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納森-韋伯斯特喝醉了,米黃色的夾克不經心地扔在賓館套房的地上,他穿著一隻鞋,另一隻莫名其妙地在茶几上,像某種先鋒派的煙灰缸。一瓶伏特加酒,空了四分之三,門打開時,正夾在他的胳膊下面,他呆滯模糊的眼睛試圖集中看清來人,結果沒有做到,他轉身,搖搖晃晃地走回那間黑洞洞的房間,癱倒在沙發上,也不管阿曼達進不進來。她跟了進來,停了好一會兒,拉亮了電燈,接著拿起電話,叫房間服務員送來兩壺濃咖啡,她特別強調要很濃烈的那種,把話筒放回原位時,喬納森-韋伯斯特警惕地盯著她。
「我不會喝的,你知道。」他說得有力而又清楚,真令人吃驚。
「那麼,我喝,這一天真夠長的。」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好像正努力苦思冥想什麼東西。「我們在店裡見過,是嗎?你是那個記者——姓羅傑斯,還是羅伯茨?」
「你肯定沒有我以為的那麼醉,我是羅伯茨,阿曼達-羅伯茨。」
「喔,我醉得很厲害,」喬納森-韋伯斯特糾正道,「但還沒有醉到我喜歡的那樣,也沒有醉到我計劃的那樣,沒有醉到能夠忘掉今天下午可怕的事情的每一分鐘。我猜那是你為什麼到這兒來的原因。」
阿曼達點點頭,「我想瞭解莫裡斯廚師的情況,任何你能告訴我的情況,他從哪兒來,他是怎麼開始的,他的家庭,他的業餘生活,我還想看看他的著作。」
「你沒有我們的廣告資料嗎?」
「看過,它挺好的,實際上很有品位.附加一些新食譜,非常有風格,但是我不敢肯定發生了這樣的事,還有人願做巧克力蛋奶酥嗎?」
喬納森-韋伯斯特用手捂著臉呻吟道,「不要提醒我,我原以為,和一個超級明星巡遊全國,會像我一貫的那樣不起眼,但是今天,今天是我並不顯赫的生涯中最黑暗的日子。」
「對莫裡斯廚師,這也不是一個特別快樂的日子,你願意推測一下哪兒出了毛病嗎?」
「如果你要想偵查,就去找警察局,如果你要瞭解廚師的情況,就去看廣告資料,我正忙著喝酒呢,」他仰起脖子,咕咚咕咚貪婪地大口大口喝起來,以示強調。
阿曼達決意不理會這一無禮的舉動。「令人奇怪的是,你的廣告資料實際上對個人具體情況避而不談,我想你也許知道得要多些。」
「如果你看了它,你知道的就和我一樣多了,他們雇我來給莫裡斯廚師工作時,就給我這些材料,有人——不要問我他是誰——覺得最好對他保持一種神秘的氣氛。」
「你認為是為什麼呢?」
「也許這個人曾在警察局備過案,我不知道,我一直認為這是一個特別冒險的策略。這類事實際上容易引起好奇的記者挖空心思去打聽。但是這傢伙很固執,當你有他那樣成功時,就沒有人和你爭論了。」
「有。」阿曼達指出。
喬納森-韋伯斯特笑了,算是向這個小玩笑致敬,他太疲倦了,「唉呀,但那正是你錯誤之所在。沒有呼救,沒有恫嚇,沒有人揮舞著槍,甚至沒有人在背後刺他一刀,只是有人在他的調料中攙了一點氰化物。我個人以為這件事雖然缺乏創造性,但卻是精心安排的。同輩中許多人幹事喜歡炫耀,我和他們不同,對精心安排情有獨鍾。」
咖啡和喬-唐奈利的同時到來,使阿曼達覺得沒有任何必要對他的高論作出反應。她早應發現直接面對面的答覆特別不容易,因為喬納森-韋伯斯特仍穿著那件粉色的T恤。他坐在一間可能一晚上一百多美元的套房裡,一瓶接一瓶喝著牌子貴得出奇的伏特加,談話的工夫,還揮舞著酒瓶,她想咖啡的出現實在太及時了,對唐奈利則沒有什麼感覺,既不激動也不害怕。
「正聚會呢?」唐奈利問。
「守靈。」喬納森-韋伯斯特答道。「和我們一起來追憶這位去世的廚師吧。」
「由於我們見面前他就死了,我怕沒有什麼好談的。我想還是聽聽吧。」他往後坐在一把椅子上,悄悄地把帽子推向後腦勺,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們倆。「行嗎?」
「哦,真見鬼。」阿曼達咕嚕了一句,對他皺起眉頭。「我正要問韋伯斯特先生,莫裡斯廚師是否有什麼仇敵。」
「好問題。」唐奈利一副批准的架勢。「略有點平庸,不過沒什麼差別,這個問題總要回答。」
阿曼達牙齒咬得嘎嘎直響,這樣下去,她非得因下牙脫落去看牙科醫生。
似乎又回到了華盛頓,在截稿日期的壓力下趕寫一篇剛發生雅皮士重大騷亂的稿子,現在又是一個得仔細考慮怎麼寫的報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平氣和地等待著喬納森-韋伯斯特回答她既好又平庸的問題。
「如果他曾有過任何仇敵,那他瞞過了我。」
「那麼,家庭呢?」
「在我的文案中沒有記載。」
「人群中有誰看著面熟嗎?也許某個曾在其他城市碰到的崇拜者?」
他眼裡閃過一絲猶豫,一星光亮,接著搖了搖頭。「沒有。」
「你敢肯定?」唐奈利以令人佩服的機警捕捉到那一絲猶豫。「你的表情好像有什麼?」
「有一個男人,從他的眼睛我感到以前在某個地方見過,但是這很模糊,我不能肯定。」
「嗨,想一想,這可能很重要。」
「我告訴你了這只是個印象。」
「朋友呢?」阿曼達問。「他有什麼特別的朋友嗎?」
喬納森-韋伯斯特自己笑了,笑得很謹慎。「他是個長得很不錯的男人。」
「你是說他有女人,」唐奈利不必要地打斷他。
他的謹慎飛出了窗外,只留下滿臉笑容,「成群成群的女人。」
「有沒有一個出現的比其他的都頻繁。」
「過去的三個月中,他到過6O個城市,幾乎不允許有足夠的時間去建立一個長久的友誼。」
「在此之前呢?」唐奈利窮追不捨。
『哦告訴過羅伯茨女士,就我所知,莫裡斯廚師在此之前沒有生活,為了這次旅行,我才上飛機,我受雇於一家紐約的代理機構,他們給了我一張行程表,一捆廣告資料,一個聯繫名單,他也沒有給我提供他的日記。」
「關於這次旅行有什麼爭論嗎?」唐奈利問。「也許某張報紙的食譜作家不喜歡他的食譜?一個他忽視了的崇拜者。」
「沒有。」
「他每到一個城市都帶上自己的必需品嗎?」阿曼達問。這個提問贏得唐奈利滿是佩服的一瞥,儘管還有些勉強。
「有些,但對絕大部分,我們會提前寄一個清單,由商店提供。」
「表演之前,有人檢查嗎?」
「由我,主要是為了確定一下一切齊全。」
「什麼時候?」
「大約11點半,我們剛剛從亞特蘭大趕到的時候。」
「表演準時開始了嗎?」
「正好正午開始,廚師特別懼怕的事之一就是不準時,他不會讓人們等個沒完。」
「仔細想想,你檢查時那杏仁精在嗎?」唐奈利坐到椅子邊上。
「絕對在,沒丟什麼東西,否則我會記下來的。」
「它是一個未打開的瓶子嗎?」
「它還在盒子裡,我沒有開瓶看封條是否打開,我沒有理由這麼做。」
「除了你之外,誰在那半個小時內靠近過調料?」
「你得找商店保安者證實一下,或者那個叫羅賓斯的女人,我懷疑它們是否被安全保存,假使那是你的意思。現如今大多數小偷不只偷雞蛋、烤麵包的巧克力。」他以挖苦的口氣說。阿曼達以為沒有必要如此。
「那對縮小嫌疑犯名單並不十分有幫助,是嗎?」她失望地問。
唐奈利咧嘴笑道:「不是很有幫助,但它是個很好的嘗試,至少,我們對什麼時候有人可以動手腳有了一個非常好的看法。」
「離開你的賞識我也能活。」
「感激吧,我所要做的正是為了這個。」他低聲說。
只有阿曼達對這句話的過分強調的弦外之音充耳不聞。唐奈利自進來,發現她先他一步來到,這是第一次明白表示他不高興。「我們為什麼不從這出去,阿曼達,讓韋伯斯特先生好好休息一下?」
那會兒,阿曼達的問題已問完,可是她不願意讓一個很可能又要教訓她的男人領出這個門。「我還沒有問完。」她應道。
唐奈利斜倚在門框上等她,即使漢弗萊-博加德也不可能擺出比這個更瀟灑更男人味的姿式來。
「你也可以繼續提問,如果你想的話。」她鼓勵道。
「這樣很好,我不介意等著。」
「我介意。」她站起來,生氣地說,「待會兒,我有話要對韋伯斯特先生說,希望沒有什麼打擾。」
他們在門口說了幾句輕鬆幽默的話,接著,唐奈利的手抓著她的肘部,喬納森-韋伯斯特靜靜地關上了門,也關上了她逃避受控於唐奈利的唯一後路,他就是期望這樣安排的。
「你不打算警告他不要離開鎮上嗎?」她問,希望能擾亂他的心境。
「我們今天早些時候討論過他繼續留在這兒的必要了。看來,他是個機靈人,他不會忘了那件事。」他對她皺起眉頭。「另外,你似乎也沒有聽我的話。」
「我不是嫌疑犯。」她主動交待她自以為具有偉大獨創性的見解。
「是的,」唐奈利並無異議地說著,領她進了電梯。「但是像你剛剛提到的那樣,假如喬納森-韋伯斯特是兇手,你有沒有想過,他也許會鋌而走險,一槍崩了你?見鬼,阿曼達,動動你的腦子。」
阿曼達後頸汗毛直豎,但她說得很勇敢:「難道你不覺得你有點誇張嗎?如果喬納森-韋伯斯特殺死了莫裡斯廚師,他一定有理由。可他沒有任何理由殺我。」
「要是他碰巧認定你離真相太近了呢?」
「但我什麼也不知道。」她抗議道,不理會唐奈利令人厭惡的嗯哼聲。
「至少到目前為止是這樣。」她補充道,以防他又要對她的專業技能作一番假設。
「阿曼達,這不是遊戲。」
阿曼達又疲倦又沮喪,她的報道思路都亂七八糟地糾纏在一起,要理清頭緒,得有好幾天。而且她受到如此對待,似乎她的智商僅比大耳朵野兔的高一點。對此她難受得要死。
「我不是把它當作遊戲。」她說得很快,滿是憤怒之情,同時把停車單交給看門人。「我和你一樣非常清楚這兒的危險。」
「你真的知道嗎?」
「好吧,唐奈利,既然你認為,我對自己、對調查構成威脅,讓我們交流一下彼此的可信度,我知道你的,現在讓我們來談談我的。你還很熟悉紐約揚科維奇行賄醜聞嗎?或許你忙著隨便開停車票沒有注意。」
他不理會她的譏笑,問道:「你指的是那個使兩個法官倒霉的案子嗎?」
「就是那個。」
「它怎麼樣?」
「它是我的報道。」
「你的?」他一臉不相信。
「我的,它的每一個字都符合普利策獎的主張。」
「它是個挺不錯的報道。」他讓步了。「但它不是謀殺。」
「我調查那個報道過程中,平均每星期都要受到一次死亡威脅,案子破了,威脅變得更頻繁,更不用提有多嚴峻了。有幾次是子彈呼嘯著穿過公寓起居室的窗子,一次是富有戲劇性的汽車爆炸。寫那則報道的最後兩個星期裡,我躲到某個便宜骯髒的旅館,有警察作陪。甚至我的丈夫也不知道我在哪裡,總而言之,我不像表面看起來的那樣天真,粗枝大葉。」
「好,我改正,你不天真,也許你剛才已表達了某種不怕死的願望,那並不意味著我就得贊成,我仍然一點也不喜歡這個讓你冒生命危險的主意。」
「布魯克林警察部隊的女人肯定愛過你。」
唐奈利費力地嚥下一口口水。
「戳到痛處了,是嗎?」她高興地說。
「我怎麼看待女警察無關緊要,至少她們有槍,並且知道怎麼使用槍。」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使槍?」
「你會嗎?」
「不會。」
「我用不著再說了。」
他護著她上了車,就像任何一位母親掖嬰兒四周的毯子一樣呵護備至。「順便問一下,你丈夫呢?」
阿曼達冷不防被猛擊了一下,儘管她怒火中燒,但還笑著回答:「現在是前任丈夫了。」
他滿意地點點頭,阿曼達感到一陣振奮和激動,這完全出乎意料,連想都沒想過。
「回家的路上,不要再做任何節外生枝的旅行了,」他警告道:「我會緊緊跟在你後面的」
「你去喝杯咖啡嗎?」她話已出口,想制止已來不及了,她不敢確定對此誰更吃驚。
即使是一個蠢笨的男人也會聽出她聲音中透露出的意思,雖然有些出乎意料。唐奈利,綜合他所有的缺點,也沒一丁點蠢笨。他露出白白的牙齒,笑了:「不了,」他說「謝謝你的垂詢。」
「噢。」她語氣平淡地應了一聲。
「下次吧。」
突然她對自己大為惱火,竟讓他看出自己感情如此脆弱,哪怕只是一點點蛛絲馬跡,她飛快地說了一句:「不要指望下次。」
車開動了,唐奈利還站在路中間,但幾分鐘之後就在公路上追上了她。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後面保持著兩車身長的距離,當她的車拐進她私人車道時,他摁亮了車燈。這種姿態令人又是慰籍又惱火。
但是,最終表明喬-唐奈利比她更有約束力是一件好事,走上她家的前門廊時,她發現薩拉-羅賓斯正在那兒坐在一把柳條椅子上,要是喬-唐奈利還一步不拉地跟在後面,她非恨死不可。
阿曼達心中暗暗吃了一驚,不露聲色地穿過門廊,挨著她坐下。
「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到這兒來。」薩拉說。「我看了電話號碼簿,找到了你住的地方。」
「我不介意。」阿曼達說著,注意到這個女人還穿著那套裙子和襯衫,這會兒穿著效果相當差了。薩拉黑色的頭髮亂成一團,即使在昏暗的燈光下,阿曼達仍能看到她的手在顫抖。
「是這樣,今天上午,你是如此富有同情心,在這兒我還沒有許多朋友,唉,發生了那種事,我不敢想像回到一個空空蕩蕩的公寓裡會是什麼樣。」
「我明白。」很久以前,阿曼達就懂得有時最好的採訪技巧,是閉上你的嘴少說話。
「我看過你寫的報道,」她猛不丁地說,「不是他們塞給你很多材料寫在報上的那種,儘是些微不足到的社會新聞,某某夫人的孫子來這兒訪問,某高官顯要的母親要去梅奧診所作檢查。它一定讓你發瘋吧,但你文風很好,可以說你是一個富有同情心的女人。」
「謝謝。」
「你相信命運嗎?羅伯茨女士?」
事實上,說心裡話,阿曼達相信一個人能夠掌握自己的命運,但是她想這也有值得懷疑的地方,如果這能使薩拉-羅賓斯敞開心扉,讓她宣稱信仰牙仙也願意。當然,這僅是看在前提的份上。
「在一定程度上。」
「我信,我相信我們的生命接某個進程起飛,它超越了我們的控制範圍,不管我們幹什麼試圖來阻止事情的發生,如果我能夠的話,我應該已經制止了莫裡斯廚師之死。」她專注地盯著阿曼達,「但是你沒看到嗎?一待他同意來這兒,事態就由不得我控制了。」
「在什麼方面?你是不是知道一些,羅賓斯女士,有些事情你沒有告訴治安官和唐奈利偵探?你看到的人對調料動了手腳?」
「沒有,但我確實知道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像我一樣愛他,我覺得他是一個天才,」她吐露著心聲,「儘管,有人嫉妒他的成功,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會想要阻止他。」
「誰,薩拉?誰嫉妒他?是你認出某個人了?」
「不,我只是知道有那麼回事。」
「怎麼知道的?我不理解。」
「當某個人超過其他人時,那種事不是總發生嗎?」
「所以說這只是一個想法?你腦子裡並沒有具體的什麼人?」
薩拉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來,接著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這麼多問題。」她說著臉上露出一個難得的微笑。「那會兒,我幾乎忘了你是一個記者,親愛的,我可能已說得太多。」
阿曼達又困又乏,要是她鼓勵薩拉再講下去,要是再讓她吐露純屬私人的故事,隨後就會後悔的,然而她感到這個女人不顧一切地想講話。
「很抱歉,我打擾你了。」薩拉說。
她言談中的疲倦、孤獨的語調使阿曼達感到害怕,僅此一點,有什麼東西似乎比那故事還重要。
「你沒有打擾我,如果你不願意獨自回家,請多呆一會兒,我有個招待客人的房間,你可以在那兒過夜。」
「你太好了,但不必了。也許開車會對我有好處」,我喜歡開車時思考問題,今晚上我有很多很多問題要思考。」
「留下你的電話號碼,這樣我可以給你打電話。」阿曼達說,有一種她難以解釋的緊迫感。
「沒有必要。」
「我知道。但我希望能保持聯繫。」
一種怪異的令人不安的微笑又浮現在薩拉的嘴角。「我想,要是我們過去有機會,我們可能已成為朋友了。」她說。
「我們仍然可以。」
薩拉沒有再說一句話,在黑暗中消失了。直到她的汽車啟動,沿著車道開起來後,阿曼達才意識到這個女人沒有留下她的電話號碼。
在接下來的幾天,阿曼達常常想起薩拉-羅賓斯,希望知道她真的瞭解多少。她有種直覺,薩拉掌握著某個很特殊的情況,她曾差點坦白某件很重要的事,有一次阿曼達甚至打電話到商店找她,以印證她的直覺。她被告知薩拉請了幾天假。售貨員記下了她的電話號碼,含含糊糊地答應轉告這個消息,阿曼達許願要再打電話。放下電話,憂心忡忡地的女人便被她拋到腦後。第二個星期她都用來打電話,追查其他線索,有意不理會喬-唐奈利要她置身案外的告誡,
她的調查發現了有關喬納森-韋伯斯特的一些有趣的情況。直到他數月前加入莫裡斯廚師的巡迴演出,他的公關聲譽在走下坡路。正如薩拉-羅賓斯所猜的那樣,這兩個人曾經成為朋友,但近來有一些公開爭論。紐約有謠言說莫裡斯廚師曾要找一個新的公關經理來完成這次巡迴演出。
那足以構成謀殺動機嗎?非常可能,阿曼達認為。喬納森-韋伯斯特當然接近過莫裡斯廚師的必需品。他自己也承認,並且商店職員會認為讓人在表演前核查佐料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他可能在杏仁氣味上動了手腳,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儘管這個解釋很簡單明瞭,但她不認為他那樣做了。
他發現莫裡斯廚師死了的瞬間,她在場,看見他眼裡真正震駭的表情,還看到了那片刻的痛苦,痛苦可能產生於被發現的恐懼,更大的可能是為前途未卜而痛苦,因為她清楚他的處境。
如此說來,假使喬納森-韋伯斯特沒有干,誰幹了呢?星期六早晨,她坐在餐桌邊,筆記攤開著,手上端著一杯咖啡,喬-唐奈利敲紗門時,她正在畫現場圖,以便慢慢回想起每個人確切站在什麼位置,看到唐奈利,她把圖表忘得一乾二淨,盡力想著怎麼才能把筆記藏起來。
「我聽說你還在提問題,」唐奈利說著,沒等她叫他進來就開門直直地朝咖啡桌走過來。這個男人無疑好出風頭,一個南方紳士會一直待在廚房外面,直到他受到邀請,唐奈利分明不要任何一次這樣的機會,這樣的邀請也不會來得及發出。
「你來這兒幹什麼?」
「我來喝你提供的咖啡。」
「那是幾個星期前的事了。」
「這個提議不是仍然挺好嗎?」
「這很重要嗎?你已喝了一杯咖啡,很顯然,你沒打算離開。」
「你感覺很敏銳。」
「並非如此,我還不清楚你為什麼會在這兒。」
「我來幫你一個忙。」
「真的嗎?」她的語氣以及灰色眼睛中的表情明白無誤地流露出懷疑。
「我來最後一次地警告你,讓警察處理這個調查,不管那天晚上你對我說了什麼,阿曼達,我比任何時候更確信你自不量力。博比-雷也替你擔心。他要我再一次向你曉之以理。」
「你們兩個究竟怎麼回事?它是一起簡單的小謀殺案,根據你們警察局官方的說法,可能只是小事一樁,你可以說是感情一時衝動犯的罪。」
「表達得恰如其分。」唐奈利贊同地說。「它或多或少解釋了一個目擊者為什麼今天早晨在亞特蘭大死了。」
阿曼達喉頭突然一陣發緊,她嚥下這口氣,接著,她眼睛發亮,一把抓過筆和筆記本,「是哪一個?」
「薩拉-羅賓斯。」
薩拉-羅賓斯捂著手絹抽泣的情景一下子浮現在阿曼達腦海中,而更久地縈繞在她腦海中的是,那個月色朦朧的晚上,空氣中透著玫瑰花的香味,薩拉-羅賓斯坐在前廊,談著命運,一陣恐懼的冷顫襲捲了她的全身。
「誰想殺她?她只是一個無名小卒,無意侵犯任何人的,她沒有任何道理要死。」
「你看了那張遺言條,那就有道理了,今天早晨博比-雷去那兒提問時,在她身邊發現的,看起來,羅賓斯女士,原來的桑德拉-雷諾茲,曾經和這位出眾的廚師交往甚深,還不清楚他們是怎麼認識以及這一切是多久以前發生的。不管怎樣,她說她幾星期前接受了博比-雷商店的工作,鼓動商店和莫裡斯廚師預定了這次表演。」
薩拉-羅賓斯那天雜亂無章的談話開始變得有道理起來,「我想看看那遺言條,看她到底說了什麼。」
「亞特蘭大警察局有原件,我把複印件留在局裡給博比-雷了,我想你到明天去看它不會有損壞的,是不是你正在找某個特別的東西?」
「沒有,僅僅是一種感覺,我看它也許會有更多你沒有看見的東西,她告訴我她感到對把他帶到這兒負有責任。我想她認為這對生意有好處。」
「我不這樣認為,在我聽來,好像她單單是希望再見他會舊夢重溫,結果顯然沒有成功。」
「你是說她對自己成為一個倍受輕慢的情人大發雷霆,盛怒之下殺了他,然後自殺?」
「那是一種解釋,亞特蘭大警察局喜歡它。」
「我不接受,我和她說過話,事實上,那天晚上,她在我這兒」
「她在這兒?」
「她需要找個人傾訴。」
「給我講講。」
阿曼達重複了一遍談話的主要內容。「她看上去是個沉靜、不造作的女人,實際上又傷心又難過,更像那類在默默無言中悲傷、悄無聲息地憔悴死去的人,而不是公開地殺死舊情人,然後再自我了斷。」
唐奈利歎息道:「坦率地說,我也那樣認為,那也是我現在為什麼要再次警告你置身案外的原因,已經有兩個人死了,我們不要成為第三個。」
「我會小心的,謝謝你順便來告訴我這個消息。我明天要去警察局瞭解情況,看看那個自殺留言。」
「聽起來你要趕我走了,你急嗎?」
阿曼達內疚得臉紅了。「不,當然不是,喝完咖啡吧。」
「聽起來不誠懇。我猜那意味著你有自己的看法,正等不及要去查證。」
她明白,無法當著這個男人的面說謊。「我正要開始。」她承認道。
「我早應該知道,讓我們補吃頓早餐,你可以把自己的看法都告訴我。」
「為什麼不等等,看我是否有什麼主意。」
唐奈利定定的看著她,等著。
「喔,有了。我給你提供情況,但有一個條件。」阿曼達抱怨道,一邊把她的筆記和一罐新的軟豆塞進包裡。
「什麼條件?」
「我們到亞特蘭大早餐午餐一起吃。」
「為什麼在亞特蘭大?外面公路邊有個不錯的地方。」他做出一臉怪相。「別介意,我認為我想聽回答。」
「不管怎麼樣,我會告訴你的。我們之所以在亞特蘭大進餐,是因為我們要在看了薩拉-羅賓斯死亡現場後才會吃飯。」
唐奈利搖搖頭。「別說了。」
「那好,我一個人去。」
他好奇地研究著她:「難道你不怕沒了胃口?」
他大步走到門口,開著門,凶狠地瞪著眼睛看她,「快點,阿曼達。」
她面對著他站著,下巴倔強地斜著。「我們去哪兒?」
他猶豫了一下,歎了一口氣:「去警察局看遺言條,然後再去亞特蘭大。」
「謝謝,唐奈利。」
「算了。」他的表情很凶,但阿曼達看見他深色的眼中閃過一絲尊敬,儘管極為微弱。
「還有一件事。」他說。
「什麼?」
「盡量不要在身後留下指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