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千蘿二十二年以來只昏迷過兩次,第一次是在七年前她初潮來時的那個雨夜,第二次是在七年後她第一次戰敗的沙場。
兩次,殷夙傲都在。
她緩緩坐了起來,身上覆蓋著最高貴的絲綢被單,房間裡佈滿了輕柔的白紗。
這宛如天上仙女的住處,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她似乎夢想過擁有這麼一個房間,夢想著自己每日醒來可以聞著花香,像戲中的娘娘和仙女一樣,柔軟而安逸,不用每日在泥水和汗水裡滾爬。
但是那都過去了,當十五歲被加封之後,她就已經忘記了自己的性別。
揮開被單,不經意看到右手上纏繞的繃帶,沙場上那些回憶一滴滴的彙集成兇猛的急流。
天曦國怎麼樣了?白練是否安然帶著陳奎回到了營中?
「醒了?」
剛剛踏出這些讓她心煩的白紗,就聽到有人帶著笑意地詢問。
凌千蘿猛地回身,散發劃了一個弧線,然後散落在她的肩頭,冷眸裡滿是警戒。
「殷夙傲,你想做什麼?!」
白紗外一張虎皮軟榻上,殷夙傲天藍色的長衫微微敞開,他的長髮也散在那片露出的淺色肌膚上,這次他沒再把臉上的傷痕露出,很自然的用劉海遮住了,這也讓那張陰柔的俊顏在這片如夢如幻的白紗中,更加奪人心魂。
她忽然感覺到心頭一緊,立刻偏過了臉。那樣的畫面怎麼會令她覺得臉熱熱的?她不該對這樣的惡魔有任何的想法,他們是敵人。
「千蘿的精神真好,喜歡我給你準備的嗎?」
殷夙傲懶懶地噙著笑看著她的尷尬,薄唇含著甜美的酒液久久不肯嚥下。那陳年的女兒紅當日飲後,就留在了她的口中,在那次驚心動魄的索吻中,他嘗到了,以至於在她昏迷的這幾個時辰內,除了女兒紅他再也不想喝任何的酒。
但是再好的女兒紅,也不如她的吻更讓他想掠奪。
凌千蘿已經想明白了他的意圖,瞬間一張俊俏的臉上滿是冰霜。
「殷夙傲,你想羞辱我們天曦國?!身為一個武將……」
沒等她說完,他低低地笑了。
「千蘿,一醒來就開始想那些什麼責任道德,會不會太辛苦?」
她的眼中有些惱怒,又是這樣,每次他都能輕易的讓她顯得狼狽可笑。她的臉更加冰冷起來。
「我不是你,在下要時刻為江山社稷著想,沒空飲酒作樂。」
好美,那一雙總是正義凜然的眸子裡,現在映著的是熊熊的怒火,那是因為他而燃燒的怒火啊。
殷夙傲想起昨日抱著昏迷的凌千蘿回營的時候,流影曾小心翼翼地問他,「這樣去追求一個女人,是不是有些太激烈了?」
他知道那個「激烈」的含義,其實流影想說的是變態吧。
可是那麼可愛的千蘿,用一般的手段怎麼可能追求得到,而且正常的手段也太過侮辱了他們兩個,他們可是代表了武將中的黑白兩個極端啊。
殷夙傲站了起來,高大的身形讓那份蠱惑人心的魅惑,瞬間變成了強悍的征服。
他緩緩向凌千蘿走了過來,每一步都帶著雄性食肉動物的力道和渴望,而他的眼神更是明白地告訴了她,他對於面前這個好不容易捕獲的獵物是多麼的興奮。
「找死!」凌千蘿忽然出手了,在出手的瞬間,她有一絲詫異,她以為殷夙傲至少會廢她一點武功,或者給她吃一些毒藥什麼的。他再笨,也該知道她不是一個軟弱容易馴服的俘虜,怎可能不束縛她,讓她自由活動。
可是沒有,除了昨日受的內傷,她的武功暢通無礙,雖然銀槍不在,她還是連連逼退他好幾步。倒是殷夙傲,狀若悠閒地應付著,抽空還開口和她閒聊。
「千蘿,來落日國如何,我把我的位署給你。」
「奸賊,你別想勸降我!」她曉得自己內傷未癒,不該如此妄動真氣,但是她堅持了這麼多年的冷靜不知道為何,一見到他就有一種想發洩的衝動。
自尊受傷的人有發洩的權利,凌千蘿輸給了自己當然會不滿,尤其是她本來可能不會輸的。
殷夙傲任憑她使出十二分的功力,而她幾乎想要他的命的招招鎖向咽喉,即使這樣的她在他的眼裡依舊是炫目的美麗。
「何必再堅持呢?一個小小的將軍值得你如此犧牲嗎?」
她收住身勢,冷冷地看著他。
「那麼殷將軍的這個小小將軍又犧牲了多少人命呢。」
「哦?」挑眉看向她,殷夙傲有些好奇,她都瞭解他些什麼呢?
凌千蘿搜索著腦海裡的資料淡淡開口,「十五歲打敗落日國第一高手,在拜將之前忽然滅了落日國一個郡的官員,而後出逃三年。十八歲在與長月國之戰中表現卓越,被皇上親點為參將,而後一路青雲,兩年內拜為滅神大將軍,掌管落日國三軍兵馬。」
慢慢地說著殷夙傲的過去,在他沒有反駁的默認下,她知道自己的資料是正確的。知己知彼,一向是她的行事準則,這些年來她一直在收集著三國各位名將的資料,但是她沒想到殷夙傲會是小素。
資料裡沒有他的畫像是因為見過他的人很少,而見過的人也只會籠統的說,此人若為女子,必當是傾國傾城。
可惜,他是個男人,但是他的確也有傾國傾城的能力。憑藉他的勢力,現在想一舉攻下一座城池,甚至滅了動盪的天曦國都不是太難的事情。
「千蘿早就這麼注意我了嗎?那就是很瞭解我了?」他沒有拉攏因為打鬥而更加敞開的長衫,任憑精瘦卻結實的胸膛裸露著,唇邊依舊帶著一抹譏誚。
凌千蘿冷笑了一聲,「不止這些,包括你如何和長月國做交易,讓你坐上參將,也包括你如何背信棄義地滅了長月國大半的軍隊,甚至你在落日國背地裡下的那些黑手!」
殷夙傲的為將之道,幾乎可以用一句話形容——一將功成萬骨枯。
「那又如何?」
他閒適地靠在畫架上,白紗掩映,畫架上的蘭花襯得他如妖蘭綻開,誰又能想像這樣的絕美之人,雙手竟然沾了那麼多的鮮血。
如果現在有人走進這夢幻的營帳,必然能看到白紗中兩個同樣美得纖塵不染的天神,這樣美麗的兩人卻是天曦和落日兩國的第一武將。
昨日的沙場上曾經有那麼一場曠世難尋的戰鬥,可惜他們兩人看不到這個畫面,他們的眼中只有面前的對手,至少凌千蘿認為殷夙傲是她最大的對手。
「我和千蘿一樣是大將軍,一樣是一國的三軍統帥。」他再次輕佻地說著,然後有些惡意地微笑,「而且我這個將軍當得好像比你威風,落日國沒一個人敢在我面前指手畫腳。」
凌千蘿的眼中有些許的挫折。他根本不為自己在背地裡動的手腳感到愧疚,想聽到他的懺悔簡直是在作夢。
殷夙傲望著她,眼中帶著譏諷。
「千蘿七年來立下戰功不下百件,可惜被皇上嘉獎的不超過十件,倒是宮中你被參奏的罪名千奇百怪,什麼都有。」
「不用閣下挑撥!」凌千蘿快度打斷他,「我朝天子聖明,這些子虛烏有的事情皇上不會輕信,至於功名,本將向來不放在眼裡。」
「千蘿啊千蘿,你還不肯看清楚嗎?」殷夙傲仰天大笑後,忽然靠近她問:「你到底保的是誰,你的天下是誰的天下?」
「當然是蒼生的天下!」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這些問題早在很多年前,父親就告訴過她了,現在自然是應答如流。
雙手抱拳,她向著天曦國的方向一揖,「我保的是天曦的黎民百姓,保全江山社稷!」
「整個天曦國民不聊生,你們的皇上卻還向落日國宣戰。還有你的軍糧是哪來的?難道不是民脂民膏?」殷夙傲嗤笑著她所謂的忠肝義膽。「你的忠心不過是為虎作倀,害了江山也害了黎民百姓,成全的不過是一個昏君的社稷而已。」
凌千蘿一僵,她知道他說的都是實話,但是身為武將,除了效忠皇上,她不知道還有什麼其他辦法來證明自己的價值。
「皇上……皇上只是暫時被好人迷惑,總有一天他會看清的。」
殷夙傲憐憫地看著她僵硬的側面,搖頭歎道:「千蘿,就算你盡忠到死而後已,你的君王和百姓根本不會感激你,搞不好反而會憎惡你!這樣黑白不分的世界,你到底還要堅持多久?」
這樣的迷惑她也曾有過千萬次,特別是皇上派她去鎮壓那支由窮苦百姓組織起來的反叛軍的時候,面對一張張飽經滄桑憤怒的瞼,她曾問父親為什麼她的銀槍要對著天曦國的子民。
父親只是長歎一聲,說作為武將只要記得服從命令,為朝廷盡忠就夠了。以後她也一直拿這話來安慰自己。
「我是武將,服從皇上的命令是應該的。」
他知道她在猶豫了,又歎息般地提醒一句,「君,是昏君。」
「昏君也是君!」凌千蘿皺起俊挺的眉,有些不耐煩地低吼,彷彿想說服自己一樣,可是說出了口,她才有一抹愕然,她居然說出了這麼無恥的話。
難道她真是愚忠?不!不是的!
「不管他人如何,我必須先做好一個武將,只有每個人都做好了自己,這個天下才會有出路,殷將軍,你的好意在下心領了。」
話音落下,凌厲的攻勢又開始了。
可是這次,殷夙效卻翩然閃到了營帳門口,沒有和她纏鬥的意思,一雙深沉含笑的眼睛,連同那張陰柔的臉,幾乎可以稱之為溫柔了。
「千蘿活動了許久,一定餓了吧,我吩咐下人送些美酒佳餚……」
「不希罕!」她冷硬一笑,「花言巧語完了,現在開始利誘嗎?」
他優雅地攏了下長衫,畢竟除了凌千蘿,他可沒打算誘惑別人。輕輕佻開營帳,帳外露出密密麻麻的士兵。
凌千蘿眉頭緊了一下。難怪他不怕自己逃跑,這麼多人防範她一人,看來自己真的很被看重,不知道該不該表示榮幸了。冷笑一聲,她對上那個還在門口的男人。
殷夙傲卻輕輕地笑了,「我派人送來酒菜,如果不餓,可以隨便走走。」
說完袖子一甩,那張虎皮榻上的黑色披風翩然落在了她的肩上。
「披著它,沒人敢攔你。」
說完身影已經消失在遮下的帳簾後。
凌千蘿這才看到自己身上的白色睡衣,胸口的束縛被解了下來,她並不豐滿,也不曾得知這代表女人的第二特徵該是什麼樣子,只是胸口還是有了不屬於男人的起伏。
她這個樣子剛才盡入那個男人的眼底嗎?!
她憤恨地甩下披風,思索許久卻不得不再次撿起。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個黑色披風是落日國君主登基之日,賜予殷夙傲的玄龍披風,只要穿著它,整個落日國都不可以動她一根寒毛。
可是他卻給了她。
這個男人到底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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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影看到主子走出那個快被士兵們盯出洞的營帳後,連忙快步迎了上去。
「主子啊,您就給那個煞星一顆化功丹什麼的,小的們實在是怕啊。」
怕丟了這個最重要的俘虜後,落日君王饒不了他們,主子更是饒不了他們。
殷夙傲優雅地走入旁邊的營帳,看著滿瞼冷汗的流影冷哼一聲。
「任何人都不能委屈了她。」所以他根本不會限制她的自由。
流影只覺得很頭疼,凌千蘿自由了,他們的腦袋也開始有自由分家的傾向啊。
「什麼委屈不委屈的,主子您還不是打得她吐血……啊!」一時口快又惹橫禍,流影的冷汗再次飆下。
殷夙傲懶得理會這個總記不得教訓的所謂大內第一高手,逕自審閱著手下快馬送來的書信。
流影等了許久發覺主子沒心思罰他,心中暗喜,然後口快地繼續問:「她是不是已經被主子打消逃跑的念頭了?女人果然好對付。」主子這麼完美的外表,連他這個絕世帥哥都經常流口水,何況是一個沒見過什麼精品美男的凌千蘿。
殷夙傲嗤笑了一聲,抬起邪氣的妖瞳看著他慢慢地說:「我打消了她出逃的念頭……」
在流影大喜的表情中,他接著又說:「但是打消的只是她白日逃跑的念頭,晚上就拜託你們了。」
來不及收起的狂喜表情頓時變成苦瓜臉抽搐。
「主……主子,能不能……」
「一旦丟了她或者傷了她……」殷夙傲輕扯嘴角露出殘酷的冷笑,「我會用你們的血來養花。」
主子的花園可是一望無際的花田啊!流影只差沒大哭了。為什麼皇上要派他來啊,救命啊!那個凌千蘿也不是什麼好對付的人,而且還不能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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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千蘿坐在帳中,胸口已經用扯下的白紗再次纏好,散發也束了起來。現在她還在計量著如何逃走,白天肯定是不行,就是不知道夜裡有沒有機會,她不相信這些人會一眨不眨地盯著帳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幾個垂頭的侍女端著一盤盤的美食進來,然後低頭退了下去,矮桌上放了不少美食,她粗略地一看,居然都是道地的天曦國京城佳餚。
殷夙傲還真是費心不小,幾年征戰,她能安心坐下來吃飯的時間幾乎為零,更別說細細品味菜香。可惜他的好心她不敢領教,如果喝一杯酒也會被算計的話,來到他的大本營,她根本不可能信任他提供的食物。
冷笑一聲,她靜靜地等待天色暗下來,只有那時她才有逃脫的希望。
流影也緊張地隱藏在黑暗中,等著營帳裡任何的異響。
直到荒原上的月亮蒼涼地掛在西天,直到月開始西斜,黎明前的黑暗籠罩著亂世中掙扎的人們。
打坐調息的凌千蘿陡然睜開了雙眼,身影也輕巧地貼近營帳門口,帳外是士兵紊亂的呼吸聲,但是他們都是清醒的,難道殷夙傲的命令真的讓他們甘願不眠不休的站崗?
可惜,論耐心和毅力,她也不差。慢慢地走回床邊,她繼續開始調息打坐,桌上的飯菜還是原封不動的放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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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是不吃?」
殷夙傲看著書信,漫不經心地問惶恐報告的侍女。
「是……是的,將軍,凌將軍每日只是調息打坐,並不曾進食。」
他翻了翻書頁,似乎並不關心,許久淡淡地回應,「你下去吧。」
侍女下去後,他放下了手中的書靠向椅背,眼裡帶著一絲猶豫。七年還是太早了嗎?明明已經三天不去刺激她了,看來他小看了她的固執。
七年官場過去,他以為凌千蘿已經成熟到會選擇最適合自己的路,比如假裝馴服,然後趁機離開,或者挾持他。但是她卻選擇了最魚死網破的一種,這樣的選擇很符合她的武將理念,光明磊落的第一武將啊。
流影終於忍不住上前抱怨,「主子,三天來我們徹夜不眠的守她倒沒什麼,可是她這樣不吃不喝,每晚再變著法子的逃跑下去,只怕最後根本不需要跑,我們和她就在地府見面了。」大家一起死翹翹,分別死於累死和餓死。
龍陷淺灘,她居然固執到不食敵國水米,一心想回到自己盡忠的地方,直到生命結束。
換成別人,他早給了一個痛快去成全「忠肝義膽」,但是千蘿的命是他的。
「主子……」
殷夙傲彷彿沒有聽到一樣,閉目想了一會兒,忽然睜開雙眼。
「東西拿來了嗎?」他讓人快馬加鞭從落日國的國庫調來的禮物該到了吧。
流影臉上滿是掙扎。
「不是吧,主子,您真要把那個給她,那您……」那麼危險的一個人物啊,難道他真要玩死落日國?
殷夙傲譏誚地笑了,「給她又如何,只要她要,什麼東西我都會送她。」
「可是現在要她的命的不也是您嗎?」流影永遠克制不住自己比腦子快的舌頭。
下場是換來殷夙傲的一抹微笑,看得他毛骨悚然。
「你倒是滿關心她的。」
「小的不敢,不過是關心主子而已。她若死了,對主子不好的。」流影陪笑。
命?!可笑!他要的就是她的命,雖然不曾想過她會有這麼激烈的反應,但是她的掙扎是他早已預想到的。
像拒絕馴服的雪鷹,在被捕後往往不吃不喝然後拚命地撞著牢籠,直到死去。
「而且您這樣對待她,萬一傳出去,會壞了主子的名聲。」凌千蘿可不是一般的人,她可是落日國黑名單的頭號人物,即使那些人還不知道她是女人,但是現在喜好男色的高官也不少見,只怕到時候滿天下都會拿兩位絕世武將之間的曖昧關係當笑談,皇上也就不得不去管了。
「束西拿到立刻送來!」殷夙傲打斷他的沉思,懶得再和這個美其名是護衛,實際上是間諜的傢伙囉唆,宮中人的想法他豈會不知道。
「可是皇上認為您最好……」
「殺了她嗎?」殷夙傲截住他的話,原本漫不經心的陰柔面容瞬間猶如鬼神附體。
輕輕一揮,任桌上的書信漫天散開,他笑得邪魅。
「你最好告訴你真正的主子,我,從來就不是他的臣子,叫他別跟我說這些廢話。」
散下的紙頁飛到流影腳邊,上面是都是皇上的筆跡。
「速斬凌千駱!」
「禍害不除,國將動搖。」
「將軍要三思……」
皇上的口氣越來越委婉,可是他很清楚,如果任何人知道殷夙傲七年來的真正目的,只怕再不會有人會對他說這些激他暴戾的話。
果然殷夙傲的殺氣震得連地上的書信都開始微微顫動,他墨色的妖瞳嗜血地看著流影,聲音冰冷而遙遠。
「任何人敢動她一根指頭,我都不會讓他好過!遇神殺神!遇佛——滅佛!」
在那雙瀰漫殺意的視線中,流影只覺得一股冷汗從頭淋下,某個瞬間,他幾乎以為殷夙傲會殺了他來給皇上好看。
但是殷夙傲沒有,他只是靜靜地看他片刻又恢復了漫不經心的模樣。
「你只要記住,能傷害凌千蘿的只有我而已。」
聲音消失在帳內的時候,流影才松出了那口沒敢呼出的氣,然後看著地上的聖旨,暗自垂淚。
皇上!他真的好怕啊,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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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干蘿還是坐在床上調息打坐,只是已經有些勉強,即使已經被飢餓和內力消耗過大折磨得疲憊不堪,她也不可以倒下,必須以第一武將的尊嚴死去。
不曉得殷夙傲什麼時候能夠停止折磨,乾脆一刀殺了她。
靜靜思量很久,忽然感覺到了空氣中的波動,沒有抬頭,她知道是他來了,久經沙場的人,身上都有一種死亡的味道,那是死去的士兵的亡魂,她和殷夙傲的身上都有,就算再怎麼白衣勝雪、纖塵不染,依然不能抹煞這一點。
殷夙傲慢慢地靠近她,長髮微濕彷彿剛剛沐浴過,他的心情很好,在她冷冷看著他的時候,只是微微一笑。
「掌燈。」
帳外進來許多捧著燭台的侍女,她們把光線分佈在營帳的四面,然後恭敬地退下。
朦朧的燭影中,兩人靜靜地對視著。燭光在白紗後搖晃,光影就如水波般在兩人的臉上飄蕩,望著他臉上那種奇怪的微笑,凌千蘿原本冰冷的眼神漸漸有絲茫然和飄忽。
她為什麼要這樣面對他,即便虛弱,她代表的還是一國的尊嚴。
輕輕偏過頭,她淡淡地站起來。
「你終於來了?」
即使虛弱,她依然倨傲地站立在他面前,只是那張消瘦的俊俏臉龐已經失去往日的些許英氣。
他沒有開口,這樣的凌千蘿他也是第一次看到。
她永遠是冷靜的,英氣逼人,面對任何人都帶著一種讓人自慚形穢的感覺。吸引他的,也是那種和他並駕齊驅的魄力和傲氣。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不知道自己對她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
是愛?愛是像這樣想把對方撕碎在面前的感覺嗎?像是要飲下對方的血肉,讓兩個人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對白盔銀槍,一身傲氣的凌千蘿,他才會有這種衝動。
因為太喜歡那樣的她,所以處處逼著她進入絕境,然後欣賞她拋開一切後真正的樣子。
但是這樣有些楚楚可憐的凌千蘿,為什麼也讓自己有些心疼?
聽不到他的回答,她低低喘了一口氣,內傷和已經察覺不到的飢餓讓她力氣快速的流失。
可是這些沒有瀰漫在兩人之間的那種奇怪的感覺讓她恐懼。在殷夙傲的眼神中,她越來越有大哭一場的衝動,而她唯一的一次淚水也是在七年前的那個雨夜。
那天,他也曾目睹。
他或許不知道,他曾是她的花園中最美、也是唯一開放的花,承載了一個十五歲女孩全部的渴望,直到她親眼目睹手中銀槍飲血,那時候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命運,也明白了一己之欲的渺小。
一個人的一生可以成全很多人,也可以輕易的死在一個微不足道的理由之下,比如一時的意氣之鬥。
所以從那天起,她服從也認同了自己的命運。既然她的一生都在為武將之路而奮鬥,那麼堅持下去直到為其而死,也算此生無憾了。
「要殺要剮隨便你!」凌千蘿再次低喘了一口氣閉上眼睛,等待死亡。
殷夙傲看著她那張燭影搖曳中的臉,虛弱和朦朧的燈光讓她柔和到不可思議,像是一隻等待離開塵世,展翅飛翔的鳥兒。
他伸手抓住了她,心裡那種淡淡的失落才稍稍平復了。
她為他的碰觸輕輕顫抖了下,然後掙扎了一會兒後放棄地垂下了眼瞼。
「殷將軍是在等待這個機會?」
如今的她內傷加重,體力全無,連他的箝制都掙脫不開,如果決戰是斷不可能贏的。
殷夙傲眼中有絲惱怒,他的確不是個光明磊落的人,任何人說他是個魔鬼他都 可以不在意,但是唯獨她的不屑讓他有些難以忍受。
即使他的確行事太過毒辣。
一把抓住她的小臉,他第一次口氣不穩地咬牙,「何必呢?那個國家真的可以讓你愚忠至此?」
「忠就是忠!一個人一生能夠成全一個忠字已經滿足。」
淡淡地別開臉,她舉手格開了他靠近的俊顏,那樣放大的容顏讓她有些暈眩。
「決戰吧,如果你對我還有一點舊情的話……就讓我戰死吧。」
燭影依舊搖蕩,夙傲的臉在黑暗中明滅地閃爍著。
凌千蘿又恢復了那個倨傲的站姿,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或者對她來說,看清自己比戰死要可怕數倍。
他記憶最鮮明的依舊是那個站在花園中的少女,迷惘地看著藍天白雲,在覺察到他的往視的時候,自嘲地一笑繼續練功。
在聽到他恭敬地叫她公子的時候,總是漠然地走過,然後再裝作不經意地回首。那樣壓抑的一個女子,卻那樣成功地比任何一個男人都值得尊敬。
門外傳來了流影的聲音,「將軍,東西送來了。」
殷夙傲收回纏繞她的視線,陰鬱地應了一聲。
營帳被挑開了,幾個人低頭進來,然後放下幾個托盤,又出去了。
盤子上覆著銀色的絲綢,他走了過去隨手揮開其中一個,乍然出現的是一套白色的盔甲。
凌千蘿有些迷惑地看著。他這是什麼意思?
他輕輕拿起盔甲,帶著回憶的聲音輕笑著。
「千蘿加封的那天我沒參加,我加封三軍的時候,千蘿也並不知道。為了不想委屈你,我一直在找一切最適合千蘿的東西,這副白虎甲是一個蠻族的聖物,送給你。」這麼讓他心動的女人絕不可以屈就俗物。
凌千蘿冷笑出聲,「多謝殷將軍好意,可是在下從來不曾感到委屈。」
「我知道,所以我替你委屈。」
他猛地抓起盔甲丟在她的腳下,然後又一挑旁邊的托盤,一把寒光閃閃的銀槍就出現在他的手上。雖然外形簡單且距離很遠,那種毀天滅地般的殺氣還是瀰漫了開來,凌千蘿忍不住為它在心中微微喝彩。
她的那把銀槍是父親為她專門打造的,那是天曦國最好的工匠打造了七天七夜的傑作,從十歲那年跟隨她至今。隨著她成名,那把銀槍也聲名大噪,被稱作「破甲游龍槍」,只是現在不知去向。
可是就算將破甲游龍槍放在這把銀槍面前,依舊還是顯得失色。
「這是我用長月國最好的雪山寒鋼為你打造的。」殷夙傲在手上把玩片刻,然後把它捧到她的面前,「只有它才配得上你。」
凌千蘿不能說自己不為之心動,盔甲和兵器一向是她最親近的束西,它們佔據了她人生大半的注意,可是……
她倒退了一步,拉開距離問:「你不怕我用這些殺了你?」
「你不會!」
他笑得篤定,「你不會的,因為你根本不會接受。」太瞭解她了,畢竟他們都是相同的人。
「我們都不會接受施捨,寧可憑自己的力量去得到,所以你不會要的,更別說用它殺了我。」
看到一樣心動的東西,殷夙傲會把那樣東西的主人全部消滅掉,讓它完全的屬於他,一點兒也不能沾上任何人的名字。
而凌千蘿則會用等值的東西去交換,寧可天下人負我,我不負天下,絕對不會平白佔他人便宜。
果然,她黯淡了神情,看著天曦國的方向,眼中充滿了複雜。
「在下已經是敗將之身,只怕也配不上這些神物,還是請將軍自己消受吧。」
「不,我會留給你,總有一天你會甘心穿上它們,成為我的凌千蘿。」
她回首靜靜看著他那張妖冶的臉,然後宣誓般的冷道:「不用了!殷夙傲,無論你再怎麼自信,世上至少會有一個人讓你明白邪不勝正。」而她一定是那一個!
殷夙傲喉頭滾出一串低低的笑聲,「那麼現在呢?」
現在可是她落入他的掌心,而他根本沒對她做任何事情,她的驕傲就把她自己折磨成這個樣子。
她慢慢低下頭,然後默默無語。
譏諷的笑又回來了,殷夙傲輕輕的把銀槍在手中耍了一個招式,凌千蘿的眼睛慢慢睜大了。
這是凌家槍法,難道他那一年已經學會了?他去凌家其實是去偷師的!
彷彿察覺到她的心思,他收住了銀槍。
「好看嗎?」
「小人!」
殷夙傲愉悅地笑了,「只要你願意,我也可以教你落日國的戰戟,我的一切你都可以拿去。」
她怒喊,「不希罕,殷夙傲,你可以羞辱我,但是你現在也是在羞辱你自己!」
他仰天大笑,「你在跟我說那些忠誠嗎?」陡然止住笑聲看著她,「不,我沒有,我只忠於自己。」
凌千蘿因他的笑聲又是一陣氣血翻湧,她的內傷彷彿因為動氣更嚴重了一些。
看著低頭喘氣的她,殷夙傲眼中帶著些許柔軟。
「千蘿,我們來個交易如何?」
她看著他的眼睛,帶著防備,心思動得太多,眼前又是一陣暈眩,模糊之間,她聽到他宛如從天邊飄來的聲音——
「我讓你回去一日,然後你安心待在我身邊三十天,如何?」
「我……我不做交易……」意識變得飄忽,但是他的聲音還是不緊不慢地傳來。
「你不想知道現在的天曦國如何了?還是你有自信不吃不喝地逃出這裡?」
她想知道軍隊傷亡如何,皇上如何處置那些已經被戰爭折磨得滿是傷痛的戰敗士兵,也擔心她的白練。
可是她更害怕丟了武將的尊嚴。要知道,她除了做好一個武將以外,再也不擅長任何事情了。
他看著她掙扎的虛弱模樣,邪魅的眼中帶著些許心疼。
「何苦掙扎?你到底想跟自己抗爭到什麼時候?」
凌千蘿忍不住想反駁,張口卻又是一股腥熱,點點殷紅染在白紗上,那張瞼竟然比紙還要白。在她倒下的瞬間,殷夙傲接住了她,看著她緊閉的雙眼,明白她的生命正在慢慢的流失,就像他十一歲抓到的那只雪鷹,費盡心力抓住它以後,卻只能眼睜睜地看它自盡在自己面前。
伸手摸了下她的脈門,內傷已經在虛弱的身體內肆虐。
望著她的臉色,殷夙傲眼中是不能遏制的狂怒。
「你別想死!只要我活著你就別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