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王 第二章
    此時在完顏術堂屋裡,除了他粗重呼吸聲及大夫脖子汗珠滑下的聲音之外,一片靜默。

    完顏術坐在長楊上,曲身伸著右臂置於矮几上,讓郎中為他挑淨傷口裡的木屑。

    「剔淨了嗎?」完顏術沈聲問道,額上青筋隱隱跳動著。

    「再等一會兒……」大夫的手掌抖了幾下。

    「滾出去!」完顏術怒目一瞪,大吼一聲,聲震屋簷。

    王大夫被嚇得後退了好幾步,就連一旁捧著水盆的小廝都嚇得差點翻倒了盆。

    「頭兒,木屑若不剔淨,傷口容易發炎。」一名黑衣護衛上前勸誡道。

    「再讓他那只發抖的手剔上半個時辰,我一樣會氣到連命都沒了!」完顏術劍眉下那雙霸眼一沈,光是氣勢就足以嚇得人魂飛魄散。「你還不滾!是等我拿把劍在你身上刻個『庸醫』當記號嗎?」

    大夫顧不得藥奩還擱在地上,嚇得轉身就逃。

    「原來那個王大夫沒事到中原去搞什麼鬼?這下可好,我受了傷,還得忍受一個沒膽的窩囊廢!」完顏術咆哮出聲,劍眉下的野獷臉孔張牙舞爪地好不嚇人。

    「頭兒,八百里外都聽見您吼聲了。」殊爾哈齊笑嘻嘻地進了門。

    君緋雪低著頭,緊跟在義父身後。

    屋裡的冷意,讓她輕顫了下身子。外頭的雪分明下大了,怎麼這屋內竟沒生半點炕火取暖嗎?王爺不是受傷了嗎?受傷之人必然體虛啊!

    「頭兒,我給您帶了個貼心人兒過來。」殊爾哈齊笑著說道。

    「你此時帶個娘兒們進來做什麼?老子現在沒心情把她壓平在榻上!」完顏術一陣雷震嘶吼,嚇得君緋雪的頭愈垂愈低。

    「頭兒,這丫頭叫君緋雪,當年在大宋救了您一命,已經在府裡待三年了。」

    「你不是已收她為義女,好好地照顧著了嗎?我不也撥了座院落,讓她在王府裡和你比鄰而居了嗎?你現在突然帶她來,是想做什麼?我現在受了傷,可沒心思理她!」完顏術瞪著殊爾哈齊身後那個頭低到看不清楚臉蛋的怯懦姑娘,又是一陣火怒低吼。

    「我是見她手巧,所以便想讓她過來你這裡幫忙。」殊爾哈齊快手將君緋雪推到了完顏術面前。

    「抬頭!」完顏術沈聲命令道。

    君緋雪依言,緩緩地拾起了頭。

    完顏術怒瞳瞠瞪著她,兩道濃眉小山般地擰起。他的後背驀地冒出冷汗,活像被敵人拿了匕首抵住心口似地心驚膽跳。

    眼前女人眉不畫而翠,唇不點而紅,額間那顆硃砂痣襯得她膚白似雪,翦水晶瞳似星,一身我見猶憐的氣質,任誰看了都要瞠目咋舌。

    怎麼有女人能長成這副德行?!仙女下凡也不過就是如此了。

    「殊爾哈齊!誰讓你在王府內擺了這麼一個禍水,是嫌我的麻煩還不夠多嗎?」完顏術叫囂出聲,怒眸死瞪著君緋雪。

    君緋雪屏住呼吸,強忍住不後退,卻忍不住渾身抖顫。

    王爺要趕她出去嗎?她屏著氣,卻不敢-開視線,只得怯怯地迎視著他一臉的怒氣。

    「頭兒,先讓緋雪丫頭給您治治傷,挑淨傷口。等您傷好了,咱們再來討論她該何去何從,如何?」殊爾哈齊習慣了頭兒的大嗓門,還是一派談笑風生。

    「你手腳最好快點,否則就給我滾出去!」完顏術瞇起厲眼,對她低-了一聲。

    一名黑衣護衛上前,很快地對君緋雪說了下情形。

    君緋雪將王爺上下打量了一會兒——他的眼色太亮,唇色太紅,應該是在發燒吧。幾年前,她跟著古婆婆治過一些病患,知道此等發燒症狀泰半是源於傷口發炎。

    「義父,請你先倒杯水給王爺,待王爺-完水後,再扶他躺平在榻上。」君緋雪柔聲說道,聲清如泉。說完,她轉身拿起幾塊乾淨布巾,擱在手邊備用。

    完顏術喝完水,便被殊爾哈齊扶著躺下,矍鑠黑眸卻還是緊盯著君緋雪。

    「您再盯著君緋雪,她臉上就要被您盯出一個洞了。」殊爾哈齊大笑著說道。

    一道飛紅躍上君緋雪臉龐,頰生桃花,更添美人風采。

    完顏術心念一動,看得更加肆無忌憚了。他以為自己不貪美色,沒想到只是不曾遇見能讓他停眸的女人罷了。

    「我要幫您取出木屑了。」君緋雪半跪到榻邊,卻是先拿起一塊乾淨的布,拭去完顏術額上的汗。

    她冰冷的手為他火熱肌膚帶來春風般舒爽,完顏術倚著枕,緩緩地合上那兩道總帶著殺氣的眼神。

    君緋雪強忍住看到血肉模糊的不適,拿起方才郎中留下的小針夾,用她平時縫紉時的好眼力,一下一下地挑起那些飛散木屑。

    她的手巧,不一會兒便處理好了傷口。

    王爺連吭一聲痛都不曾啊,難道真的不會疼嗎?君緋雪忍不住偷看他一眼,見他緊抿著唇,呼息平穩,也實在是瞧不出什麼所以然。

    王爺手臂上密麻麻地都是傷疤,也許早巳習慣了這般碗大傷口吧。

    君緋雪接過護衛遞來的藥草,輕輕替王爺敷上,感覺他的手臂突然緊繃了下。她不假思索地低下頭在他的傷處輕吹著氣,希望他能少受些痛苦。

    完顏術沒張眼,濃眉卻漸漸地鬆開。

    「行了,大伙都出去,讓頭兒好好休息。」殊爾哈齊壓低聲音說道。

    「義父,可以找人幫我拿一盆溫水過來嗎?我想替王爺擦一下臉。」君緋雪柔聲問道。

    「可他睡著了,萬一吵醒了他——」那可又是一陣大吼哪!

    「他的臉又是血又是泥上,擦淨一些,會睡得舒服些的。」君緋雪輕聲說道。「也麻煩各位大哥生起這屋內暖炕,在榻邊也擺個火盆。王爺有些發熱,萬一天冷受了寒,那就不妥了。」

    「我就知道你心細,讓你照顧頭兒鐵定沒問題!」殊爾哈齊一樂,嗓門不禁又大了起來。

    「噓。」君緋雪做了個噤聲手勢。

    她擰了條毛巾,盡可能地用最不驚動完顏術的方式,拭去他臉頰、額間的髒污。

    珠玉般光采的瞳眸,專注地望著完顏術,眼底眉梢之柔美,看傻一幫人的眼。

    「怎麼受傷的不是咱呢?」一名護衛如是說道。

    「通通滾出去啦!」殊爾哈齊連拉帶扯地趕走一批人。

    「留她下來。」完顏術緊閉著眼,嘴裡蹦了這麼句話出來。

    君緋雪微詫地看向他黧黑臉孔,卻忍不住再度伸手將他耳際幾繒汗濕的髮辮拂到耳後,盼得他能好睡些。

    「我既然帶了緋雪過來,自然就是希望她留下來啊。」殊爾哈齊笑咧了嘴,臨走前還不忘看了緋雪丫頭和頭兒一眼。

    最好她這一照顧之下,便能留在頭兒身邊一生一世哪。正所謂肥水不落外人田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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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君緋雪便被留在完顏術房裡,成了他的隨身丫鬟,時光一晃眼,又是一年多的光陰。

    完顏術中意她的心細如髮,早早便將他居宅內外的大小事全交由了她處理。

    君緋雪做得甚是稱職,一來是為了報答王爺這幾年收留之恩,二來則是漸漸發現他雖然脾氣差,不甚有耐心,卻是宅心仁厚、處事公正。宅院裡、軍隊間,他總會身先士卒地扛起重任,替下頭人撐出一片天。

    將滿十八歲的君緋雪出落得更加沈魚落雁,早年的顛沛流離早已淡去痕跡,只是回憶沒法淡忘,她的輕愁於是在一舉一動問漾成楚楚動人風韻。

    早冬,北方天寒,冷風颼颼,刮起沙石,握落樹葉。

    君緋雪生性畏寒,指尖早已冰冷,可她加了外衣後總嫌動作不夠俐落,因此總是只套了件醬色雲鶴金絹棉袍便在府裡行走。

    此時,在女眷們聚集之外客廳裡,君緋雪正忙著教大伙如何把鞋面壓得又緊又暖和。年初時,她幫王爺縫了雙鞋,他穿得竟連破了都捨不得扔,直誇合腳好穿。之後,他的衣服、鞋子,便沒假手過他人了。

    「緋雪姑娘,王爺回來了,找不著你,正在發火呢!」一名小廝掀起門簾,氣喘如牛地嚷叫著。

    王爺回來了!君緋雪手裡的鞋面滑落到地上,眼瞳水銀似地閃著亮。

    她忙起身,開口便問道:「他受傷了嗎?」

    「不知道,王爺不許人問。」小廝眼巴巴看著她,只盼緋雪姑娘快點動身,免得自己又遭王爺一頓臭罵。

    「諸位大姊,咱們今天便先做到這吧,我明兒個再來。」君緋雪低頭收拾著桌上的布料細軟,心跳卻是益愈加快了。

    女眷們推推她的肩,笑著說道:「這裡留給我們收拾吧,你還是快些到王爺那裡去吧。他那急性子要是沒能馬上見著你,怕又要吼得掀了屋簷呢!」

    「王爺要真是性急,哪真能等上這麼一年多啊?」殊爾哈齊之妻烏林答氏笑著說道:「我那口子說,王爺八成是在等緋雪長大,再挑個黃道吉日,將她給迎入府吧。」

    女眷們全都低笑出聲了,君緋雪卻是臉蛋微紅,不敢接話。

    她起身走出外客廳,吩咐了小廝們準備些東西,待會兒送進王爺屋內。

    怕完顏術等急了沒耐心,她的腳步走得急了些。

    只是,這一走快,她的頭竟開始昏沈了起來,這才想起昨晚睡覺時忘了關窗。

    可別又染上風寒了哪!否則,完顏術面前免不了又是一陣討罵了。

    君緋雪輕咬住下唇,柳眉微擰著。

    她和完顏術之間,真是大娘們所說的那般男女之情嗎?她不知道,只知道他待她似乎是有些下同。然則,除了這「不同」二字之外,他也不曾對她有過任何逾炬之舉啊。

    那她呢?對他可是男女之情嗎?貝齒在唇問咬出印痕,卻想不清楚她是打從何時開始,在關照王爺時總比對待他人時多了幾分私心。只不過,他是她主子,她多用點心也是應當的啊。

    君緋雪才踏入內院大門,便聽見一陣雷鳴大吼由內室直衝而出。

    「一群沒用傢伙,叫人也要叫上個半天!她再不過來,你們就全給我滾回老家!」

    語音末停,一陣砸杯摔物的暴力聲便隨之而來。

    「小的這就去——」一名小廝狼狽逃出,見到君緋雪,只差沒跪地謝恩了。「緋雪姑娘,你總算來了,王爺等得——」

    「我曉得。」君緋雪輕笑著一頷首,蓮步輕-向內室。

    小廝癡傻地看著那山茶花一般清艷笑容,整個人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久久還動彈不得。

    君緋雪沒注意到小廝之失神,推門而人內室時,笑意早已在不知不覺問滲入眉眼裡。

    「您回來了。」她說。

    完顏術正單腳箕坐在長榻上,烏髮披散一肩,久未修剪的鬍髯胡亂在臉上飛揚著,濃眉下的怒眸於是更顯惡凶了。

    他瞪著她纖雅美顏,卻是越看越心煩。

    殊爾哈齊今天一早便同他說過,回王府後要幫君緋雪招一門親事,害他明明打了勝仗,卻是整日都像火燒屁股一樣地坐立難安。

    「你跑哪去了?」完顏術大掌一拍,楊上茶几險些被拆成兩半。

    「我在外客廳那邊做些女紅。」

    「你是我房裡的人,誰敢叫你去做事?」完顏術濃眉一揚,稜角面容上之跋扈神色更加猖狂。

    「是我自己去找大伙說話的。」她不想連累其他人。

    「你是服待我的人,自己要知道分寸何在。」

    「是。」君緋雪柔聲應道,也下和他爭辯什麼,橫豎她想去時,她還是會去的。

    完顏術雙唇一抿,知道她這般沈靜可不代表心服口服。他哪一回回到府內時,她是乖乖坐在屋內等人的。

    但她確實有一套本事,把他這屋裡的食衣住行打理得樣樣妥當,讓他現下離開戰場時之最大慰借,便是想早早回到府裡等著她伺候。

    「你……」完顏術傾身向前,想逼問她關於招親一事之想法。

    「緋雪姑娘,你要的東西送來了。」小廝領著一群人站在門口說道,打斷了完顏術的追問。

    「送進來吧。」君緋雪輕聲吩咐小廝將東西擺到定位之後,又交代了他們退出時務必要輕聲緩步一些。

    可別瞧這完顏術是個武夫,他在家中之講究程度,就名副其實地是位王爺。只是他府內這些年輕僕傭,以為他在沙場征戰吃苦耐勞慣了,便總是忽略了這一點。

    她受到完顏術重用,也不過是比別人多了分細心、多了分用心罷了。這是娘自小所給她的教誨,她豈能不牢牢記得呢?

    「王爺,請用茶。」君緋雪雙手將一隻玉白瓷杯遞到他手邊。

    「這是什麼鬼東西?」

    完顏術的目光停在她那雙像是冰雪雕出的細長柔荑上,無法移開視線,恍惚問竟以為那玉白瓷杯上之皙色是自她的肌理傾流而入的。

    「是調氣的-紅棗茶。」君緋雪站在榻邊,柔聲說道。

    「調什麼氣,我已經是一肚子氣了!以為有一場硬仗可打,沒想到三兩下就攻下那個蒙古部落了。」

    「少些傷亡,不也是件好事嗎?」她就是沒法子理解他在戰場上總是想找到勢均力敵對手之野心。

    「婦道人家懂什麼。」完顏術不以為然地一撇嘴。

    「您受傷了嗎?」她擔心的不過就是這事。

    「右肩上有些小傷,軍醫處理過了,不礙事!」他左掌一揮,右掌拿起瓷杯,先聞味道是否討他歡心,而後再品了一小口。

    嗯,味道果然甘甜。他眉頭漸緩,一口氣喝光了一杯。

    「您上回也說不礙事,卻因為傷口沒處理好,發熱了兩天。」她柔聲提醒道。

    「少囉嗦。」完顏術把杯子重重往幾上一擱,隨手拿起一卷兵書放到眼下。

    君緋雪當真閉上嘴了,不過一雙水亮眸子,偏生還是固執地直盯著他的右肩瞧。

    「一個黃花大閨女,怎麼下懂得害臊,硬是要看男子寬衣解帶呢?」完顏術啪地把兵書往旁一擱,濃眉一挑,黑眸一睨,嘖嘖有聲地說道。

    君緋雪臉上飛紅一路散至耳根,卻還是牢牢盯著他的肩膀。

    完顏術扯開腰問玉吐鵲腰帶,繼而拉松盤領,啪地扯下右肩衣袍。

    君緋雪傾身向前,見他傷口果真癒合得不錯,這才放了心,拉攏他的衣裳,冰冷指尖在不意間拂過他的灼熱肌理。

    完顏術微瞇著眼,把她此時放心神態盡收眼底。無庸置疑,這個小女子關心他!但是她將他當成何等人關心?是王子抑或男子?

    在他面前,她從不故作媚態,經常身穿下人們常著之樸素黑色棉衣。是他瞧不過她糟蹋天生容貌,才賜下了不少花羅織品給她。他瞧不出她對他是什麼心思,只知道以她的姿色,當個王妃都算糟蹋了。

    完顏術皺起眉,卻仍然眼也不眨地盯著她瞧。

    這張臉、這身影,每當他回府一回,便侵入他的心裡一點。待他一經殊爾哈齊招親之舉刺激,便驚覺到自己心中竟住了個人兒時,一顆心早就被她蠶食殆盡,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君緋雪束緊了他腰帶,佯裝沒見到他肌壘分明之身魄,也佯裝不知情他此時一瞬也不瞬的視線。

    「小的察看您的傷口,也是為了大家著想,免得您身體一不適,大伙就遭殃。」她輕聲地說道,離開榻邊,後退了一步。

    「你這麼愛東問西問,就不怕惹火我?」完顏術大掌驀地伸出扣住她的下顎,一雙從不懂迂迴的黑眸,牢牢地鎖住她清澈晶瑩的瞳眸。

    「我怕什麼,我一無所有,也不怕失去什麼。」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她心一驚,卻是力持鎮定地說道:「您弄疼我了。」

    完顏術抽回手,瞪著她雪白肌膚上的兩道指印。

    她一身細皮嫩肉,完全禁不得碰。有時不過才擦撞了桌榻一下,便會留下一道讓人在乎之青紫痕跡。

    「請您閉眼,小的幫您淨臉。」君緋雪彎身在小廝拿來的溫水裡沾濕了布巾,先幫他擦淨臉上的塵土。

    完顏術盤腿坐起,緩緩閉上了眼。

    君緋雪用布巾滑過他小山般的濃眉及剛硬鼻樑,還有他和柔軟二字完全沾不上邊的唇。他啊,渾身都像石塊般地硬邦邦,不需開口便夠凶神惡煞了。這樣的男子,就算想辯稱自己脾氣好,也沒人會相信吧。

    君緋雪唇角噙著一抹笑,還真想不起他何時曾經對誰溫言軟語過哪!

    無預警地,完顏術睜開眼,對上了她的絕美笑意。

    他瞧得癡了,心魂全被她奪了去。可惜,她的笑意只是曇花一現。

    君緋雪心慌地忙垂下眸,不明白他今天何來這麼多反常之舉。往常,都是等到她開口,他才會睜開眼的啊。

    不敢讓自己多想,她執起他的手掌,放入溫水裡,細心地一根一根搓洗著。

    「我另外讓人幫您準備了淨身的水,待您淨身之後,我再幫您鉸發。」她一逕低著頭,在水盆問用布巾仔仔細細地洗過他大掌問的厚繭,還有那數不清的細小傷疤。

    「這鬍渣子刺得我難受!」他沈聲說道,瞪著她絲亮長髮。

    「我已經讓人為您準備好剃刀了。」君緋雪拭乾他的雙掌,側身打開一隻絲質軟包,取出一柄金玉小刀。

    聽她一逕您啊您的,敢情只是把他當成主子?完顏術瞪著她溫婉側臉,胸口裡激盪著一股宣洩不去的鬱悶之氣。

    「我要你動手。」

    「我不會。我沒做過——」君緋雪倒抽了一口氣,猛抬頭看他。

    螓首微揚之際,紅長髮絲於是拂過他的臉龐,留下一道蘭芷之香。

    她渾然不覺,他卻是如臨大敵地心跳激昂著。

    「你見我做過那麼多次,不可能不會。」他沈聲命令道,濃眉一皺,不耐地再說了一次。「動手。」

    君緋雪拿著那把亮得晃眼的小刀,緊張地咬著唇。

    完顏術正經端坐著,君緋雪偎在他身邊,現下就連他今天究竟哪裡不對勁,都顧不得了。她只擔心萬一自己一個出力不當,刮傷了他,那該如何是好哪。

    冰涼柔荑撫住他的左臉,刀子偎在他右頰扎人鬍髯上。因為要專注施力,她只得更加彎低身子,一任如蘭氣息拂過他的臉龐而毫不自覺。

    完顏術望著她的美目,置於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

    喜愛的女人就偎在身旁卻沒法子伸手攫取,這根本是種非人道的酷刑!

    這一年來,他早在不知不覺間將她放進了心裡,只是他急著在這幾年帶出一批精兵,也太篤定她會始終留在他身邊,所以才遲遲不敢出口向她「討人」哪!

    「殊爾哈齊說要幫你談親事!」完顏術火目瞪著她的臉,倏地脫口咆哮道。

    君緋雪一動也不動地站著,金柄小刀就此停在他臉上。

    她定定地佇著,若非呼吸聲太淺急,活脫脫就像尊白玉雕像了。

    「我不嫁。」君緋雪低聲說道,手心裡沁著汗。

    「為什麼不嫁?」一股狂喜湧人心田。

    「我……我打算著有朝一日,要回中原去尋我親人,所以不嫁。」她說,柔荑輕顫著,險些在完顏術臉上留下一道血痕。

    「誰准你回中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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