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繁一邊扒飯,一邊將那天晚上在書房外面偷聽到陸琪要謀奪家產,和後來他與邵樂回去時,整棟房子已經被搬光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訴妮妮。
「天啊!」妮妮聽完後,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驚呼了聲。
「敬之,能不能借你的電話。」邵樂放下了碗筷,他實在沒有胃口,只因為大熊不停夾菜給他,他勉強自己吞下一些食物。
「好啊,我拿給你。」妮妮拿了客廳的無線電話交給邵樂,難過地對他笑了一笑,說:「我們這麼多年朋友了,你一出事就來找我,這讓我很感動。」
「我其實不想麻煩你。」邵樂說。
他明白到妮妮的家就會遇見妮妮的丈夫大熊,所以一直都不願過來。若不是未繁強迫他坐上車,他絕對不會來到這裡。
或許未繁是想讓他看清楚妮妮已為人婦的事實,他們不再能像高中時代活得無所牽掛,妮妮現在的重心是他的丈夫,而不是自己,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樣了。
邵樂抓著電話的手些微發抖。
家中發生巨變,曾經相信的人背叛了他,他如今一無所有,只剩一把輪椅代步。昔日愛慕的人如今有了美滿的家庭,他貿然前來打擾的結果是,目睹這對夫妻恩愛的一幕。
邵樂胸口驟疼,像狂風暴雨猛烈打來一樣。他無所謂地與妮妮對話,但卻感覺自己搖搖欲墜,要墜入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中。
「怎麼了?」妮妮瞧見邵樂臉色不太對勁。「還有你額頭上的傷口是怎麼回事?」
「不小心從樓上摔下來。」邵樂淡淡地說。
「從樓上摔下來!?」妮妮臉色陰沉了下來,他繞過餐桌來到弟弟面前。
「幹嘛?」未繁正努力吃飯填飽肚子,不明白妮妮要做什麼。
「我不是要你好好照顧他的嗎?你這個管家是怎麼當的?」妮妮又使出相同的一招,捏著未繁的臉就左右開拉。
「痛痛痛痛痛!」未繁疼得嘴裡一塊吃進去的油雞又掉了出來,還滾到餐桌底下去。
邵樂心頭一凜,萬般沒想到不過是單純的一句話而已,卻又扯出那日墜樓的事件。
妮妮這一問,未繁絕對會將事情講出來。邵樂做起最壞的打算,當未繁講出那日他們墜樓的前因後果之後,妮妮將會把他趕離這裡,而他們十多年的朋友情誼也至此畫下句點,往後可能老死不再相見。反正事到如今他也沒什麼好留戀的了,孑然一身的他,哪還有什麼是不能失去的呢?
也罷,獻趁這個機會了結了也好。
妮妮婚後如此幸福,有一個疼愛他的老公,事業也做得有聲有色。那個名叫大熊的人必定給了妮妮最大的包容與安全感,從妮妮的眼神裡就曉得他愛那個男人勝過一切。
他們是如此相配,見到妮妮這麼快樂,他也該斷了一切念頭,不再以為自己和妮妮終有一天有可能了。
然而,邵樂這時卻聽見未繁說:
「他要自己滾下樓我哪有辦法?那麼大一個人我哪拉得住!」
吃著飯的未繁跟著不悅地低吼了聲:「我肚子很餓啦,先讓我吃飯行不行!」
妮妮轉頭對邵樂露出抱歉的神情說:「我家這個笨弟弟一定給你帶來很多麻煩!」
邵樂看著未繁,忍不住向他投以感激的眼神。
「你又瞪我做什麼,我說錯話了嗎!」未繁見邵樂那張凶狠的臉和銳利眼神往他這裡望來,乾脆轉了個身,繼續吃飯,不想讓人打擾。
「阿樂,那裡有間空房間,你講電話不方便的話,就去裡面講。」妮妮指了方向。
邵樂點了頭,滑著輪椅過去。
這個家鋪著地毯,邵樂方才進門時全是靠未繁推他前進才不覺得有阻力,如今自己一個人轉動輪子,即使是有訓練的雙臂,仍發現不太容易讓輪椅滑動。
剛剛的那一眼,他其實也只是感激未繁而已,然而未繁又誤會了。
他們兩個人在相處時完全沒問題,未繁會注意輪椅的狀況,讓他處於好行動的狀態。然而雖然身體的默契沒問題,但這張臉與表情偏偏每次都讓未繁誤解。
他和未繁相處都有月餘,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未繁才能像敬之一樣,曉得他究竟是在生氣,還是對他存著感激。
原來未繁與敬之畢竟是不一樣的,即便有著相似的五官與輪廓,他們兩個畢竟是完全不相同的人。
邵樂關上房門開始撥電話給他所認識的人,但不管是老管家、會計師、律師,甚至是陸琪,他們的手機不是沒有回應,就是家裡的電話無人接聽。
邵樂不停地撥電話,甚至也打到了歡歡住宿的地方,而宿舍老師卻說歡歡辦理轉學了,其餘的什麼也不曉得。
電話撥得越多,邵樂越是失望。陸琪沒有留下任何一條生路給他走,他不明白只是一些錢財而已,為什麼陸琪會為了那些微不足道的財產,做出這些事情來。
跟著,雖然不想麻煩別人,但他還是撥了電話給他父親在世時的幾個朋友,希望至少能請對方幫忙找到陸琪,他必須和陸琪說清楚。
門外頭,妮妮見邵樂門關了,便走到餐桌前坐下,小聲地對未繁說:「阿樂有跟你說他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嗎?」
「他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第一次遇到這種事,誰都會慌吧!」未繁聳了聳肩說。他看邵樂好像還挺鎮定,尚有能耐打電話處理事情,看來還不需要人擔心。
「這可糟了,他現在沒錢、沒車、沒房子,這麼多年都一個人深居簡出沒出來過,我真擔心他將來要怎麼辦。」妮妮苦惱地說著。
「還能怎麼辦,振作起來,賺錢養活自己,然後想辦法找到那個後媽,把他的錢和車子房子全搶回來啊!」未繁理所當然地說著,跟著他看了看妮妮憂心的神情,忍不住說:「你可別搞外遇喔,要不然大熊會哭死。」
「唉呦,我哪會那麼做!」妮妮打了未繁肩膀一下。「我只是在煩惱阿樂以後的事情。」
未繁被妮妮打得整個人都歪了一邊,痛得不得了。妮妮現在渾身上下雖然都是女生,不過力道卻還像以前當男人時候那麼大,才被妮妮打這麼一下,他都頭昏眼花了。
「對了,」妮妮突然眼睛一亮看著未繁。「讓阿樂去住你那裡,兩個人互相照應如何?」
「為什麼不讓他住你這?你這裡房子比較大,我那裡鴿子籠那麼小還要擠兩個人,太勉強了吧!」未繁猛搖頭。他把邵樂帶到妮妮家來,就是要妮妮負責,然後自己趕快閃人的。他不想再和邵樂有任何交集,多和邵樂相處一天,他就無法從聖誕夜的創傷中平復過來。
「拜託,我和大熊住在一起耶!你要讓他天天都看到我們甜甜蜜蜜的樣子嗎?那樣很殘忍的耶!」妮妮說。
「我不管,上個月沒領到薪水就算了,現在還要倒貼養他!你也知道我口袋裡半毛錢都沒有,自己都要餓死了,哪還顧得到他。要是他也跟我一起餓死怎麼辦?」未繁吃飽了,筷子和碗都放了下來。抹了抹嘴,無意接下這個重擔。
「我給你。」妮妮摸著胸口,心疼地說:「你幫我看著他,每個月我照常發薪水給你。」
「真的假的!」未繁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什麼。「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凱了,我怎麼都不知道?」
「其實……其實……」妮妮本來不想說的,不過事到如今,不讓未繁-解也不行了。他按著胸口,緩緩地透露一段不為人知的往事:「你還記得你國中時候,爸爸跟媽媽突然說要去埃及考古,然後一考人就沒再回來的事情吧!」
「記得!」想起那兩個拋棄兒子的傢伙,未繁一肚子火就冒了上來。
他爸和他媽是歷史系教授,對考古學非常有興趣。某一年他跟妮妮一個國一一個國三,才一丁點大而已,他爸媽就要他們自己照顧自己,跟著搭飛機去埃及去挖木乃伊,從此再也不見人影。
這件事未繁記憶實在太深刻了,就是從那個時候起,他和妮妮被迫開始獨立。妮妮靠著自己年輕又漂亮,跑去人妖店打工賺錢,沒有一技之長的他,則在家裡做手工藝穿珠珠、剪蕾絲花幫忙貼補家用。
煮飯掃地洗衣服這些女人家會做的事情,也是在那時候妮妮強迫他學會的。
就這樣兩個人努力靠自己讀完大學,但是說有多悲慘就有多悲慘。
「那個時候,因為生活真的很困苦,我學校的功課又重,打工又賺不了什麼錢,所以沒辦法之下……我跟阿樂借了……借了五十萬……」妮妮尷尬地笑著,看著他弟弟。
「五十萬?」未繁整個人縮到椅子上。「你什麼時候借的我怎麼都不知道?」
「高二升高三那年。」妮妮很不好意思地說:
「那時候你上私立高中,我要考大學,兩個人生活費和學費加一加,一學期的金額真的非常可觀。我本來只想跟他借十萬應一下急,沒想到他一下子就拿了五十萬出來。」
「那關我什麼事!你借的錢你就去還啊!他還是住你這裡算了,五十萬你慢慢還給他!」未繁起身要走,卻又被妮妮拉了回來。
「說什麼啊,五十萬你也有用到耶!」妮妮噘起了嘴。
「你後來沒還錢給邵樂嗎?」
「當然有,」妮妮說:「但是你也知道阿樂那種性格,借出去的錢就當潑出去的水,我幾次要還,他根本就不收。」
未繁抓了抓額頭,心情都煩起來了。
「所以啦,人家對我們這麼好,難道你就不能小小犧牲一下,回報人家嗎?」妮妮嗲聲地對未繁說著。
「什麼小小犧牲,對我而言是很大的犧牲好嗎?更何況他是你同學又不是我同學……我為什麼要替你照顧他……」未繁嘴裡念個不停。一想到得把邵樂帶回去一起住,他就一個頭兩個大、兩個頭四個大、四個頭又成等比級數無限大下去。
「好啦好啦,就這麼決定了!」妮妮笑著說:「你先把阿樂帶回你那裡,如果有什麼需要,就到我這裡來拿錢。至於你的薪水,本來阿樂給你七萬二,但是我比較窮一些,看在咱倆是姊弟的份上,就給個情義價兩萬一好了。」
「什麼,還直接打三折!」未繁從椅子上跳起來。
「乖,姊姊比較沒錢啊,你忍耐一下,當作幫姊姊一個忙嘛!」妮妮朝未繁撒嬌道。
「你就是吃定我……」未繁無力。
「乖嘛!」妮妮說。
其實事情至此,未繁也覺得自己對邵樂有一些責任,如果他那天聽到陸琪的陰謀後沒有跑回家而是立刻去醫院通知邵樂,說不定還有挽回的機會。但是偏偏他回家,還昏睡到隔天傍晚,才讓邵樂現在什麼都沒了。
覺得有所虧欠而低頭與妮妮達成協議之後,邵樂所在的那個小房間裡,突然傳來了摔東西的響聲。
妮妮嚇了一跳。
「我去看看!」未繁往那間房間走去,敲了敲門。
「邵先生,我進來囉!」未繁對邵樂的稱呼,又回到拿人薪水當管家時候的語氣。
他進入房間後反手立刻將房門關上,只見妮妮的無線電話讓人扔在地上,電池蓋被摔了開來,裡頭的電池也散落到地上。
不用問,看情形也曉得他找不到陸琪,更沒辦法立刻解決眼前發生的事。
「你現在決定要怎麼做了嗎,邵先生?」未繁問了句。
邵樂不答話。他目前毫無頭緒,找不到能夠幫到他的人。
他開始厭惡自己這些年來什麼也不做,只是待在屋子裡哪裡也不去的行為,自以為像鴕鳥一樣將頭埋進沙裡不聽不看,就能放任自己一直到老到死,都不用理會外界是非。
直到現在被人一棒打醒,終於發現自己多麼愚蠢,想挽救,卻發現身邊一個能幫助自己的人都沒有。
會計師、律師、管家,都是陸琪的人。父親留下來的公司、經理級以上的人物也都被陸琪汰換光,幾個老臣在電話裡抱歉自己無能為力,他們一字一句的道歉,也一一刺進了他的心。
「我們先走吧,你暫時住我那裡,一直到你想到辦法為止。」未繁走過來推邵樂。
邵樂不發一語地,任未繁推著走。他無計可施,要能奪回父親留下的財產,那除非奇跡出現。
告別憂心忡忡的妮妮,未繁說了聲掰,推著邵樂搭電梯下樓去。
跟著開著大熊那台車,回到他破爛的小公寓。
***
因為沒有電梯,所以未繁先背著邵樂上四樓,邵樂本來還不肯讓他背,但未繁覺得和個男人在樓梯口爭執過於愚蠢,於是硬將邵樂扛了起來。
接著又跑下去搬了邵樂的輪椅上來。邵樂的輪椅讓他有些驚訝,他以為輪椅會很重,但沒想到實際上卻一隻手便抬得起來。
關上了門,未繁忍不住問道:「我看電視上這種椅子都滿重的,這台怎麼這麼輕?」
他將輪椅放在玄關處,接著走上榻榻米,將窗戶打開,讓冬天的冷風吹散這一個月都塵封的房間所產生的灰塵霉氣。
「碳纖材質比較輕。」邵樂聲音悶悶地說著。
「碳纖?沒聽過。」未繁念了念。
風進來時,屋旁光線微弱的路燈映照下,看得見飛揚的細小顆粒。
飛揚的塵土讓邵樂忍不住掩鼻咳了幾聲。
雖然沒有開燈看不清楚裡頭的佈置,但藉著路燈的光芒,卻也足夠看清這個房間的模樣。邵樂驚訝未繁租屋處的狹窄,難以相信這樣的地方居然能夠住人。
未繁往牆壁上摸,摸到了日光燈開關以後「啪噠啪噠」地反覆按了兩次,但在手動之下燈卻依舊沒亮。
「啊!」未繁喃喃念著:「上個月沒錢繳電費,電早被斷了。」
他跟著轉了轉廚房的水龍頭。「也沒水!」
拿起電話筒。
電話裡傳來嘟嘟嘟的斷線聲……
「嗯……什麼都斷了……」未繁搔了搔腦袋,接著大喊了一聲。「不管了,累死我了,我要睡覺了!」
他拿了兩條棉被分別鋪在鋪在榻榻米客廳的兩頭,棉被幾乎是貼著左右兩邊的牆壁,雖然只是個狹窄空間,但仍能離得多遠就離多遠。
「晚安。」奔波一日的未繁沒多餘精力理會邵樂,倒頭就爬回被窩裡,用被子將自己包裹起來。
對邵樂還存有戒心的他,在黑暗中睜著雙眼、豎著耳朵,觀察另一端邵樂的動靜。他在想邵樂要是敢輕舉妄動,他絕對會一拳打歪他的鼻子,然後將他從四樓窗口扔下去。
然而等啊等,卻等不到邵樂有任何舉動。再跟著那頭傳來——的聲音,邵樂也鑽進了棉被裡。
又過了幾分鐘,他實在累了,頭也昏沉沉起來。應該沒問題了吧,他這麼想著,這麼防著別人實在太辛苦了。
「你睡了嗎?」榻榻米那端的邵樂突然發聲。
「沒有。」未繁立刻睜開眼,假裝自己仍然清醒萬分。
「為什麼你住的地方會是這樣?」邵樂問著。他覺得這樣破舊簡陋的小房間,根本不能算是住所。他家就算儲藏室,也比這裡好上幾百倍。
「沒錢啦……」未繁眼睛都快閉下來了,沒想到邵樂卻是要問這種問題。
「你和敬之真的很不一樣,住得也天差地遠。」邵樂以為照敬之的個性,一定會把弟弟照顧得很好。未繁會身處在這樣的環境中,是不是自己拒絕敬之的援助?
從一開始未繁到他家裡來,他便覺得這個男人有些不同。在觀察未繁和小喜的相處的過程中,他發覺未繁平時雖然吊兒郎當的,但實際上卻很有責任感,該做的事情從不馬虎,份內事也都不用他吩咐便處理得妥妥當當。
未繁和敬之畢竟是兄弟,即便性格差異頗大,但心裡那個柔軟的地方卻是相同的。聖誕夜的意外他真的原諒他了,他出事的時候這個人沒有離開,這個人留了下來,更加堅定地站在他身邊。
他向來都不肯輕易信任人的,然而敬之帶來的他,卻逐漸瓦解了他的心防。
未繁翻了個身,在寒冷的夜裡咕噥了幾聲。過了好一陣子他才開口說:「房子要自己賺錢買啦,拿人家的沒意思。」
「你畫圖賺不了那麼多錢。」邵樂直說。
「誰說的……」未繁發困地喃喃念道。他畫畫曾經賺了很多錢,但是他將那些錢都給了一個人。
室內灰塵太多,這夜窗戶沒有關起來。未繁冷得用雙手環住自己,不停地發抖。
他不明白自己幹嘛發神經把邵樂帶回來。
他要也應該帶一個可以緊緊摟住,能讓自己睡個好覺的柔軟身軀,而不是一個說話刻薄的大男人。
***
未繁發覺自己的燒一直都沒有退下來的跡象,回家後幾天,熱度還是一直反覆。
家裡沒有溫度計,所以也沒辦法量體溫。他以為自己是感冒了才會不斷發燒,然而奇怪的是沒流鼻涕也沒咳嗽,一點都不像感冒的症狀。
繳過電費以後家裡的水電終於恢復正常,平日他除了外出一次買材料回來準備三餐以外,就沒再出去過。
一來是因為他身體虛弱只能待在家裡,二是自己現在又成了邵樂的私人管家,邵樂沒出門,他自然也不能胡亂跑。
因為這棟老公寓只有樓梯沒有電梯,除非他背他,否則邵樂哪裡都不能去。然而邵樂很討厭別人碰他的身體,所以他也不會沒事找事做。
下午無聊的時刻,未繁靠著牆壁拿著畫本胡亂塗鴉。他要做的故事好像浮現了點雛形,但是又消了下去。真相像藏在巨大毛線球裡的線頭,他找不到方向、抓不出開端,怎麼畫都覺得感覺不對。
邵樂一整個下午拿著遙控器,轉著財經新聞觀看各國股市行情,也不知道在幹什麼。未繁倒也不想理他,只要兩人能相安無事就好,其他他沒心力管。
一連好幾天,他們都是這樣過。日子無聊得不能再無聊了。
未繁拿著筆對邵樂比了比,真的是太無聊了,他開始畫起邵樂的半身素描。
他描繪著他的側臉,仔細琢磨他的眼睛。
他發覺邵樂的眼睛是一種奇怪的墨藍色,既沒有純黑色的黑,也不像靛藍那麼淡。台灣人很少有這麼奇怪的眼珠子,未繁想了想,說不定邵樂以前的爸爸或媽媽有混到外國人也不一定。
「喂!」一邊畫著邵樂又濃又黑的眉毛,未繁一邊問著:「你們家有外國人血統嗎?」
「我外祖母是美國人。」邵樂說。
「難怪。」未繁低下頭又繼續畫畫。
美國人?搞不好是印地安人,所以才把她孫子生成這副模樣。
邵樂臉部的輪廓老實說十分立體,應該屬於隔代遺傳。但那種說是深邃也能解釋為凹陷的眼睛,說是高挺也能講鷹勾鼻的鼻子,削瘦得病態的臉,加上像是被斧頭猛力砍出來的下巴線條,未繁在畫本上塗了塗,把邵樂畫成雪葛妮維佛主演那部電影裡的凶狠外星生物『異形』。
圖稿完成後未繁橫看豎看怎麼都不滿意,心煩意亂的他將畫紙從素描簿上撕了下來揉成一團,隨手往角落丟去。
他吁了口氣覺得有些累,於是又爬回被鋪中睡了一會兒。
但是因為身體仍在燒燙,熱得不得了,他睡著睡著,又踢起了被子。
然而每回感覺冷了,被子不知道為什麼又會回到自己身上。
睡得迷迷糊糊的未繁瞇著眼睜開一條縫,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邵樂挪到他身邊來替他蓋上被子,而後再回到自己的位置去。這麼來來往往地,一點都不覺得煩。
『其實也不算太壞的人嘛……』未繁半夢半醒間想著。
跟著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四點多爬起床以後,他就坐在床鋪上頭抱著棉被兩眼無神地發呆,想著到底要不要去醫院一趟比較好,現在也不知道幾度了,再這麼下去不知道腦袋會不會被燒壞。
一直看著財經新聞的邵樂不動如山,安安穩穩地坐在他的角落。
這時,未繁突然看見邵樂的手輕微地捶著大腿,彷-那雙腿還有知覺。
未繁呆了呆,目光停留在邵樂捶腿的手上。
「什麼事?」邵樂發覺未繁呆滯的視線。
「你後媽說你的腳手術有成功,為什麼你還一直坐輪椅?」未繁想也沒想,就直接問出問題。
邵樂的臉慢慢地灰了下來,他別過臉去,說:「我不喜歡提這件事。」
「你能走對不對?你坐輪椅是在騙取我哥的同情心對不對?」未繁腦袋仍有些混沌,他說話沒有轉彎,只是筆直直述。
「不是!」未繁的言語令邵樂感到震怒。他是真的無法走路,更沒有欺騙敬之。
「那站起來呢?」未繁再問。
「沒辦法!」他是個殘廢的人。邵樂憤怒地想著。
「腿只剩一些感覺嗎?」未繁又問。
「是!」邵樂幾乎是用吼的。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接受未繁的質問,以前從來就沒有人敢問他這類敏感的事情。
「只剩一些感覺,再加上又不能動,所以很容易就會麻麻酸酸的吧!大腿會酸,屁股自然也會吧!」未繁在榻榻米上爬行,往邵樂爬去。
「來,趴下!」困意仍濃的未繁對著邵樂說。
「要做什麼?」邵樂不解地問。
「我畫畫的時候坐太久,屁股跟大腿也是會痛得不得了。你趴下,我幫你踩個兩下,很快就會好了。」未繁很自然地說:
「我以前也常常幫妮妮踩,剛開始他被我踩得哀哀叫,可是踩完就很舒服了。這點不是自誇,我還滿厲害的。」
「不用。」邵樂冷著臉,一口回絕。
「我現在是你的管家,負責照顧你的生活起居耶!老闆不舒服我自然就要幫他掐一掐,沒什麼的,不要害羞啦!」未繁說。
他跟著很不客氣地一腳將下半身無力、上半身沒辦法平衡的邵樂給推倒,接著又把他面朝下,自己雙手握著窗戶吊窗簾的那枝竿子,一踩踩上了邵樂的腰。
「未繁!」邵樂憤怒地喊著他的名字。
「你不要亂動,這樣我會摔下來。」未繁覺得自己的腦袋已經燒得有點不清醒了,早先一刻是他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平衡,下一刻裡又在想,自己踏在什麼東西上面,怎麼QQ軟軟的。
在踩麻-嗎?
未繁慢慢地往上踩,底下的邵樂則是拼了命地要逃開。未繁一點都沒有想到邵樂的心情,自顧自高興地踩著,最後邵樂終於受不了,他伸手往背上繞,抓住未繁的腳踝用力往下一扯。
握力強大又結實有力的手臂很輕易地便將在上頭的未繁拉了下來,未繁摔了個四腳朝天,榻榻米碰地發出了巨大聲響,屋子裡全是他撞上地板時所揚起的灰塵。
邵樂忍不住掩鼻咳了幾聲,灰濛濛空氣中,他看見未繁掙扎了兩下想要重新站起來,但是接連兩次都徒勞無功,又躺了下去。
邵樂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平時說什麼也不肯靠他太近的人,今天怎麼會突然興起替他踩背。
邵樂慢慢地往未繁爬過去,這才發現未繁的臉色一片慘青、眼神恍惚,連神情都不太正常,整個人發愣地看著天花板。
「未繁?」邵樂輕拍了他的臉頰兩下,還以為他是跌倒撞到頭才雙眼發直。
但是接觸到未繁臉部肌膚的那刻,邵樂卻感受到了驚人的熱度。
「好燙……」邵樂著實吃了好大一驚。
未繁居然一直都在發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