當淺川走進伊豆大島溫泉旅館的時候,龍司正趴在東中野公寓的書桌上睡覺,他的嘴唇靠在寫了一半的論文上,口水將深藍色的筆跡弄糊了。
突然間,龍司的肩膀動了動,臉部扭曲,整個人彈跳起來。
高山龍司一向對外宣稱這世上沒有任何事情可以讓他感到害怕,此時卻打從心底感到寒冷,全身不停地顫抖。
龍司覺得呼吸困難,不禁抬起頭看看時鐘,現在是晚上九點四十分。
他一時之間想不起這個時間代表什麼意義,而且房裡的螢光燈和桌燈都點亮了,他卻覺得還不夠亮。
龍司將椅子轉過來,瞪著錄像機看,看見那卷錄像帶還放在裡面。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沒辦法移開視線,只是定定地看著,呼吸也越來越急促。
「果然還是來了……」
龍司雙手靠在桌邊,感覺背後有一股神秘氣息在流動。
他住的公寓位於靜謐的社區,有時急速行駛的汽車引擎聲會和街道上的嘈雜聲混在一起,使他的意識變得模糊不清。
龍司豎起耳朵傾聽,發現有些聲音與蟲鳴聲交雜在一起,恍若人的魂魄在空氣中遊蕩一般,顯得很不真實。
緊接著,他感到身體四周好像產生空隙,一股來歷不明的靈氣在這些空隙中穿梭、飄蕩,冰冷的夜氣和纏繞在肌膚上的濕氣形成一道陰影,漸漸逼進龍司,他的心跳速度超越了時鐘秒針,不停地鼓動著。
那股莫名的氣息一直壓迫著龍司的胸口,他再度看了一眼時鐘,現在是九點四十四分。每看一次時鐘,他就猛吞了好幾口口水。
(一個禮拜前,我在淺川家看錄像帶是什麼時間?他說家裡的小寶貝總是在九點左右睡覺……後來按下了播放鍵……是在什麼時候……看完的?)
龍司記不得自己看完錄像帶的時間,但他清楚知道「那個時間」快到了,至少現在朝他壓迫過來的神秘氣息絕對不是開玩笑的。
眼前這種情況和光憑想像所衍生的恐懼感不同,而且那個「東西」確實一步一步逼近龍司。
(為什麼來我這裡?為什麼只來我這裡……為什麼沒去找淺川?喂!這太不公平了吧!)
龍司的腦中湧現一大串問號。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們不是已經解開咒文了嗎?那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他的心臟快速跳動著,感覺就像有人把手伸進胸腔裡,用力抓住心臟一樣。
龍司感到脊椎骨傳來一陣刺痛,頸子也有種冰冷的觸感。他大吃一驚,正想從椅子上站起來時,腰間到背部一帶卻感到劇烈的痛楚,不禁整個人倒在地上。
(快點想想該怎麼辨……)
他努力保持意識清醒,不斷對著肉體下達命令:(站起來!快站起來好好想想!)
龍司爬上榻榻米,來到錄像機旁邊按下退帶鍵,拿出那卷錄像帶。
他仔細查看退出來的錄像帶之後,正要將帶子再推進去時,意外發現貼在錄像帶背面的卷標上寫著標題──「萊瑟.米裡尼、法蘭克.辛納屈、沙米.迪貝斯.Jr、1998」
那是淺川的筆跡,他之前可能用這卷帶子錄電視上播放的音樂節目,隨後又將這段節目消掉,拷貝從小木屋帶回的錄像帶。
龍司的背部竄過一陣電流,一個想法迅速在他空白的腦中成形。
(這怎麼可能?)
先前龍司以他靈活的頭腦解開咒文之謎、老太婆的預言,還有潛藏在錄像帶影像中的另一股力量。
(為什麼投宿在小木屋的那四個小鬼沒有遵行咒文的內容?為什麼淺川得救了,而我卻面臨死亡呢?還有,山村貞子到底生下了什麼?)
答案就近在眼前,而他竟然沒有想到山村貞子的力量會跟另一股力量融合在一起…………(她想生孩子,可是她的身體構造無法生育,因此便和惡魔訂下契約,訂下生許多小孩的契約……)
龍司想到這件事將會帶來什麼後果,不由得忍住痛楚,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
(真是可笑!一心想看到人類滅絕的我,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先走一步呢?)
龍司爬到電話旁邊,想撥淺川家的電話號碼,隨即又想起他現在在大島。
(那個傢伙如果知道我死亡的消息,一定會大吃一驚。)
就在這時,一股莫名的壓迫感朝龍司的胸口壓過來,並且傾軋著他的肋骨。
不知為什麼,龍司突然撥了高野舞的電話號碼,但心中隨即響起一個聲音:(放棄吧!把她捲進來並不是一件好事。)
同時,他又聽到另一個聲音催促著他:(或許還來得及……)
龍司看到桌上的時鐘指著九點四十八分,於是把話筒放在耳際,等候高野舞接起電話。
突然間,他覺得頭好癢,便伸手抓了抓頭,不料竟有幾根頭髮掉落下來。
當電話響了第二聲,龍司忽然看見映在正前方長形鏡子裡的臉,他忘記自己的耳朵邊還夾著話筒,直接湊近鏡子一看,只見鏡子裡映出一張泛黃、滿佈皺紋的臉龐,而且那張臉相當乾癟、凹陷,在相繼掉落的毛髮間還有許多褐色的瘡痂。
(這是幻覺!一定是幻覺……)
這時,滾落在地上的話筒裡傳出女人的響應聲。
龍司再也受不了了,他發出淒厲的叫聲,和高野舞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映在鏡中的那張臉正是百年之後的龍司,一向聰明的他從不知道和另一個模樣的自己正面相對時,竟會是如此地可怕、駭人。
高野舞聽到電話鈐聲響了四次才接起電話,當她聽到電話彼端傳出慘叫聲,一股戰慄感瞬間穿越電話線,從龍司的公寓直接傳到高野舞的房間。
一開始的慘叫聲充滿了驚愕,而接下來的呻吟聲則帶著難以責信的聲調……她嚇了一大跳,迅速移開話筒,但是電話彼端的呻吟聲仍然持續著。
高野舞以前也接過幾次惡作劇電話,但是她感覺到這通電話不同於以往,於是重新握好話筒。
就在下一秒鐘,呻吟聲停止了,接下來是一片無聲的死寂……晚上九點四十九分,龍司最後一次想聽聽摯愛女人聲音的希望破滅了,反而讓她聽到自己淒厲的慘叫聲……他的雙腳敞開,背部抵著床,左手落在床墊上,右手則伸向不斷發出聲音的話筒,雙眼瞪著天花板。
龍司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但是仍努力要把錄像帶之謎告訴淺川。
另一方面,高野舞一次又一次地呼喚電話那頭的人,卻始終得不到響應。
她不解地掛上電話,直覺認為電話彼端傳來的呻吟聲很熟悉。
於是高野舞再度拿起話筒,撥了龍司家的電話號碼,可是話筒卻傳出「嘟、嘟、嘟」的聲音。她按下電話,又撥了同一個號碼,結果仍然占線中。
這時,高野舞知道先前打電話來的一定是龍司,而且他可能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