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邊人 十七、醫失證詞
    警探的名字是杜倫和陳超,他們是來調查穎怡的死因的。

    「我想你們弄錯了。」馬漢明帶點訝異地說,「我妻子的死因並無可疑,有醫院簽署的文件作證。」

    「死因有無可疑要看事件真相而定。」杜倫說,「郭穎怡的案子已交由死因研究庭裁決,我們現在做的是聆訊前的調查。」

    馬漢明說:「所有人都知道我妻子死於心臟衰竭,不是已經定了案嗎?」「起初我們也和你的想法一樣,後來有人交來這件東西,推翻了原有的看法。」杜倫說著,精明的眼睛看定了他,「你可認得上面的字跡?」

    杜倫手上展示的,正是穎怡的求救字條!

    「經專家鑒定,證實是你妻子郭穎怡的筆跡,警方根據她親筆對你的指控,要求開庭裁定死因。」

    馬漢明失笑說:「她的精神有些錯亂,一個精神錯亂的人的話,可以當真嗎?」一直沒有發言的陳超此時開聲了。

    「誰可證明郭穎怡的精神有問題?」陳超說。

    「家裡的僕人,受聘照顧她的看護都可作證。」馬漢明神態自若地說,卻有意略去丁正浩。他直覺地認為丁正浩的看法有問題,選擇對他有利的證人,是他在目前處境中最需要的。

    死因研究庭的裁決對他來說很重要,假若裁定的結果是死於謀殺,警方就要將與案有關的人緝拿歸案。

    那就是說,警方會拘捕他,落案檢控。

    穎怡果然不放過他,即使死了也不放過他!

    想到穎怡留下的證據——她的日記薄上被撕下的內頁——落到別人手中,馬漢明心裡總是惶惑不安。他極力回想,猜揣她有可能留下證據的地方。

    他把毒藥混在牛奶裡給穎怡飲用,那種藥破壞穎怡的心肌功能,使她因心臟衰竭而死。

    他逐步增加份量,使穎怡病情與心臟衰竭症狀極為相似,連醫生也無法發現出來,當時丁正浩的診斷並非出於疏忽,而是藥的症狀與心臟衰竭的病徵根本沒有區別。

    連續不斷地用藥後,穎怡的心臟機能完全被破壞,即使停止服用也不能使之恢復原狀,那時穎怡已經離死亡不遠了。

    馬漢明密切注視穎怡身體的變化,在穎怡病重垂危的前兩天,他聰明地停止使用混合藥物的牛奶,這樣,穎怡死時,醫院便查不出穎怡胃裡有那種物質的成分。他輕易過關,佈置周密的計劃成功了。

    豈料穎怡把他殺人的證據留下了!這怎麼可能,他不相信一個病重將死的人竟可以在他嚴密監視下留下什麼東西來!

    她不能走出房間,甚至下床也有困難,心臟衰竭引致她呼吸微弱,到最後她只能躺在床上,連進食也有困難了。

    那時她常嘔吐,把進食的東西都吐了出來。馬漢明就像還看到她嘔吐時的樣子,汗水和頭髮貼在一起,喘著氣,伏在床邊,不斷地把嘔出來的牛奶抹擦……「毛巾!」馬漢明腦裡靈光一閃,剎那間明白了!

    穎怡就在那時,在他面前把證據留下來。

    毛巾吸滿牛奶,牛奶留在毛巾裡,等於那種破壞心肌功能的物質留在毛巾上!穎怡果然聰明,他設下毒計把穎怡一步步推向死亡,穎怡卻不動聲息地把死亡圈索的另一邊套在他頭上。

    馬漢明感到那個套索開始勒緊了。

    他起初一味在穎怡的衣櫃裡找,妄圖找出她那塊黏有毒牛奶的白色毛巾,最後不得不放棄——這又使他對自己的妻子有更深一層瞭解:穎怡對這類毛巾有偏好,她的衣櫃裡有不下數十條相同的白色毛巾,他怎知原本有多少?怎樣去查證缺少了多少條,又怎知缺少的正是黏有牛奶的一條?

    只怕那毛巾早已被取得穎怡日記薄內頁的那個人取走了!

    他發出一聲呻吟,被擊中要害般癱坐地上。他現時在家裡,「困獸人窮巷」,恰好是他那時的寫照。

    一經發現自己處於末路途窮,日常不被注意的小節均浮現上來。是誰知道穎怡留下字條,並把它交給警方?知道內幕的毫無疑問一定是別墅的人,這個人就在暗處窺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死因研究庭開庭聆訊穎怡的死因,所有證供都對他不利,他幾乎可以預知裁決結果——郭穎怡死於謀殺,被她枕邊的丈夫謀殺!

    馬漢明臉色灰敗地抬起頭來,原本英挺瀟灑,今年輕女孩著迷的翩翩外貌疲態畢現,眼睛裡透出極度恐懼。

    太可怕了。他不能讓人審判,他要走,現在就離開這個地方!

    有了這個決定,他立即一躍而起,先要等周圍的人睡熟了,他才好離開別墅。但很快的,他就像被重物擊倒般驟然退後——別墅下面有兩輛陌生的車子,車子附近人影憧憧,他被監視,走不成了!

    冷靜下來,他發覺即使別墅下面沒有人監視,他也走不脫,莫先生不會放過他,他真的無路可走,只能險中求生了。

    第二天是死因研究庭開庭聆訊的日子,馬漢明出席聆訊。

    向警方舉報的人竟是瑞叔——別墅那個身體傴僂、乾瘦的老僕人。穎怡病後,他和另一些較老資格的僕人被禁止進入她的房間,直到穎怡死後他們進去打掃消毒,在床褥下發現那張字條,然後立即報警。

    馬漢明辯稱:「我的妻子郭穎怡患病後期極為憂鬱,患有迫害妄想症,總想著有人謀害她,對身邊的人都不信任,因此我換過很多照顧她的看護和貼身女傭,這都是事實,她們可以#證。」

    曾在穎怡身邊照顧她的人都出庭作證,他們的供詞與馬漢明的相同。

    聆訊庭圍繞死者有否迫害妄想症展開辯論。病人若然有迫害妄想證,便會很容易想像身邊的人謀害她,這些人包括僕人、醫生、看護,甚至是她的丈夫。假若真是這樣,那麼她那張「救我,馬漢明是兇手!」的求救字條就令人懷疑是否存在謀殺。

    現在,最關鍵的一個證人——負責診治病人的丁正浩醫生出庭接受聆訊,丁正浩的供詞令馬漢明不能置信地瞪大眼睛——丁正浩說:「根據我為病人診治的觀察所得,病人精神極度緊張,確實有嚴重的迫害妄想症!」

    馬漢明倒坐在聆訊庭的長椅上,所有的力氣彷彿一下子都飛出體外,只有騰雲駕霧的感覺,四週一切混亂得仿似失去真實感。

    旁聽席上聽眾離座的聲音,庭警法官退庭的聲音,議論,感歎,各種各樣的聲音,紛紛在空氣中飄浮,最後消失於寧靜。

    整個庭上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從座位上站起來,腳步虛浮,證明他當時是多麼緊張!

    在死因研究庭裡,丁正浩證實死者患有心臟衰竭,一直由他負責診治,治療期間,病人情緒極不平衡,有嚴重的迫害妄想症。

    他的證詞對馬漢明很有利,法庭判決死者死於不幸而非謀殺。

    從與穎怡結婚那天開始,馬漢明處心積慮地營造深愛妻子、彬彬有禮、果斷有為的年輕丈夫形象,精神上處於高度戒備,連睡夢中也不敢鬆懈。現在一切終於過去了,一剎間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經過法庭的判決,穎怡的財產是他的了,現在只有一個人需要對付,那就是國艷。

    他知道該怎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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