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在病床上再多躺了兩日,在藺言規定的時間一過,馬上就下床活蹦亂跳的左剛,用過午膳後,心情很好地繞去了藺言所開的義醫館一趟,可在那他沒找到看診的人兒,只看到一堆苦候在門外卻等不到大夫的病人。
將地字十號房徹底翻過一回,也去天字一號房找過,就是找不到藺言,很怕她出了什麼事,或是天水一色已找上她,左剛連忙衝出本館直接問當家掌櫃。
「東翁,藺姑娘呢?」
趁著午間生意清閒,正在整理帳簿的東翁,在他一臉慌張樣跑來櫃檯前時,先是從頭到腳將他打量一遍,而後轉了轉眼眸。
「你身上的毒解了?」那個藺言的醫術沒事那麼好幹嘛?他的毒什麼時候不好解,偏挑在這時將他給治好。
「早解了。」左剛一心只想知道她的下落,「她人呢?」
「一扇門裡也沒你該辦的案子?」東翁一手撫著下頷,看了同樣也在棧內,卻噤聲不語的韃靼和丹心一眼,又繼續問別的。
「我請病假。」左剛愈聽愈覺得他在顧左右而言他。
「嗯……」東翁沉吟了一會,再三向他確認,「你確定你真的沒有別的事要做嗎?」
左剛不耐地一掌拍在櫃檯上,「別再敷衍我了,藺姑娘呢?」
「好吧。」攔不住人的東翁歎口氣,「她被架走了。」就知道這隻大呆熊被她給帶壞了,也不過才安寧個沒幾日,就又準備給他鬧事。
左剛愣張著眼,「架走?」
「晌午過後,就遭二十來人從她的義醫館裡給架走了。」照那種陣仗來看,說架走也不太符實,應當說是強行被綁走才對。
他怎麼也想不出來,「是誰帶走了她?」到底是誰有本事能夠架走藺言?都不想活啦?他們知不知道她是什麼人物?
「散朝侍郎大人。」東翁低首啜了口香茗,慢條斯理地報上也不打聽清楚藺言是何方神聖,就向天借膽敢架走她的短命鬼。
在朝當官的?左剛聽了心頭不禁一緊。
「理由?」該不會是那個當官的知道了藺言的過去,手上又有她的罪證,所以才……
東翁懶懶地以指彈著他的鼻尖,「因為你的藺姑娘在咱們吞月城太過出名了,所以表面上,散朝侍郎大人請她過府為他家久病不愈的兒子診上一診。」
「實際上呢?」左剛捂著鼻子再問。
「實際上,是因咱們地字十號房的住戶,大大影響了他旗下十來間醫館的生意。」東翁愈說愈感慨,「拜藺言所賜,打她的義醫館開館治病以來,那十來間醫館幾乎都快沒生意做了。」眼下吞月城的病號幾乎都往藺言的義醫館跑,而在她吸引了大票病號之餘,也打響了他這間客棧的名號,同時也讓他的生意比往常好上三倍……嘖,他到底該不該感謝那尊燒銀票的?
心頭慌得緊的左剛,在悶不吭聲了一會後,猶豫地拉長了音調。
「在被人架走前,藺姑娘她……有沒有抵抗?」她該不會在別人面前動手了吧?
「還抵抗個什麼咧。」演戲演得爐火純青的東翁隨即賞他一記大白眼,「她不過是個普通的嬌弱姑娘家,哪可能敵得過二十來個大漢?你是在期待她什麼?」那個姓藺的哪可能那麼笨?自天牢逃出去的那三顆人頭,她都能拿得連天水一色都不知情了,她哪可能會讓其他人知道她的底細?
這個東翁……究竟是在裝傻還是真不知情?左剛瞧了瞧他若是刻意起,那就絕不會讓人看出半點破綻的臉龐,而後深深吐了口氣。
「那,她願去嗎?」
「你這呆子腦聽不懂人話是不?」東翁抄起紙扇朝他又不太靈光的腦袋上一敲,「就是因為不願去才會被架走,明不明白?」
「我懂了。」他攤開一掌,以另一拳用力擊向掌心,「那個散朝侍郎大人住哪?」敢拐跑他相中的女人?哼,就算是蓋不成屋子,他也要結一結樑子。
「不要告訴我你想去那把她給帶回來。」就是不希望他跑去鬧事的東翁,搖了搖頭,以無可救藥的目光看著他。
他固執地問:「住哪?」
「你只是個捕頭,你當真要去找個當官的麻煩?」一扇再敲向他的頂上後,東翁已不怎麼指望他能夠搞清楚所謂的官階與麻煩。
「地址!」早已是磨刀霍霍的左剛,狠狠地瞪向就是不肯說實話的東翁。
仰天長歎一聲後,東翁無奈地朝一旁招招手。
「韃靼,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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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人一路架至散朝侍郎府裡的藺言,在被幾個大漢強行請進府裡待了一個時辰後,在下一批人馬擠進廳裡來時,將她轉移陣地改而架至府內的東廂房,很是配合的她,在進了東廂房瞧了那個不過是得了點小風寒,就賴躺在床上不肯起床的小小貴公子一眼,轉身就賞給眾人簡單明白的三個字。
「我不治。」
「你再說一次!」被她潑了一盆冷水後,府裡的總管家撩起了一袖,走至她面前低首朝她開吼。
藺言冷瞥他一眼,「你聾了?」吼聲中氣不足、面色泛黃肝火太旺,臉上長得那幾顆疣也不貼藥治治……嘖,這傢伙遠比躺在床上的那個小鬼還需要看大夫。
「你……」為了她那目中無人的姿態,總管家才揚起手想要賞她一個巴掌時,遠處忽然傳來一陣令眾人忍不住想掩耳的轟天巨響。
「藺言!」一腳踹破人家大門,一路以無人能擋的姿態硬是闖入府中的左剛,在一手拎著一名下人,一手揚著拳頭問出她被帶至哪兒後,下一步即是衝至東廂房,然後再起腳踹破另一扇房門。
還沒想到該怎麼自這兒脫身的藺言,呆愣著眼,滿心納悶地瞧著急吼吼朝她衝過來的左剛。
「你來這做什麼?」這傢伙攪什麼局呀?
「你沒事吧?」深怕趕不及的左剛,像陣旋風掃至她的面前後,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地將她看過一回後,兩手捧起她的臉龐,急出一身大汗地問。
「……沒事。」這下可好,日後有事的肯定不是他就是她。
左剛還是滿面慌張,「他們有沒有傷到你?」
她很想翻白眼,「沒有。」他又忘了究竟誰才是殺手嗎?
不顧一切衝進來救人的左剛,在聽完她的話後,這才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而後,他也不管床上那個已爬起來張大嘴瞪著他瞧、身邊圍繞著的府裡下人們也都為此瞪大了眼,他小心地牽起她的手,朝她點點頭。
「沒事就好,走,咱們回家。」
慢了一步才回神的府內總管,在左剛真的就這樣拉著她走人時,忙不迭地出聲大喊。
「慢著!」
「少在這礙路。」左剛不耐地掃他一眼,一掌即將想撲過來的他給推得老遠。
滿臉無辜的藺言,在左剛一一把擋在他們面前的下人用一隻拳頭擺平時,不禁在心中想著,給這莽夫一鬧,那個當官的散朝侍郎大人豈不面上無光?她才不信那位大人會讓這事就這麼算了。
只是她不得不承認,她事先並沒有想到,身為區區一名捕頭的左剛,竟會為了她而大剌刺地闖入朝中大臣的府中將她帶走,完全不顧他自身的前途……
一路被他給拖出府來到外頭的大街上後,走路速度原本就較左剛快的她,在左剛愈走愈慢時,她這才注意到左剛仍是緊緊牽著她的手,她才想抽開手,他隨即將她握得更緊。很不想在人前動手的她,在陪著他走了一大段路,而素來聒噪的他也不知為何變成一個悶葫蘆時,她忍不住搖搖他的手。
「你剛剛闖入一個當官的府中。」
「我知道。」像是深怕她會跑掉般,左剛還是沒有鬆手,只是將力道放輕一點。
「你會惹毛那個散朝侍郎。」她輕聲提醒。
「我也注意到了。」早在東翁不願意他來這找麻煩時,他就已經有心理準備了。
「我會被牽連的。」最壞的下場,就是她的義醫館會開不成。
左剛說得很理直氣壯,「就算今日你不被我牽連,以你那愛潑人冷水的性子,加上你又搶光了他旗下醫館的生意,他早晚也會再找你麻煩的。」
藺言有些訥然地看著他的側臉……真難得,他的腦子開竅了?他居然會說出這種話?
「可以把手放開了嗎?」走到後來已經換成她拖著他走,藺言沒好氣地瞧著後頭那個腳程得再去練練的男人。
「不能。」他說著說著就停下腳步,害得向前走的她因拖不動他而被他給扯回去。
站在原地思索了老半天後,他慢吞吞地吐出二字。
「藺言。」
「嗯?」以為他會站在原地生根的她,不怎麼起勁地應著。
他深吸了口氣,兩手握著她的肩,「我是個粗人,天生就是沒心眼,也不會講些什麼大道理。」
「這是事實。」她完全沒意見。
「我只是想對你說,不要勉強你自己,你只要做你認為對的事就成了。」
藺言直瞧著眼前這個,可能是她這輩子唯一一個曾替她著想過,也是頭一個對她說出這種話的男人,她靜默了半晌,一手撫上他的額際探探他的熱度。
「你是不是沒照我的話喝藥?」他該不會是把早上那碗她命令他一定得喝下去的補藥給倒光了吧?
「我有喝。」
她偏首再問:「你腦子壞了?」
「你聽我說。」聽了她的話,也很想學東翁來個仰天長歎的左剛,拉下她的手,正經八百地盯著她的眼瞳,「我向來都不會去思考太過複雜的問題,我也總認為,人生並沒有那麼多的委屈與將就,因此,你大可不需去做委屈自己的事。就算你天生不愛說話、不愛有救無類也好,畢竟,那是你的自由。」
「左剛。」過了很久後,在他期待的目光下,她面無表情的輕喚。
「嗯?」
她一手指向旁邊人來人往熱鬧不已的大街。
「大家都在看。」她就知道,只要跟他在一塊,按往例,她定會被他給拖下水。
「他們就最好給我瞧個仔細。」在四下好奇的目光紛紛朝他們探來時,左剛用力哼了口氣,「來呀,要看是不是?那就統統別客氣,盡量看啊!」
藺言頹然地撫著額,「我的名聲會被你毀了……」
「我老早就同你說過我會負責到底。」他一點都不介意,反而還再樂意不過。
「今晚我會熄燈。」在四周的人群愈聚愈多,而他又死賴在原地不肯走時,她淡淡地道。
他拉大了嗓,「頂多我再抱著你嘛!」
「天亮時我會一掌打死你。」額上已經冒出青筋的她,實在是很想當著眾人的面賞他一掌消音。
「你都踹過我多少回了,不少那一腳也不差那一掌啦!」天生就皮厚肉粗,再加上被揍經驗豐富,左剛才沒把她的恫喝給放在心上。
「我說過,我最恨年紀比我小的男人。」她用力撥開他的手,扔下他轉身就走。
左剛邊跑邊在她身旁咧大了笑臉,「放心,你只會美不會老,而我同你相反,我只會老不會美,所以早晚我在面皮上會老過你的年紀,到時你就不能嫌棄我
了。」
「……」歪到不能再歪的歪理。
「你別老是走得那麼快行不行?」左剛在她企圖想甩掉他時,努力加把勁再次追回她的身邊。
已經成為眾人注目焦點的她,索性止住步伐,轉身朝他攤出一掌。
「兩百兩。」
他一時反應不過來,「什麼?」
「你積欠的兩次診金還沒給。」想欠債不還?門都沒有。
雖不貧窮,但也不是大富大貴的他,想了想,很委屈地彎下身子,小聲地同她討價還價。
「可以……記帳嗎?」看樣子,他得找時間回一扇門多接幾件大案,且在賺夠了銀兩前,他絕不能生病更不能中毒找她看診。
她也很好說話,「三分利。」
「你真的該開間客棧同東翁搶生意的……」他搖搖頭,趁她不備,再次牽起她的手,穿過大街,拐進一條行人較少的小巷裡。
對吞月城不熟的藺言,在他拉著她直走過她唯一認得的一條街,也就是臥龍街時,忙對他提醒。
「你走過頭了。」
「今兒個天氣好,我打算帶你在城內逛逛。」左剛微笑地回過頭,「我瞧你這陣子的臉色都不是很好,你已經累壞了,所以你該休息個幾日。」
她埋怨地瞪向他,「我會這麼累是誰害的?」這個連中兩回毒的傢伙也不回去反省反省。
「我。」他大方地承認,然後將不太願意走的她拉至身邊,「告訴我,你有沒有逛過街?」
被他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倒的藺言,眨了眨眼,仔細想想後,這才發覺,以往她在忙著當殺手,或是忙著四處去治病時,她從沒有像普通的姑娘家一般去逛過什麼街,更別提什麼常人該有的生活娛樂……
「……沒有。」
左剛微笑地點點頭,接著逕自宣佈他們今日的行程,「那咱們今日就去吃些好的,再去挑幾件布料請人為你做點衣裳,然後再去買些胭脂水粉,還有——」
她忍不住出聲打斷他,「我不需打扮。」當個大夫哪需要花枝招展?她看的是病,又不是專程開門給人看。
左剛還是有辦法順著她的話說下去,「你本來就夠美了,當然不需要打扮,這只是娛樂一下你自己而已。」她哪需要在別人的面前打扮得美美的?他會這麼做,純粹只是為了他的福利著想而已,至於其他的男人?哼,他才不給看。
難得沒有澆他一盆冷水,也沒出聲反對,藺言只是在他有耐心地等待她的首肯時,冷不防地問。
「你出錢?」
低首看著那張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的嬌顏,再回想起她是怎麼將東翁坑到無語問蒼天後,十分認命的左剛,也只能心痛地向她垂首。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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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夏的驕陽,將臥龍街的石板路曬得燙熱,應付完正午用飯的一波人潮,總算是清閒下來後,東翁才叫來丹心,想叫她替她看著店面,好讓他去午睡一會兒,就在這時,一骨碌自本館內衝出來的韃靼,擺著張鐵青的臉,以一副大事不妙的德行衝至櫃檯前。
「東翁,藺姑娘的義醫館被砸了!」
東翁撇撇嘴,當下什麼午睡的心情都沒了,懶懶地踱回櫃檯內,他打開扇子邊扇涼邊問。
「哪個呆子干的?」雖然他早就預料到引起其他醫館民怨的藺言定會有此下場,但沒想到卻來得這麼快。
「散朝侍郎大人!」身兼門房和眾房客保鏢的韃靼,忙不迭地報上那個派了大批人馬特地跑來砸館人的官名。
東翁一手撫著額,「果然是個呆子……」上回是因多了個左剛礙事,所以藺言才沒動手,這下可好,居然再去惹藺言?那傢伙就那麼想看藺言的本性嗎?
「他說,藺姑娘要是不看他家的公子,那麼藺姑娘也休想再為他人看診!」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拆房砸物的韃靼,情急地對一臉萬事不急的東翁再報。
東翁不怎麼期待地問:「十四巷的有什麼反應?」
「面無表情。」
「嗯……」他點點頭,「那就是火冒三丈了。」
「另外……」韃靼邊說邊一手指向外頭,「散朝侍郎大人,也已派人包圍了咱們這間客棧。」
東翁繞高了兩眉,「他圍這做啥?」這關他家客棧什麼事啊?
「他說他要拆棧。」
早就對這種情況見怪不怪的東翁,只是深深歎了口氣。
「唉,就是有這種不見棺材不掉淚的蠢蛋……」為什麼那些想找碴的傢伙,每回都不先進來看一下客棧裡頭那道高高掛著「奉旨開業」的聖旨?想拆棧?那豈不是等於想拆皇帝親自給的招牌?
算算時間,這幾日總是一早就去一扇門,午後就回棧的左剛,也快回棧了,萬一左剛回來見著了這回事,又知他們對藺言幹了什麼好事後,那恐怕……愈想愈覺得頭痛的東翁,無力地朝丹心勾勾指。
「丹心,天字一號房的近來身子可好?」好吧,既然這回事左剛是鬧定也會鬧得更大,那他就拉尊房客來替左剛收拾善後。
「死不了。」被藺言看過兩回,也喝過六日苦到不行的藥湯後,已經拒絕再就診的侯爺大人,近來氣色可能是打從他入棧以來最好的。
「那就叫他出來見見客。」散朝侍郎,當官的是嗎?很好,他就讓這個當官的瞧瞧陛下最為寵愛的當紅臣子生得是啥德行,反正家裡那尊在朝中紅翻天的房客成天閒著也是閒著,此時不派上他來找找樂子,更待何時?
丹心不以為然地搖首,「侯爺不見客的。」向來只有人膽戰心驚地去見步青雲,從來沒有步青雲親自出來見人的。
東翁邪邪一笑,「你就同他說,有人不信邪,嫌命太長,說千里侯是貪官污吏、無道王朝中的毒瘤,因此非替天行道拆他千里侯的招牌不可。」那個姓步的就同姓藺的一樣,全都是見不得有人挑釁的一派……呵呵,他最愛玩挑撥是非這一套了。
「是。」丹心想了想,也覺得這招肯定管用。
在丹心回去本館後,愈想愈覺得他奸詐的韃靼,兩眼忍不住瞟向他。
「東翁,有沒有人說過你很陰險?」簡直就跟那尊千里侯大人有得比。
東翁笑咪咪地一手撐著下頷,望著外頭的大批人馬準備看戲。
「客氣了,大家都這麼說。」開什麼玩笑,他們以為在家中住了一大堆怪房客的他,是怎麼有法子壓下那票房客專心當掌櫃的?這些年大風大浪見多了,這種芝麻小事,他哪可能沒法一手擺平?
自一扇門回來,才回到臥龍街,就被洶湧的人潮堵得回不了家,好不容易才擠過重重的人群回到客棧裡,左剛納悶地指著外頭一堆穿著官服包圍了整座客棧的人們。
「東翁,那堆人是誰?」
「當官的。」他好整以暇地道:「同時也是來找十四巷碴的,他們拆了藺言的義醫館。」
左剛大喝一聲,「什麼?」
「大概是因你和姓藺的把他給惹毛了吧,人家是當官的,注重的是臉面,因此他當然會來這討回他的面子啦。」東翁在他變了張臉開始發火時,再把矛頭指向他和藺言。
下一刻,生性衝動的左剛,即如東翁所願,二話不說地衝出店外,朝著外頭坐在轎子裡的散朝侍郎揚聲喝問。
「大人,藺姑娘犯了您哪一條哪一樁?您憑什麼拆了她的義醫館?」藺言花了多少時間和精力,這才辛辛苦苦地把她的義醫館給經營起來?而這兩日前找過她一回碴的傢伙,這回居然做得更過火?
身為散朝侍郎的歐得進大人,在左剛冒出來替藺言出頭時,起身走出轎外,並命人替他打傘遮陽後,將早就準備好的說詞當著左剛的面說出。
「她不為我兒看診!」
左剛愈聽心火愈盛,「就這樣?」
他用力將衣袖一拂,「若她不為我兒看診,那往後,她也休想再替任何人看診!」
左剛二話不說地抽出捕刀,一刀甩出去,刀身就筆直地插在他身旁的轎門上,嚇壞了歐得進,也讓四下身著官服的人們紛紛拔出刀指向他。
左剛狠狠地瞪向他,「我方才沒聽清楚,大人若不介意,那就請您再說一回。」
「我……」
「做人有做人的規矩。」完全無視於四下的人馬,左剛邊說邊走至轎前抽回捕刀,再別過臉橫他一眼,「藺姑娘有她的規矩,迫她為人看病,就是你們這些當官的所能使出來的伎倆?」
「東翁……」站在裡頭為左剛緊張不已的韃靼,忍不住拉拉他的衣袖,希望他能快點去阻止左剛。
「慢。」東翁不疾不徐地以一扇敲著他的腦袋,「耐心點。」不急不急,只要再多等個幾句話,就可以進入足以讓步青雲耍花樣的主題了。
擺出當官架式的歐得進,一雙老眼微瞇,不客氣地看著一身捕快裝扮都還未換下的左剛。
「你是什麼東西?」
左剛也不怕他知道,「一扇門總捕頭,左剛。」
「不過是個總捕頭,竟敢教訓起老夫?」在官階上佔了上風的歐得進,不可一世地揚高了下頷,「你可知老夫是誰?」
「不知道。」
「老夫乃散朝待郎!」
「喲——」尖酸刻薄的語調,在歐得進報上官名後,登時自客棧裡傳來,「我還以為是哪個生了三頭六臂的,原來只是個登不上檯面的小小芝麻官。」
「大膽!」歐得進隨即轉頭朝裡頭大嚷。
被丹心請出來的步青雲,整個人半倚在櫃檯邊,發也沒束冠、衣衫也不拉整好,只是掏出一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涼風。
「嘖,好些年沒聽人敢同我說這句話了,你說是不?」步青雲心情很好地晾高了眼眉,微側過眼看向東翁。
「我就說他嫌命太長嘛。」東翁點點頭,順手為他奉上一碗涼茶。
步青雲指指外頭,「就這個不想活的膽敢來這找我的碴?」
「對,方才同你喊大膽的那個,就是帶頭的。」東翁邊向他說明也邊向外頭的人馬說一聲,「忘了向你們介紹,此乃千里侯大人是也。」
那個以專門剋死人而出名的千里侯步青雲?
所有人在聽到那如雷貫耳的名號後,速速轉首瞥看向笑得一臉不懷好意的步青雲一眼,而後集體大大往後退了數步,並在這大熱天裡開始發抖。
「這種小角色,你就不能自個兒打發嗎?」難得出來見人,沒想到卻沒什麼搞頭也沒哈大陣仗,這讓步青雲不禁有些埋怨。
「因為他們說……」東翁不慌不忙地激勵他的鬥志,「區區一名千里侯,他們還看不進眼裡。」
「是嗎?」步青雲的聲調當下冷到骨子裡。
「我們哪有這麼說啊!」外頭的眾人忙不迭地大聲喊冤。
「散朝侍郎……」將手中的紙扇一收,步青雲想了想,冷笑地走至大門前,「原來是歐得進歐大人啊!」
「侯……侯爺。」在朝中從沒倒楣抽中生死簽,也壓根就不想在有生之年見到步青雲的他,怯怯懦懦地低聲應著。
步青雲朝他勾勾指,「歐大人,你,認為你的命很硬嗎?」
「我……」不得不上前的歐得進,獨自站在店門外,不時抹著一頭的冷汗。
「侯爺,他們不但找你和東翁的碴,他們還順道也找了左捕頭和藺姑娘的麻煩。」逮著了機會,韃靼忙著替人火上添油,好出出一肚子怨氣。
「是誰說……」步青雲聽了兩眼微瞇,不悅地壓低了嗓,「本侯允許有人動我家鄰居來著的?」他家的左剛,是他專門在打發時間時耍著玩的,而那個害他連喝了好幾日苦藥的藺言,則是曾把他從鬼門關前給救過一回……他都還沒回敬藺言一下,這傢伙,憑什麼同他搶人玩?
「我、我們現下就走!」恨不能插翅快快離開這裡的歐得進,馬上轉身揚手要眾人快走。
「慢。」可惜的是,已被惹毛的步青雲並不願放人。
欲走不得,又得罪不起千里侯,全身隱隱顫抖的歐得進,滿面惶恐地瞧著不再冷笑,只是面無表情的他。
「你以為,這裡是由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嗎?」他都大老遠走出他的天字一號房了,在沒找到樂子前,他怎可能就這麼算了?
「侯爺……」
「一號房的。」東翁走出櫃檯,低聲在步青雲的耳畔說了幾句後,再一臉沒事樣地退回櫃檯旁。
「筆墨。」步青雲朝後伸出一手,早就準備好的東翁立即奉上。
站在外頭,根本就瞧不清步青雲在那張紙上寫了些什麼,歐得進才伸長了脖子想偷看一眼,快速落筆寫完的步青雲已將紙張摺妥裝進信封裡,再交給一旁專門跑腿的韃靼。
「韃靼,明日日落前,我要拿到聖旨。」
「是。」
聖旨?臉色幾乎是青了一半的歐得進,在韃靼步出店外走至一旁的馬房裡牽出一匹快馬,翻身坐上馬背後,才想命人攔下他,不料步青雲卻陰沉地朝所有人低吼。
「現下,全都給我進來坐下!」
「侯……侯爺?」大批被迫擠進客棧裡頭並各自找好位子坐下的人們,心慌意亂地看著那個披頭散髮的步青雲。
步青雲一腳踩在客椅上,「千里侯的招牌也不看一下,就大剌刺的跑來我家想拆房子?」
「我……」很是後悔沒打聽清楚步青雲也住在此處的歐得進,仰首看了以剋死人出名的步青雲一眼後,忍不住嚥了嚥口水。
「本侯希望,貴府已事先打理好大人您的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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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心血付諸東流……
自從義醫館被人砸了那日起,即將自己關在房內不見人的藺言,次日在她仍想著該如何重新來過時,自她家後院的客房處,卻傳來陣陣敲敲打打和吆喝的聲音,原以為又有人不死心上門來想再砸義醫館的她,連忙衝出主屋,但就在她跑至那個已經被毀的義醫館前時,她滿面意外地瞧著眼前一大堆正在為她發揮勞力,替她重建義醫館的人們。
愕然地瞧了好半天後,刺目的艷陽下,藺言在那一個個身穿捕衣的人群中,眼熟地認出左剛高大的背影,這讓她忍不住回想起,在她欲再次犯下殺孽親手殺了湛月時,是左剛及時阻止了她。在她被那個散朝侍郎派人架走時,十萬火急跑來救她的是左剛,而聽丹心說,昨日在知道她的義醫館被拆了後,頭一個替她出頭的,仍是左剛,沒想到,現下替她動手流汗的,也還是左剛……
千頭萬緒因他而在心底兜轉個不停,她難堪地望著左剛的背影,很想躲,又很想走上前去問問左剛,為什麼他甘心為她做至如此?
為了她這種人,真的值得嗎?
她不明白,左剛明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也知道她不欲人知的背景,她更是沒從給過他什麼好臉色看,可他怎都不因此而退縮或是改變初衷?她從沒給過他什麼,最多,也只是救了他的小命兩回而已,而他,卻總是不停的給她……
心中百感交集的她,總覺得喉際因那道總是擋在她面前的背影而哽澀得疼痛,她很想出聲喊住他,要他別再為了她做什麼事了,可是一想到他那張總是無怨無悔的笑顏,她就怎麼也說不出口。
「藺言?」將樑柱扶正後,停下來稍事休息的左剛,回過頭來,就見她盯著他發呆。
她清了清嗓子,在他走至她面前時,努力保持著不變的音調。
「你在做什麼?」
他一把抹去額上的汗水,「幫你重新蓋一個義醫館呀。」既是被拆了,那就重建一個嘛,等著上門找她看診的人可多了,他可不能拖著這事讓人苦等。
「我沒要你幫忙。」看著他已被汗水沁濕一身的衣裳,她有些不忍。
左剛咧嘴朝她直笑,「我自願的。」
她將手往旁一指,「他們呢?」
「非自願的……」被迫來此做苦工的眾家捕頭,站在燙人的日頭底下,含淚地齊聲答道。
「你們說什麼?」左剛不滿地瞪著那票他手底下的捕頭。
「我們很樂意效勞……」深怕左剛又連著十來日不肯回一扇門,領著一堆捕頭來蓋房子的邢淨,只好率眾人改口。
「你別在這曬日。」左剛瞧她也被曬出些許汗水,忙推著嬌小的她到遠處能遮蔭的屋簷下,「乖乖的,在這待著,我們會盡快把你的義醫館給蓋好。」
「頭兒……」被烈日曬了快一日的眾人,也很想要有那種清涼待遇。
左剛橫他們一眼,「閉嘴,快點幹活!」
在左剛又加入眾人,蹲在牆邊忙著砌磚時,手捧著一隻龍紋端盤,上頭放了一卷金色卷軸的韃靼,在屋後找著了藺言後,上前將端盤捧給她。
「藺姑娘,這張聖旨是千里侯特意請來給你的。」在有了這玩意後,相信往後再也沒人敢砸她的義醫館了。
她有些搞不清楚,「給我的?」
「嗯。」韃靼在她遲遲沒有拿過聖旨時,乾脆擅自替她打開那卷聖旨,讓她瞧瞧上頭寫了些什麼。
她瞪著上頭斗大的四字,「奉旨開業?」那個步青雲究竟是對皇帝說了什麼?
「這玩意東翁也有一張。」韃靼習以為常地聳聳肩,「對了,侯爺說,日後若有人敢上門找碴,亮出這張聖旨還不管用的話,儘管亮出他的名號去嚇人就是。」
「我知道了……」
「那這沒我的事了,我還得去外頭拉客做生意。」辦完這件小事的他,還得快點回去客棧裡頭幫忙,以免東翁又忙翻了天。
「韃靼。」她忽地叫住他,「替我轉告千里侯一聲。」
韃靼原以為接下來他將會聽到,打進棧以來從沒謝過什麼人的她,會脫口說出對步青雲感謝那類的詞彙,豈料,他聽到的卻是……
「就算是這樣,他的看診費,也一樣不會降價。」脾氣死硬的她,感激歸感激,但她定規矩照樣不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