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吃過晚飯以後,中村英男邀請維恩蒂一道去六本木的搖擺舞廳。舞廳裡擁擠不堪。在微弱的閃閃爍爍的粉紅色燈光下,英男把維恩蒂拉到胸前,對方也主動地把臉頰向他貼來。
英男微微閉上了眼睛,陶醉在一陣馨香的氣息之中。
「你,真的,能說愛我嗎?」維恩蒂雖然多少也會幾句日本話,可真正說得好的當然還是英語。
「這是真的,我愛你!」英男看了看擁在懷裡與自己耳鬢臍磨的維恩蒂。她仍然輕輕地閉著雙眼,粉紅色的光線更使她的眉目添了一種動人的神韻。
維思蒂緊緊摟住英男,再一次把臉頰貼了過來,「能到我那兒呆一會兒嗎?」芬芳的氣息輕輕搔弄著英男的耳廓。
在出租汽車上,維恩蒂依然依偎在英男的懷裡。
在高輪的一家公寓的三樓,維思蒂租了一個精巧的小房間。也不管屋門是否已經關好,維恩蒂一把就把英男抱在了懷裡。
英男離開那座公寓時,己經是後半夜兩點多鐘。好不容易才叫到一輛出租汽車,鑽進汽車以後,英男仍有一種佘興末盡之感。在離開公寓以前,他一直與維恩蒂同蹋而臥,身上至今還殘存著從維恩蒂白皙的肌體上所得到的溫柔感觸。
英男結識維恩蒂-米拉可以說是一種緣分。去年夏天,他從東南亞出差回來,在飛機上恰巧與維恩蒂相鄰而坐。通過交談,他得知對方是大學研究生,正在加拿大M大學專攻東方美術史,前不久剛剛到泰國參觀了陶瓷藝術。這姑娘優美動聽的英語發音聽起來使人心曠神怡,那明澈如水的天藍色眼睛會使人聯想起南方海洋—這便是英男從維恩蒂身上所得到的鮮明的印象。
「今年我還有一篇論文要寫,不能順便去日本了,等明年再去日本各地轉轉,欣賞一下日本的陶瓷藝術。」
聽了維恩蒂這些話,英男便在香港分手之際,把自己的名片送給了對方。雖然僅僅是在飛機上交往了三個小時,可英男已經深深地迷上了她。回國以後,每當他在電車裡或馬路上看到年輕的外國女郎時,就一定會聯想起維恩蒂來。
就是這個維恩蒂,大約在兩個月以前突然打來一個電話,說她已經來到東京。這使英男感到突然。對方說打算在日本逗留八個月左右,到各地去逛逛,再欣賞一下陶瓷美術品。當他們在銀座再次見面後,英男發現眼前的維恩蒂比在飛機上初次見面時更加美麗和開朗,因而也就使英男更加迷戀不已。
從那時起,每逢週末,英男就一定邀請維恩蒂一起進餐,對方也總是欣然而至。這半個月裡,倆人已經是每隔三天必定幽會一次了。
將身體陷進轎車鬆軟的沙發裡,英男沉浸在甜美的想像中——儘管她外貌十分撩人,然而並不輕浮浪蕩,美麗之佘
又有些詼諧。要是能娶維恩蒂這樣的女人做妻子的活,開個宴會什麼的,她準能把客人答對得心滿意足。雖然是外國人,倒很像自己的母親,能夠無微不至地關懷照顧自己。
在現在的日本人當中,仍然不可思議地殘存著一種對白人的自卑感。由於結識了維恩蒂,英男時時都有這種感覺。
倆人一起乘地鐵時也好,在西餐館共進西餐時也好,周圍的那些男人全都會投來好奇的目光。儘管他們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可實際上全都在琢磨他倆。即使英男本人,有時也難免陷入自我欣賞之中。
和維恩蒂在一起的時候,只要碰上日本人,一種自豪感便會油然而起。同維恩蒂的關係終於在今天夜裡達到了頂峰。英男不由得得意地笑了起來。
「您好高興啊,是不是今天晚上走了什麼好運?您看我,一幹就是一個通宵,可家裡那個老娘們兒還總是喃喃咕咕的不滿意……」
司機這些話猛地把英男帶回現實世界裡。山田定子的面孔浮現在他的眼前。就在三小時乃至三十分鐘之前,英男還在向維恩蒂表白自己是個單身漢。是的,英男是個單身漢,他並沒有同誰正式定婚,可事實上卻有那麼個定子。最近一個時期,對方已經鏟然以英男老婆的身份自居了,這還不算,連定子的父母都己經把英男當成了女婿。
「嚀,山田定子!我豈能為她斷送了自己的一生!」他心中的這個想法不由地從嘴裡冒了出來。
中村英南有一個既成事實的末婚妻,那就是去年剛剛調到公司裡來的,R商業公司海外事業部凋查科科長自己頂頭上司山田雪夫的獨生女兒定子,一個年方二十六歲的中學教師。
和定子初次見面,還是去年年末公司內定派英男到紐約分公司去工作的時候。借口要對英男表示祝賀,山田科長把他請到家中。事隔兩天,定子便打來了電話。一星期以後,他們到六本木的夜總會去了一趟,那是定子對他的初次試探。跳了幾個曲子以後,他們在微暗的角落裡坐了下來。定子輕輕地吻了他一下,馥郁的香水氣息使英男難以自抑。一小時以後,他們便乘出租汽車來到涉谷的一家旅館。回想起來那也是喝了酒的緣故,如今真是後悔英及。比英男年長一歲的定子積極主動地配合著他,那不以為然的嫻熟的動作使英男感覺到對方根本就不是處女。
自那時起,他便身不由己地與定子保持了這種關係,每週都要去旅館與定子幽會一次。
在櫻花綻蕾的時候,他又一次被山田科長叫到了家裡。
「你們倆處得不錯嘛,你就娶了她吧!說起來我還是你的頂頭上司,應該說關係還是挺不錯的!」
對方話裡話外充滿了一種毫不掩飾的脅迫語氣。儘管山田沒有暗示他們的肉體關係,可至少也是一種強加於人的上峰口吻。當時,英男只是含糊其詞地回答說,讓我考慮考慮吧,可精神上卻有了負擔。他總是覺得這件事自始至終都是定子勾引的結果。
不錯,對方是自己上司的女兒,但那個山田是靠苦煎苦熬才幹上來的,只是在即將退休的前兩年才好歹混上個科長。再者,定子若是有點迷人的地方,也就好歹將就了。可就憑她那副模樣……英男感到苦惱不己。
在頻繁的幽會中,英男已經對定子的肉體失去了興致。
在他看來,定子是個令人厭惡的瘦型女子。胸部平坦,面容憔悴而下巴特長,一雙大眼睛倒似乎可以使她引以為榮,可是與她那長臉又不太般配。更有甚者,她在說話時總要發出一種甕聲甕氣的鼻音。至關重要的是:作為一個女性,山田定子毫不具備能夠吸引英男的那種魅力。
半個多月以前,定子告訴英男,說她似乎懷孕了。起初,英男還以為她是在撒謊或是在開玩笑,可對方的態度卻是一本正經的。
「我們不是到江島去過嗎?還在那兒的旅館住了幾天。好像就是那時……跟你說吧,這孩子我可是要生下來的!」定子目不轉睛地盯著英男,又以戚脅的口吻說:「這樣一來你可就跑不掉了!如果你變了心,我可不會白白地便宜了你,我要把我們的事向朋友們向你們公司的人宣揚一番!」
至於英男是怎麼想的,山田一家並不把它放在心上,他們已經把兩個人的婚事看作既戚事實。
英男已不大願意與定子見面了,尤其是在與維恩蒂的關係變得密切以後。最近,哪怕是定子打電話來,也會使英男煩躁不安,他總是在這兩個女性中間進行比較。
六月初的一天,英男又被山田科長叫了去。
「你們的關係好像很不錯嘛!不過,在公司裡你還年輕,要是叫人嫉妒或是被人胡亂猜測起來可就不好辦了。再者,也要考慮到我的處境。你們倆的關係暫時就不要公開吧!最好的作法,也許是在九月份你赴美工作之前乾脆就舉行結婚典禮。」
山田絲毫也沒有提及定子懷孕的事。到底是靠實幹起家的正人君子,竟不肯輕易涉及男女關係問題。定子倒也聰明,看來她還沒把倆人的內幕透露給別人。聽了山田科長這番話後,英男只好順水推舟地應付過去了。
到公寓裡看望了維恩蒂的翌日傍晚,中村英男又與定子見了面。定子顯得很快活。
「我決定要在下月×日到戶隱高原去。聽爸爸說,你要在七月份跟隨永松部長去參加在輕井澤召開的學術討論會?事後可以休息兩天吧?爸爸媽媽已經答應了我。我也請了三天假,你看怎麼樣?」
結果只好決定在信州與定子相會。英男提出:一同住在戶隱不大合適,還是自己單獨住在野考。這個建議也得到了定子的同意。英男幾乎每年都要到野考去一次,去年夏天還請了三天假,那一次就是在靠近湖畔的旅館度過的。
剛和定子說好這個違心的約會,英男忽然想起了維恩蒂。記得她曾說過,她從七月上旬起要從金澤出發一直旅行到關西,順路參觀一下陶瓷藝術品。假如不是和定子而是和那個維恩蒂一起從野考遊逛到戶隱,那一定會其樂無窮。進入七月,已經可以下水游泳了,英男想像著穿游泳衣的維恩蒂那窈窕的身姿。
「你這是怎麼了?在想什麼呢?七月×日我可就從戶隱出發到野考去啦!」
英男心不在焉地聽著定子的話。
就在倆人定好要去信州旅行的第二天,山田雪夫失去了科長的位置。
早就在報紙上大肆渲染過的銀行非法貸款及受賄事件突然牽扯到R商業公司,晚報做了連篇累牘的報道。事隔三天,法院便要求山田科長出庭,並追究了他個人的責任。在山窮水盡之際,山田雪夫只好辭職,並於次日自殺身亡。
「山田先生就這樣了結了一生啊!記得外國有一位政治家曾說過,『人生於世,前途莫測!』」在夜晚守靈時,英男的同學渡部不無感慨地對英男說。
「那個姑娘也就這麼可憐地……中村先生沒有被輕易捲進去這可是太幸運了。」
就連素有「廣播局長」綽號的渡部似乎也還沒有覺察出英男與定子的關係。定子呢,似乎也考慮到了時間和場合的問題,總是在眾人面前躲避著英男。英男暫且放心了。
在召開《未來能源問題》討論會之前的一周時間裡,中村英男慇勤地為報告人永松新部長忙碌著。
「你幹得不錯嘛,山田先生出了那種事,為了我部的名譽,今後就只有依靠你們這些年輕人來努力奮鬥啦!這次選你來箕是選對了,今後也還要常請你來幫我的忙嘍!」第一次會議結束後,水松新部長讚許並犒勞了英男。這使英男意識到:自己己經以一個實力派的形象,得到了永松部長的器重。
「你還沒成家吧?是打算最近在國內挑一個好對像還是想憑你這樣十足的相貌到國外去選一個藍眼睛的女人回來?今後你要抓緊學習外語,說起來主要也就是英語呀。要是找個外國老婆,也備不住會對我們這樣的企業有些好處呢!」
躺到床上以後,英男又想起了維恩蒂。若是娶她為妻的話,肯定會得到部長的賞識。可是還有那個女人呢,那個已經死掉了爸爸的女人,那個據說己經給我懷了個孩子的定子。
「這樣一來你可就跑不掉了!如果你變了心;我可不會白白地便宜了你,我要把我們的事向朋友們向你們公司的人宣揚一番!」定子的這些話又浮現在英男的腦海之中。
就在這時,定子對英男的威脅己經使他產生了一種殺機。
雖說是七月上旬的高原旅館之夜,卻也使人難以成眠。
英男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還不到11點半,這時,電話鈴響了,是定子。
「這麼晚還打電話給你,請原諒!我怎麼也睡不著,到信州見面以前,我有幾句話想對你說。」定子的語氣格外溫柔,「我不是對你說過我已經懷孕了嗎?那是在撒謊。請原諒我吧!說心裡話,我是擔心如果不那麼說你就會拋棄我。爸爸的事攪得我現在心裡邊也不平靜,-我已經辭掉了學校的工作。這樣一來,我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了,我可不能再失掉你啊!這次回到東京後,我們就正式定婚。你要是不同意,我就留下遺書然後去自殺!」
聽語氣,對方是經過深思熟慮後才說這番話的。這使英男的心情久久難以平靜下來。光是有些惱怒,進而又滿不在乎起來。什麼孩子不孩子的,真是豈有此理!他腦子裡又浮現出定子的那張長臉。
眼下,定子己經承受不住爸爸的事件對她的打擊,弄不好就會幹出什麼蠢事來。要是報紙上再點一下她的名,那可就要了她的命了。
驀地,一個想法掠過英男的腦際,如果能巧妙地利用一下山田案件,結果又會怎樣呢?跟下,社會上眾說紛壇,都在議淪R商業公司的濱職事件和山田科長的自殺身亡。由於父親去世,定子已陷入深深的悲哀之中。只要能成功地製造一個自殺假象,那麼在目前的情況下大概是不會被人懷疑的。
說了一些安慰話以後,英男放下了電話,接著,便神不守舍地胡思亂想了一通,直到三點以後,才勉勉強強地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上午的學術討論,他幾乎一句也沒有聽進去。下午,跟隨永松部長參觀旅遊,來到鬼押出,他仍在拚命思索著怎樣才能把定子逼上自殺的絕路。
當天晚上,英男給定子掛了個電話,說自己打算從戶隱出發,到妙高、赤倉等地去兜兜風,希望定子能駕駛她自己的汽車來。定子是個汽車迷,擁有一輛靠積攢月薪才買下來的卡羅拉牌轎車。
「太好了!呆在家裡心裡邊真是悶得慌,真想早點見到你呀!」定子說的是真心話。
次日清晨,英男從睡夢中被電話鈴聲驚醒,真沒想到,這電話竟是住在金澤的維恩蒂打來的。她說她昨天往他的公司掛了個電話,這才打聽到了他所投宿的輕井澤旅館的名字。
說完「我愛你」以後,英男撂下了電話。雖然這是他的肺腑之言,可多少還是覺得有些內疚。
「你這次幹得不錯!回去後又該忙了,就在這兒好好玩上它三天再回去吧!」說完這番話永松部長就乘下午的快車趕回東京去了。
一小時以後,英男登上了開往信州的快車。黑姬站是通往野考湖的門戶,可中村英男並沒坐到那裡,而在長野下了車。隨後便徑直朝位於中央大街的越後屋百貨商店走去。
最近一個時期百貨商店裡貨物齊全,各類商品應有盡有。英男買了一台自行車,一個塑料石油容器,還有一塊大號塑料檯布。能夠買到一台可拆成四部分的組合式自行車,這可真有些出乎意料。如果把石油容器也裝到厚紙盒包裝箱中,從外面什麼也看不出來。
英男要私人出租汽車司機先繞戶隱轉一圈,然後再把車子開到野考湖去。這種作法使司機十分高興,他一邊毫不厭煩地幫著英男把兩個包裝箱塞到後面的空座席上一邊對英男說:「由於在戶隱召開了國際野茜大會,一直到昨天為止,這一帶可真是熱鬧極了。大概是前天吧,好像還在野考湖為外國人舉行了焰火晚會呢。」
自打昭和三十九年戶隱收費道路——即從長野市經由飯鋼山的南麓通向戶隱高原門戶的那一條道路開始通行以後,因有佛事而遐邇聞名的戶隱也開始吸引住了一些年輕的遊客和滑雪者。每到觀光盛季,野營場上便熙熙攘攘地熱鬧起來。英男已從報紙上得知,從前幾天起,這兒就己經舉行了國際野營大會。
飯鋼山的山腳下有幾個不大的湖泊,其中有一個叫做「大座法師」的。這個池塘的地理位置極好,因為戶隱收費道路就在它的北岸。近幾天來,許多參觀戶隱的遊客都要到這裡來光顧一下。那個湖邊上也有一個野營場地,現在坐遊艇觀賞湖景也頗為盛行。這個湖本是早年修成的人工湖,可現在,人們大都以為它是一個天然湖。
戶隱收費道路第二段路程的收費站就設在「大座法師」湖的北岸。在開過收費站一段距離以後,英男叫司機把車停了下來。
「請幫個忙,把那個大一點的箱子遞出來。那是送給那家店舖的孩子們的禮物。我多給你一些小費,請你在這兒等上十分八分的。」說完,英男便下了汽車。
湖北岸的停車場旁邊有幾家麵館和賣土特產的小店。英男抱著箱子向小店後面的林子走去。
在落葉松林中,英男從包裝箱裡取出自行車,動作敏捷地組裝起來,然後便把它藏在樹林下茂密繁盛的白竹叢中。
在不到十分鐘的時間裡英男就辦完了這件事。到明天晚上只不過是一天半的時間,他覺得似乎不會變天。
英男回到汽車旁,又把裝有石油容器的包裝箱取了出來。他假裝是向那些店舖走去,可實際上卻繞到了湖邊。他先在容器裡灌滿了水,接著又把容器重新裝到包箱中。
「這一家人都出去了,改天再來吧。」看準司機打盹的空子,英男回到了汽車裡。
「求你將汽車穿過戶隱然後再開到野考去,最好能繞過飯鋼山的東山腳,從鐵礦泉出發,走新開的那條路。方才聽人說,那兒的修復工程已經基本結束,柏油也差不多都鋪完了。就麻煩你一下吧!」
去年夏天,英男遊覽野考和戶隱時,曾開車走過那條道路。
「瞧,可以從那兒往右拐,那條路的路面要寬一些。從那兒直奔野考湖比繞戶隱要快得多呀!沒有上坡路,車輛也少。」
見司機點頭答應了,英男輕輕地舒了一口氣。這條道路比去年還要好走得多。
「照這個樣子,要是順利的話,興許二十來分鐘就能開到野考啊。」
英男一邊聽司機說話一邊全神貫注地注意著外面的道路。
當天傍晚,山田定子來到戶隱高原野營場地附近的「馬溫特思」山莊。由於開野營大會,賓客紛至,似乎到昨天為止旅館裡還一直是滿員的。定子往輕井澤的旅館掛了個電話,她想叫英男在途中坐上她的汽車,可結果卻使她打消了原意,因為英男這時已經就要到達野考湖的旅館了。
儘管定子是一個剛強的女性,可父親意外的下台與自殺,還是深深地刺激了她。就連往日的摯友,也有拿白眼來看她的。母親也畏世忌俗起來,幾乎連家門都不敢出了。
這樣一來,中村英男的存在就成了定子精神上的唯一支柱。如果有可能,她打算在英男預定九月份赴美就任之前舉行結婚典禮。眼下,只有這個期待還在支撐著定子。
在大學時代,定子曾來過戶隱高原,還和野營旅遊小組的幾名同學在中社的旅館住了五天。可這一次是和英男單獨在一起,而且父親的佛事也還沒有做。因此,她就在野營場地那一側的「馬溫特思」山莊預訂了房間,那是一個頗具山村建築風格而又不怎麼惹人注目的小客店。旅店的旅遊小冊子上寫著,從該旅館到英男所在的野考湖,如果是開汽車走柏油馬路的話,僅用25分鐘即可到達。
定子的心裡踏實了一些。
湖北岸的「雷庫維爾」旅館雖不能與歷史悠久的野考湖旅館相媲美,可它畢竟也是建造在稍微高出水面的地方。在後面坡道下相去不遠處有一座旅館專用棧橋。為了防止在湖中發生意外,到了晚上6點以後,不要說游泳,就是划小艇或乘船遊覽也都在禁止之列。
吃過晚飯以後,中村英男在8點左右來到了後邊的湖畔。一條小徑從那裡蜿蜒向西,一直通到一百五十米開外的船埠的棧橋。英男去年還來過這裡,因此,對這一帶的地形毫不陌生。
從旅館專用棧橋到船埠,即便慢走也只需要五、六分鐘的時間。為了方便遊客,附近還有一個小小的停車場。兩台小型客貨兩用車停在那裡,周圍不見一個人影,只有一根電線桿立在道旁。湖畔一帶已經是一片迷茫昏暗的景象。
英男回到房間時己接近9點。剛打開門,電話鈴就響了起來。準是維恩蒂,因為昨天早上我己將旅館的電話號碼告訴了她。想到這兒,英男急忙抓起聽筒,但是傳來的卻是山田定子那甕聲甕氣的聲音,英男不由自主地改變了拿聽筒的姿勢。
「怎麼,是定子呀!哪兒呀,我在野考湖旅館和參加討論會的美國朋友一塊兒吃飯來著,剛剛吃完,對不起……」
「怪不得!我說怎麼掛了這麼多次電話也找不到你,我都有點矢望了。來野考湖之前你一直在忙工作吧?現在又來打攪你可真是抱歉了……」定子的話裡依然有幾分怨氣,不過她似乎完全相信了英男的話。
「啊,我這兒也正要給你掛電話呢。明天你就能和我在一起了。就按計劃的那樣,從妙高轉到赤倉夫玩玩吧。你是開自己的車子來的嗎?」
「當然了!」
聽了這句話,英男心中一陣暗喜。若是那輛乳白色的卡羅拉的話,就絕不會引起人們的注意,因為那種汽車到處可見。
「不過,我明天還要和方才一塊兒吃飯的外國朋友再吃一頓晚飯,所以嘛,儘管明天我們好不容易才湊到一起,可也不得不在午後五點以前趕回旅館……不過不要緊,晚飯是日本式快餐,晚上你再悄悄到我這兒來吧。」
「明晚為什麼要悄悄去?到你那兒見面行嗎?」定子嘶啞的聲音裡還帶有一點鼻音。
「不要叫人看見;8點來鍾我們在旅館旁邊的湖畔見面具體的做法等明天再商量吧!」
「那麼,明天晚上我們就可以一直呆在一起啦?」定子電話裡的聲音既興奮又嬌柔。英男不禁有點可憐起她來。
「不過定子,明天晚上到這兒來的事你可要絕對保密呀。你父親剛出事,你現在的處境也很微妙。我住的是個單間,所以對帳房的人也要保密,要是叫人知道我在出差回來的途中還與女朋友在避暑地同居……」
「這點兒事我懂啊!我要偷偷離開這兒,不告訴這裡的人。不行,這樣做不理想,最好還是說自己有病,然後再……」
「有病?你哪兒不舒服嗎?」
「可不,今天到這兒的時候多少有點不得勁兒,所以我現在還沒出屋呢。不過也沒有辦法,在這種時候要是顯出高興的樣子來反會被人說三道四的,我想還是裝得蔫一點好啊!」
「你挺得住嗎?可要振作起精神來。」嘴上雖這麼說,可英男心裡卻是一陣高興。
「怎麼啦?你怎麼突然不作聲了?」
「啊,沒什麼。也許正像你說的那樣,明天盡量裝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可能會更好一些。晚上出來時可要裝得更像一些呀!反正裝過分點也沒什麼虧吃。等我們見面以後再盡興地快樂一番!」
「得了吧!好不容易才離得近了些,可你還不和我見面,卻說……哎呀,對不起,我竟一點也沒考慮到你還有工作……」
自從發生了那個事件,定子也變得溫順懂事多了,這使英男感到很詫異。就要付諸實施這件事,雖然自己認為不會出錯,可萬一方才通過電話的內容被定子所住的旅館的電話員或帳房的先生聽了去,可就一切都憲了。
「你怎麼了?我借用的是餐廳的公用電語。十塊錢的硬幣手裡頭可只剩下一枚了。」英男總算放心了。
最後說了一句「我愛你」以後,英男撂下了話筒。他不自主地苦笑起來,因為就在今天早晨,他還在輕井澤用英語向維恩蒂輕聲地說過同樣的話。
次日清晨,中村英男和山田定子在黑姬站見面了。他們乘上乳白色的卡羅拉,從妙高遊覽到赤倉。由於連日來陰雲密佈,山巔處己經是濛濛一片。按原定計劃,倆人在赤倉旅館的西餐館吃了午餐。定子在汽車裡快活得很,可是在服務員面前卻裝出了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英男放心了,這齣戲如果照這樣演下去的話,事後警察即便到赤倉旅館來調查也絕不會露出什麼破綻來。
4點半鍾以後,英男在黑姬和定子分了手,他乘出租汽車趕回自己住的旅店。途中,他在昨天就看好了的一家商店買了一個很大的塑料桶。
回到旅店以後,英男立刻用休息室的公用電話給戶隱的「馬溫特思」旅店打了個電話。當然,定子還沒有回到那裡。
「山田定子小姐在嗎?啊,是嗎,她說身體不好啊,不必了。」
當對方要問他姓名時,英男已經放下了聽簡。只要這個服務員能把自己打電話關心定子身體的事轉達給定子就完全可以了。
回到房間以後,英男躺到了床上。
他已經打定主意,要在野考湖殺死定子,再把屍體運送到「大座法師」湖,製造一個投水自殺的假象。可是真幹起來卻絲毫也馬虎不得,必須慎之又慎。
殺死定子的地點雖然大體已選在旅館旁邊的船埠一帶,然而在絞盡了腦汁之後他才決定,就在那座棧橋的橋頭下手。如果叫人知道定子曾來過這裡,那可就是自找苦吃了,所以不能在旅館裡下手。但是要想證明發生案件時自已不在現場,那就必須在旅館附近動手,而且必須是個能把汽車停在跟前的地方。可這旅館附近的道路上車來車往地又過於顯眼。
最初,英男想在船埠的湖邊把定子推下水去,然後自己再跳到水裡把她灌死。可是英男的水性很差,更重要的是如果弄出聲響來可就一切都完了。但是,要是先殺死她然後再把她到水裡,一查死因也就會真相大白。
在輕井澤的那一天晚上,他費盡心機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那就是先把「大座法師」湖的水裝到塑料桶裡,到時候把定子的腦袋嗯到桶裡嗆死她,這是個最為安全妥當的辦法。野考湖與「大座法師」湖的水質肯定不同,如果屍體被解剖,發現體內的積水不是「大座法師」湖的水或者發現了那些只有野考湖才存在的浮游生物的話,那可就前功盡棄了。解剖會進行到什麼程度他不得而知,但是絕不能有絲毫的馬虎大意。為此,他昨天才不辭辛苦地把「大座法師」湖的水裝到容器裡,並把石油容器運到了這裡。
但是,要是在汽車裡裝上個大桶,定子一定會起疑心;在湖邊或附近的林子裡下手倒是不錯,但是卻有被人發現的可能。何況已經決定殺死她以後還要把屍體放到野考湖中去泡一會兒,因此在林子裡也不大方便。
英男腦海中產生了一個連他自己都拍手叫絕的想法,那就是把動手地點安排在棧橋橋頭。那個地方一到晚上便無人光顧,多少弄出點聲音也不大要緊。
水質與浮游生物的問題也是一樣,屍體的解剖也許會細到根本料想不到的地步,因此,必須三思而後行。使用塑料桶把定子嗆死後馬上就把屍首塞進汽車尾部的行李箱中是危險的,為了使事後檢查時看上去更為逼真,最好還是能把她放到水裡邊去泡一會兒,那麼從旅館回來後再把屍首裝到汽車尾部的行李箱中,或許會更理想一些。行李箱裡要是弄得濕漉漉的那會惹出麻煩來,所以他事先買好了一塊大號塑料檯布。把屍體裹到檯布裡,大概就不會留下什麼蛛絲馬跡了……
英男睜開雙眼,深深地吐了一口氣。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白色的天花板,剎那間,腦海中又浮現出維恩蒂那輪廓鮮明的面孔。
7點55分,中村英男到「雷庫維爾」旅館的帳房前打了個照面。在房間的角落裡,放著一台小型電視機。英男事先已經看過報紙知道今天晚上的電視內容。此時,正是名演員聯播節目,一個頗受觀眾歡迎的漂亮的大明星正在接受採訪。
至此,製造自己不在自殺現場的假象的第一個步驟就算結束了,英男離開了帳房。
他匆匆趕回房間,換上一件黑色緊領襯衫和一條茶色褲子,從後門走了出去。這時正好是8點,比預定計劃提前了l0分鐘。他早就打聽好了,這個後門一直開到午夜l2點。
夜色迷漫,大霧寵罩著湖畔的小徑。不要說五米,就是三米開處,恐怕也看不清人影。夜霧啊,今晚上可真得謝謝你了!英男一邊想一邊踏著夜霧向前走去。
來到船埠時己是8點20分,由於夜霧障目,走路的速度己不及昨夜。停車場內停放著兩台汽車,周圍沒有一個人影。為了取出裝有「大座法師」湖水的塑料桶,英男向林子裡走去。把塑料桶在棧橋頭安放好了以後,他又折了回來。這時,他突然感到一陣心驚肉跳。雖然己和定子約好,她在8點半以前趕到這兒,可眼下夜霧茫茫,定子趕到這兒的時間,就有可能要晚得多了。
英男在黑夜中看了看手錶,已經過了8點20分。就在這時,在遠方的霧幛中閃出兩道淡淡的光線,而且越來越亮。英男在霧氣中蹲了下去。
顯然是一輛白色的卡羅拉。英男一動不動地蹲了有一分鐘,然後貓著腰向汽車靠近。透過夜霧所看到的車牌號是品川-85×87沒錯,正是山田定子的汽車。美男敲了敲靠近駕駛席的窗子。
定子鑽出了汽車,緊緊地縷住了英男,氣喘吁吁地說了起來,不過聲音壓得很低:「總算見到你了!這大霧真叫人害怕呀!怎麼祥,我夠了不起的吧?我早就料到今晚兒霧大車子不好開,所以提前二十分鐘:就離開了旅館。瞧,比預定時間還提前了……說心裡話,我可真想早點見到你啊!」
英男鬆了口氣,用手摟住了定子的腰肢。「反正你還得回去,先把車向調一調吧。」
定子調了一下牢向,車尾部的行攣箱正對著湖面。這時的時間是8點25分。
真是太好了!英男在心裡想。
「好冷啊!還是這邊的氣溫低呀!聽了你的話,這毛衣真穿對了。」
定子穿著一件深藍色毛衣,外邊套著一件天藍色細斜紋布罩衣。真夠寒酸的,可這種打扮正合英男的意。
「這湖邊的霧氣,怎麼看怎麼美,太羅曼蒂克了……連牟天島的影子都看不見了。我想到棧橋頭上去看看。」說著,定子挎起英男的胳膊。緊緊地依偎著他。
方纔,英男己經把塑料桶搬到橋頭,石油容器裡的水也全部倒進了桶中。
送來到棧橋橋頭,在離塑料桶極近的地方,定子彎下腰蹲著,抱兩個胳膊肘放到膝上,用兩隻手托著下頜兒,向霧氣騰騰的遠方凝望著。
英男悄悄地將雙手伸向定子的腦後。動作是那麼準確。
英男現在才意識到,殺掉一個人竟是如此簡單。定子的腦袋插在塑料桶中一動不動,她不僅沒有進行任何反抗,甚至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肩頭卡在水桶的兩側,套著深藍色毛衣的手臂聾拉在棧橋橋板上。
英男也是第一次體會到,人在喪失了生命以後,其軀體竟是那樣沉量,當時如果稍不注意,真會連自己的身體也要被屍體帶入水中。他懷著恐怕不安的心情,吃力地把定子那軟綿綿的屍體放進水裡。
應該用一根結實的繩子纏住她的上半身,先回一趟旅館,然後再把屍體從棧橋橋頭拖到岸邊。把屍體放到水中浸一會兒,看上去大概會更加逼真,這是他事先就已經考慮到了的。
英男在霧氣中看了一下手錶,8點34分。整個行動在不到十分鐘的時間裡就完成了。英男深深地吸了口氣,他只覺得冰涼的霧氣直沁肺腑,絲毫也沒有感到自已已經犯了罪。
8點48分,他打開後門,回到旅館的房間裡。差不多正是預想的時間。但是,也沒有多餘的時間讓他消磨,他只披著一件上衣,悠閒自得地邁著卉步來到酒吧間裡。
「怎麼,己經播送新聞了?這麼說,我在屋裡已經瞇了一個小時了?我說服務員,能不能給我來一杯摻水的酒,從東京來到這兒以後也太愛睡了。」
「從東京來的客人都這麼說呀,看您這樣子,真好像沒睡醒似的。」
跑過小徑返回遊艇棧僑的停車場時,四外依然沒有一個人。霧氣仍然很濃,被大霧弄得濕漉漉的卡羅拉停在那裡。
從現在起,必須爭分奪秒地趕路了。
走向棧橋橋頭的時候,英男身不由己地哆嗦了一下,原來塑料桶還原封不動地放在那裡,按原計劃,本應在桶裡放上塊石頭,然後把桶沉到水底去。為此,他已經拴好了繩子,可現在那塊石頭依然放在桶旁。好險!好險!
一想到定子是在水桶中喪的命,英男的心情也不怎麼暢快。他急忙把水傾倒在棧橋上,然後把裝有石頭的水桶向水裡吊去。
之用繩子把已在水中泡過的定子的屍體拖到岸邊,這可比想像的容易得多。到此為止,他所製造的定子在「大座法師」湖投水自殺的條件已經齊備,就是解剖恐怕也難以辨別真偽!
英男抱起屍體,把屍體用檯布裹了起來,接著就把屍體塞進汽車尾部行李箱中。這時,他已經汗流夾背了,襯衫和褲子的前部分也都弄得濕淋淋的。定子的手錶停在八點三十五分上,真是停得恰到好處!
一想到會不會在哪兒留下破綻,英男又不能立刻離開了,直到9點25分,他才開動了卡羅拉,不過,大體上也還是預定的時間。
英男心裡有數,走環繞飯鋼山南麓的近道要比繞戶隱高原節省時間,而且那一帶霧氣似乎也會小一些。維恩蒂那裡他己經打過電話,告訴她自己今晚陪客要陪到十一點多鐘,因此她不會給自己打電話來。儘管如此,也還是早點趕回旅館為妙,英男開始加大了油門……
7月×日早7點半左右,東京攝影愛好者協會的一名成員在「大座法師」湖的北岸聚精會神地選景。突然,他大聲喊叫起來,因為他看到水面上似乎漂浮著一具屍體。
8點剛過,從S警察署來了兩位刑瞥,一位是五十出頭的唐島主任,一位是二十多歲的大西警宮。
屍體是二十五歲左右的女性,暫時被推斷為溺水而死。
死者身穿深藍色毛衣,外套淺藍色細斜紋布罩衣,腳穿長筒襪,鞋子卻沒有了,手錶的指針停在8點35分上。
「大座法師」湖的西北角有個船埠。在船埠旁靠近低矮的堤壩的湖邊,整整齊齊地擺著一雙解開鞋帶然後才脫下的鞋子,其尺碼與死者腳型完全相符。距鞋子十米開外的地方停著一輛白色的卡羅拉牌汽車。前門敞開著。
從車中發現了一張駕駛執照及死者父親的名片,死者的身份立刻弄清楚了,她叫山田定子,家住東京五反田,二十五歲。和她家裡聯繫了一下以後,從她母親那兒得知:她昨晚住在戶隱高原的「馬溫特思」旅館。她有一個在R商業公司當職員的末婚夫,名叫中村英男,大概是住在野考湖的「雷庫維爾」旅館裡。於是唐島馬上把電話打了過去。9點半左右,中村英男趕到了「大座法師」湖。
「昨天在赤倉的飯店裡吃飯的時候她就打不起精神來。我再三邀她晚上一起在野考吃晚飯,可她說心情不好,然後就逕自回到戶隱的『馬溫特思』旅館去丁,當時,我要是硬把她拉住就好了!本來她說今天午後要回東京去,可萬萬也沒有想到竟會發生這種事……」
中村英男神色黯然地說。
當談到兩個人的關係時,他說:「我們不過是初交,連旅館都分著住呢!」
「我倒是考慮到了她說不定會出什麼事兒,果然……」
「瑪溫特思」旅館的門衛說到這兒時停了一下,接著便對唐島和大西講述起來,「昨天晚上她開車回來後,情緒很不好。晚上七點半左右她又出去了,當時也是無精打采的。因為她留下了話,說也許會在長野的朋友那兒住一宿,所以昨晚上她夜不歸宿我們也沒怎麼在意。可怎麼也沒想到她就是R商業公司的那位山田科長的小姐。這麼說,她的死也是和……」
聽這門衛的口吻,似乎是想說定子的自殺是有思想準備的。
汽車裡也好,旅館裡也好,她家裡也好,都沒有發現遺書之類的遺物。
死亡時間被惟定為前半夜7點半至9點半左右。她離開旅館時是7點半左右,而手衷是停在8點35分上,由此看來,死亡時間很可能是在7點45分以後到8點半前後。
「連我都不止一次地想到要自殺,定子的心情也就很好理解了。」山田夫人來到S署裡,說著說著己經是泣不成聲了。
唐島主任對中村英男也做了調查。本來定子的母親說他是定子的末婚夫,可中村英男卻有些閃爍其詞。其公司的上司和同事們對他與定子的關係也都一無所知。有的同事還笑著說:「怎麼會呢,中村光生哪能和那位姑娘……」
唐島主任對此有些迷惑不解,末婚夫或少女的男朋友因為喜新厭舊而把女方殺死的事情無論在日本還是在外國都是屢見不鮮的。
定子比中村大一歲,而且長相還有點說不過去。這就使人感到,她與稱得上美男子的中村英男是不甚般配的。可是,山田的遺孀卻說倆人己經快要結婚了。
「這種現象我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哇!倆人分別住在戶隱和野考的旅館裡,白天,還一起兜風賞景,到了晚上卻說心情不好,又分道揚鐮各回各的旅館了。世上能有這樣的末婚夫婦嗎?」唐島主任間年輕的大西警官說。
然而,不管你怎樣疑惑不解,調查結果都證明中村英男與山田定子跳水自殺案是毫無關係的。死亡時間被推定在七點四十五分到九點半,可中村英男在快到八點和九點前後曾在旅館的帳房前及酒吧間裡露過面,這一點通過旅館工作人員的證實己經明白無誤。從野考湖旅館到「大座法師」湖,來回只用了一個小時,而且還要把一個年輕女人溺死在湖裡,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何況當天晚上又有大霧。
雖然遺體的腦後、手腕子及手指頭上有個別地方發現了輕度的磨擦傷痕,可以懷疑她是先遭人襲擊然後被扔到水裡去的,可是從穿著上看,這種可能性又微乎其微,而解剖的結果也確認定子是溺水而死。
最後,在仔細研究分析了現場狀況及旅館有關人員、死者的母親、朋友等人所提供的線索以後,S署下了判斷:這是一個經過醞釀的發作性跳水自殺案。由於父親出了問題,這個不堪忍受世人譏言謗語的姑娘便輕生而死了。
「不過。總還有一些地方令人不解。比如說,不管打聽誰,都說那個姑娘是相當任性的。難道一個任性的姑娘,在她自殺以前,還會特意解開鞋帶,脫掉鞋子,而且還把它們整整齊齊地擺放好,然後再跳到水裡去嗎?我家小千惠,進大門時,動不動就把鞋子隨便一脫,一隻朝前一隻朝後地丟在那裡。有一次竟慌慌張張地穿著鞋子進到屋裡了,叫我老婆好一頓罵!」
唐島有三個女兒,干惠是他的老丫頭。
「汽車駕駛席上丟著她的手提兜,而車門不僅沒有鎖上,反而四敞大開的,這可以被理解是衝動性自殺的一種表現。可是如果對此表示懷疑的話,那也可以做出另一種解釋。」
「手錶是在8點35分停的。那是一塊己經失去防水效能的老式坤表。如果她是投水自殺,那麼跳水以後,表針立刻就會停住。假設是這樣,那麼她離開旅館就已經是一個小時了。從旅館到那個湖邊。即便把那天晚上的大霧也考慮進去,有35分鐘也就足夠了。如果中途她沒有到別的地方去的話,她在湖邊所呆時間就應該是20分鐘。於是,所謂衝動性自殺也就有些站不住腳了。」
「她在湖邊又悲傷又苦惱,想了許多事,四周又是夜霧濛濛的,那大霧或許使她傷感起來了。近來不是出現了這樣的趨勢嗎?連中小學的女孩子也會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採取自殺行動。那麼,作為一個在報刊雜誌上被大肆渲染、引起了軒然大波的人的獨生女兒,採取這樣行動則是完全有可能的呀!」大西說。
但是,唐島總是那種責無旁貸的心情,因為他本人也有三個年輕的女兒。
「她大學的一些同學也根本想像不到她會自殺,不過,她外表雖然很剛強,可內心世界畢竟還是因為父親的案子受到了很大刺激呀!」
唐島一邊聽著大西的話一邊看幫告書上寫的衣物和隨身物品。那裡有一件圖案新穎的毛衣,毛衣的兜很大,裡邊有一塊小小的手帕。他發現手帕旁邊有水藻的葉子和被水泡漲了的厚紙片。水藻己經弄清楚了,那是「大座法師」湖中的一種植物。這些東西已經被認定是定子跳水以後屍體在水面漂浮期間偶然進人她衣兜裡的「大座法師」湖中的水面漂浮物。
「喂,大西,你再把這個調查一下!」唐島主任突然大聲催促著大西警官。
這幾天中村英男可真是提心吊膽地打發著日子。回到東京己經四天了,可他仍然感到心神不安,十分疲憊,晚間常常失眠。昨晚上僅僅瞇了兩個小時。「我要把我們的事向你們公司的人宣揚一番!」定子這句話把她嚇住了。可現在他又有些後悔。其實根本就沒有必要把定子殺死。
每逢夜幕降臨之際,他就想飲酒。若是以往,喝過酒後可以美美地睡一夜的,可是這四天裡,一到夜闌人靜之際,他便常常從夢中驚醒。接著,黑暗之中就出現了定子那張長臉。每當出現這種情況時,英男拚命地去想像維恩蒂的臉蛋兒,以使自己與維恩蒂那白皙的肌膚相接觸的感覺重新在腦海中復甦,藉以消除心靈的不安。維恩蒂正在關西一帶旅行,三天以內不會回到東京來。當然,她對這一切都還一無所知。
看了看手錶,才後半夜3點鐘,英男又把手伸向枕邊的威士忌酒瓶。
7月××日,R商業公司附近的M警署給正在忙於工作的中村英男打來了電話,出人意料的是,這次不是那位自我介紹叫弘田的女警宮,而是長野縣警察署的大西警官。
「昨天,我和唐島主任就來到東京了……」
剎那間,英男驚愕得連心臟似乎都停止了跳動。
對方在電話裡說,由於有些情況還想問問他,請他立即到M署來;如果脫不開身的話,他們馬上趕到R公司去。
「啊,你們到公司來可不大妥當。我這就到M署去。」說話間,英男覺得後背梁骨有一股冷風吹過,渾身都涼透了。
「中村先生,據你說,7月×日晚上,你在9點以後到旅館的酒吧問去了一下,後來說是疲勞想睡覺,就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去了。是這樣嗎?」
「是的,是這樣。我在S署已經說過了。」
「可是,後來你並沒有睡覺,恐怕是和山田小姐一起乘那輛卡羅拉到『大座法師』湖去了吧?」
「這話打哪兒說起呢?您可別信口開河呀!」英男以一種抗議似的口吻打斷了唐島的話。
「是啊,是啊,確切點講我們是在撒謊。那麼,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不是和山田定子,而是和那姑娘的屍首一塊到『大座法師』湖去的!」
「你有什麼證據……我是怎麼把定子……」
「你是想說你是怎麼把定了小姐殺死的,對吧?你可算說了真話了!不過,我們可還沒說是你殺的,你是想老老實實地交待嗎?」
對方的措詞如此犀利巧妙,這使英男意識到對手很難對付,他有些畏怯了。
「我們仔細檢查了那輛卡羅拉,從後面的行李箱中發現了定子小姐的兩根頭髮和一個髮夾。」
當時,叫湖水泡濕的定子的屍體是裹在檯布裡的,不過,頭部卻露在了外邊。可當時英男以為那不會惹出什麼麻煩來。
「您是說頭髮和髮夾?這不是在開玩笑吧?就是我的汽車,如果找一找的話,說不定也能找到幾根自己的頭髮……」
「你說得完全正確。不過,這次較量你可是輸定了!中村先生,山田定子小姐不是死在』大座法師『湖而是死在野考湖!確切點說,她是被你殺死的!」說罷,唐島沖大西使了個眼色。
「問題出在衣兜裡,也就是死者毛衣上的那個大兜。那裡邊有一塊手帕以及『大座法師』湖的水藻葉子及碎紙屑。起初我們還以為那碎紙片是遊客們丟下的包裝紙之類,可我們猛然想到,為了慎重起見,應該予以鑒別。而鑒別的結果表明,這碎紙片是極其重要的線索。在確鑿的證據面前,你不認罪是不行的。」
英男的臉己經痛苦地歪向一邊。
「那泡在水中的厚紙碎片是一種黃色厚紙的紙屑,經過瞭解得知,它叫『黃板紙』,是用來包裹焰火炸藥的。行家介紹說,先把火藥包在薄紙裡,然後再用圓形『黃板紙』把它做成焰火彈,據說這種紙過去叫馬糞紙。聽人說野考湖的焰火都是由一個叫大政的焰火師來放,我們便趕去拜訪了他。他對我們說,這『黃板紙』肯定就是兩天前在野考湖召開野營大會時為與會者所放的焰火的殘屑。」
說到這裡,唐島喘了一口氣。
「而『大座法師』湖,自去年8月以來,大的焰火一次也沒有放過。為了慎重些,我們到野考湖去轉了轉。於是,在你住過的『雷庫維爾』旅館附近靠西側的船埠棧橋旁,發現了一些同樣的焰火殘屑。毫無疑問,那些碎紙屑是那天晚上偶然弄進定子小姐的毛衣兜裡的,緲怎麼樣,你還有什麼說的?」
「……」中村英男已經呆若木雞。
「於是,我們重新搜索了棧橋一帶,正像我們預料的那樣,搜出了好多東西。其實,我們在檢查那輛卡羅拉時,就已經在輪胎上和擋泥板上發現了一些奇怪的紅砂土細末。其原因也弄清楚了,原來那棧橋附近的停車場半個日前曾鋪撒過顏色相似的細砂土。
唐島又喘了一口氣。這時,英男的腦袋已經耷拉下去了。
「這可是一條重要的線索,我們仔細搜查了那個地區。你猜我們發現了什麼?我們在村子裡找到了一個新型的石油容器。起初還以為與本案無關,可是經過鑒定我們發現,那上邊有你的指紋。幾乎是同一時間,我們又搜查了旅館和旅館附近一帶,於是又發現了那台扔在道旁的自行車。以自行車為線索,我們又做了調查。有人證實,-個與你相貌相似的青年於7月×日下午在越後屋百貨商店買了一輛自行車和石油容器及檯布。對啦,還有一個樣子很老成的私人出租汽車司機也向我們介紹了許多情況。這樣一來,你是怎樣以『大座法師』湖趕回旅館的也就可以推斷出來了。不過,你還是很有兩下子,不愧為著名企業的尖子職員哪!嗯,竟想不到特意去取『大座法師』湖的水然後再用那些水把那個姑娘嗆死!」
突然,中村英男雙手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唐島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接著說道:「你作案的塑料桶也在棧橋下邊發現了。那上邊雖然沒有你的指紋,可在水桶把手根部卻粘著一根死者的頭髮。大概你是想把石頭裝到桶裡,然後再把桶沉到水裡去吧?可是繩子纏到了棧橋的木樁上,水桶沒有沉到水底。」
中村英男突然把身子伏在桌子上放聲大哭起來。
「為了制定殺死定子的計劃,你可真是費盡了心機呀!恐怕你考慮到屍體將會被解剖,所以特地取來了『大座法師』湖的水,事後又不辭辛苦地把死者放到野考湖中泡了一會兒,然後才把屍體裝到汽車尾箱裡,這樣盡可能確實地反映出溺水而死的狀態,以防萬一。你可真算做到無懈可擊了!哼,出自名門高校,念過有名的T大,還當上了R商業公司尖子職員,這種做法只有具有你這種經歷的秀才才想得出來呀,可是你這個慎之又慎的完美主意在這個案子裡卻把你坑了。完美嗎?一旦哪兒出現漏洞,那就會變得格外脆弱。假如你不是煞費苦心地謀劃這一切,而是不假思索地把那個姑娘就地推到野考湖裡去,或者在水面上硬把她的頭按到水裡去灌死她,那就既不需要什麼石油容器,也不會留下焰火的殘渣、水桶上的頭髮等令人懷疑的證據,或許真就會像你希望的那樣被當作自殺來處理了。可是事與願違呀,竟會是這樣的結局。儘管你這個連上帝都不在乎的人尖子打算而走險,一幹到底,可是天網恢恢而不漏啊!行啦……」唐島主任望了一眼大西,然後催促似地說:「這兒M署的弘田警官,今天早上去見了維恩蒂-米拉小姐,關於作案動機的詳細情況,以後再慢慢問吧。」
弘田女警官深有感觸地歎了一口氣。
「塑料桶上的繩子纏到了棧橋樁子上,水桶沒有沉到水底,上面還粘著死者的頭髮,這使我想起了法國電影《陽光燦爛》。那天晚上野考湖被大霧籠罩著,咱們就先把這個案子叫做『夜霧迷案』吧!」弘田女警官這樣對大西說道。這是一位從G大法學系畢業的美貌而又才智過人的女警官。
「不過,那位維恩蒂小姐可是夠意思得很哪!她說不管中村做了什麼事,她都一如既往地愛他。如果有可能,她還要盡全力來幫助他。」
聽了這番話以後,唐島主任深深地出了口長氣。
「這年頭,怎麼外國佬也學起我們來了?」弘田女警宮沖大西警宮聳了聳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