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淺蘭悠悠醒轉,身旁的他還在沉睡。
從沒睡過這麼舒服的覺,大概是因為睡前駱恩與幫她按摩吧。她還清楚記得昨晚的一切,那些想起來令人臉紅心跳的畫面。
本來以為會發生些什麼,卻什麼都沒有發生,她覺得好遺憾,同時又覺得很開心,他是這麼用心對待她,也沒在她睡著時趁人之危,多麼讓人信任。
淺蘭精神奕奕地下床,翻找冰箱,用新鮮番茄和雞蛋做了個三明治,放在餐桌上。寫了張紙條附在旁邊。
她穿上他替她處理好的衣服,聞著清新的洗衣粉味道,她心裡滿是甜蜜。
走到床邊,親親他的臉頰和額邊,凝視著他酣睡的模樣,她微笑了,心裡充斥著暖暖的感覺。她幫他蓋好被單,拉上窗簾遮蔽清晨的陽光。
不想吵醒駱恩與,她得先回家換一套衣服,然後去公司上班。
「早。」準時跨進公司,在走廊上遇到培妮,她愉快地打招呼。
「早啊。」培妮打了個大呵欠。「你心情好像不錯喔,有什麼好事發生嗎?」
淺蘭神秘地眨眨眼。「待會兒再告訴你。」
「我也有事要告訴你,不過怕會破壞你的好心情。」她指指後面的會客室。」有個人一大早就來等你了,去看看吧。「
淺蘭的笑容隨即隱沒。「嗯。」
培妮拍拍她的肩膀。「加油!」
加什麼油啊?淺蘭心情鬱悶,快步地走向會客室,隱約猜到來找她的人是誰。
她猜得沒錯,真的是趙毓文。
「你來做什麼?」一看到他,淺蘭蹙眉。
昨夜與疼惜她、照顧她的駱恩與共度,她差點想不起從前的一切。
也完全忘了趙毓文動手打她。不過經過昨夜後,駱恩與的溫柔洗滌了她的脆弱,她已不再害怕眼前的趙毓文,當然也毫無留戀。
不是她無情,他們本來就沒什麼感情,只是為了在一起而在一起罷了。
「我買了早餐給你吃。」趙毓文笑著說,笑得如此自然,仿錦昨天的事根本沒發生,她沒逃跑,他沒做錯任何事,趙家父母也沒生氣,他們一樣要在下個月訂婚。
他拎著一個紙袋,是很有名的小籠包,排隊很久才買得到。
以前她很愛吃,可是太久沒吃到,現在也完全沒胃口了。
「不用了,謝謝。」趙毓文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態度,讓她覺得很震驚。
「你昨天手機為什麼沒開機?」他話裡有怪罪的意思,態度卻擺得很溫和。
「我不想解釋。」淺蘭猜想他大概在強忍著不要發脾氣,她定定望著他,眼裡一樣沒有喜怒哀樂。
他們愈在一起只會愈難受,心早就遠離了,還要強求什麼結果?況且他現在若無其事的表現,更讓她只想逃,逃到一個趙毓文找不到的地方。
昨天才發現了愛上一個人的快樂,今天他的出現就像要把她又關進牢籠。
趙毓文歎口氣。「你還要跟我賭氣多久?」
「毓文,我不想跟你結婚了,你明白嗎?拜託放過我吧!」淺蘭幾乎是在哀求。她認真要分手,對方卻當她在賭氣,現在到底是怎樣?
「我明白了。」他點點頭,眼裡出現難得的執拗。「我會等你,直到你說跟我結婚。」
淺蘭咬著唇,眼眶泛紅。
她真的好想哭,男友從來不知道要關心她,此時才像鬼一樣死纏著她。
趙毓文卻很開心,以為淺蘭正在為他的癡心感動。「晚上一起吃飯,我來接你。」
「不用了。」她快步往外走,連借口都不想找。「我要去上班了。」
「你一定要來,」他急急抓住她的手。「我約了你爸媽到餐廳吃飯,他們答應了。」
淺蘭緊閉雙眸,她無法拒絕,也無力回話。
該來的,終究還是躲不過。
原以為這頓飯的氣氛會很凝重,奇怪的是一點也不,甚至可以說是興高采烈。自以為是准公婆的趙家父母,不停跟陶家父母說淺蘭的好話,說趙家是上輩子燒好香,這輩子才找到這麼好的媳婦。
趙毓文西裝筆挺,端坐在一旁陪笑臉,像個超級好女婿。
陶家父母當然樂,能看著女兒得到這麼好的歸宿,又這麼得人疼,怎麼會不開心?所以兩家人熱熱鬧鬧,親家來親家去,一直談著要抱幾個孫子才夠的話題。
淺蘭低頭,用筷子百無聊賴地撥動碗裡的食物。
她今天一整天食不下嚥,又開始鬧胃痛,趙家父母企圖粉飾太平。
假裝看房子那天沒發生任何事,也讓無言的她胃酸過多。
她好想念駱恩與,不知道他現在下班沒?早上的早餐吃了嗎?看到紙條了沒?
「淺蘭,你怎麼都不吃?」陶媽媽心疼愈來愈瘦的女兒。「不要因為要當漂亮新娘子故意減肥,小心把身體搞壞。」
「是啊,淺蘭太瘦了啦。」趙媽媽挾了塊肥滋滋的東坡肉到她碗裡,笑容比肥肉還膩。「多吃點多吃點。」
淺蘭看到碗裡微微顫動的肥肉,胃當場一陣翻絞,差點嘔吐,她忍住。
「你看,她們婆媳感情多好。」趙爸爸向陶爸邀功。
「是啊,我們感情好到簡直就像母女。」趙媽媽親匿地拍拍淺蘭的手背,為了兒子的幸福不惜睜眼說瞎話。「我對淺蘭比對我們家的天麗還要好,天麗有時候還會吃醋耶!」
哈哈哈哈——兩家人都樂了,笑個不停。
淺蘭真的差點吐出來,她趕緊搗住嘴。
「唉,跟婆婆都比跟親生的媽感情還要好了啊……」陶媽感歎。大家又是笑。
媽……不是這樣的……快救我!淺蘭在心裡吶喊,她好想哭,好想離開,都沒人發現她的不對勁嗎?
「媽,手機借我。」淺蘭站起身,伸出手。
「你自己沒有嗎?」陶媽從包包掏出自己的手機。
「我的沒電了。」她拿了手機匆匆往外走。
「喂,」她急急貼著話筒,近乎飢渴地聽著駱恩與的聲音。「你下班了嗎?吃飯了沒?」
「還沒,正在等你打電話給我。」駱恩與心情極好,在接到淺蘭的電話後。
早上看見淺蘭留了字條,說她手機沒電,一下班就會打給他,他很期待,一直等到現在。
「我現在有點事,只是想知道你在幹麼……」她貪戀他電話裡的溫尤其是被疲勞轟炸過後。「我好想你。」
「我也好想你。「他看了眼來電顯示。」這是誰的手機?「對於淺蘭拿陌生號碼打給他,他有些過敏,她只能拿錯他的手機,其他人的他不允許。
「我媽的,我跟她正在東區吃飯。」她好煩惱,又不知道該不該跟他說。而且駱恩與只說要追她,他們也還沒有什麼正式關係……
「我也要去,我想認識你家人!」既然這次他決定要安定下來,當然就得導先拜拜碼頭,選日不如撞日,早點認識淺蘭的家人最好。
「改天好嗎?」她不知道要怎麼拒絕,他真的誠意十足哪。
「你在哪?」他霸道地說:「你不跟我說,我就一間一間找,東區的餐中式西式加起來不過一百多間,你等我,我就在這附近,馬上到!」
淺蘭嚇壞了,她知道他做事很執著,都可以為了跟她吃頓飯,坐兩趟飛機,他一衝動起來,有什麼事做不到?
她無奈地乖乖報上餐廳名稱,掛上電話後,立刻暗自禱告這個無聊的家庭聚會可以早早結束,但同時心裡又悲觀地想,趙家有可能這麼簡單放過她嗎?
提心吊膽走回座位,趙媽媽的笑聲轟得她震耳欲聾。好像是趙爸爸拿了從外國進口的高級高爾夫球桿送給她爸,她爸樂翻。
她把手機偷偷塞給自己的媽媽,小小聲地說:「媽,我胃痛,可不可以先回家?」
「難得見一次面,幹麼急著要走?」她媽媽的嗓門也很大。「以後你結婚了,我們母女在一起的機會就更少了啊!」
「好嘛,就陪你媽多聊聊,難得有機會大家一起吃飯。」趙媽媽耳朵有夠尖,立刻接腔。
「就是啊,我跟你爸也好久沒碰面了,聊得正起勁嘛!」趙伯父也附和。
淺蘭急得快哭了,她不想讓駱恩與經歷這麼難堪的場面。
這樣的場面她都沒辦法阻止,是不是代表她連自己的未來都救下、了?
「爸、媽,我猜淺蘭可能是胃痛,我先帶她回去好了。」趙毓文適時地跳出來表現體貼。
「我不要!」她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她討厭他遲來的體貼,更憎恨他的做作。
「淺蘭,」陶媽訝異地抓著她問:「你怎麼了?」這小倆口是吵架了嗎?
趙家父母出面安撫。「沒事啦,可能是因為快訂婚了,心情會比較煩,人家不是說會有什麼……婚前恐懼症嗎?」
「不是婚前恐懼症。」她必須要馬上跟他們解釋清楚,不想再這樣痛苦下去了。「是我發現自己對毓文沒感覺了,所以我不能跟他結婚。」
她為趙毓文保留了一點面子,決定怎樣都不把昨天的事說出去,不只是為了兩家人好,也希望事情不要到難以挽救的地步,可是她這份心意卻讓自己成了眾矢之的。
「淺蘭,你到底是怎麼了?」陶爸也受了驚嚇。淺蘭一向是那麼乖、那麼昕話,怎麼會說不結婚就不結婚?
「淺蘭沒錯,是我的錯,我對她太不好了,都沒有關心她……」趙毓文跟陶家父母自首,一臉懊悔。
天啊,她跟什麼樣的男人在一起?這是一個多懦弱又多虛偽的男人,她怎麼到現在才發現?
為了結束這一切,淺蘭豁出去了,她忍不住說話大聲了些。「你說這些都來及了,沒感覺就是沒感覺……」
她清楚自己今天絕不是因為駱恩與出現才放棄趙毓文,也不是因為他昨天動手打了她,是她在無形中早就放棄挽救自己的感情,從她懂得隱瞞自己的感受那時就開始了,就算沒遇到駱恩與,她一樣也會在婚前踩煞車!
駱恩與匆匆趕到,從門口一眼就認出淺蘭。
奇怪的是,她說跟自己的媽媽吃飯,現場明顯地卻不只有兩位,桌邊那兩個中年婦女,到底哪個是她媽媽?
這麼多人,他突然出現會不會太突兀?
這麼一想的同時,他停下腳步開始判斷情況,猜到這可能是兩個家庭的聚會……
他發現他們氣氛凝重,用餐的氣氛似乎不太好,淺蘭的臉色蒼白。
她不舒服嗎?怎麼沒人看得出來?駱恩與超心疼。
猜想那個年輕男人可能就是她的未婚夫。若是以前,他可能會嫉妒得發狂,但現在,他竟然開始有些同情他,這真不應該,但他控制不住。
就在此時,那個比較肥胖的中年婦人激動起來——「我兒子條件這麼好,你憑什麼嫌棄他?」趙媽媽生氣了,於是口不擇言。「多少女人看上我們家的毓文,他沒拋棄你去愛上別的女人就不錯了!你憑什麼資格說沒感覺?」
竟敢公然罵他的淺蘭,駱恩與生氣了,不管這場合再怎麼不適合他出現,總之,他不允許任何人侮辱他的女人。
「那就讓他去成全那些更愛他的女人吧!」
駱恩與站在兩家人眼前,英姿颯爽。他把心裡怒火隱藏得極好,只是自信從容地說了一句話。
而這句話像炸彈,炸得所有人目瞪口呆,接著他不顧凝結的氣氛,也不管眾人眼光,他慢慢地走到陶家父母面前。
所有人傻眼,只有淺蘭眼睛驟亮。
你們好,兩位一定是淺蘭的父母吧?「他微笑地介紹自己。」我是駱恩與,我愛上你們的女兒,我會認真保護她、疼愛她,想請你們答應讓我跟她交往。「
「什麼……」陶父驚嚇過後,總算回魂。「不行,我不答應。」
礙於公眾場合,他不能當場發飆,而且這男人又很誠實,說這些話的勇氣讓他挺欣賞,但是對不起老朋友啊,他怎丟得起這個老臉?
趙家人氣急敗壞,場面尷尬至極,瞬間空氣凝結成冰,趙家瞪陶家,陶爸瞪駱恩興。
這麼緊繃的氣氛裡,淺蘭眼裡卻只有一個人。
他站在她身側,是如此高大而醒目,她移不開視線,週遭的一切仿府再與她無關。
為何他心思這麼細膩,總是能輕易地察覺到她的感受?這樣一個男人,她要怎麼愛他才夠?
感覺到她的視線,駱恩與低頭,對她微笑。
我們離開吧!他的眼睛正在這麼對她說。
她什麼都不管了,只想跟他在一起。
這個念頭一竄進腦袋,淺蘭起身,大膽地牽起駱恩與的手,眾目睽睽下,她拉著他往外跑,她跑得好急,再也不往後看一眼,此刻的她要先丟下她的父母,拋掉她的過去,包括所有的委屈和心酸,迎接另一段嶄新的感情。
他們手牽手跑出餐廳門口,跑過騎樓,穿越過無數人們,外頭下著夏天的最後一場雨,豆大雨滴敲打在屋簷上,像唱歌的聲音,他們淋著雨,表情卻像沐浴在暖陽下。
最後淺蘭停住腳步,在某間不知名的古董店門外,他們緊緊牽著手,好像誰也不能把他們分開。雨中,藝術玻璃燈灑下迷離的暈黃燈火,小巧的音樂盒在櫥窗裡頭轉動,響起清脆可愛的聲音,剛剛餐廳裡發生的事,彷彿已經變成另一個世界。
淺蘭調皮地笑著,她從未有過這麼深刻的感動,凝望著那張也正看著她的迷人臉龐,一切都教她心醉。
她踮起腳尖親吻他的唇。
人來人往的擁擠街道,他們擁吻。像是要彌補太慢相遇的缺憾,他的吻綿長得像場馬拉松。
任何人都會為愛失控,只要遇到對的人。
半年後。
駱恩與從櫥櫃裡找到一瓶陳年威土忌,他擦拭乾淨,裝到百年紀念木製盒裡。穿上西裝襯衫。打上一條深色領帶,今天的他有個重大的約會,要跟陶家父母吃飯,而且還是陶父主動約他的。
知道這即將是他人生重大的考驗,他當然要格外慎重。
昨晚駱恩與想了很久,和淺蘭交往半年來,他過得愈快樂,那個答案就愈來愈清晰,今天,應該是決定一切的時候。
他從未如此忐忑不安,從前的他,只要遇到有興趣的事物,他堅持到底,哪天發現無趣的,他也會毫不留情地轉移目標。可是淺蘭對他的意義不一樣。
世界上有趣的女人可能很多,可是他單單只對她有感覺,這種感覺與日俱增,愈來愈強烈,害他義無反顧地想結婚。
淺蘭不顧家人反對跟他在一起之後,她和爸媽的感情變差,為此他感到很愧疚,也希望此次的見面可以為他們彌補之間的嫌隙。
來到約定的西餐廳,他一眼就見到一抹窈窕身影在外頭等待。
「嗨!」他揮揮手中鮮艷的黃色玫瑰花。
她微笑,順手幫他調整領帶。「你今天好帥。」
相戀近半年,他對她仍然體貼入微,從來不曾忘過答應她的事。她告訴他,媽媽特別喜歡黃色玫瑰,只要一朵就好,千萬別太刻意,他真的沒忘。
她最喜歡他這一點,答應的事絕對做到。
「謝謝。」他輕啄一下她光潔的額。「你今天特別美。」
淺蘭是他萬變人生當中,唯一的不變。
「我們進去吧。」她挽著他的手走入餐廳。
「我好緊張。」這是第一次的正式見面,見過不少大場面的他竟然如此緊張。
「別擔心。」她笑了。「我媽很喜歡你,記得半年前那天嗎?我媽說你的告白讓她很感動。真正不原諒我的,其實只有我爸。」
「只有一個大概比較好應付。」他挺起胸膛,深吸一口氣。
「你太誇張了啦。」淺蘭輕笑,怎麼都沒辦法把現在的駱恩與跟當初SoulPower裡那個意氣風發的男人聯想在一起,現在的他看起來好蠢,可是蠢得好可愛。
「哪會誇張,我連戒指都帶來了。」他抹了抹汗,覺得日光燈好刺眼,走到大廳的路好長。
「嗄?」她一臉莫名其妙。「你帶戒指幹麼?」
「傻瓜。」他牽緊她的手。「從第一次你牽著我的手時,那時我就決定不放開了。」
她還是傻傻地看著他。
「陶淺蘭,我要跟你求婚了。」他咧著嘴笑。「懂了沒?」
結果淺蘭發愣了兩秒,毫無預警地,眼淚開始撲簌簌地往下掉。
「你怎麼了?」駱恩與安慰無效,她哭到連服務生都想慰問她,連路人都想關心一下,陶家父母更是火速奔來,以為他在欺負自己的女兒。
「我……我只是在跟她求婚啊!」好冤枉,他疼她都來不及了,怎麼捨得欺負?
「淺蘭,你不想嫁嗎?」危急時,陶爸父愛終於覺醒。
「我想嫁。」她抬起頭來,淚眼汪汪。「只是我現在才知道被求婚原來是這麼開心的事,還好我沒嫁錯人……」
陶父凜著臉,瞪向駱恩與。「我要你準備的東西,你帶來了嗎?」
「帶來了。」他點頭。
「好,你進來。」陶父走進餐廳裡的vIP包廂,這裡他事先就預定了,所以裡頭只有陶家三個人和駱恩與。
駱恩與從紙袋裡拿出一疊資料,交給陶父。「這是我的存折、房契、車子行照,還有我的股票存折,我所有名下的資產全部都在這裡了。」
「爸,你幹麼要恩與準備這些東西?」淺蘭瞪大雙眼,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就是啊,你這樣傲很不給人家面子耶!」陶媽也忍不住站出來說話。
陶爸哼了聲。「我就是要他證明,看他有沒有能力給我的女兒幸福。」
「沒關係,你可以評估看看。」駱恩與一點也不覺得被侮辱。
陶爸退休前是某大銀行的精算師,腦袋活脫脫就是台工程用高級計算機,淺蘭對數字的敏銳天分就是得自他的真傳。他抿著唇,開始慎重地計算這個年輕人的畜產,許久,他抬頭問駱恩與——「你是做什麼行業的?」
「目前是算是電腦業吧,主要是設計電玩軟體。」他謙卑地回答。
「爸,你幹麼這樣啦!」淺蘭不高興了。
把一個男人的工作薪水、資產明自地攤在日光燈下,根本就是讓人難堪啊!
「你閉嘴,我是為你好!」陶父嚴肅地說:「趙家資產是這個男人的幾倍,我當然要知道你為何選他不選趙毓文。」
「伯父,你請繼續。」駱恩與微笑說道。
「算你識相。」陶父銳眼掃過。「你這個工作能做多久?」
這次換陶媽又說話了。「老伴,你會不會太過分了點?」
她就覺得這男人比趙毓文好多了,至少淺蘭跟他交往後,變得很快樂。以前淺蘭跟趙毓文在一起都悶悶不樂,幾乎什麼心事都藏起來不
說,她那時沒發現,現在才知道把淺蘭硬跟趙毓文湊在一起是多大的錯誤。
「沒關係,我今天要來之前就有心理準備了。」駱恩與安撫陶媽。
噢,這孩子真是體貼。陶媽真是愈看他愈滿意。
「回答我的問題。」陶父才不吃他這套。
這傢伙害他對不起自己多年好友,半年來完全失去聯絡,現在當然要把氣出在他身上。
「我不知道。」他微笑,誠實地說:「我不能保證這工作能做多久。」
「那你要怎麼保障我女兒的生活?」陶父很嚴厲地問著。他要讓他知難而退,就算讓人覺得他這個做爸爸的很現實也無所謂。
「是,我已經認真地想過這個問題。要保障淺蘭一輩子,唯一的辦法,就是我重回建築業。」他字字說得鏗鏘有力。「我的夢想是建築一棟世上最美好的房子,讓心愛的女人住,淺蘭是我生命的意義,她給了我動力,但是我現在能力不夠,以前走這行也確實走得不順利,」他頓了一下。「所以我決定到國外進修,等到我學成回國,請你們把女兒嫁給我。」
淺蘭大受震撼,她熱淚盈眶地看著自己愛著的男人,他如此認真地跟她父母承諾要給她幸福,這一刻,她已經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陶媽紅了眼眶,陶父也被他的氣魄震懾住了。
「好,你去證明你的能力,我等著看。」
駱恩與已經訂好明天早上七點半的飛機,即將到歐洲展開他的旅程。
這一晚,淺蘭哭成了個淚人兒。
在雙人床上,他緊擁著她,像要把她融入自己的身體那般緊。
他哄她入睡,淺蘭卻睡不著。
「你會去多久?」她無法想像沒有他的日子,沒有他,她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駱恩與輕輕回答,他不知道確切的時間,卻明白那將是一條非常漫長的旅程。
「你不要去,好不好?」黑暗中,淺蘭坐起身,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傷心地問。「我的夢想是和心愛的男人永遠在一起,每天一睜開眼,就可以看見他,我寂寞時,可以抱緊他;我想哭時,他在我身旁;我開心時,他能陪我大笑……你知道你的夢想卻讓我的夢想破碎嗎?」
「淺蘭,不是這樣的。」她的眼淚讓他心痛至極。「如果沒有遇到你,我不會找到我的人生目標,你知道你對我多重要嗎?你懂嗎?」
在黑暗中,他堅定的眼神穿透她的心,她感動也全部明白,淚卻不停地在臉上奔流。
男人要實現他的理想,女人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持,她不想讓他離去,卻更不想做他的束縛。
「你去吧。」她抹掉眼淚,做了個決定,同時心痛的感覺氾濫成災,清晰得讓她崩潰。
駱恩與定定地望著她,空氣靜默著,心跳得如此緩慢,他恨不得它立刻停止,不要再像撕裂般的難受。
「答應我,你去的這段時間不要跟我聯絡,我怕我會逼你回來。」她輕聲而肯定地說著。
他愣了好久,終於點點頭。
他跪在床鋪上捧著她的臉,黑暗中深情凝視她哭紅的雙眼,他親吻她,彷彿要用盡所有力氣。他吻遍她的全身上下,每一根手指、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敏感處,還有戴在她指頭上的戒指。
他要深刻記住她的一切,未來的旅程,她將住在他的心裡面。
「淺蘭,我要你記得我的全部,等我回來。」
兩年後,義大利佛羅倫斯。
傍晚的天空染上深沉又柔和的粉紅色調,無數的鴿子振翅飛過。
觀光客正舔著冰淇淋,在廣場上漫步,當地居民悠閒地騎著腳踏車四處遊走。
這城市,瀰漫著悠閒和藝術的氣息。
一名東方男子站在廣場上,仰望佛羅倫斯大教堂的圓頂,他穿著黑色的T恤、破舊的牛仔褲,戴著灰色的鴨舌帽,下巴留了一點青青的鬍渣,看起來像是頹廢的藝術家,又像個流浪漢。
兩年來他走遍歐洲,從最基本開始學,重拾過課本,也當過木匠、油漆工,還學了雕刻。他發現建築的領域原來是如此艱深廣闊,愈旅行愈感受到這是一門偉大的藝術,永遠沒有盡頭。
現在他佇足在一座偉大的建築前,平靜地反省自己過去的驕傲。
夕陽餘暉照在教堂的圓頂上,他想起一位已故的有名建築師,他在這裡完成自己的終身大事,而且在婚禮上說了一句話。
「佛羅倫斯大教堂,是相愛的人的大教堂。」
他抬頭仰望,這座建築不畏風雨地挺立了幾個世紀,沈穩而安靜。
原來愛是這麼高大到令人畏懼,卻又如此安靜永恆,屹立不搖的東西。
在愛的面前,他竟是這麼渺小。
這一刻,他的腦海裡浮現一張笑臉,那是一張陪著他走過大半個歐洲,日日夜夜深植在他的心裡面,孤獨時、悲傷時,與他相隨的美麗臉龐。她像這座偉大的建築一樣,令他震撼到不能自己。
他要回家,佛羅倫斯是他最後的終點站。
漫長的途終於結束了。
駱恩與回國了,他下了飛機立刻坐計程車,在下午兩點五十分抵達台北。
他提著重重的行李,第一件事就是先到淺蘭的公司,沒想到公司裡的人告訴他,陶組長已經在一年前請調到台中分公司。
他失笑,為什麼命運總愛這麼捉弄他?
當時為了和她吃頓飯。他坐了兩趙飛機,現在一樣要再坐一次飛機去找她。不過沒關係,他仍然有的是耐心,甚至比起兩年前還有過之而不及。找心愛的女人,就算再坐個幾十趟,他也願意。
一個鐘頭後,他出現在台中水浦機場,放下行李,他用公共電話撥了個熟悉號碼,很快地,另一端接了電話。
「喂。」淺蘭正在忙碌地查資料中,她一邊拿手機,一邊翻報告。
昕到她的聲音,駱恩與微笑了,她很有精神,應該過得很好。
「喂,你哪位?」收訊不良嗎?她瞪了一眼手機螢幕,滿格啊。
心裡有壬百萬語,駱恩與卻說不出話來,他好想她,聽到她的聲音時,他才知道他的想念遠遠超過自己的想像。拿著話筒,駱恩與眼眶忽地泛紅。
「再不說話我要掛了喔。」
他哽咽了,總算在這一刻才終於有了回到台灣的真實感。
淺蘭決定掛電話的同時,她昕到飛機起飛的聲音,雖然極細微,她卻聽得很清楚。
瞬間她整個人像被提起來似的,某種強烈的感覺告訴她,她等待的人回來了。
「恩與,是你嗎?」
「是我。」他微笑。「親愛的,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