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淺川在妻女平穩的鼻息中回到家。
一踏進玄關,他立刻打開寢室房門,確認妻子、女兒都已經入睡了。
接下來他看見客廳桌上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高山先生打電話找你」。
今天一整天,淺川從公司打了好幾通電話到龍司家裡找他,可是他都不在家。
(他可能也到外面調查事情吧!還是已經找到新線索?)
淺川撥了電話號碼,可是一直都沒有人接聽。
(龍司目前一個人住在東中野的公寓裡,可能還沒有回家。)
淺川迅速洗完澡之後,開了一瓶啤酒,再度撥電話給龍司,仍舊沒人接電話。
他又喝了一杯冰鎮威士忌,現在除了藉酒讓自己入睡之外,根本沒有辦法可以讓他睡得安穩。
身材高瘦的淺川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脆弱,他永遠也想不到自己是用這種方式來接受死亡,心底仍覺得這整件事就像一場夢似的。
(會不會在沒找出錄像帶的意義和咒文的情況下,十月十八日晚上十點的死亡期限就到來,然後什麼事都沒發生,我還是像以往一般地過日子?
到時候小栗總編會露出一臉輕蔑的表情,痛陳我過於迷信;而龍司則嘿嘿地笑著喃喃說道:「世界的結構真教人搞不懂啊!」至於妻子和女兒則以往常的睡臉迎接我回家。)
淺川喝完第三杯冰鎮威士忌後,第三次撥下電話號碼。
(如果再沒有人接,今天就先放棄了……)
當電話鈴聲響到第七聲時,突然有人接起電話。
「你搞什麼?這麼晚了……」
淺川還沒確認對方的身份,劈頭就是一頓罵。
他對朋友總是保持適當距離,絕對不會壞了自己的風度,唯有面對龍司的時候,他可以毫不在意地罵一些粗俗的話。每次和龍司討論事情,他的遣詞用語總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比較隨便。
不過,他卻不會因此就將龍司當成密友看待。
「喂,請問……」
出乎淺川的意料之外,回話的人不是龍司,反而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啊!對不起,我弄錯了。」
淺川正想掛上電話時,女人急忙說道:「請問您要找高山老師嗎?」
「啊……是的。」
「老師還沒回來。」
淺川非常在意這個說話聲既年輕又有魅力的女人是誰,從她稱呼龍司「高山老師」來看,應該不是他的家人。
(是愛人嗎?嗯……不可能會有女人喜歡龍司的。)
「是嗎?我是淺川。」
「您是淺川先生……老師如果回來,我會轉告他的。」
淺川放下話筒後,女人的聲音依然在他的耳畔迴盪著,那柔和的聲音教人聽了好舒服。
自從陽子出生後,淺川夫妻便將寢室裡的西式床組搬走。
由於床鋪太小,四疊半的房間又沒有多餘的空間可以放一張嬰兒床,兩人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只好捨棄雙人床,直接在榻榻米上鋪棉被睡覺。
淺川鑽進兩組鋪在榻榻米上的空棉被裡。由於阿靜和陽子的睡癖不好,一旦入睡之後就會偏離原來的位置,因此最後上床就寢的淺川總得努力找一個空間躺下。
(我要是不在了,阿靜需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將空缺填滿呢?)
有些人在失去配偶之後,一輩子都無法填補心裡的空缺。他逕自想像阿靜回娘家請父母照顧女兒,然後自己外出工作時,臉上閃著熠熠光輝的模樣。
淺川希望女人能堅強一點,他無法忍受自己離開人世後,老婆和孩子的生活也跟著墜入地獄。
五年前,當淺川從千葉分社調職到總社時,認識了在N報社關係企業的旅行社任職的阿靜。阿靜在三樓工作,淺川則在七樓,有一次淺川為了外出採訪而到旅行社去拿周遊券,剛好負責人不在,便由阿靜接待他。
阿靜那時候才二十五歲,非常喜歡旅行,因此十分羨慕淺川因為採訪可以四處遊歷;而淺川卻從她的眼中看到和初戀情人相似的神采。
彼此知道長相和名字之後,他們在電梯中碰面時都會互相打招呼,所以感情快速增長。兩年後,他們在雙方家長的同意下結婚了。
結婚前半年,淺川經由岳父的資助,在北品川買了一層2DK的公寓。
一年後,這棟公寓的地價漲了將近三倍,而且每個月的貸款也不到時下租金的一半。雖然夫妻倆經常抱怨房子太狹窄,卻也因為有了這間房子,兩人才能過得如此悠閒、自在。
淺川心想自己死後應該可以領到兩千多萬圓的保險金,如果將保險金拿去繳剩下的貸款,這間房子就完全屬於老婆和女兒的了。
(可是,我究竟會被冠上什麼死因呢?病死?意外死亡?還是他殺……)
這三天夜裡睡覺時,淺川總覺得好悲觀,他不停地想像自己離開這個世界之後會造成什麼影響,有時甚至想動手寫遺書……十月十四日星期日淺川一起床就馬上打電話給龍司,龍司的聲音十分沙啞,一聽就知道是被電話吵醒的。
淺川想起昨天晚上的種種,不由得對著話筒破口大罵:「你昨晚跑到哪裡去了?」
「啊……是誰呀!淺川嗎?」
「你應該打電話給我的。」
「我昨天喝過頭了。最近的女大學生不但酒量好,連『那個』也不輸男人,我投降、投降了!」
突然間,淺川覺得這三天好像在做噩夢一般,胸口霎時湧上一股怒氣,覺得自己活得這麼緊張簡直像個大白癡。
「總之,我馬上過去,你等著!」
淺川不等龍司回話,立即放下話筒。
他搭乘JR在東中野下車,朝著上落合走了十分鐘。
淺川一邊走,一邊想龍司一定掌握到某些線索,或者已經解開謎題,他才能若無其事地喝到三更半夜。
淺川滿懷著不安和期待的複雜情緒,越接近龍司的公寓,淺川越感到樂觀,不由得加快腳步。
龍司好像才剛起床,只見他一臉雜亂的鬍鬚,身上穿著皺巴巴的睡衣,睡眼惺忪地來應門。
淺川一脫下鞋子,便迫不及待地問道:「有什麼發現?」
「沒什麼特別的,先進來再說。」
龍司一邊說,一邊不停地搔著頭。他的目光焦點飄忽不定,一看就知道腦細胞還沒有醒過來。
「喝杯咖啡提提神吧!」
淺川不悅地走到廚房,將水壺在爐子上燒開水。接著,兩人盤腿坐在六疊大、一面牆上堆滿書的房間裡。
「將你查到的事情告訴我吧!」
龍司邊抖著腿邊說。
於是淺川將昨天調查到的事情,按照時間排列一下;首先是那卷帶子可能是在八月二十六日晚上八點時,在別墅小木屋裡錄製的。
「哦!」
龍司感到十分意外,他原先一直認為是某人將錄製好的錄像帶帶進小木屋裡。
「這可有趣了。如果是『電波干擾』的話,應該還有其它人看到那些影像才對。」
「我間過熱海和三島的通訊部,到目前為止,他們還沒有接到八月二十六日晚上南箱根有奇怪電波的消息。」
「原來如此。」
龍司雙臂交抱,沈思了一會兒。
「有兩個可能。第一:看過這些影像的人都死了……等等,影像干擾電視的時候,活命的咒文應該還沒有被消掉……算了,總而言之,當地的報社也沒有任何報導。」
「這個可能性我也確認過了。你是指除了那四個人之外,有沒有其它犧牲者?答案是:『沒有。』如果是電波干擾的話,應該會有更多人看到那些影像才對,可是到目前為止並沒有其它犧牲者出現,也沒有任何匪夷所思的傳聞。」
「你還記得愛滋病剛出現在文明社會的情形吧!一開始,美國的醫生們都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只有在看到那些患者因前所未有的症狀死亡時,才產生『可能出現一種奇怪病症』的預感;而正式提出『愛滋病』這個名稱,則是在病例出現兩年後的事了。」
淺川回想南箱根太平洋樂園附近區域的地形,在丹那斷層西邊的山區,只有熱函道路下方散居著一些民家。
當地是否有肉眼看不到的「東西」正在進行某項計劃?或許已經有許多原因不明的猝死案例出現,只是沒有被發表而已?
除了「愛滋病」以外,最先在日本發現的「川崎氏症」也是花了十年左右的時間,才確認是一種新的疾病。
從奇怪的電波干擾到偶然被收錄為止,前後才經過一個半月的時間,還來不及被認定是一種症候群。
通常事件發生後,要出現造成數百或數千名犧牲者,才能確立一種「疾病」。如果淺川沒有發現包括他侄女在內這四人死亡的共同因素,到目前為止,這種「疾病」
大概還靜靜地藏在地底下吧!
「我們可沒有時間去當地一戶一戶地詢問。龍司,另外一種可能性是什麼?」
「另外一種可能性就是看過那些影像的,除了那四個男女和我們之外,沒有其它人了。你想,在偶然情況下錄到這段影像的小鬼頭,怎麼會知道鄉下的電波有改變呢?
在東京第四頻道播放的節目,一到鄉下可能會在另一個完全不同的頻道出現。或許那個小傻瓜在不知道有這種差異的情況下,將頻道調整為東京的頻道,然後錄下那些影像。」
「所以……」
「你想想看嘛!譬如:我們住東京的人會收看第二頻道嗎?」
(有道理,那個男孩可能將頻道調到一個當地人絕對不會去收看的頻道,然後按下錄像鍵。由於採用暗錄的方式,因此當時並沒有確認過畫面。
再說,山區的住戶零星散佈著,觀看電視的人數一定不多。)
「不管是哪一種可能性,最重要的問題是電波發送地點到底在什麼地方?」
龍司簡單扼要地下結論。
(電波發送地點?看來這得用有組織且科學性的搜查方式才能解決問題。)
「等一下,這個假設不見得正確。或許那個男孩真的在陰錯陽差的情況下錄到奇怪電波,但這也只是一種推測罷了。」
「我知道。如果要有百分之百的證據之後才進行調查,恐怕得不到任何結論,眼前我們只能循著這條線索往前走。」
淺川的科學知識相當貧乏,他對電波傳訊這類事物感到頭疼。
但無論如何,他們必須先查出這些「電波」究竟是什麼,才能有下一步行動。
今天不算的話,只剩下四天的時間了。
接下來的問題,便是誰消掉錄像帶上的咒文?
假設那些影像是在當地錄下來的,那麼消掉咒文的極有可能就是那四個男女。
淺川詢問過電視公司,打聽到年輕相聲家三游亭真樂在「NightShow」中擔任特別來賓的日期是八月二十九日,由此可確定是那四個男女消掉咒文。
淺川從公文包裡拿出幾張影印紙,那是伊豆大島三原山的照片。
「怎麼樣?」
他拿給龍司看,同時徵詢他的意見。
「是三原山啊!這麼說來,我們已經百分之百確定了。」
「你怎麼知道?」
「昨天下午,我問大學裡的民俗學專家關於那個老太婆所說的方言,對方說那好像是伊豆大島的方言,現在已經不太使用了。那傢伙一向優柔寡斷,不敢很明確地保證,不過根據這些照片來推斷,那個老太婆說的方言應該是大島方言,而且地點是三原山沒錯。對了,關於三原山的爆發……你有查到什麼線索嗎?」
「我推斷它爆發的時間應該是在戰後……」
(就攝影技術來看,這種想法應該沒錯吧!)
「是嗎?」
「你聽著,戰後三原山總共爆發了四次,第一次是從一九五○到五一年,第二次是五七年,第三次是七四年,而第四次的記憶還很新……是一九八六年的秋天。五七年爆發時產生了新的火山口,造成一人死亡,五十三人受到輕重傷。」
「就攝影機的普及程度來推斷,八六年那一次最可疑,不過並沒有十足把握。」
龍司突然想起一件事,只見他從包包裡翻出一張紙片。
「對了,那個專家很仔細地幫我翻譯出那段方言。」
淺川接過紙片看了看,上面寫著:而後身體的情況如何7老是泡在水裡面玩,亡魂會找上門的。聽著,要小心外來的入,你明年就要生孩子了,你是我的孫女,要乖乖聽婆婆的話,當地人是會在意這種事的。
淺川連續看了兩次,然後抬起頭來。
「這是什麼意思?」
「我怎麼會知道。這是你接下來要查的事情,不是嗎?」
「只剩下四天耶!」
淺川根本不知道該從何查起,而且要查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因此說話的語氣不禁帶著責怪的意味。
「我比你多一天的時間,所以你應該多加把勁嘛!」
淺川突然覺得龍司有可能暗中耍花樣。如果咒文的內容透露出兩種可能性,龍司也許只將一種可能性告訴淺川,然後藉著淺川的生死來驗證哪一種是正確的。
「龍司,我是生是死對你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對不對?你竟然還可以這樣事不關己……」
淺川明知自己已經陷入歇斯底里的狀態,卻還是忍不住大聲咆哮。
「幹嘛講這種沒志氣的話?與其在這邊哭哭啼啼,不如多動動你的腦筋吧!」
淺川仍然憤恨地注視著龍司。
「我要怎麼說你才會明白呢?你是我的最佳戰友,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會好過的;我很賣力地在做,你也要提起精神來,這樣你總沒話說了吧!」
龍司說完,竟吃吃地笑了起來。
這時,有人打開大門,淺川大吃一驚,不禁抬起上半身,隔著廚房看向玄關。
只見一個年輕女子正彎著腰脫下白色鞋子,短短的頭髮覆在她兩邊的耳朵上,耳環閃著白光。
年輕女子脫掉鞋子後,抬起頭來,目光正好和淺川相對。
「啊!對不起,我還以為老師是一個人……」
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抵在嘴邊。
年輕女子的舉止十分高雅,身上穿的白色衣服給人一股清爽的感覺,實在跟這個凌亂的房間很不搭調。她隱藏在裙子底下的雙腿又細又長,纖細而知性的臉孔很像是電視廣告中經常看到的某位女作家。
「請進來。」
龍司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威嚴。
「我來幫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K大學文學部的高野舞小姐,她是哲學系的才女,常常來聽我的課,想不到像她這樣的女孩子竟然聽得懂我的課。這位是M報社的淺川和行,我的……好朋友。」
高野舞表情驚訝地看著淺川。
「您好。」
高野舞露出一抹迷人心魂的笑容,輕輕地點頭致意。
淺川從沒看過這麼漂亮的女性,不僅擁有細嫩的肌膚、閃亮的眼睛、均勻的身材,而且整個人散發出知性、高雅的氣質,簡直找不到任何缺點。
淺川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喂,說說話嘛!」
龍司在他側腹戳了戳,淺川才大夢初醒地回了一聲:「你、你好。」
「老師,昨天晚上您到哪裡去了?」
高野舞優雅地滑動穿著絲襪的腳趾頭,朝龍司走近兩、三步。
「是高林和八木邀我……」
龍司說著便站了起來,兩人一靠近,高野舞很明顯比龍司高十公分左右,但是她的體重大概只有龍司的一半。
「如果您不回來,也要告訴我一聲,害我等了一整晚呢!」
一聽高野舞這麼講,淺川突然想到昨天晚上在這裡接電話的女人就是她。
龍司彷彿被母親叱責的小孩般低下頭來。
接著,高野舞遞出一個紙袋說:「唉!算了,這次就願諒你。這些內衣褲洗好了,本來想幫你整理房間,可是我知道改變書本的位置老師會生氣,所以……」
淺川從他們之間的對話來推斷兩人的關係。
(無論怎麼看,他們都是一對超越師生關係的愛人,而且這個女孩子昨天一直在龍司的家裡等他……他們的關係真的那麼親密嗎?有時候看到一對不搭調的情侶,難免會讓人感到生氣,但是他們的情形似乎又超越那種感覺。
龍司做事一向不按牌理出牌,他看著高野舞臉上帶著慈愛的神情,就連說話的遣詞用語和表情都改變了。)
淺川有一股想把龍司所有罪行都揭發出來的衝動,好讓高野舞徹底醒悟。
「老師,快中午了,我幫你們做些吃的好嗎?淺川先生想吃些什麼?」
淺川不知道怎麼回答,只好看向龍司。
「你就別客氣了,高野小姐的手藝可是一流的。」
「隨便什麼都行。」
隨後,高野舞出門到附近的超市購買做飯的材料。當她的背影消失之後,淺川依然像做夢一般,呆呆地望著門口的方向。
「喂,幹嘛一臉呆滯的表情?」
龍司覺得十分可笑。
「啊!沒什麼。」
「醒醒呀!你要發呆到什麼時候?」
龍司輕輕地拍打淺川的臉。
「有些事情得趁她不在的時候說。」
「你沒讓她看那卷帶子吧?」
「那還用說。」
「我懂了,那就趕快做個結論,吃過飯我馬上走人。」
「嗯,首先你必須找出天線。」
「天線?」
「就是電波的發送基地啊!」
淺川盤算著回家前必須先繞到圖書館去查電波方面的資料,只要瞭解電波的性質,知道電波干擾事件的搜尋方法,總會有一些線索出現的。
該著手進行的事情一大堆,可是淺川的一顆心卻隨著高野舞飛走了,她姣好的臉孔和曼妙的身軀在他腦中盤旋不去。
(高野舞為什麼會和龍司這種男人在一起呢?)
淺川的心中不禁浮現這個疑問。
「喂!你有沒有在聽啊?」
龍司的聲音讓淺川驚醒過來。
「錄像帶中不是有出現男嬰的畫面嗎?」
「嗯。」
淺川暫時揮開高野舞的身影,試圖讓自己回想起那個被羊水包著的新生兒影像,但他的思緒沒有轉換成功,腦海裡浮現的竟是高野舞被水濡濕的全裸模樣。
「一看到那個畫面時,我的手有一種奇怪的觸感,就好像自己抱著那個男嬰似的…………」
(觸感……抱著男嬰的觸感?)
淺川的腦中不停地交錯出現高野舞和那個男嬰,頓時感到頭暈目眩。
「我也一樣,確實感覺到一股溫熱。」
「你也一樣?那麼,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龍司爬近電視機,再度播放那卷錄像帶。
男嬰發出啼哭聲的畫面大約持續兩分鐘之久,在他的脖子和屁股底下可以看到一隻手。
「喂,這是什麼?」
龍司將畫面停格,然後一格一格、慢慢地轉動。
雖然只有短暫的時間,但畫面確實有一瞬間變黑了。如果連續播放來看,可能不會注意到這一瞬間的變化,但是以慢動作重複播放的話,就可以捕捉到影像被塗成黑色的一瞬間。
「啊!又有了。」
龍司大叫道。他像貓一樣弓起背,表情嚴肅地靠近畫面瞪著看,突然間又拉開臉,兩隻眼睛骨碌碌地轉著。
淺川搞不清楚龍司在想什麼,只是呆呆地望著他。
後來經過龍司仔細計算的結果,在兩分鐘的畫面當中,一共出現了三十三次瞬間漆黑的畫面。
「那又怎樣?你光從這個現象就可以找出新的線索嗎?那有可能只是單純的攝影故障,或者操作失誤吧!」
龍司不理會淺川,繼續尋找其它畫面。
就在這時,屋外的樓梯響起腳步聲,龍司急忙按下停止鍵。不久,玄關的門開了,高野舞走進來說一聲:「讓您們久等了。」房裡再度被她的香味所籠罩……星期日的午後,有很多父母帶著小孩來到都立圖書館前面的草坪上嬉戲。
淺川看到這一幕溫馨、和諧的景象,突然有一股想趕快回家的衝動。
他已經在四樓的自然科學區查看電波的基本原理好一會兒,此刻正茫然地望著外面的景色。
今天一整天裡,他經常沒來由地中斷思緒,各種念頭相繼湧上心頭,老是沒辦法集中心神想事情。
想著想著,淺川忽然站起來,他想盡快回家看看妻子和女兒,因為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淺川接近五點時回到家,阿靜正在準備晚飯,從她切菜的背影就可以知道她的心情不好,而且淺川知道理由何在。
一個難得的星期假日,他卻在一大早丟下一句:「我到龍司那邊去一下。」就離家了。如果他不能利用星期假日幫老婆帶帶孩子,阿靜照顧孩子的壓力就會與日俱增,何況他又是到龍司那邊去……原本他可以編個謊言,可是又怕家裡臨時有事會聯絡不上。
「喂,建設公司打過電話來。」
阿靜一邊切菜,一邊說道。
「有什麼事嗎?」
「問我們有沒有意思要賣這棟公寓。」
淺川將陽子抱到膝蓋上,念畫冊給她聽。
「有好價錢嗎?」
自從地價飆漲之後,已經有很多建設公司有意要收購他們這棟公寓。
「七千萬。」
(價錢比前陣子低了一些,不過用這筆錢還清房屋貸款後,老婆和孩子手上還可以留下一筆相當可觀的金錢。)
「你怎麼說?」
阿靜用毛巾擦手,終於回頭看著淺川說:「我說我先生不在,我不知道。」
阿靜總是這樣,她不曾一個人決定任何一件事。
「老公,你覺得怎麼樣?是不是該考慮考慮了?我們可以在郊外買一棟有庭院的獨棟房子,建設公司也是這樣建議。」
淺川一家人的夢想便是將現在住的公寓賣掉,然後到郊外蓋一間獨棟房子住。
夢想是有可能實現的,而且人在訴說夢想的同時,往往能獲得一份快樂。
「再說,第二個也該……」
淺川比誰都清楚阿靜希望在郊外蓋一棟寬敞的房子,兩、三個孩子各自擁有一間房間,即使一次來很多客人也不至於把屋子擠滿。
陽子在淺川的膝蓋上不耐煩地叫鬧,她知道爸爸的眼睛離開畫冊,關心的重點已經不在她身上,因此提出抗議。
淺川發現陽子在鬧彆扭,便趕緊把視線移回畫冊。
「很久、很久以前……」
念著念著,淺川的眼中不禁泛起淚光。
他想實現妻子的夢想,迫切地想這麼做……可是再過四天,他就會因為不明原因而死亡,屆時妻子能承受這種打擊嗎?
阿靜到現在還不知道夢想將要潰散了。
晚上九點,阿靜和陽子一如往常先睡了,淺川則一直掛念著龍司最後想說的話。
(他為什麼想再看嬰兒的畫面?還有老太婆說:『你明年就要生孩子了……』老太婆口中的孩子跟男嬰的畫面有什麼關係?此外,每隔一個間隔就會出現塗黑的畫面,一共出現三十幾次……)
淺川打算再看一次錄像帶確認這些事情。
(龍司那像伙外表看起來不緊張,卻也拚命尋找線索,所以我得加把勁。)
淺川從櫥櫃裡拿起那卷錄像帶,當他把帶子推進錄像機時,突然停下動作。
(等等!事情有點不對勁……但有什麼地方不一樣呢?)
他的心頓時起了一陣悸動。
(奇怪,我最後一次看這卷帶子時,確實將帶子倒帶了呀!
現在錄像帶滾動條的厚度以比例來說是左二右一,剛好停在影像播完的地方,沒有捲回去。有誰趁我不在家的時候看過這卷帶子?)
淺川急忙跑向寢室,將阿靜翻過身,用力搖晃她的肩膀。
「喂,醒醒!阿靜……」
淺川盡量壓低聲音,以免把陽子吵醒。
阿靜扭曲著臉,並將身體蜷縮起來。
「喂,你起來啦!」
「什麼事啦?」
「我有話跟你說,你過來。」
淺川把阿靜拖到客廳,然後將錄像帶遞到她的面前問道:「你看過這個嗎?」
由於淺川十分憤怒,阿靜有好一陣子只能呆呆地看著丈夫,然後又看看帶子。
「不能看嗎?」
她好不容易才迸出這句話。
(幹嘛氣成這樣?難得的星期日你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我覺得無聊,便找出前天你跟龍司偷偷摸摸看過的帶子來看。
可是那帶子又沒什麼好看,而且還是黑白片,大概是M報社相關企業的攝影部門製作的吧!)
阿靜無言地抗議著,覺得淺川沒有道理這麼生氣。
淺川結婚至今,第一次有想揍妻子的衝動。
「你這個笨蛋!」
他緊緊握著拳頭,極力忍住出手的衝動。
(都是我不好,為什麼把這種東西放在她可以輕易看到的地方?為什麼不把這麼危險的東西藏起來呢?)
淺川相信阿靜絕對不會擅自拆閱他的東西,才會把錄像帶放在櫥櫃裡。
(當我和龍司在看這卷帶子時,阿靜曾經到房間來過,因此才會對錄像帶產生好奇心。都是我不好,為什麼沒有把它藏起來?)
「對不起。」
阿靜一臉不服氣地道歉。
「你什麼時候看的?」
淺川顫抖著聲音問道。
「今天上午。」
「真的?」
她輕輕地點點頭。
「什麼時候的事?」
「為什麼要問這種問題?」
「別管那麼多,快回答我!」
「十點半左右,我記得是『蒙面騎士』演完的時候……」
(「蒙面騎士」?為什麼看那種節目?
我們家對「蒙面騎士」有興趣的只有女兒陽子呀!)
「你聽著,這件事情關係重大。當你看這卷帶子時,陽子在什麼地方?」
阿靜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回答:「她就在我的膝蓋上啊!」
「你是說……陽子也跟你一起看……看這卷帶子?」
「她只是有時候瞄一眼而已,那孩子不懂……」
「少囉嗦!那無關緊要。」
(現在不只是夢想破滅而已,我們一家人就要滅絕了……)
阿靜看到丈夫如此憤怒、恐懼和絕望,終於瞭解到此事非同小可。
「老公……難道……那不是騙人的?」
她忽然想起錄像帶中那段恐嚇的話。
(不可能會發生那種事的!可是老公如此……如此的驚慌又是什麼意思呢?)
「老公,那是騙人的,對不對?這怎麼可能……」
淺川一味地搖著頭,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那間,一股憐惜的感覺襲上淺川的心頭。
(沒想到阿靜竟然陷入跟我同樣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