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復健的時候,未繁覺得有些昏昏沉沉的。邵樂進去復健治療室以後,他坐在外面的長椅上打起盹來。
暮靄拿著一疊記錄從裡面走了出來,坐在未繁身旁問了句:「怎麼,這麼累啊?」
未繁抬起頭緩緩地說:「你怎麼出來了,邵樂呢?」
「他去做水療,我現在沒事。」暮靄伸手往未繁額頭一探,跟著說:「看你臉色發紅就覺得不對勁,你發燒了,到樓下掛個診吧!」
「不用,我睡一下就好。」未繁說著,又閉起了眼。
未繁打著盹,睡得熟了,頭不自覺地往暮靄肩上靠去。暮靄也沒躲開,算是幫未繁一個忙,不吵他睡覺。
半小時之後邵樂撐著枴杖從治療室裡走出來,看見兩人親密卻自然的一幕,臉色稍微變了一下。
「你弟發燒了。」暮靄翻了翻記錄,一支藍色原子筆不停塗塗改改。
「大概是這兩天睡覺踢被子。」邵樂胸口有點緊,他還是無法接受未繁和任何人接觸。「他這麼靠著你睡,你不介意嗎?」
「不會啊--」暮靄說:「他滿可愛的,剛好是我喜歡的型。」工作弄得差不多了,暮靄接著拍了拍未繁的臉頰把他給叫醒。
未繁睜開眼睛坐直了起來,這才發現邵樂出來了。
「走了。」邵樂轉身往電梯間走去,按下下樓按鍵。看見未繁靠著別人睡得如此安心,這讓邵樂有些吃味。
未繁和暮靄道了聲再見,跟著趕上邵樂一同下樓。
坐上車子的時候,邵樂接了一個電話,跟著突然說:「今天要去看房子。」
「咦?」未繁有些疑惑地看著邵樂。
「走吧!」邵樂不想多做解釋。
他們一路開車往郊區去,未繁照著邵樂說的地址走,到最後停在一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豪宅之前。
豪宅前方掛著「售」字的壓克力板已經被取掉,一名穿著綠色制服的房屋仲介公司職員笑容可掬地跑了出來,打開那道仿古的鏤空銅鑄大門,讓他們將小罵曲開進裡面。
邵家的庭院整理得整整齊齊的,就算十個月沒人居住,也是保持他們離開之前的模樣,乾淨而整潔,路面上連一片掉落的枯葉都沒有。
他們下了車,仲介員走過來說:「邵先生,放在後面倉庫裡的傢俱已經照您的吩咐全搬回來擺放好了,這是大門遙控器和其他的鑰匙。」仲介員將一串鑰匙交給邵樂。「接下來就請您進去看看,如果有任何不滿意的地方,歡迎您隨時聯絡我,我馬上會趕過來為您處理。」仲介員交屋以後,立即離開了。
邵樂點了點頭,跟著叫了未繁一聲。
呆呆地站在庭院中央看著這棟房子的未繁走回邵樂身旁,難以置信地說著:「你把這裡買下來了?你哪來這麼多錢啊?」
邵樂拿起鑰匙打開青銅色的大門,從門口往屋內看去,所有的裝飾擺設都恢復得和以前一樣,暗紅色的沙發圍在壁爐旁邊,爐裡點著溫暖的柴火,巨大的奧地利水晶燈高高地掛在天花板上閃爍耀眼光芒。
邵樂拄著深褐色的木製手杖,一跛一跛地緩緩踏入他暌違已久的家園。
未繁跟在他身後進去,順手把門給關上。
邵樂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感動中沒那個心思跟他解釋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未繁也只能站在邵樂身旁,陪他這裡走走、那裡看看。
在家裡走了一圈,邵樂最後走回原點,停留在大廳裡,坐在那套紅色沙發正中央的位置上。
未繁茫然地看著邵樂,不知他是怎麼辦到的。然而他也知道邵樂就是有這份能耐,在他的字典裡沒有不可能這三個字,他靠著毅力讓自己再度行走,也靠著聰明才智買回了這間房子。
邵樂頓了頓,朝未繁招手。未繁只是呆滯地望著他,並沒有走過去的打算。
「過來這裡。」邵樂說。
「我困了,想上去睡覺。」未繁沒什麼力氣地說著。
「過來。」邵樂再說了一次。
未繁又猶豫了一下,才走到邵樂身邊。他站在邵樂身前,坐在紅沙發上的邵樂握住他的手,低下頭,將他的手抵在自己額前。
「如果你不喜歡那種事,我發誓我以後都不會對你做了。」邵樂感覺到未繁的手還微微發燙,和上次聖誕節一樣,未繁被他嚇到了。「我靠股票賺了些錢,買回這棟房子。但是這裡一個人住實在太大了,所以,你可不可以和我一起留下來?」
未繁遲疑著,半晌後才說:「你有了錢、又買回房子,的確也沒必要住我那裡。我以前是因為替你工作所以才搬進來,但是現在我好像又能畫圖了,我想待在我家裡專心畫畫,沒有時間繼續替你工作。」
「你不用替我工作。」邵樂說:「你只要住在這裡便行,其他的什麼都不必做。」
「痛死了。」未繁頭昏昏的,覺得邵樂抓著他的手越來越緊。
邵樂發覺自己失態,連忙將未繁的手放開。
「我上去睡覺了。」未繁往電梯間走去,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他願意留下來。但其實他又怎麼會走呢?邵樂實在想太多了。雖然他的確介意前幾天的事情,但一件事歸一件事,他喜歡邵樂的心意又沒變過。
陸琪一整天電話都接不完,邵氏的股票這幾個月來不停下跌,跌幅幾乎是前所未有。一向和他們公司有合作關係的廠商不是抽回訂單,就是爭取中的案子被別家拿去,這種情形從來沒有發生過,陸琪有些措手不及。
她打電話去找對方溝通,卻只得到一句董事長不接電話的回應,那些人明明都是他丈夫長久合作的老朋友了。陸琪心裡頭氣得不得了,卻完全找不出端倪,瞭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回到倫敦家裡,她圍巾和大衣一脫,隨手扔在沙發上,冷著張臉坐了下來。
「太太喝茶。」管家端了杯補氣的參茶上來。「剛剛台灣的房地產公司來電,說少爺的那棟房子賣出去了。」管家抱著餐盤站在旁邊報告著。
「賣出去了?」陸琪驚訝得杯子拿不穩,滾燙的茶水潑了出來。「我不是交代暫時不賣嗎?」
「對方說我們有聯絡他們買賣事宜,資料也是我們簽署好寄送回去的。我向他們求證,剛才文件傳過來,才發現上頭蓋的是您的私人印章。」管家說。
陸琪想著最近這些日子以來的種種不順利,在腦海裡努力地抽絲剝繭,最後她想到有能耐做出這些事情的人,就只有那對兄妹!
她將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問:「小姐呢?」
「正在練琴。」管家回答。
陸琪氣沖沖地往二樓去,打開音樂廳的大門大喊:「歡歡,你幹的好事!」
正在學琴的歡歡停下手指的動作,站在她身旁拿著指揮棒陶醉地揮來揮去的奧地利籍老師受了不小的驚嚇,以不流利的英文說著:
「太太,您打擾到我們上課了!」
「你給我出去!」陸琪指著那個老師。
管家很快地將那名老師帶開。
陸琪走到歡歡面前,低下頭冷冷地凝視著她:「房子的事情,是你做的?」
面對嚴厲而不近人情的母親,歡歡沒有一絲懼意,臉上依舊保持著慣有的微笑,撫了撫裙,輕聲地說著:「是的,母親。」
「你這孩子,是生來要氣死我的嗎!」陸琪不敢相信自己完美的計劃居然中途殺出這個程咬金,完全被壞光光。
「哥哥叫我跟你說,有什麼不滿的回台灣去跟他談,他現在無聊就會玩玩爸爸公司的股票,所以叫你想做什麼都要趕快,爸爸的公司不知道還能撐多久。」歡歡微笑著說。
「那個混蛋,這些可都是老爺的心血啊!」陸琪崩潰地吼了聲,用力踏著高跟鞋,喀噠喀噠地往外頭走出去,邊走邊說:「管家,訂最快的飛機,我要回台灣。」
「哥哥還說,請你最好記得把我和小喜也一起帶回去。」歡歡補充。
「訂四張。」陸琪喊著。
「是的太太!」管家欣慰地擦了擦眼角的眼淚。
他家的太太終於承認了大少爺的能力,準備要讓他們回台灣和大少爺團聚了。
自從回到邵家大宅以後,邵樂辭去妮妮酒吧裡的工作,專心在家裡頭玩他專精的股市。
歡歡之前帶回來的資金和他向父親的銀行界好友借的款項,讓他進出股市幾次後,金額翻了數十倍。賺來的那些錢,他大部分用來買回這個家。
而父親的老友們在得知後母的所作所為後,義憤填膺地主動幫忙對付她的公司,那些舉動搞得陸琪焦頭爛額。然而邵樂疑惑的是,後母雖然不算仁慈,但卻深愛著他父親,再加上歡歡提過後母只是佯裝拍賣房子,後續並沒有其他舉動,甚至連他當初以為清理掉的傢俱雜物,也都好好地放在屋子後頭的大倉庫裡。倉庫中央,還用紙箱小心翼翼地裝了一幅照片,那是他們拍過的全家福。
邵樂他打從心裡不相信陸琪會為了財產,做出這些事來。
他將那幅全家福掛在大廳正中央的明顯位置。那是父親還在世時他們拍的。挺著大肚子的陸琪笑得十分幸福,依偎在父親身邊。他坐在輪椅上臉上沒有笑容,歡歡則坐在他的腿上,摟著他的手臂朝鏡頭微笑。
看著父親的臉,邵樂突然記起父親常說的一句話。「只要你能走,我就能放心把公司交給你,和你媽退休去了。」
他殘廢不良於行的雙腳,是父親永遠的遺憾。
而當父親去世以後,那句話轉到陸琪嘴裡,就變了模樣。陸琪總是說:「只要你能用這雙腳走一步路,我就把整個邵氏雙手奉還給你。」
對照今日的情形,他突然發覺,陸琪說的竟是一句雙關語。原來,陸琪一直以來都是希望他能好起來,完成父親遺願的。
晚上八點,剛用過晚餐的時刻,門鈴突然叮咚叮咚地響了起來。
畫圖畫累在客廳打盹的未繁掙扎爬了起來,看過對講機上頭的影像以後,直接按了開門鍵。
「你媽回來了!」未繁轉頭對邵樂說。
「是嗎,這麼快?」邵樂早料到陸琪會回來。
幾分鐘後,穿著Prada當季大衣的陸琪走了進來,她身後跟著歡歡和小喜,小喜一蹦一跳地從他媽媽身邊往前跑去,直接撲進了邵樂懷裡。
「哥哥。」他猛往邵樂胸口鑽,開心得不得了。
邵樂摸了摸弟弟的頭,跟著歡歡也走了過來。
「我想先上樓休息,你們慢慢談吧!」歡歡用她一貫的笑容甜美地說,之後轉頭看了未繁一眼:「請問我的房間整理好了嗎?」
「之前仲介公司的人整理好了。」未繁說了聲。
歡歡上樓去,小喜還在邵樂懷裡不肯下來。
「小喜,跟姐姐上去睡覺。」邵樂說著。
「不要!」小喜用力搖了一下頭。
「小喜先生,回了家就要聽哥哥的話,知不知道。不然哥哥生氣了,就要讓你去跟媽媽住,不給你抱抱了喔!」未繁走了過來將小喜抱起,把他放到地上,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將他往樓梯方向推。
小喜皺著臉都快哭出來了,他看看哥哥,再看看媽媽,最後又看了他的怪獸哥哥,跟著一邊喊著姐姐,一邊哽咽地爬上樓去。
「你又在這裡幹什麼!」陸琪看了未繁一眼。
「阿樂叫我一起過來住,你管不著。」未繁也不是太喜歡陸琪,他朝著陸琪擠了個難看的鬼臉,不理會她。
未繁不將她看在眼裡的態度,讓陸琪的臉色當場黑了一半。
「算了,反正我現在等於什麼也沒了,股票低成那樣,外資也全數抽走,現在公司簡直只剩下空殼而已,等一下律師跟會計師會過來,文件簽一簽,那些不值錢的你要拿就全都拿回去,我也不要了!」陸琪拿起行動電話就撥了律師的號碼。
「太太,」老管家眼裡又是含起淚,悲傷地喊了服侍多年的女主人一句,接著又望向他的少爺,哽咽地說著:「少爺,其實太太做這些都有苦衷的,您千萬別誤會太太啊。她把你趕出去,讓你一個人孤伶伶地在外頭掙扎生活,都是為了……」
「為了讓我重新站起來,我知道。」老管家還沒說完,邵樂便接下去講。
「咦?」老管家沒料到邵樂的反應,本來強烈凝聚情緒,已經差不多要掉下來的眼淚因為邵樂的話,再也流不出矯情的淚水。
未繁什麼也不知道,只是打趣地看著這家人。現在上演的是豪門恩怨還是親情倫理劇,他有種在看懸疑偵探片的感覺。
「你先把我推下深淵,帶走歡歡跟小喜,篤定我會為了他們努力振作,跟著讓爸爸經營醫院的朋友來找我,安排我接受復健,刺激我站起來。」邵樂將一切與常理不合的地方拉出來仔細思索,才發現後母霸佔他家產後面的真實目的。陸琪太愛他的父親,而且向來就嚴以待己、自律甚嚴的她,也不會是這種貪婪性格的人。
陸琪驚訝得都愣住了,撥出去的手機傳來對方喂喂喂的聲音,而她無法回話。
「搭了那麼久的飛機,如果累了,就上去睡吧!」邵樂撐著枴杖,轉了個身走開。「你的房間還是和以前一樣保持原狀。」
「那我回房間工作了。」未繁收拾起散落在桌子上的粉彩筆和圖稿,朝邵樂說了聲。
邵樂點了頭。
兩個人搭電梯一起上了二樓,留下愣在當場的陸琪和老管家。
「福伯,這件事是你跟他說的嗎?」陸琪問。
「冤枉啊夫人,您給我熊心豹子膽我也不敢透露半個字。」老管家搖頭否認。
「因為他是爸爸的小孩啊!」挑高的二樓欄杆處,歡歡趴在上頭,微笑地說著。「爸爸的小孩可是很聰明的。」
陸琪抬起頭,發現自己一雙兒女都待在那裡。
雙腳穿過欄杆在半空中晃啊晃的小喜拿了剛剛組裝好的樂高汽車,從上面往下扔剛好扔中老管家微禿的額頭。
「管家壞壞!」小喜抓著欄杆,朝這些日子都把他關在倫敦家裡,不讓他出去外面玩的管家大喊。
陸琪看著大廳裡掛起的全家福照片,明白公司被邵樂這麼一搞,得許久才能恢復元氣。考慮了許久,由管家拿著大衣與皮包,回到自己十個月未曾踏足的房間。
十月中的秋天,山區空氣有些冷,雖然屋裡有著中央空調,但未繁始終覺得冷空氣從窗戶縫隙不停灌入,讓他冷得一點都睡不著。
這裡的被子雖然質料細膩又保暖,但是摟進懷裡卻沒什麼感覺,未繁覺得有些空虛,就算攬再多的被子也無法填滿。
相處了這麼久時間,他和邵樂第一次分開睡,睜開眼感覺房裡沒有其他人陪著,寂寞孤單的心情就像之前被人給甩了那時候一樣,怎麼睡怎麼冷怎麼難受。
未繁爬起身走到邵樂房間,打開他的房門溜了進去。邵樂似乎睡得很好,沒發覺有人進來。掀開邵樂的被子,未繁鑽了進去,張開雙手就由後將邵樂整個抱住,貼近他的背,汲取他的體溫。
睡夢中突然被抱住,邵樂嚇了一跳驚醒過來。
「我啦!」未繁出聲。「我一個人冷得睡不著,你借我抱一下。」邵樂是個很好的抱枕,睡覺的時候動也不動,更不會翻來覆去。摟著他感覺很安穩,能令人安心。然而不知道為什麼,邵樂的身體卻顯得有些僵硬。
「還在發燒嗎?」邵樂的聲音有些擔心。
「一些吧!」
「你應該去給醫生看。」
「不用,睡睡就好了。」抱著邵樂,未繁發困地說。
其實未繁並不是太重視性愛的人,覺得有個人陪伴比一天到晚做愛來得重要,只是彼此觸碰的感覺太美好,所以他才會想要邵樂。被硬上的屈辱烙印在腦海裡揮之不去,那種壓抑和興奮,他真想也讓邵樂好好嘗嘗。
早晨,睡不著的陸琪拿著從行李箱裡翻出的資料,走下樓想去廚房泡杯咖啡清醒腦袋。
原本寧靜無聲只有窗外鳥囀的清晨,突然響起了開門聲。
陸琪抬頭,看見未繁從邵樂房裡走了出來,滿臉困意的未繁沒看到待在樓梯轉角處的陸琪,揉著惺忪睡眼就這麼走回自己房間裡。
陸琪鐵青著臉,久久不發一語。
她接著到廚房沖了杯黑咖啡,翻起徵信社前幾天剛寄給她的文件,看著對方之前拍的照片。其中有一張,邵樂站在醫院門口,未繁走往停車場取車,邵樂凝視未繁背影的模樣太過明顯,眼神中的溫柔與依戀,是陸琪從未看過的。
陸琪臉色更青了。她以前就知道邵樂有這方面的問題,邵樂之前喜歡的高中同學就是這個叫未繁的小伙子的哥哥,邵樂為那個人傷心傷神陷入苦戀。沒想到他現在又將注意力轉移到對方弟弟身上,是想拿弟弟代替哥哥嗎?
「……」陸琪沉吟了一會兒合上資料,將杯中黑咖啡一飲而盡。
公司跟房子的事被將了一軍,她到現在還是氣不過。邵樂真是有閒情逸致,一邊整她還一邊談戀愛。
依她看來,未繁一副時下年輕人愛玩模樣,性格扭曲僵硬的邵樂遲早會被玩膩甩掉。她覺得他們兩個人一點都不登對,早點分開早點好。
於是,陸琪在心裡盤算著。
冬天的腳步慢慢近了,邵樂在為期一年的持續復健下,雙腳走得越來越穩,長時間步行時也漸漸不需要人攙扶。
陸琪和邵樂心結解開以後,又恢復到以前奔波勞祿的生活,邵樂藉著視訊連線在家控管公司的一切,她則負責對外商談部分,兩個人一靜一動,合作無間。
歡歡回學校繼續學業,而未繁則鎮日埋在圖稿中作畫,沒日沒夜地幾乎不休息。
十二月初,又是聖誕節即將到來的時間。
應小喜的要求,未繁買了一株幾乎兩層樓高的巨大聖誕樹回來,只是樹木如今還光禿禿的,等著聖誕節前夕被掛上發亮吊飾。
「金鉤貝兒、金鉤貝兒,金鉤歐樂威--」小喜一個人在客廳裡唱著聖誕歌,一邊替他的黃色小鴨洗澡。
晚上六點,本來說了不回家的陸琪突然到家,她看了眼客廳裡兩公尺高的聖誕樹,再看了看他玩水玩得正高興的兒子。
未繁端著碗泡麵從廚房走出來,剛巧碰上陸琪。
「阿樂呢?」陸琪問。
「在書房看書吧?」未繁也不曉得。
「別讓小喜玩水,他會感冒。」陸琪看了兒子一眼,就像吩咐其他下人一樣,朝著未繁下命令。
「他是你兒子耶,拜託你也關心關心他。」未繁不想理會陸琪,他本來就不是來當下人的,沒必要理會陸琪的命令。
「小喜,」未繁接著便朝小喜說:「趕快把東西收一收去。」
見未繁完全不理會她,陸琪不高興地哼了聲,走上書房找邵樂。
她門也沒敲便打開房門,正看書的邵樂抬起頭來,看見是她,問了句:「怎麼突然回來?」
「記得天生醫院的院長嗎?」陸琪說:「我前幾天遇到他,後來聊了聊,發現他女兒年紀跟你差不多,跟你一樣也都到適婚年齡了。」
「我不去相親。」邵樂記得天生的院長,他就是在那家醫院進行復健。
「不去不行,你的腳是在那裡康復的,基於禮貌不能回絕。」陸琪說:「反正也只要露個臉就好,看不看得上眼都隨你便。」
「那我吃個飯就走。」邵樂翻著他的書,知道出來做事,難免有些事情得照著禮數來,不能失禮於人。更何況天生的院長的確幫了他許多。
「行。」陸琪說完話,轉頭就要走。邵樂和陸琪雖然和解,對彼此也不再有成見了,但長久以來的相處習慣使然,除了公事外,兩個人還是一樣鮮少交談。
這時未繁端著泡麵進了邵樂的房間,與陸琪擦身而過。
邵樂見未繁又泡泡麵,忍不住說:「怎麼又吃這個?」
「你家管家煮的東西超難吃,我只好弄泡麵。」未繁說。
房間裡的兩個人對話自然而親暱,一點都不介意陸琪還站在門口沒走。
陸琪又看了一眼他們,才轉身回到自己房間裡。
還有兩個禮拜便是聖誕節,未繁終於將所有畫稿完成。他把三十多張彩稿和文字故事裝入牛皮紙袋裡,墊上紙板避免折損,跟著整理桌子上斷成一堆的粉彩筆。
下午五點多,邵樂正準備前往餐廳赴個約會,他拿起一條灰色的亮面領帶,迅速打好領結。未繁推開門走進來時,他正穿上西裝外套,剛好要離開。
「出去啊?」未繁看邵樂穿著得十分正式。
「去和朋友吃個飯。」邵樂只是簡單地說了句。
「女生?不然怎麼穿得這麼帥?」未繁挪揄了邵樂一下。
邵樂頓了頓,答道:「男的。」
「男的?我可是第一次聽見你有男的朋友。」未繁狐疑地道。邵樂怪怪的,和朋友吃飯竟也要穿得這麼體面。
「嗯。」邵樂整了整衣服,匆匆在未繁嘴角吻了一下後便走了出去。「司機已經在樓下等了。」
未繁其實本來想約邵樂一起出門,給他看完自己認真畫好的圖後一起去交稿,然後他們可以去外頭透透氣。但既然邵樂有約,那就算了。未繁有些失落地拿著自己的畫稿往樓下走去。
就在未繁準備出門的時候,陸琪突然回來。
「邵樂呢?」陸琪解開脖子上的絲巾扔到椅子上,問著。
「去吃飯了,他說他約了朋友。」未繁拿著牛皮紙袋往門口走去。
「噢,我記起來了,他今天去法藍絲相親。」陸琪陷入沙發裡,疲憊地吁了口氣。她今天是刻意提早回來,故意把邵樂相親的消息講給未繁聽的。
「相親?」未繁皺起了眉。什麼相親?邵樂沒對他說過!這是怎麼回事?邵樂跑去相親?不是說和朋友吃飯嗎?搞什麼鬼。
陸琪看著臉色瞬間變難看的未繁,心裡頭冷笑一下:「你跟阿樂多久了?」
「我沒有跟他。」未繁沒好氣地道。陸琪說得好像他是邵樂的馬子一樣。
「反正你留在他身邊也不外乎是為了錢。你的眼光倒精準,知道他絕對翻得了身。這樣好了,我給你一百萬,就當是你辛苦了這麼久的報酬。」陸琪拿出支票本,開了張即期票給未繁。「阿樂的新對象是醫院院長的千金,她和阿樂非常登對,我們雙方家長也都覺得應該盡快讓他們結婚。時間大概就選二月底,收了這張票,你婚禮也不必來了。不然大家難堪。」
「這是邵樂的意思嗎?」未繁沒有要接下來的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陸琪露出厭煩的神色,將支票往未繁的牛皮紙袋裡塞。
看著陸琪如此跋扈的動作,未繁臉色也壞了起來。「這位太太,你會弄壞我袋子裡的東西。」畫稿邊緣被陸琪硬伸進去的的手折了一下,他的心也痛了一下。
「好了,你可以走了!」陸琪不悅地揮揮手,也不理會未繁願不願意離開。
原本一直消失無影的老管家這時無聲無息地出現,他在未繁耳邊說著:「太太叫你走,你就走吧!」管家緩緩推著未繁,一邊推還一邊陰笑。「少爺是說不出口才沒跟你講他要相親結婚,你也別再來纏少爺了,走吧走吧!」
「什麼我纏他,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纏他了?」未繁不太愉快地說。
「你常在晚上到他房裡去。」陸琪突然說出這句話,冷冽的視線直射未繁。
未繁臉色漲紅,雖然他只是因為睡不著過去找抱枕而已,但是陸琪這種態度讓他也不想解釋,牙一咬,便上樓收拾東西。
剛好他也想去找邵樂問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去相親卻騙他跟朋友吃飯,他明知道他最討厭別人騙他,那會讓他想起連續兩次因為太呆而被甩的事情!
未繁提著行李箱去車庫裡開車,氣沖沖地離開邵家。
未繁記得那間叫作法藍絲的高級餐廳,廚師是法國來的,得過什麼米其林的三顆星,東西是出了名的貴,普通人要是沒有提前半年預約,很難進得了那間店。
他開車往山下狂飆,直接往法藍絲衝過去,當他車子停在對街街角時,正好看見邵家司機阿義開的那台凱迪拉克緩緩抵達餐廳門口。
邵樂下了車,穿著西裝的背影看起來是那麼的高大挺拔。
他今天沒有帶手杖,走起路幾乎和正常人沒兩樣,只有他這個長期觀察著他雙腳的人,才知道他的下半身重心不穩,走路時會稍微偏向右邊一些些。
邵樂進去法藍絲之後,未繁跟著也下車,他得先找邵樂問個清楚才成。
然而當未繁走到門口,卻有兩個笑容可掬的服務生走了過來,態度有禮地鞠躬詢問:「請問您預約的大名是?」
「我沒預約。」未繁臉色不太好,他只想進去找邵樂。
「很抱歉,因為現在已經沒有座位了,所以如果您沒有預約的話,是不是請您下次提前打電話來預約呢?真的是非常抱歉,客人!」服務生微笑地說著。
未繁現在是滿腔怒火,但是看到笑臉迎人的服務生,一把火也不知道該怎麼發。他走也不是,進去也不是,就和兩名服務生僵在門口,服務生見他沒有要離開的意思,表情都有些尷尬了。
一輛高級房車停在餐廳門口,車內走下了一個穿著灰色小禮服的女人。
「阿煩,你在這裡幹什麼!」
突然有人喊著,未繁轉過頭去,發現竟是邵樂的復健師郭暮靄。
暮靄走向前來,細心打扮的她看來有些冷艷,她看了看擋在門口的服務生,遂問:「你要進去吃東西嗎?」
「沒訂位,沒位置了。」未繁說。
「我們一起,我訂六點的。」暮靄走向前去對服務生說。
「好的郭小姐。」服務生們露出微笑,立刻帶路引領他們進入。
「這間東西很好吃,」暮靄一邊走一邊講。「等一下你一定要吃烤鴿子,那爆好吃的。」暮靄說話不愛修飾,什麼大家閨秀風範、氣質之類的,在她而言都不重要。
「你自己一個人來嗎?」未繁覺得真的是遇到救星了,居然這麼巧碰到暮靄帶他進來。
「不是。」暮靄說:「今天被我爸找來和人相親,推不掉,沒辦法。」
聽到相親這兩個字,未繁一時間還沒會意過來,但當服務生帶他們到訂位餐桌前,有個熟悉身影抬起頭來看著他們時,情況變得有些失控。
「是你!」邵樂看著比他晚到的相親對象,有些驚訝。他這才發現他的復健醫生姓郭,要他去做復健的醫院院長也姓郭,這所有事情原來都是陸琪細心安排的,一切並不是巧合。
「是我。」暮靄說。她聽她爸說要和邵樂相親的時候本來不想來的,但一聽地點選在法藍絲,就敗給法國料理了。
邵樂又看了未繁一眼,發覺未繁的臉色不太好,兩人互看幾眼後,邵樂才說:「先坐下來再談吧!」
暮靄和邵樂點過餐後,未繁還是一直不講話。
邵樂覺得情形有些糟,未繁的喜怒哀樂向來很容易就顯現在臉上,而現在的未繁一臉的怒氣夾帶著疑惑與不解,這讓邵樂也很難開口解釋。畢竟他因為不想讓未繁知道自己來相親,對他撒了謊。而他以為未繁不應該知道今天的事,他不瞭解未繁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菜一道一道地上,暮靄不管旁邊兩個瞪得空氣都要迸出火花的人,只顧著用餐。
邵樂思索著該怎麼對未繁解釋,難以開口。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最討厭別人騙我?」未繁先開口了。
「沒有。」邵樂回答。
「那我現在跟你說。」他冷冷地看著邵樂,壓抑著怒氣低聲說:「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被人騙,之前一個在外面偷吃把我蒙在鼓裡,又一個拿了我的錢消失無蹤。我本來以為你不會像他們一樣,誰知道你卻更厲害,相起親來了。接下來是不是結婚請客也不用說,把我蒙過就算?」
未繁實在火了,剛才被陸琪削那一頓讓他怒氣難消,跑來找邵樂又發覺他瞞著他和自己的復健師搞曖昧,這麼爛的事情,沒神經的人才受得了。
「我是不想你亂想,才沒告訴你這些事情。」邵樂被未繁這麼一吼,臉色也有些鐵灰。他氣憤的是未繁原來這麼看他,一點都不信任他。他只是不想把事情搞得太複雜才沒說出來,但卻讓未繁誤會得更深。
「我沒有亂想。」未繁從口袋裡拿了陸琪開給他的支票,扔到邵樂的冷盤裡。
冷盤的濃郁醬汁濕了那張支票,但還看得出來上頭一百萬的金額和簽署人的姓名。那是陸琪開的。
「這是怎麼回事?」邵樂立即問。
「你媽說的,她說她的意思就是你的意思,她要我走路,也就是你要我走路,這是大概算是遮羞費。」未繁冷冷地道。
暮靄邊吃邊想。阿煩跟邵樂不是兄弟嗎?他媽幹嘛給遮羞費?
「我沒這麼說過。」邵樂的臉也越來越難看。
「這陣子我真的受夠你了。」未繁語調冷淡但怒火中燒。「心裡想什麼沒人知道,彆扭得要死,又不說真話,每次一抱你就全身僵硬,如果不舒服就說啊,我寧願自己睡也不想惹人嫌。你要結婚是吧,我就遂了你的願,咱們現在就分手,以後誰也別再來找誰了。」
邵樂一張臉擰著,因怒氣而猙獰起來。
他怎麼說得出口自己光只是被未繁從後面攬住,就因為忍受不了肌膚與肌膚間的觸感而勃起,未繁一點都不明白他多想要他,想到疼得不得了,但未繁說過不喜歡和他做愛,所以他才苦苦忍耐。
未繁覺得自己正在火頭上,一想到邵樂有時候還會趁他睡熟時從他懷裡離開,就快受下了。要是繼續講下去,肯定只會吵得更嚴重,他隨手抓了個酒杯,把裡頭的紅酒喝光,站起來往外走去,不想再和邵樂面對面。
「不追出去嗎?」暮靄邊吃著沙拉邊問。
邵樂沒有回答。未繁讓自己離開就是要為兩個人的關係降溫,他曉得,所以也忍著不追上去。
「也許他回家等你了。要不我們趕快吃完趕快走吧,我男朋友也在家裡等我。」暮靄加緊手的動作。從小就吃正統西餐長大的她靈活地使著刀叉,沒發出一點聲音,既快又優雅。
然而,邵樂卻不確定之後該上哪裡找未繁。未繁脾氣硬,既然敢走出邵家,就不會回去。出了邵家,他得上哪才找得到他?
未繁氣沖沖地走出法藍絲,回頭看了這間高級餐廳一眼,發覺邵樂沒有跟出來。他停了半秒鐘,剛才原本還滿腔的怒火,如今卻漸漸消退,脾氣發完了,腦袋也漸漸冷卻下來。
這陣子老是被陸琪頤指氣使,讓他一肚子火。再加上從上次喝醉酒糊里糊塗翻船以後,邵樂再也沒有碰過他,連用手發洩甚或深吻都沒有,他跑去抱邵樂還讓邵樂渾身僵硬睡不好,這一切讓他覺得邵樂好像不愛他,自己又快沒人要了。
再加上陸琪要他走路,他跑來找邵樂問清楚,卻又讓他發現邵樂騙他和朋友吃飯,其實是來相親。
邵樂打扮得那麼帥卻是為了要給別的女人欣賞,碰到這種情形就算他想冷靜,也冷靜不下來。
在街口停了幾分鐘,點了根煙抽。
未繁氣消了以後,才想到剛剛自己好像說了很不得了的話,非常沖地對邵樂提出分手。他在門口徘徊了幾分鐘想走進去,但是最後還是拉不下臉來。
過馬路去取車,未繁腦袋空空的。萬一真的分手,最捨不得的人應該是自己吧……他好不容易才習慣了邵樂那顆大抱枕,分手以後肯定會懷念慘的……
最後他瞥見副駕駛座上的畫稿,拿起牛皮紙袋抽了一張起來看。這些圖都是在邵樂的陪伴下,才順利地誕生的。無數日子裡一筆一筆交錯在圖稿上的線條,裡面都包含了那天他對邵樂的感情,和他對邵樂的眷戀。
發動車子,未繁將畫稿放回原位。或許來個冷靜期也好,兩個人還是想想適不適合對方比較妥當,畢竟他們兩個都是同一類人,只是不慎在這段日子裡愛上對方。兩個都只想佔有對方的人哪湊得在一起,繼續下去實在痛苦了些。
未繁跟著先把車開去幼稚園還給大熊,跟著走二十分鐘的路程到就位在那附近的出版社去交稿子。
未繁走到一棟住商混合的大樓樓下,做了訪客登記,接著警衛便讓未繁上去。
當未繁看到他的編輯時嚇了一大跳。
明明才二十幾歲的女生卻掛著超級重的黑眼圈,頭髮用鯊魚夾隨便夾起來,髮絲散亂,身上穿著不知道幾天沒換的衣服,皺巴巴的,手上還接著點滴,點滴包就掛在旁邊窗台上。
另一個桌子上放了一堆空的提神飲料,看來是把那些飲料當茶喝。
整個出版社裡頭一團亂,稿子紙張文件滿天飛,這裡一堆沒整裡的資料,那裡一堆等著寄給畫者的樣書。四張桌子如今只剩一個文編一個美編,兩個人情形都差不多,一臉累得快死的模樣。
「怎麼只剩下你們兩個?」未繁把稿子放到編輯桌上。
「另外兩個被老闆帶出國,去談外國童書的版權了。」編輯有氣無力地說。
「我的稿子畫好了,你慢慢來吧,我先走了!」未繁說。
「等一下!」正在掃瞄原稿的文編突然拉住他,淚眼汪汪地看著他。「阿繁,你真的這麼狠心,丟下我們兩個弱女子就走?你沒看見我們累得半死,一個掛點滴一個每天喝蠻牛,被操到快不行了嗎?」
「你交稿了,那接下來就輕鬆了,沒別的CASE了吧!」編輯問著。
「是啊!」未繁回答得乾脆。
「那留下來幫忙好不好?」編輯突然雙眼閃爍起淚光,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我們累得快死了,阿繁老師你怎麼忍心自己跑去玩,放我們在這裡死掉。」
「……我也是有很多事情要做……」未繁慢慢地往門口移動,但那個文編卻拉著他的衣服,讓他移動困難。
「會死啦,真的會死。我們現在只靠蠻牛跟點滴還有意志力在撐了,都是那些遲交稿的人啦,好晚才給我們稿子,害我們趕得要死要活的。」編輯拉著未繁,整個人無力地軟了下去。
「……可是我留下來幫不上什麼忙……」未繁看他們兩個女孩子這麼可憐,心腸一下子就軟了。
「絕對幫得上。」兩個編輯異口同聲地說。
邵樂晚上回來時,陸琪正在沙發上看報紙,看著陸琪彷彿事不關己的模樣,邵樂覺得有些憤怒。他不說半句話,上二樓洗澡換便服,不想和陸琪交談。
這個晚上他沒有睡意,睜著眼在床上等未繁等到天亮。然而未繁真的沒有回來。
他壓抑著心裡慢慢滋生的恐懼,天一亮便出門找他,未繁也沒回他的小公寓。擔心自己如果回邵家可能會和未繁擦身而過,抱著這樣的心情,他在未繁的公寓外等了他三天。
第三天深夜裡他終於放棄,如果未繁是存心躲他,那麼他並不容易找到他。
疲憊不堪地回到家,躺在床上,邵樂眼眶深陷卻無法入眠。他手裡握著那張未繁扔給他的支票,彷彿一翻身都還能感覺未繁抱著他時候的體溫,然而雙人床上只有他而已,未繁一直都不在。
邵樂期盼著未繁回來,覺得他就算走,大概也是小小生一下悶氣,隨後又會出現。他拄著枴杖來到未繁門前打開他的門,這才慌亂地發現發覺原本擺放在桌面的畫筆畫紙早已不見,衣櫥裡的衣服也全都被帶走了。
邵樂在未繁床上坐了下來,閉起雙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想讓自己冷靜。然而不論怎麼試圖平復,內心的恐懼卻越演越烈。
他真的走了,他不會再回來了。一切就和他那日在餐廳裡的預感一樣,他將會找不到他、失去他。
這幾天累積的情緒再也控制不了瞬間潰堤而出,邵樂憤然地站起,用力將手杖扔往牆壁,狠踢了書桌一腳。他把桌面那盞特意買給未繁的護眼檯燈掃到地面,將房間弄得一團亂。
他開始悔恨,為何那時候他沒有追出去,如果他追出去,那麼未繁就不會這麼從他眼前消失。
邵樂走出未繁的房間,來到陸琪房門口,握緊拳頭用力擊上門板。
房裡的陸琪被撞門的聲音吵醒,她下床披了件罩衫立刻前來開門。當她發現門外竟是邵樂時,顯得有些意外而且不諒解。
「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陸琪說。
「你知不知道為什麼長久以來我對你的所作所為都採取容忍的態度?」邵樂的拳頭握得死緊,臉色鐵青。
原本滿臉不悅地抱怨的陸琪,這時也感覺奇怪,些許收斂了自己的態度。「我不明白你在講什麼。」
「回到這個家以後,你還是像以前一樣控制我所有的行動,不論是到公司上班或者是安排相親。我尊重你是歡歡和小喜的母親,尊重你是我父親的妻子,所以這些我都沒有意見。」邵樂難得地說了這麼多話。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陸琪認為自己將這個家安排得很妥當。
「如果是對我好,為什麼要做出那種事?」邵樂低吼著。
陸琪曉得邵樂指的是未繁。「因為他輕浮、不成熟又沒定性,你認為你們兩個適合嗎?我只用一場相親和一百萬就打發他走了,你們之間根本禁不起考驗,又有什麼好留戀的?」陸琪哼了聲。
「你什麼時候知道我們之間的事的?」邵樂壓抑著怒氣問。
「回到邵家以後。」
「你明白我的個性。你應該知道我對他很認真。」
「如果真喜歡你,他不會走。如果不喜歡,像這樣一百萬拿了就會離開。」
「他沒拿一百萬,但是已經走了!你一點都不瞭解他,他不是你想的那種人。」邵樂忍無可忍地將那張被他揉爛的支票扔到陸琪身上。
「你這是做什麼!」陸琪有些驚愕,沒想到邵樂竟對她如此不禮貌。
「我容忍你已經夠多了,為什麼你卻要一再來踩我的底線。未繁跟其他人不一樣,我重視他勝過一切,他不是你的棋子,別把你在商場的那套用在他身上。」
「那又如何?」陸琪事不關己地說:「不要這一百萬還氣呼呼離開這裡,不也就證明他很在意你。你再去把他找回來不就好了。」
邵樂無法言語。他不敢相信陸琪居然為了這麼可笑的理由,布了這樣的局。
看邵樂因為失去一個人而難過成這樣,陸琪心裡也有些許訝異,她頓了頓後又說:「如果他不回來,頂多再找一個。」
陸琪刺激到邵樂,邵樂難以控制地朝她低吼了聲:「你為什麼還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麼?」陸琪向來就將事情掌握得清清楚楚,沒什麼會不明白。
邵樂怒視著陸琪,暗啞的聲音吐露絕不退讓的強硬。「我愛他,就如同你深愛爸爸一樣。爸爸在你心中的地位無法被替換,他也不能。」
陸琪凝視著邵樂,面對邵樂的目光她一點也不畏怯。邵樂能說出這樣的話,證明他真的是很喜歡那個人,或許是她算漏了,沒料到倘若未繁離開,傷得最深的人會是邵樂。
管家一直在門後偷聽,觀察著邵樂房裡的火爆氣氛。連他也沒料到少爺這次會發那麼大脾氣,為了一個外人吼起夫人來。
「現在,麻煩你離開這裡,我再也不想見到你。」邵樂說。
管家連忙走進來圓場,緊張陪笑著說:「少爺,其實夫人也是出自一番好意,她只是想讓你們的感情更加堅固……」
「我也不想見到你。」邵樂低垂著頭,拳頭緊握。
「少爺……」管家哭喪起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