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二號房 第一章
    難堪的記憶堆積如塵埃。

    往事仍舊困囿地徘徊再徘徊,

    現今也未曾放下再輕盈跳開。

    罪怎麼贖,贖什麼罪?

    殺百人,與救一人,

    孰重孰輕、誰是應該誰是不該?

    每個人,都在等待一個能重新開始的未來,

    等待美麗的遠方,並企圖挽回從前的疚債。

    悲喜與曲折,是生命的不變的風采,

    如此疑猜,如此傷懷,

    其實到頭來,

    不過只是一滴淚珠倒流進你心坎裡的感慨。

    ☆☆☆☆☆☆☆☆☆

    無道王朝下,京城外城吞月城的城裡,隨便找個路人打聽,全城最熱鬧的一條街,人人定言非筆直貫穿整座吞月城的臥龍街莫屬。而就在這條臥龍街的街上,則有間客棧,名叫……

    「……有間客棧?」

    「對。」走在大街上被攔下問路的老漢,儼然一副識途老馬的模樣朝她點點頭。

    「哪間?」她輕蹙著柳眉,對這答案顯得有些茫然。

    「就是有間客棧啊!」老漢抹了抹額上被曬出來的大汗,一臉理所當然地再對她說第三回。

    「……」溝通……不良?

    生平頭一回來到吞月城的藺言,站在有如烈火熾烤的艷日底下,無言以對地瞧著眼前不知是她問過的第幾位,也同樣與她有說沒有通的老漢。

    半晌,她歎了口氣,決定放棄詢問那間客棧的正確稱謂。

    「客棧在哪?」算了,反正只要能找到就成。

    老漢揚手朝遠處一指,「喏,就最熱鬧的那一間。」

    「哪間?」她照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這條街上,少說也有著四、五間客棧,且在這用午膳的時刻,間間都高朋滿座。

    「就是有間——」以為她資質駑鈍,或是有耳疾,熱心的老漢又張大了嘴打算同她講解一回。

    她一手撫著額,「夠了。」若再這般問下去,她不是會被搞瘋就是會忍不住想殺人。

    不管猶站在她面前的老漢仍不死心的想對她解釋清楚,藺言將頭一瞥,望向方才老漢所指的方向,暗自在心裡決定,路,既不是在嘴上能問出來的,那她就多費點工夫,一間一間的去將那間她所要投靠的客棧給找出來。

    於是,在這同樣的正午、烈日也依舊當空,路上行人個個被曬出一身大汗的時刻,走在擁擠人群中的藺言,一路上按著每家客棧招牌,一間間進去裡頭詢問過後,末了,在來到最後一間她尚未詢問過的客棧前頭時,她定住步伐,無言以對地瞪著客棧外邊門上,那幅高高掛在上頭的橫匾所書的店名。

    天底下竟真有這種鮮事……

    這間客棧,還真的就叫「有間客棧」?怪不得她怎麼問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就在她一逕地瞧著頂上的橫匾時,突然間,在她面前迅速杵了座小山,高大的人影筆直地聳立在她面前。她將視線稍稍往下拉了點,默然地瞧著眼前這一尊身材壯碩魁梧的大漢。

    「姑娘,您是要用飯或是進來歇歇腿?」身為門房,面上堆滿拉生意笑容的韃靼,咧大了一張嘴,朝她亮出一口白牙。

    就著日光的反射,被那口白牙有些閃到眼的藺言,不適地眨了眨眼,並往後退了兩步拉開彼此的距離。

    「找人。」

    「找人?」韃靼神情有些意外地瞧著她,「找誰?」

    「姓東風的。」她淡聲說著,不怎麼喜歡他那將人從頭打量到腳的職業式目光。

    聽了她的話後,韃靼回首瞧了客棧裡頭滿座的客人一會兒,再掉過頭朝她搖首。

    「姑娘,這沒姓東風的。」

    沒有?難道她又找錯了嗎?

    「名叫十里的。」她試著再用另一種方式找。

    「這也沒人叫十里的。」無奈的是,韃靼還是朝她將頭給搖個不停。

    不過是找個人而已,這事有這麼困難嗎?她沮喪地歎口氣。

    「那,這可有叫東風十里之人?」要是這裡再找不到,這下她可真不知要上哪去找那個倒楣鬼了……難道說,該不會從一開始那個告訴她這名字之人就搞錯對像

    了?

    「東風十里?」霎時韃靼雙眼一亮,重重拍著兩掌,「那就有啦!」真是的,何必那麼拐彎抹角的問呢?她早說清楚嘛!

    咦?這有?

    方才不是說沒姓東風也沒叫十里的嗎?怎又有個東風十里了?有些不明白,也有些跟不上他變臉速度的藺言,一頭霧水地瞧著他在下一刻變得一臉興奮的模樣。

    「姑娘,你要找的東風十里,他就是這間客棧第三代的掌櫃兼老闆。」臉上掛著看好戲笑容的韃靼,刻意拉長了音調求證,「說到老闆……你找老闆有何要事?」

    「聊聊。」

    韃靼深深屏住了氣息再問:「聊聊的話題是?」

    「債務。」她愈說愈是言簡意賅。

    「這樣啊……」他更是快樂地挑高兩眉,忙揚手邀她入內,「來來來!姑娘快這邊請。」

    跟在他後頭踏進客棧裡的藺言,在被韃靼領到櫃檯前時,有些佩服地瞧著那個坐在櫃內,此刻正一心二用,兩手齊撥著算盤,還不時挪出一手,在兩本帳簿上順道記帳的年輕男子。

    「東翁,這位貴客有事找你。」韃靼出聲咳了咳,並在東翁抬起頭時,帶著幸災樂禍的眼神瞄向他。

    貴客?

    兩手定在算珠上不動的東翁,先是多心地瞧了韃靼一眼,在韃靼快快樂樂地走至一旁後,他再將目光掃向眼前這名個頭嬌小、身子看似纖弱,高度甚至不及韃靼肩頭的小女人。

    「何事?」就以往的經驗來看,通常能讓韃靼樂成那副德行,那只代表……準沒好事。

    藺言不答反問:「貴姓?」在辦正事之前,他得先解開她一整日累積下來的滿腹疑惑才成,不然她會很悶的。

    東翁一手拿出擱在櫃內的紙扇,將扇面一開,讓她瞧瞧上頭所書的是何字。

    「大名?」瞪著那只書了一個「東」字的扇面後,她又繼續再問。

    單聽她的問題,東翁心底便已有了個陳年老譜。

    「風十里。」嘖,又一個搞不清楚他姓啥名誰的……他這人最討厭有人老愛把他的名字對半分拆成兩截了!

    「……」

    怪名怪姓怪客棧!這究竟是什麼怪地方?

    「姑娘,你找我,有何貴事?」還沒得到答案的東翁,銳眼一瞇,很快即從她的穿著打扮,以及她身後所背的藥簍,大致猜出她的身份。

    「討債。」在他審視的目光下,藺言只是自袖中取出一貫銅錢,再將它放在櫃上,「請報恩。」

    兩眼一見著那串眼熟的銅錢後,當下迅速翻臉、額上青筋直跳的東翁,用力自鼻孔蹭出一股子悶氣,二話不說地拿過銅錢仔細確認,並在確認無誤後,擺著一張臭臉自櫃檯最底下撈出兩本本子,再一手執起沾了硃砂的紅筆。

    「貴姓?」

    「藺。」

    「大名?」他邊問邊翻開恩人姓名本。

    「言。」

    「從事何業?」他抄好人名,再對照起姓名本裡,最下頭那一行恩人的職業別。

    「大夫。」

    洩憤似地將恩人姓名本上頭的人名,以筆狠狠劃掉其中一個人名後,他抬起充滿熊熊怒火的兩眼,相當不客氣地再掃向她。

    「是誰說他會報恩的?」

    「東風千里。」她愈答愈覺得他的嘴角似在抽搐。

    「那個死老頭子他早掛了!」想到這事就怒火直達九重天的東翁,張牙舞爪地向她更正,「現在被迫報恩的是東風千里的後代子嗣,就是你眼前的老闆我!」那個積欠人情債、還禍延後代的老傢伙早早就已解脫這樁鳥事了,而他老爹也早已兩腿一伸,把報恩之事給交棒換人了,現下的倒楣鬼,不是別人,就是他這個打一生下來,就注定一生要替人報恩的客棧老闆!

    藺言聳聳肩,並不怎麼在意他口中的小小家務事,現下她在乎的只是,眼前這個一臉不情不願的男人會不會代他祖先償恩。

    「你是最後一個來報到的。」東翁自櫃檯底下拿出一本厚厚的住戶清單本,翻了翻,萬般不願地揚筆再劃掉一間空房,「哪,天字號房已客滿了,眼下只剩地字號的了,你就住十四巷地字十號房吧。」

    「成。」她很好說話。

    兩手各自合上一本本子後,面色其臭無比的東翁,咬牙切齒地對她說出他也曾對本館內所有住戶說過的話,並暗自在心底再次問候過那個東風千里幾百回。

    「日後,你的衣食住行,皆由這間客棧無條件為你永遠支付,直至你不願再住在這間客棧為止。」全天底下……最蠢的人就屬那個他笨爺爺東風千里!報恩的方式百百款,可那老傢伙什麼不好選,偏就撿這種不但愚蠢到極點,還害後代子孫可能會因此破產的報恩法!

    「明白。」她挑挑眉,頗意外這世上居然還有這種虧到不行的報恩方式。

    轉身自牆上暗格拿出最後一把鑰匙,東翁心情惡劣地隨手扔給她,再轉身拉了拉牆邊的一條細繩。不過許久,在本館裡頭聽到鈴聲的丹心,即打開本館漆黑的大門,裊裊走至櫃檯前。

    東翁將拇指比向丹心對她介紹,「她叫丹心,是這間客棧所有住戶們的管家。日後無論是大事小事、吃喝住用,不管你有任何事,儘管吩咐她一聲就是了。」

    「多謝。」

    朝丹心勾勾手指後,東翁在丹心附耳過來時低聲在她耳畔說了幾句,很快地丹心即朝他頷首。

    「藺姑娘,請隨我來。」丹心細步走至她的面前,笑意盈盈地朝她揚起一手。

    當默然的藺言隨著丹心步入本館後,在一旁看戲看了好一會的韃靼,興匆匆地跑至東翁跟前。

    「東翁,這姑娘話好少。」據他的觀察,她大概是這裡所有住戶中說話用字最簡潔的一個。

    東翁沒好氣地一手撐著下頷,「是滿少的。」誰管她話多不多?他只希望這一尊新住戶,日後可別像其他的住戶一樣,動不動就給他找麻煩或是捅樓子。

    「這是第幾個了?」伸出十指數了數,卻怎麼也數不清的韃靼,好奇地看向又要多養一個人的東翁。

    「哼哼哼哼……」兀自冷笑了一陣後,東翁用力舉起一拳,「最、後、一個!」在她來報到之後,往後再也不會有人拿著那貫該死的銅錢來找他報恩了!

    「恭喜你終於湊齊所有的恩人。」韃靼拍拍掌心,算是祝賀他總算日後不必再日等夜等,提心吊膽地等著最後一個討債鬼上門了。

    方在慶幸總算找到最後一人的東翁,也才樂了沒過一會兒,下一刻,他感慨地兩手撐在櫃檯上,習慣性地再度開始為自個兒的人生際遇自憐不已。

    「我為何非得幹這種蠢事不可……」冤,好冤,雞腿不是他搶的,人也不是他失手打死的,債更不是他欠的,為什麼背黑鍋的人卻是他?

    唉……

    說來說去,今日他會落得了個得日日辛苦勤幹活,好能養著一群白吃白喝白住的住戶們,全都只是因為,他那個造孽的爺爺東風千里,在許久許久之前曾幹了樁蠢事。

    聽他家那個也已經入土的老爹說,他家爺爺,年輕時曾經困苦潦倒到不得不在街上乞食為生,可每每就在他快餓死時,他總是會好運氣地遇上善心人士暫時解救他的困境。

    直至某日,在一個陰錯陽差的機會下,又再次快要餓死的東風千里,為了同另一個也是餓了肚皮滿久的男子,爭搶一根他人施捨給他的雞腿,在飢餓過頭下,不小心失手打死了那人,誰知道,那人不是別人,恰恰正好是六扇門重金懸賞的欽命要犯。

    於是,莫名其妙地,東風千里就因為一根雞腿,而發了一筆天上掉下來的橫財

    憑藉著刻苦的本性,與多年來打死也要搶到手的個性,頗具生意頭腦的東風千里,便利用那筆賞金開了間小客棧。數年後,小客棧成了大客棧,客棧生意蒸蒸日上,身後也攢了不少錢的東風千里,某日夜裡閒著睡不著,於是,自認做人相當飲水思源的他,便開始思索……他該如何對那些造就他今日成就的恩人們報恩。

    首先,他先去銀號並托人打造了數貫刻有東風千里姓名的銅錢,接著他便托人四下打聽恩人們的去處,並好運氣地在一一找著了他們後,各贈一貫錢予以他們,再告訴所有恩人們,日後,只要有人拿著這貫銅錢來到他所開的客棧,他,以及他所有的後代子孫,定會報恩以感謝他們形同再造的大恩大德。

    辦完了此事後,接著,東風千里便一手按著獨子東風百里的肩頭,告訴他,他們東家,必須在心底時時刻刻感謝那些曾經路過他生命中的恩人,若無他們,東家絕不會有今日,因此,他們東家世世代代,皆得立誓報恩,日後只要恩人上門,他們便得盡心盡力地報答侍奉那些偉大的恩人們。

    聽完了他的那番話,當場很想罵罵那個驢腦袋老爹的東風百里,雖是一肚子不情願,也只能隱忍地拉來年僅三歲的獨子東風十里,父子倆一塊跪在他跟前立誓。然而,就在他們父子倆才立完誓言沒過多久,還在等著恩人上門之時,年事已大的東風千里,卻因一場來勢洶洶的大病,就這樣什麼恩都沒報到,把所有人情債全都扔給後頭的兒子和孫子……先死先算數。

    二十年後的某日,等了一輩子,也一樣什麼恩人都沒等到的東風百里,亦如東風千里和他先走一步的髮妻般,遭病魔折騰得奄奄一息,躺在榻上已有數月之久。

    當病得只剩一口氣的東風百里,即將駕鶴西歸前,在他面上,絲毫無半點對這人世與親人的依依之情,相反的,他竟還帶著看好戲的笑意,得意洋洋地朝跪在榻前的獨子,亮出一口令人覺得刺目的白牙。

    「嘿嘿……兒子,你老爹我解脫了,報恩之事,往後,就輪到你倒楣了……」

    年幼無知時,不明不白地被拐著一同起誓,眼下巴不得他再活個幾百歲,或是多生幾隻子女的東風十里,額上青筋直跳地看著他這個跟爺爺一樣什麼恩都沒報到的老爹,痛快地朝他比了兩根指頭後,兩眼一翻,隨即解脫登上極樂而去,而他家祖先所積欠的恩情,以及必須報恩之人,則從此接捧換人做做看。

    因此,他,東風十里,在他老爹嚥下最後一口氣後,從一個前程無可限量、正直有為的好青年,當下淪落為必須替祖先償恩,身上背了一大堆待還恩情的下一號倒楣鬼。

    不過他這人是很看得開的,又或者該說,他的賭性比起常人還要來得堅強了點,因此對於報恩那碼子事,他並不似那兩位已升天的祖宗太過放在心上。

    在他接下數之不盡的祖產,也等了好些年後,東風十里本還認為,照他家老爹和爺爺,等了一輩子都沒等到恩人後代的情況來看,說不定,他也會遵循家族傳統,似他們那般好運氣的不會遇上那些恩人的後代。

    只是他的這個想法,在「有間客棧」擴大營業的頭一日,天字一號房的住戶步青雲就拿著一貫銅錢來此報到後,隨即就像顆泡泡般,破滅得無影無蹤……

    別人是前人種樹後人乘涼,他咧?

    哼!算他上輩子不長眼,哪家不好撿,偏偏投胎生到了他們東家,專門來替別人做牛做馬!

    此時此刻,全然不知東翁心情是晴是陰或是暴風雨的藺言,在丹心的帶路下,一路走進裡頭居然有巷有弄的本館,並在眼花撩亂地走至十四巷的巷底後,看著丹心推開前頭的大門,向她展示往後她即將居住之地。

    這也算是……一「間」房嗎?

    被眼前規模有點嚇到的藺言,張大了眼,啞口無言地瞧著左右兩邊各植滿高聳翠艷的孟宗竹,正中間,則有著三大樓五大院古色古香的主屋及數幢客屋,還有,那個就近在大門前頭面積甚廣的枯山水景致。

    丹心還面帶歉意地向她說明,「藺姑娘,這是咱們客棧裡最小的一間房,因其他房皆已住滿了,所以不得不委屈你,還請你就將就點吧。」

    將就?在吞月城裡這種地段、這種規模,還叫她將就?

    完全不需考慮,也無半點猶豫,當下藺言相當痛快地朝她頷首。

    「沒問題!」

    ☆☆☆☆☆☆☆☆☆

    臂上糾結的肌肉,因蓄力之故,遠遠瞧上去,像是兩座小山,而那副高大魁梧的身軀,則是較常人高壯了不只些許。

    兩腳踏進蝕日城後,肩上扛了兩個人的左剛,沿路上便一直接受著路人們欽佩的目光洗禮,已是習慣成自然的他,則是視而不見的直朝京內六扇門的方向走去。

    就在他快抵達六扇門之前,在他右肩上的男子動了動,左剛瞄他一眼,隨即像是扔布袋般地扔下他,趁他跌得頭昏眼花之餘,一拳揍在他的頭頂上,再賞他一記重拳後,他才再次將又昏迷過去的老兄一手給拎上肩。

    窩在六扇門裡,在外頭街道上響起陣陣讚歎之聲時,舒舒服服窩在椅中的天水一色懶懶轉過頭,而後微翹起嘴角,滿意地瞧著將人給扛進六扇門裡的左剛。

    一進門就瞧見老友那副閒著沒事做的德行,大老遠將人犯給扛回來的左剛,額上的青筋登時又多了兩條。

    究竟還有沒有天理呀?他足足追了三日,才把這兩名被指名只能活逮不能砍死的要犯給逮回來,而那個親自對頂頭上司的上司保證,定會將他們逮回來的天水一色呢?居然在他又累又餓的狀況下,在這兒給他蹺腳閒閒地喝著涼茶?

    「臭天水……」實在是很想將他砍成十八塊再扔到湖裡餵魚的左剛,毛火地將肩上兩名被他各以一拳打暈的要犯,一骨碌地扔至他的面前。

    「喲。」天水一色擱下手中的茶碗,欽佩地朝他拍拍掌,「不愧是一扇門的總捕頭,才花個三日就順利逮著人了。」

    「你以為這差事是誰推給我的?」莫名其妙地將在一扇門裡忙得要死的他給拖出來,再替他戴頂總府衙門限期破案的大帽後,就把明明不是他的事硬是塞給他

    「正是區區在下我。」不只是身形,就連氣質也都與左剛截然不同,天水一色一派優雅地朝他頷首。

    左剛兩眼朝他一瞪,「分明就是你六門扇要逮的人,偏偏你這六扇門的總捕頭啥事都不幹,儘是把責任往我的一扇門裡推!」憑天水一色的身手,要收拾哪門子的頭號欽命要犯或一等一的殺手根本就不成問題,可他這位穩坐六扇門總捕頭寶座的仁兄,天性就是懶,老是愛找人代他出手辦差!

    「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嘛,更何況,咱們都多少年的交情了?」他擺擺手,面上半點內疚也無。「且左捕頭您的名聲響遍全京城內外,我也不過是順應民意,做個順水人情,好讓你繼續當當人們心目中的大英雄而已。」

    「什麼英雄?是跑腿!」說得真好聽,哼,早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

    天水一色撇撇嘴,「嘖,說得真難聽。」小氣,也不過是常常利用他,苦差全都他去幹,然後功勞由他天水一色來領而已嘛。

    「給我聽清楚!」早就看清他的左剛,一指怒指著他的鼻尖,「下回六扇門的事,由你們六扇門自個兒去解決,你少又撈過界找我代你跑腿當雜工!」大事小事、雞毛蒜皮之事,反正什麼事統統都往他的一扇門裡推,這座六扇門是擺著好看的不成?

    「是是是,日後六扇門之事,我會盡量親力親為的,但在那之前……」天水一色先是很敷衍地朝他點點頭,再一臉期待地望著他,「你就先幫我辦完眼前的這樁大事吧。」

    「又有什麼大事?」累得口乾舌燥的左剛,搶過他的茶邊喝邊問。

    他揚起一指,「日前,七名斬首在即的欽命要犯,自天牢裡逃出去了。」

    「天牢?」左剛挑高一邊的濃眉,「這麼本事?」那些看守天牢的傢伙都幹啥子去了?居然連七個人也都看不住?

    「喏,就這七個。」朝身後彈彈指,在其他的捕頭奉上那張懸賞名單後,天水一色慢條斯理地交給他。

    愈看這些人愈覺得眼熟的左剛,打心底覺得,某種又要被坑的感覺,正在他的體內蠢蠢欲動,他頓時提高警覺,小心地向天水一色求證。

    「他們七人……不就是你親自逮他們歸案下獄的嗎?」遭他家那個天字一號房的住戶騙久了,他也是有些心得的。

    「正是在下不才也。」

    「憑你一人就能逮著他們,那這回你也定能再逮住他們,既是如此……」左剛頓了頓,猛然拉大了嗓,「你沒事幹啥又想拖我下水攪和?」

    「因總府衙門限期拿他們歸案,午門外頭還等著他們七人的人頭呢。」他有模有樣地歎了口長氣,「光憑我一人,是可再逮回他們,只是,得拖上些時間。」團結力量大嘛,更何況,只要讓左剛出馬,說不定他連動手都不必,左剛自然就會替他全都擺平。

    不知已經被他這套說詞給拐過幾回的左剛,只是兩手環著胸,滿臉不信地朝他搖首。

    「好吧。」為求辦事效率,天水一色也只好退一步,「這回,事成之後,功勞全都歸你如何?」

    說到這個左剛就更是有氣,「當然歸我!」每回流血流汗的都是他,可官運亨通年年往上升的人卻是天水一色,都幾年了呀?這教他怎能不恨不公平嗎?

    「哪,眼下我手中有兩條線報,一是他們躲藏在蝕日城西郊,另一是他們躲在吞月城以東的山裡。」為免他反悔,天水一色打鐵趁熱地問:「你打算從何找起?」

    左剛皺眉地想了想,在腦海中忽地晃過某人的身影後,他果決地作出決定。

    「朝東。」

    天水一色有些納悶,「東?」以他來看,他是認為西郊的可能性會較大。

    不得不迷信的左剛點點頭,「我家那個算命的,三日前在我出門時曾對我說,東方大吉。他還說,說不定,我在三日後還會遇上我命中的真命天女。」以往他是不信邪,更不信什麼術士所言,但,就在他家那間客棧住進了某號住戶後,他就再也不敢鐵齒了。

    「嗯……」天水一色搓著下巴,「他這神算向來是都算得滿准的。」

    再次灌光一碗茶水,也順手塞了一顆饅頭進腹後,覺得已休息得差不多的左剛,一腳跨出門外,有些不耐煩地回頭瞧著仍在考慮的天水一色。

    半晌,決定這回也試著迷信看看的天水一色,撈起擱在椅旁的佩劍。

    「好,咱們就往東。」

    ☆☆☆☆☆☆☆☆☆

    「再……再說一次。」

    晨霧尚未散盡,天才濛濛亮,大清早的,才剛準備開店就一肚子怒焰的東翁,緊捉著手上的字條,火冒三丈地將它拎至丹心的面前,要她再清楚的說一回。

    「呃……」雖是不太想被怒火波及,但又不能不依著住戶的吩咐照辦,身為本館管家的丹心,有些為難地瞧著東翁眼底那兩蓬燒得正熾的怒火。

    「你說,這是啥子玩意?」情緒激動到已經很想抄把菜刀去砍人的東翁,面色鐵青地伸出一指指向她的鼻尖。

    「地字十號房住戶所開出來的菜單!」丹心深吸了口氣,不畏惡勢力地再次大聲宣佈他手中之物為何物。

    東翁兩眼死死地瞪著那一長串會讓他吐血的字條。

    菜……菜單?

    這算是哪門子的菜單啊?

    他氣得連聲音都在顫抖,「血燕燕窩、八頭鮑、東北百年人參、南海頂極鮮貝、鼎天魚翅……」底下還有一大串他光是看了心頭就在淌血的稀有食材。

    「東翁?」丹心直瞧著他面上忽青忽黑的顏色。

    硬是逼自己吞下這口鳥氣的東翁,一手翻開帳本,一手執起筆,準備記下這筆可能會害他倒店的呆帳。

    「照……照她說的弄給她。」他今晚要去他家爺爺的墳上掘墳鞭屍!

    丹心的話卻還沒說完,「可藺姑娘說,這是她每日必備的菜單。」他確定他真的要這麼大手筆嗎?

    聽了她的話,東翁手中的筆當下應聲折斷。

    他惱火地拉大了嗓門,「每日?」這號房客以為她住的究竟是皇宮大院還是王府啊?

    「嗯,還不包括消夜。」丹心點點頭,再亮出另一張長長一大串的菜單,不忘提醒他還有更慘的在後頭。

    這也……未免太過分了!養其他的住戶頂多是肉包子打狗,或是把銀兩扔進水溝裡,而這只才剛剛來報到的呢?養她這一尊簡直就是在燒銀票!

    他氣極地甩過頭,「韃靼!」

    「在。」

    他火速下達挽救客棧經濟,免得因那位新房客而倒店喝西北風的指示。

    「自今日起,朝中凡是向千里侯行賄的賄金,全都給我抽五成佣金留下來!」哼,吃他的、住他的、用他的,還坑他的?他就從另一隻羊的身上剝皮來抵!

    「這樣成嗎?」韃靼皺眉地問,兩眼看著手中才剛開店門就收到朝中官員送來給千里侯步青雲的紅包。

    一轉眼就閃身來到他面前的東翁,二話不說地自紅包裡頭迅速抽走一半的銀票,再扭過頭一手指向丹心的鼻尖。

    「丹心,你去同天字一號房那個沒人性的住戶說,本棧開銷太大,因此我要額外加收過路費!」反正那個天字一號房的,宅子裡錢多得像是在堆金山,不坑那傢伙的,他坑誰的來補大洞?

    「噢。」她個人是沒什麼意見啦,且她相信,那位有錢千里侯侯爺大人,對於這種小事,應當是眉頭連皺也不會皺一下。

    唯恐如此做還不夠補救開銷的東翁,想了想,用力地一把扯過靼韃的衣領。

    「待會你就派信去給那兩個姓陸的所有生意上往來的客戶,日後,他們若想踏進本棧本館談生意,一律加收入門費一百兩!」撂完話的他,乾脆順手把靼韃手上剩下一半的銀票統統沒收放進袖裡。

    韃靼忍不住咋咋舌,「這麼坑?」他是想改行開黑店不成?

    「你有意見?」東翁飛快地將要噬人的眼珠子火瞪向他。

    「沒……」畏懼惡勢力的他,怯怯地抬高兩掌,「完全沒有。」賞飯吃的人是老大。

    沉重的木門開啟聲自他們身後遠處緩緩響起,站在櫃檯前的三人,速速將雙眼掃向那名一大早就點燃東翁怒火,且日後可能會嚴重危害整座客棧生計的正主兒。

    「藺姑娘,你要上哪?」望著她身後所背的竹簍,丹心好奇地湊上前問。

    「走走。」她簡單的說完,對於棧內的其他人,連聲招呼都不打,也沒多瞧上一眼,只是自顧自地走向外頭。

    趕在她踏出客棧前及時截住她的東翁,面色十分不善地瞪著她那一副閒著沒事做的模樣。

    「你是個大夫,不做生意嗎?」若他沒記錯的話,她家祖上統統都是干神醫的,既然她本身也是個大夫,家中的招牌又那麼響,好歹她也拿出點本事,為她自個兒賺些銀兩,或是拿些錢出來抵抵她那可說是天價的伙食費吧?

    她淡瞥他一眼,「看心情。」

    什、麼?

    氣得渾身發抖的東翁,在話一說完就走人的藺言已然走遠時,握緊了雙拳,重重踩著腳步來至櫃檯裡撈來件外衫後,準備放下今日的生意出一趟遠門。

    韃靼不解地追在他身後問:「東翁,你上哪去?」

    額上青筋已是數不清有幾條的東翁,有樣學樣地簡短地丟下兩個字。

    「鞭屍。」這回,他要連同他老爹的一塊挖!

    ☆☆☆☆☆☆☆☆☆

    說是要出去外頭走走,其實藺言走得還滿遠的。

    出門只是打算採些藥草的她,在吞月城城外的山裡待了一早,午時才過沒多久,大量的山嵐便自山頂上飄下,過了一會兒,午後的山林裡便下起滂沱大雨。

    豆大的雨珠將山嵐擊碎,林中枝葉,在傾洩落下的雨中紛紛顫抖。

    淋了些雨的藺言,在全身濕透之前及時找著山中的一間小草屋,進去裡頭避雨後,她擱下身後所背的藥簍,自袖中掏出繡帕拭著面上的雨珠時,同樣在草屋中避雨,穿著打扮像是獵戶的兩名漢子,聊閒的內容即飄進她的耳底。

    「聽人說,自天牢裡逃出的那七個欽命要犯,日前已逃到咱們吞月城來了。」年紀較大的獵戶,望著外頭一時片刻應當是不會停的大雨,邊說邊在懷裡摸索著。

    「有這回事?」

    「嗯,眼下總府衙門正在懸賞,這七人,每一人的人頭值……」他點點頭,猶在懷裡東找西找。

    「值多少?」生活與他同樣困苦的另一名獵戶,興致勃勃地問。

    總算是在懷中找出那張那日他不意拿到的懸賞單後,他將被揉皺的紙張打開攤平在地上,一手指向那七人繪像下頭的數字。

    「五萬兩。」唉,要是能夠逮到其中一人的話,那他這輩子就不必在這山上辛苦挨日子了……可惜的是,這七名自天牢裡逃出來的要犯,根本就不是他們這種尋常人所能碰的對象。

    原本對他們閒聊內容沒哈興致的藺言,在聽清那筆數目後,不語地將眼挪向那張懸賞單上瞧了一會,而後暗自在心中記下那七人的姓名與長相。

    劃過外頭灰濛濛天際的閃電,照亮了屋內三人的容顏,也讓他們同時瞧清了此刻另三名自雨幕中快步走向這間草屋之人的長相。

    「啊,他們……」較年輕的獵戶訝愕地抬手指著他們。

    「噓……別多話,咱們快走。」他身旁的老漢趕緊一手掩上他的嘴,在將那張懸賞單塞進懷裡後,忙拉著他跑向外頭。

    坐在原地動也不動的藺言,在他們三人一進屋後,微微挑高了一雙柳眉。

    喲,瞧瞧,今兒個是什麼好日子呀?雨點恰巧落在香頭上的大吉日?方纔還躺在地上那張懸賞單裡的欽命要犯,眼下竟就這麼巧的自動自發送上門來了。

    淋成落湯雞的三人,放下手中的行李各自拍著身上的水珠,在外頭閃電再次打亮天際時,自屋內一角反射出的金光,令他們三人不約而同轉首看向藺言,直瞧著她左手腕上纏了一圈又一圈宛如手環的金色細線。

    完全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她的藺言,在他們三人不懷好意地打量起她時,只是將注意力放在外頭。她微瞇著眼,計算出雨簾裡那兩具待會很可能會同她搶生意的身影,大約再過多久就會進屋湊熱鬧。

    沒過多久,在藺言尚未動手之前,草屋果然又走進了兩個人,先進門的那個,身材高壯得像只熊似的,而晚進屋的另一個,看上去則像名斯文書生。

    對於這兩個模樣十分兩極的人,藺言快速地瞥了他倆一眼後,再不著痕跡地回過眼,默然在心中想著他們一人腰際間大刺刺佩掛著的捕刀,和另一人在行走時刻意以袖掩住腰上所繫的捕印。當下,她很識相地放棄了先前打算賺賺外快的念頭。

    在門邊將傘合起收妥後,天水一色轉身走進屋內時吹了聲響亮的口哨,同時一手搭上左剛的肩頭。

    「沒想到你家算命的這回還真算準了。」還真靈,下回若有大案,他定要叫那個算命的先替他算算。

    「就這幾個?」脫下身上的蓑衣後,左剛兩眼直在眼前也在草屋裡避雨的三人身上徘徊。

    「是他們沒錯。」對於那些老面孔,天水一色連認都不必認,逕自替他將手中的蓑衣掛至一旁的牆上。

    左剛的黑眸稍往旁一瞥,在瞧見在這屋裡的藺言後,兩道濃眉登時朝眉心靠攏了些。

    「但多了個局外人。」若在這狹小的屋內出手,他可無法保證到時不會殃及無辜。

    「放心,我會好生看顧著她的。」天水一色話一說完,便往藺言所處的方向挪了兩步。

    「那就好。」既是沒了後顧之憂,當下左剛即單膝跪在地上,一手附上腰際間捕刀的刀柄,擺出了隨時準備拔刀的姿勢。

    霎時小屋內的三人,在左剛一有行動之後,紛紛跳起身握刀的握刀、握劍的握劍,全都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動也不動的左剛,只是慢條斯理地抬首看向他們,以低沉雄渾的聲調向他們下達最初的警告。

    「誰都,不許動。」

    光是看他握刀的架式,以及他的姿態,不但絲毫沒有空隙,也沒有任何破綻,冷眼旁觀的藺言心想,就算是她,只要他拔刀,哪怕她的身手再快,恐也難以全身而退地逃出他刀鋒之內的範圍。

    她緩緩調過水目,瞧了瞧另三個似打算與他正面交鋒的男人,很快地,她即在心中計較出待會將會是誰勝誰負……不過,既然此事不關她的事,那她就繼續當局外人,靜觀其變好了。

    「別逼我出手,不然,你們定會後悔。」在對面的其中一人略動了根指頭後,把話說在前頭的左剛,改而向他們下達最後的警告。

    「你是左剛?」瞧清他那柄眼熟的捕刀後,認出他是何人的男人,有些訝愕地問,另外兩人聽了,不禁兩際紛紛沁出冷汗。

    「正是。」從不忌諱讓任何人認出他的左剛,也很大方地承認。

    「我呢?」被人晾在一旁無人搭理的天水一色,一手指著自己的鼻尖,「怎沒人招呼我?」好歹他也是當初逮他們七人歸案的人,怎都沒人理會他的存在?

    包括藺言在內,在場四人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後又都把眼珠擱回一身掩不住殺氣的左剛的身上。

    宛如天際在潑水的大雨,在屋內凝重的氣氛僵持了許久許久之後,驟然停雨。少了外頭吵雜的雨聲之後,安靜得連每個人呼吸聲都聽得見的小屋裡,氣氛霎時變得更加詭譎與不安。

    當一顆雨珠不意透過上頭的房頂,筆直掉至兩組人馬的正中央之時,清脆的滴響聲方才響起,對頭的三人即有一人迅雷不及掩耳地欲抽刀而出,然而更快地,一道銀光已閃過他的頸間。

    言出必行,馬上拔刀砍人的左剛,在下一刻以更快的速度收刀回鞘。站在藺言近處的天水一色則是一手掩著臉,搖了搖頭後,走至屋角拎起那顆滾落的人頭。

    「唉,你看你……」天水一色感慨地歎了口氣,「他不都說別動了嗎?真是,給我找麻煩。」沒事給他死在這幹啥?總府衙門是要他綁人回去交差……這下可好,午門前又少一顆人頭了。

    難得一見的身手就近在她的眼前上演,有些意外的藺言,尚未對左剛的刀技在心中做出評價之時,意識到有性命之危的兩人,其中一人在天水一色未回身前,已先行一步將刀架至藺言的頸間,並使勁拖著充當人質的她往屋外逃去。

    「臭天水,就知道你每回說話都不算數!」左剛見了,火大地咒罵了那個老愛扯他後腿的老友一句後,氣急敗壞地立即追出門外。

    「抱歉,一時疏忽,下回改進就是。」他哪知道那傢伙的動作會比他想像中的快?

    很不想在人前動手,也不認為身後拿著大刀抵著她的男人能夠動她半根毫髮,淪為人質的藺言,在左剛提著刀追出來時,一臉無所謂地任人拖著往後退。

    「不許動!再過來我就殺了她!」眼看左剛愈走愈近,不想成為另一個刀下亡魂的男子忙不迭地朝他大喝。

    很懶得同他廢話,也不想多說一字,左剛在他把刀抵向藺言的頸間時,只是瞧了臨危不亂,且面色絲毫無改的藺言一眼,接著,原本眼底還有一絲猶豫的他,也不顧威脅猶在耳,馬上往前再踏了兩大步。

    「就算你出刀的速度再如何快,要是你——」他更是用力地將刀抵向藺言的頸間,張大了嘴,口中話猶未說完,他的眼前即不知怎地突然一花。

    趁他在那頭喳呼的空檔,左剛一個箭步上前,一手按住他的刀柄用力將大刀拉離藺言的頸間,並在他被拉偏了身前的藺言之時,當下起刀一刀砍向他的腹間。

    刀起刀落,只在片刻。

    「呆子,你是怎麼混江湖的?」左剛唾棄地以腳踹踹躺平在地上還剩半條命的他,「難道沒人告訴過你,出手之前不要說太多廢話嗎?」他就是永遠都搞不懂這些江湖人士,怎都老愛在他面前囉囉唆唆一大堆的給他有時間砍人,嘖,怎麼這些人都不學學他家那個盟主大人?那傢伙,每回出手前,都不會事先通知對手一聲的。

    另一名眼見同伴已遭擺平的要犯,趁著左剛猶在唾棄的那當頭,隨即閃身飛快衝進濃密的樹叢裡,耳力甚好的左剛一聽,迅速掉過頭,以更上乘的輕功去追另一尾漏網之魚。

    晚了一步追出外頭,還站在原地檢查藺言是否有受到半點傷害的天水一色,不意抬首望向天際,卻赫見天色已是大大不妙,他登時拉大了嗓門,朝那個全力追上去的左剛大喊。

    「慢著!左剛,天色就快——」

    只可惜左剛的身影已快速消失在眼前茂密的樹林裡,壓根就沒聽著背後遠遠傳來的警告性呼喚。

    「燈籠燈籠燈籠……」沒能及時攔住人,天水一色當下腳跟一轉,急急忙忙地奔回草屋裡,蹲在那三人的行李前翻來找去。

    默然走回屋內的藺言,在走回自己的採藥簍旁準備拾起它時,瞥了瞥已不復方才一派溫文儒雅模樣的天水一色,急得有如熱鍋上螞蟻般,在翻遍了包袱裡的東西和屋內所有的物品,偏偏就是找不著半樣可派上用場的東西後,轉而跑出外頭,趕至樹林中十萬火急地搜尋起緊急替代物。

    「柴火柴火柴火……」

    無奈的是,經過方纔那一場滂沱大雨後,林間所有的樹木與地上的枯枝皆已濕透,無一可用來生火。天水一色慘白著一張臉,找了老半天卻還是找不著半點希望後,他忙不迭地再次奔回草屋,直衝至打算走人的藺言面前緊張地問。

    「姑娘,你身上可有帶著油燈或是燭火?」拜託拜託,千萬不要給他挑今兒個。

    「無。」姑娘很不給面子。

    「不然,火摺子?」他愈問愈是急出一頭大汗。

    「無。」照樣給他潑冷水。

    「姑娘,此事事關重大。」天水一色深深吸了口氣,以嚴肅到不行的口吻再問:「告訴我,眼下你身上可有任何能發光或是可點火的東西?」

    「無。」耳殘呀?沒有就是沒有啦!

    「要命!」急得團團轉的他,兩手直捉著發,「沒事偏撿在這當頭給我出狀況,這回又要來不及了……」就算他此時鑽木取火救急好了,這座被方纔那陣大雨澆得濕淋淋的草屋,燒不燒得起來也還是個問題。

    說時遲,那時快,在黑夜已驅逐暮色翩然降臨時,遠處密林中,果然傳來了一陣天水一色預期中驚天動地的慘叫。

    「哇啊——」

    屋裡的藺言放下手中的藥簍,緩緩側首看向外頭,納悶地聽著外頭那一陣又一陣,完全沒有停歇的淒厲慘叫。但,聽著聽著,不知怎地,她總覺得這聲音,似乎,與哪個人的很相似……

    她柳眉輕佻,將狐疑的兩眼探向屋內另一個面色慘白的男人。

    已經完全放棄希望的天水一色,在她的目光下,只是萬般丟臉地垂下頭,英俊的臉龐幾乎快貼至胸前。

    「是左剛。」

    咦?!

    「那是他叫的。」家醜持續外揚,哀號與慘叫仍舊在外頭響徹雲霄,驚飛一林歸巢的宿鳥,這令陷入空前羞愧狀態的天水一色,簡直恨不得現下腳底下有個地洞可鑽。

    怎麼可能?!

    若她沒記錯的話,方纔那個砍人砍得神准的傢伙,他還一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模樣,他怎麼可能會……等等,等一下,這位老兄他在做什麼?

    藺言一頭霧水地瞧著神色緊張的天水一色,在向她解釋完後,下個動作即是左觀右瞧了半晌,並在外頭淒厲的慘叫聲愈來愈近時,適時地自她面前閃開,二話不說地躍至草屋的橫樑上。而在下頭猶弄不清楚狀況的藺言,則是在慢了一步回過頭來時,一具大熊似的身影已像陣風刮至她的面前,不待她來得及反應,眼前的男人已是猿臂一張,像是逮到根浮木般地緊緊抱住她。

    來得措手不及的劇烈擁抱,令身形嬌小的藺言整個人往後退了好幾步,直撞上後頭的牆面,並因男人把整個重量全數壓在她的身上,害得被摟得差點沒法呼吸的她,在支撐不住他直壓下來的重量後,整個人與他一塊跌坐至地上。

    被撞、被摟得頭昏眼花的她,好一陣子過去,在外頭的雲朵散去,月兒又在天際露了臉時,這才弄清楚方才究竟是發生了何事。

    在月光的照映下,藺言呆瞪著眼,愣看著身上緊摟著她不放的男人,不是別人,正是方纔那個只要一拔刀,就能將人砍得準準准的左剛是也。

    蹲在橫樑上僥倖逃過一劫的天水一色,則是在風暴過後,輕巧地躍下橫樑,躲站在一旁一手直拍著胸口慶幸不已。

    「幸好這回我躲得快……」他可不想又再重溫一回,那種被個大男人緊緊抱在一塊的慘痛際遇。

    莫名遭人摟得死緊、全身動彈不得的藺言,先是勉強抬起一指,指著自己身上類似八爪章魚的男人,而後她再轉首看向屋內另一個只顧著自個兒閃人逃命,卻事先不告訴她一聲也要跟著跑的共犯。

    瞥見她眼底無言的控拆後,天水一色面帶愧色地搔搔發,接著,他無奈地發出一聲沉重到極點的歎息。

    「他怕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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