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路 正文 第四十六章
    衡山,別名霍山,峋嶁山,為五嶺山脈之支脈,列為華夏東西南北中五嶽之一,稱南嶽,是隋代開皇九年所詔定。

    按詔定五嶽之中,最高者為北嶽「恆山」,最低者為「南嶽」衡山,雖在五嶽中稱最低,但它也有近千丈。

    以形勢論,華山以奇險著,泰山以磅礡著,均有北方雄大之氣,恆山,嵩山則嫌其頹。

    衡山峰巒雖多,但比之東西二岳則是奇特之形勢,其優點則有峨嵋之翠之秀,江水環繞,雲氣特重,山上風雲變幻無常,而有秀麗之致。

    衡山脈起於廣西,蜿蜒於湘資二江之間,以長沙岳麓為尾,而以衡陽之眶峰為首,以祝融峰最高,其峰巒最著者有五祝融,紫蓋、天柱、芙蓉、石廩、故杜子美詩有「衡岳五峰尊」之句。

    是晨間朝霧迷濛,煙水淒迷之際,一帆孤舟順「湘江」而下,搖櫓靠岸,就泊在「衡山」之下。

    孤舟泊穩,由船上飄然走下一位劍眉鳳目,玉面朱唇的俊美青衫客,看年紀,他二十剛出頭,但神情舉止,卻有一種成熟的氣度。

    他站在岸邊,回身揚手,一錠白銀落在船板上,笑道:「船家,日前那位老人家確是由此處登岸的麼?」

    搖船的,是個鬚髮俱霜,但精神矍鑠的老人,他忙道:「客人,小老兒不會記錯,就是這兒。」

    青衫客淡然一笑,道:「謝謝你了,多了的銀子送與你買酒喝了……」

    轉身望「衡山」,揚眉一笑,道:「『帆轉湘轉,望衡九面』 ,又道是:『帆隨湘水轉,處處見衡山』,古人誠不我欺。」

    話落舉步,飄然踏上了登山道。

    登衡山最易,山路寬曠平坦,青衫客衣袂飄飄,沒片刻工夫,便到了座落在駕鶴,青湘二峰之間的「半山亭」。

    至此山勢青秀,遠望祝融嵯峨屹峙,群峰匍匐左右,如在履舄,俯視湘江,則宛轉如銀帶,風帆隱約,出沒於青山綠水之間。

    青衫客負手眺望,忽皺雙眉,搖了搖頭,喃喃說道:「生平未登『南嶽』,怎麼這景物令我有似曾相識之感……」

    忽又展眉一笑,道:「是了,想必此處景物跟那座山有些相似之處。」

    舉步出亭,飄然再上。

    由「半山亭」往上走,步步趨高,古柏蒼松,一經清涼,而此際當晨間,朝霧頻濃,林木迷濛隱約其中,景色美得寧靜,美得清奇。

    不久,到了「鄴侯書院」,這兒是售宗相李泌故居,今僅餘一破廟而已,李泌未仕時,嘗見明贊

    禪師,一見訝甚稱奇,謂十年後當臻相位,後果然。

    廟額仍存有「端居室」三字石刻,余皆不見殘跡。

    轉念最贊李泌所藏書畫最多,有詩云:「鄴侯多藏書,插架三萬軸」,但今日已不知何所存。

    青衫客面對殘廟破瓦,一陣淒悲感歎之後,轉身又上。

    青衫客一路往上,經「鐵佛寺」、「淵南寺」而抵「南天門」。

    這一帶,已在半山之上,雲霧更濃,諸峰隱約。

    過了「南天門」沒多久,一座石牌坊矗立眼前,那是「上封寺」的山門,甫抵山門,一聲佛號,由山門後轉出兩個中年灰衣僧人,並肩合什,攔住去路。

    青衫客微微一笑停步,目注二僧,道:「由『半山亭』 一路跟蹤我至此的那位大和尚,可以現身了。」

    話聲方落,身後響起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施主好敏銳的耳目。」

    隨著這話聲,由山道旁那鬱鬱蒼蒼的古柏林內,閃出一名身形瘦小的中年僧人,騰身掠向山門。

    青衫客微微一笑,道:「一路窺探登臨遊人,此豈佛門弟子出家人之行徑。」

    瘦小僧人臉一紅,合什欠身道:「失禮之處,施主海涵。」

    「豈敢。」青衫客道:「大和尚總得還我個理由。」

    瘦小僧人道:「祝融重地,貧僧不知施主來意,故而。」

    青衫客道:「如今大和尚知我來意麼?」

    瘦小僧人道:「正等施主明示。」

    青衫客淡淡一笑,道:「『南嶽』勝地,三位以為我來幹什麼的?」

    瘦小僧人道:「但不知施主是雅興登臨,抑或是參禪隨喜。」

    青衫客道:「我生平不無謊言,實告三位,我一不為雅興登臨,二不為參禪隨喜,乃是來尋訪一位父執前輩的。」

    瘦小僧人道:「但不知施主的父執前輩,是敞寺的哪一位。」

    青衫客搖頭說道:「我那位父執前輩不是佛門弟子出家人……」

    瘦小僧人截口說道:「施主想必找錯了地方了,敞寺之中未見有俗家客人。」

    青衫客道:「大和尚,真的?」

    瘦小僧人道:「貧僧焉敢欺騙施主……」

    「不錯。」青衫客微笑說道:「出家人不打誑語。」

    瘦小僧人臉一紅,沒說話。

    青衫客眉鋒微皺,道:「那就怪了,我明明聽說他老人家登臨『南嶽』,適才在山下,船家也告訴我數日前他確渡他老人家來此……」

    瘦小僧人道:「想必施主那位父執已經回去了。」

    青衫客道:「是麼?」

    瘦小僧人道:「事實上敞寺中如今沒有……」

    青衫客道:「那也許他在『新岳廟』右,『大善寺』旁的『南令』故宅之中。」

    瘦小僧人臉色一變,道:「施主也知『南令』故宅?」

    青衫客道:「忝為武林一介,哪有不知之理?」

    瘦小僧人道:「施主既知『南令』故居,當知『祝融』絕峰已被附近諸禪林列為為禁地,嚴禁外人登臨,所以不可能有……」

    青衫客「哦!」地一聲,道:「我卻不知道有這回事,『祝融』絕峰為何被列為禁地?」

    瘦小僧人道:「此乃機密,恕貧僧不敢輕洩。」

    青衫客淡淡一笑,道:「大和尚既不肯說,那就算了,只是,大和尚恐怕還不知道,我那位父執是當今武林中的那一位……」

    瘦小僧人道:「施主請明示。」

    青衫客道:「他老人家就是當世五大奇人中的『西魔』呼延前輩。」

    瘦小僧人臉色一變,道:「原來呼延老俠是施主的父執,那麼施主找錯了,呼延老檀樾築室『西嶽』華山,而不是……」

    青衫客截口說道:「這個我知道,可是他來了『南嶽』衡山。」

    瘦小僧人搖頭說道:「貧僧等未見老檀樾俠駕。」

    青衫客淡淡一笑,道:「出家人怎打誑語?」

    瘦小僧人臉一紅,忙道:「施主,貧僧不敢,也無須欺騙施主。」

    青衫客道:「敢與不敢,是否欺人,那只有大和尚自己明白,這樣吧,就算他老人家沒來,我這一趟不能白來,上『祝融』絕峰瞻仰古跡,眺望雲海總可以吧。」

    瘦小僧人搖頭說道:「施主原諒,貧僧適才說過,『祝融』絕峰已被附近諸禪林列為禁地,嚴禁外人登臨,施主請……」

    青衫客揚眉截口,道:「我聽見了,大和尚,這『祝融峰』莫非是諸禪林的私產。」

    瘦小僧人搖頭說道:「不是!……」

    「是嘍!」青衫客道:「既非諸禪林的私產,憑什麼列為禁地,難道這風月林泉之勝,就只准你諸禪林寺僧觀賞不成?佛門弟子出家人,哪有這麼霸道不講理的?」

    瘦小僧人被青衫客一領搶白,弄得臉色陣紅陣白,好不窘迫尷尬,青衫客話完,他一整臉色,道:「『祝融峰』並非諸禪林私產,但其上卻有『南令』故居……」

    青衫客淡淡說道:「有『南令』故居怎麼樣?」

    瘦小僧人道:「諸禪林奉『南令』皇甫大俠令諭……」

    青衫客雙眉微揚,道:「這麼說,是『南令』的意思。」

    瘦小僧人點頭說道:「正是。」

    青衫客淡淡一笑,道:「那麼我就非上去看看不可了。」

    話落,便要舉步。

    瘦小憎人跨前一步,沉聲說道:「施主勿令諸禪林為難。」

    青衫客道:「我希望諸位也別難為我。」

    瘦小僧人道:「貧僧無意恐嚇施主,佛門弟子出家人,也不顧在這淨地惹動干戈,倘施主執意要上,那無殊諸禪林之敞,諸禪林不再顧慮一切後果。」

    青衫客雙眉揚起,目閃寒芒,道:「大和尚,我也有同樣的說法。」

    瘦小僧人一聲佛號,道:「那麼施主請先示下稱呼?」

    青衫客道:「我姓費,叫費慕人,『中尊』之後。」

    瘦小僧人臉色大變,道:「那怪不得,施主更不能上『祝融』了。」

    費慕人道:「說不得我只好試試了。」

    飄然舉止,直向山門行去。

    「阿彌陀佛。」瘦小僧人雙眉軒動,道:「為維護『南令』故居,出家人只好得罪了。」

    單掌一遞,逕襲費慕人胸腹,出手快捷,力道雄深,頗見造詣,這和尚堪列武林一流好手。

    費慕人揚眉說道:「大和尚,你也要原諒一二。」

    左掌飛起一指,點向瘦小僧人掌心。

    瘦小僧人一驚沉腕,費慕人灑脫邁步,已然由他身邊掠過,直奔並立山門的另二僧人。

    那兩個中年僧人睹狀色變,沉喝一聲,各抖雙掌,一片威猛勁氣,直向費慕人捲到。

    費慕人單掌一翻,硬迎了上去,砰然一聲大震,兩個中年僧人悶哼踉蹌暴退,費慕人大步一跨進了山門。

    而適時,背後單掌挾勁氣,直襲死穴。

    費慕人道:「大和尚,我不願傷人,但諸位最好別逼我。」

    一提氣,身形突起掠起,直向上射去,這一著不但躲過背後一擊,而且輕易穿過了那另兩名僧人的阻攔。

    剎時身後響起冷叱,顯然那三名僧人銜尾追來。

    費慕人微微一笑,索性展開身法向上馳去。

    他這一展開身法,立時引起了背後三僧的幾聲長嘯,而這幾聲長嘯也隨即引起了響澈空山的嘹亮鐘聲。

    顯然,費慕人這一闖已驚動了附近諸禪林。

    果然,在費慕人走完石板道,到達「上封寺」前那片大廣場之際,大廣場已站立著數十名僧人攔住去路。

    這數十名僧人中,以一名年高老僧為首,其他俱皆中年歷人,一眼便知,無一不是高手,尤其那十個老和尚,個個內外雙修,功力精純。

    費慕人停了步,背後三僧如飛趕到,老遠地便住步躬下身去,由瘦小僧人發話說道:「弟子等無能,未能阻攔來人……」

    十名老僧中,一名鬚髮俱霜的枯瘦老僧擺了擺手。

    瘦小僧人立即閉口退後。

    隨即枯瘦僧犀利眼神直逼費慕人。

    「小施主貴姓大名,怎麼稱呼?」

    一字一句,恍若洪鐘,震耳撼心。

    費慕人含笑說道:「有勞大和尚動問,我叫費慕人。」

    枯瘦雙眉微軒,道:「原來是費小施主,小施主不管你是何來意,也不問你有無傷人,此時回頭還得及,老衲做主,絕不難為小施主。」

    費慕人笑道:「多謝大和尚,好意本當領受,無如……」

    瘦小僧人突然說道:「稟住持,這位小施主自稱『中尊』後人,特來尋訪呼延……」

    十名老僧臉色俱變,枯瘦老僧目中寒芒閃射,道:「小施主,此話當真。」

    費慕人淡淡說道:「大和尚,一字不差。」

    枯瘦老僧霜眉一陣軒動,道:「當年事,出家人不便置喙,費小施主請速回頭,莫等老衲等出手相迎,言盡於此,小施主快請吧。」

    費慕人雙眉陡挑,道:「當年事如何?『東邪』身受毒苦,已知『南令』為人,大和尚等卻靜坐深山,仍一味對奸陰之徒加以維護,何妨派個人下山找厲大俠問問,當年害人的是『南令』還是『中尊』,如今我懶得多說,非見呼延前輩不可,請讓開登峰路。」

    十名老僧勃然色變,枯瘦老僧更雙目寒芒暴射,沉喝說道:「九、十兩位師弟,為我驅此狂徒。」

    話聲一落,十名老僧中兩頭各掠出一人,一句話沒說,雙雙騰身飛撲,四隻大袖挾帶如山勁氣,當頭向費慕人擊下。

    費慕人揚眉長笑,道:「好一群不明事理的出家人,既是你等出手相逼,就怪不得我手下過重了,二位留神。」

    雙掌揚起,一翻外抖,硬迎了上去。

    只聽砰然兩聲大震,兩名老僧悶哼衝起,身形連翻向兩旁落去,費慕人卻是連晃都未晃一下。

    驚呼四起,兩條人影掠起,接任了兩名老僧,那是另兩名老僧,他兩位挾住那被震傷的兩個就地坐下,探懷取藥納入那兩個老僧口中。

    這裡,枯瘦老僧臉色劇變,神態嚇人,顫聲高誦佛號:「阿彌陀佛,佛祖恕弟子……」

    雙目猛睜,一揮手,率同五名老僧閃身撲來。

    費慕人目閃煞威,方要出手,驀地——

    一個冰冷話聲自「祝融」絕峰劃空傳下:「和尚們住手,讓他上來。」

    六名老僧硬生生剎住身形,一起向「祝融」絕峰躬下身形,枯瘦老僧揚聲說道:「貧衲遵命。」

    轉身向著費慕人說道:「費小施主請。」

    費慕人淡然一笑,道:「多謝大和尚。」

    舉步向「祝融」絕峰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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