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美麗在十三歲那年,第一次坐著飛機,跨過國際換日線,來到與台灣時差十七個小時的紐約。
她代表台灣參加第五屆世界青少年武術大賽。
賽後,她在翻譯的陪同下,逛起這個在她印象中建築物很高、走路很匆忙的大城市。
走著、走著,她來到一個大公園——這個公園有個名聞遐邇的響亮稱號,叫「中央公園」。
雖然這公園是這麼的有名,但是看在小女孩眼裡,也沒啥大不了的,就是大了點嘛!
和翻譯約定時間在入口會合後,她便自個兒探險去。
走著、走著,愈走愈偏遠,不知不覺競已走進林蔭深處,陽光早就不見了蹤影。
不過,年紀小小的郝美麗並不覺得害怕,畢竟她可是剛擊敗群雄,拿下男女混合組總冠軍的厲害角色。一般壞人遇到她,倒楣的是誰還不曉得。
踩著滿地的落葉,那沙沙作響的聲音,讓她覺得十分有趣,一時玩心大起,又跑又蹦又跳,一個人玩得開心極了。
就在這時候,一聲像是鞭炮的聲響驚擾了她。
她警戒的朝聲音的來源走去。
也不過百來公尺遠,就看到幾個彪形大漢圍著個身材瘦細、金髮及肩的纖弱女子。
這一看,她滿腔熱血上湧。
從她習武開始,師傅就說過:「習武是要修身強體、濟弱扶傾。」
現在,一群不懷好意的男人圍著個瘦弱女子,怎麼看、怎麼想都是這群禽獸不如的人打算非禮這女孩。
來不及細思,她立即跳了出來,大喊道:「你們想幹什麼?」
就只見那群男人看向她,對她叫了幾聲她聽不懂的話,其中一個,一臉凶,惡的朝她走來。
不待那人走近,她一個竄步,繞到那人身後,朝他的陘骨踢下,接下來那大漢便抱著小腳倒地,痛苦哀號。
其他人見狀,撇下那個金髮女子,朝郝美麗跑了過來。
她算了算,剛才她已經制伏一個,剩下三個,雖然有些棘手,不過也不是解決不了。
這時,她看向那個落難的金髮女子,使勁的朝她喊了聲:「快跑!」
說話時,另外三名大漢已經撲向她,她左躲右閃,利用地勢,在樹林間上翻下跳,一時之間,縱然他們是三個身形高大的成年人,倒也抓不到她。
就在緊要關頭,郝美麗使勁一躍,翻身上樹,像只小猴子一樣在樹林問左蕩右擺,這一蕩一擺,也與他們拉開了點距離。
在那些大漢追著她的同時,那金髮女子已經跑得遠到郝美麗視線所不及的地方。
既然蒙難美人已然安全逃脫,她自然也不需要再和這些人周旋。
就在她打算功成身退之際,一陣巨響響起,接著她突然覺得手臂一陣劇痛,就這麼的從樹上掉了下來。
她翻了好幾個身,總算沒讓身體再受到更多的傷害。
咬著牙、忍著痛站了起來,警戒的看著朝她快速接近的男人,這時,她也不覺得怕,滿腦子想著的就是該從哪個人先撂倒,才能讓自己順利脫困。
不過,她是沒得選的,因為其中一個男人二話不說直接撲向她。她只好打起全副精神,專心對付。
這時候,另外的兩個人不曉得在喊些個什麼東西,一直鬼吼鬼叫的,她反正也聽不懂,索性不理會。
沒想到又一聲類似鞭炮的聲音響起……
郝美麗終於知道他們在喊什麼了。
他們有槍,然後,他們要她別動。
他們有槍,她沒有,那……她要做什麼?
最後,她高舉雙手,表示投降。開玩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她用著極破的英語說出簡潔又明瞭的一句話,「不要殺我。」
這話一出,幾個大漢笑了,但是槍還是直指著她,並不打算因為她這破破的英語而饒了她。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援兵趕來。
她先是聽到「嗶嗶」的警笛聲,接著是「沙沙」的腳步聲,甚至連「達達」的馬蹄聲都出現了。
歹徒們見情勢不對,一湧上前,用槍口抵著她的腦門,挾她為人質。
不一會兒,原本靜得連一片樹葉掉落都聽得見的林子擠滿了人,兩方人馬—對峙著。
郝美麗的眼神落向遠方,看到一個早該跑掉,卻為了她而召集兵馬前來的女孩。
一個足以用來定義「美麗」兩字的女孩。
她的金髮因為微風的吹拂而揚起,那白皙的臉蛋因為奔跑而染上夕陽般淡淡的紅暈,她的眼神是那樣的湛藍,即便兩人相隔著百來公尺,郝美麗依舊為著那兩潭深不見底的幽藍而眩暈著。
郝美麗心想,她一定是到了天國,看到了最美麗的天使了。
接下來的事,她不怎麼記得……
她只聽到另一聲槍響,然後她身上一陣溫熱,那些個看起來像是穿著警察制服的人湧了上來。
然後,那個被她稱為天使的女孩也跑了過來,擠過人群,蹲在她身旁,緊緊握著她的手。
頓時,郝美麗終於知道為什麼美人總使英雄氣短。
就算她是女的,那個天使也是女的,但是能幫得了天使,就算自己身上多了幾個血窟窿,也算不上什麼。
面對那女孩,她總覺得自己該說上幾句話。於是她說:「女孩子要學點本事保護自己。」
不知哪來的力氣,她縮回自己被緊緊握住的手,伸向口袋,取出父親要她隨身攜帶的名片,塞在天使的手裡。
「你來這裡,我教你怎麼對付壞人。」話說完,她眼皮一沉,不省人事。
十三歲那年,郝美麗為國爭光,拿下世界青少年武術大賽的總冠軍。但是郝家母親卻也為此,不讓她接觸武術了。
郝母的說法是——「頭銜可以不要,名聲可以不管,郝家四代以來唯一的女孩,可不能讓她有個閃失。」
是的,郝家武館本就名聞遐邇,再加上出了個郝美麗這麼個可謂百年難得一見的練武奇才,那簡直是如虎添翼,名聲頓時響遍五湖四海。
但是就如同郝母說的,郝家世代都生男丁,好不容易郝母的肚子爭氣,終於給這陽剛氣極重的郝家添了點柔媚氛圍,說什麼都要好好保護郝美麗。
這回出國比賽出了意外,郝家人縱然深知郝美麗是個練武奇才,也不能再讓她出半點閃失了,否則他日下黃泉,將愧對列祖列宗。
於是,在十三歲之後,郝美麗高掛免戰牌,開始過著與一般少女無異的生涯。
暑假開始的前一天,郝美麗背著書包回家,正為著書包裡那張個位數的英文考卷犯愁,回到家中,卻發現所有的師兄弟全擠在正廳外頭,探頭探腦,似乎在打采啥大事。
「發生什麼事啦?你們怎麼都擠在這裡?」她問。
前些日子才入門、年僅十七的小師弟說:「師姊,我們武館今天來了大人物啦!」在武館,論輩不論歲,輩分上她是師姊。
她皺眉,「什麼樣的大人物?」
「萊特集團的繼承人要到我們武館習武啊!」
「萊特集團?這什麼東西啊?做飛機的嗎?」
「什麼做飛機的!它是做行動運算科技的龍頭老大……」
郝美麗的新師弟講了一大堆她聽不懂的名詞,但是總算有件事她記住了——這個不曉得打哪來的大人物,是個有錢的外國人。
畢竟是年輕女孩,好奇心正旺著,於是推開擠在門口的師兄弟,擠到堂口想一探究竟。
好不容易格開了眾人,擠到前頭,郝美麗眼一抬,終於見到了這不曉得打哪來的嬌客了。
不止她看見他,亞倫-萊特也瞧見她了。
那個在一年前,不顧性命安危,在最危難時救了他的女孩。
他仔細的打量她,發現她與一年前的模樣相差不遠,頂多是身高高了些、頭髮長了些,印象中那圓圓的臉龐小了些:其餘的都和他記憶中的女孩一模一樣。
她沒變,他倒是變了。
自從那次意外後,他削去長髮,努力學習防身術,並且刻意加強身體的各項訓練。一年內,他競抽高了二十公分、重了十來公斤。
原本清秀如女孩模樣的亞倫-萊特這會兒輪廓陽剛、深刻有型,當年的清秀模樣早已不復見,成了所有女孩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這陌生卻意外眼熟的外國男人,讓郝美麗不禁多看了幾眼。
兩人的眼光對上,亞倫見到昔日的救命恩人,心情格外興奮,畢竟這一年多的日子以來,他一直想向她當面致謝,卻因為安全理由,每每不能成行。
現在,外患稍稍解除,他終於在一整隊隸屬家族所有的私人保鏢陪同下,來到台灣,見上他的救命恩人。
他走上前,一見面就是個大擁抱,將郝美麗緊緊的抱住,操著一口十分不標準的中文說道:「好久不見,你好嗎?我很思念你。」
這話一出,在場所有人全傻掉了。
沒人知道年僅十四歲的郝美麗啥時交了這麼個英俊挺拔、腰纏萬貫的男朋友,要不然怎麼一見面就將她給抱得死緊?
讓亞倫給抱住的郝美麗終於有了回應。
她的回應不同於一般女孩,一個反手,便將亞倫給制伏在地,旁邊的私人保鏢見狀,一湧上前,準備解救主子。
被她給壓在地上的亞倫連忙喝道:「別亂來!」
這時亞倫帶來的中文翻譯連忙走上前,對著滿臉怒容的郝美麗說道:「小姐,我想這一切都是誤會,能不能請你先放開萊特先生?」
「什麼誤會?我長這麼大,除了我爸、我爺爺、我哥碰過我之外,別的想打我主意的男孩子現在墳上的草都跟你一樣高了!」
「小姐,這一定是誤會,萊特先生這回前來,除了要到郝家武館學習武術外,另一個目的就是想向當年救了他的郝美麗小姐致謝的。」
聽到翻譯這麼說,郝美麗鬆開亞倫的手,一個跨步站得遠遠的,確定亞倫的鹹豬手伸不到她身上後才說:「我從來沒有救過他。」
笑話,她記憶力雖然不好,可沒不好到連有沒有救過一個像他這樣的洋人都會忘掉。
亞倫聽到這句話,再操著奇怪口音的中文說道:「有,你救過我,去年在紐約的中央公園。」
「不可能,我救的是個女孩子。」而且還是個像天使般的女孩,至今她腦海裡還深深記住那天使的樣貌。
「不,你救的是我。」亞倫從口袋裡掏出一張被仔細護貝起來的名片。「你還給我這張名片,要我來找你。」
郝美麗的大哥郝仁英走上前,接過亞倫手中的名片,仔細一看,這的確是郝家武館的名片。
而且名片背面還有一行手寫的字,上頭寫的是郝家親戚在紐約的電話,以防美麗到紐約時有什麼不時之需,好方便聯絡。
郝仁英招來美麗,「你看,這張是去年爸在你去紐約前給你的啊!」
她見到那排字,仍是不願相信,「不可能,我救的是個女孩,而且是個跟天使一樣美的女孩,絕對不是你。」
亞倫雖然在這一年多裡,努力學習中文,但是美麗說話的速度已經遠遠超過他的能力範圍,透過翻釋的幫忙,他終於知道原來這麼久以來,她一直認為他是個女孩。
他拿出一張照片,遞到她面前。「這是一年前的我,你再仔細看看現在的我。」
接過照片的郝美麗看著照片上的人,赫然就是去年她救的那位天使,再比對眼前的男子……
雖然外觀上已經多所不同,但是那頭燦爛如金的頭髮、那雙深如泓潭的藍眼,正如同她印象中那樣,同樣讓她為之屏息。
她死命的看著手中的照片,又拚命的盯著亞倫瞧。
是的,沒錯,人的長相會變,但那雙眼睛不會變,十三歲那年看到的藍眼睛,正如眼前的這雙。
深邃、沉靜、悠遠,看久了,似乎會這麼的沉溺在其中。
見郝美麗已然接受了事實,亞倫說道:「我來找你了,找你實現你當初說的話。」
十三歲的暑假,郝美麗代表台灣參加世界青少年武術大賽,贏得冠軍頭銜,光榮返國。
而十四歲的這個暑假,卻因為亞倫-萊特這個不速之客的出現,有了大大的不同。
原本郝母是不願意讓美麗重回道場的,卻因為郝父的一句話改變主意——人不可言而無信。
既然美麗答應過對方,要教他如何防身,而對方也真的不辭千里,遠渡重洋的找上門來了,又因為郝母自小就教導美麗,做人要重然諾、要言而有信……於是郝母終於點頭答應。
從那天開始,郝美麗與亞倫幾乎是孟不離焦、焦不離孟,從早到晚膩在一塊兒。
這情形看在外人眼裡,一致認為郝美麗肯定是情-初開,和亞倫談起戀愛來了。
關於自己與亞倫談戀愛這傳聞,郝美麗也不是沒有耳聞,只是一直沒有放在心上。
雖然她知道亞倫是個所有女孩看到都會臉紅心跳的帥哥,她甚至知道有好幾個新加入武館的女學員,就是衝著要親近亞倫才加入的。不過她們的奸計並沒有得逞。
因為除了她之外,亞倫壓根不理會其他人,要是那些女孩不死心,想死纏著他,他的貼身保鏢們就會一手一個,將她們全部拎走。
有時候她會問:「亞倫,你不喜歡她們?」
「庸脂俗粉,不必浪費時間和她們打交道。」
聽到這回答,她雖然不明所以,卻仍暗自竊喜,畢竟在他心中,她的地位顯然和那些庸脂俗粉有天壤之別。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在郝美麗的指導下,亞倫的拳腳功夫大有長進,原先還無法與她對招,到後來不但能還上幾招,有時她要是分神,不小心還會讓他給打中。
與日俱增的,不僅是他的功夫,他中文的聽說能力也在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內進步神速,到後來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在台灣住上許多年了。
這天,是個強烈颱風來襲的日子,所有的課程全部停擺。
亞倫與美麗留在道館中,看著外頭的強風豪雨。
「真可怕,這景像我在美國從來沒遇過。」亞倫說道。
美麗看看外頭,呼嘯的狂風、傾盆而下的大雨。「沒什麼好怕的,就算天塌下來,也有高個兒頂著。」
亞倫轉向她,深情的說:「對,天塌下來,我會幫你頂著。」
這話讓她的心臟狂跳,耳膜嗡嗡震動,耳邊除了他說的話,連外頭呼嘯的狂風都聽不見了。
「你說什麼?」
「我說,天要是塌下來,我幫你頂著。」
「胡說,你現在還打不贏我,竟敢說這種話?」
「當然敢,我是男人,我會長得比現在還高、比現在還壯、比現在還聰,明日後我會接掌家族所有生意,所有的人都會聽我的命令行事,到時候有我在你身邊,沒人敢動你一根寒毛。」
才十四歲的郝美麗看不到那麼遠的未來,她只覺得亞倫臉上罩著一股奇特的神采,令她心動。
這一刻,她終於知道什麼叫戀愛了。
十四歲的郝美麗愛上十七歲的亞倫-萊特。
「好啊,那我等你,等你罩著我。」
「好,你等著我,等我成功,我一定會回來接你。」
外頭的風勢漸增、雨勢漸長,兩顆年輕的心卻是愈貼愈近。
十四歲的夏天,郝美麗知道什麼叫作戀愛、嘗到什麼叫作初吻。
那是一種酸甜滋味全攪在一塊,不知是好、是壞,卻讓她無比懷念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