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鷹(下) 第二十六章
    手銬。

    家安清醒過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副手銬,銬在他自己的碗子上。他的手臂、臉頰上有些劃傷,似乎是破裂的玻璃所為。

    之後他才看到身邊的警察。

    然後發現自己在一輛疾馳的警車裡。

    他被捕了。

    但從車庫到警車之間有些東西他似乎錯過了。

    「我怎麼在這?」家安詫然道。

    身旁的警員忍不住笑道:「那你以為會在哪裡?停屍房?」

    「我不是在車庫?」家安迷惑地道。

    「是,你運氣好,在那堵牆倒塌之前被SDU抓住了。」

    「……當時我在做什麼?」

    「……」警員扭頭看了家安一眼,「如果你想以精神方面的問題申請免罪已經太晚了。」

    「靠!」家安怒道。

    「你想怎樣?!」警員也怒道,「控告你得時候再加一條襲警?」

    「老兄,你冷靜點。」家安忙道,「我們是自己人。」

    「是,我們生來都是兄弟姐妹,可惜的是你跟錯了老大。」

    「……」家安一拳打在自己腿上,「楊振東怎麼樣?」他無奈地問。

    那警員一腳踩中了剎車,扭頭看著家安,「……他就在後面的白車上。」半晌,他才道,「想跟他說兩句話嗎?」

    「……我想問問他會不會告我襲警。」

    ***

    楊振東的面色慘白,雙目緊閉。

    「他不會死吧?」家安同樣面色慘白,詢問車廂內的醫生道。雖然他知道即便楊振東死了,日後上法庭他也不會因此獲罪,但他知道他會永遠活在噩夢中。

    他槍殺了自己人,槍殺了一個好警察!

    想到這個,他就感覺自己要瘋了!

    醫生上下打量了他兩眼,滿面狐疑。

    「等下我會給你時間仔細看的,不穿衣服的也行。現在你能回答我的問題嗎?」家安忍不住道,「他會不會死?不會那麼嚴重吧?他的五臟不是移位的吧?應該沒有傷到重要的內臟吧?」他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很怪,手銬,旁邊還坐了個警員,他暫時聯繫不到洪爺,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依然是個混蛋。」

    搶在醫生開口之前,擔架上躺著的病號已經道,勉強睜開了眼睛。

    家安頹然坐下。還有神智,是個好消息。「你還是昏過去沒那麼討厭。」他道。

    「所以……我應該怎麼稱呼你?呃……師兄?」楊振東喘了兩口氣,道。

    「是不是覺得還是叫人渣順口?」家安笑道,「方雲飛。」

    「……謝謝你。」楊振東支吾了一下,說。

    「不然我就得當個殺人犯,你說我會選什麼?」家安臉一紅,道,「順便問一下,嗯……我只是有點好奇……你怎麼會三更半夜跑到大君的車庫去爬門的?」

    「我只是在跟蹤你的車,出乎你意料?元堅強在南丫島有目擊者,你又忽然開車去大嶼山,所以……我就一直在跟你的車,我還以為會在倉庫裡看到他,誰知見到的是這個大場面。真的有點──十分意外。」楊振東輕笑道,「還記得嗎?上次在審訊室你說過『有本事你就跟蹤的神不知鬼不覺,否則別出來丟人現眼!』」

    「……哦!」家安一呆,擔架上躺著的真是個很好強的家夥。問題是他從什麼時候起開始跟的?洛彥的住所也在楊振東的視線中?「從那以後你一直……」

    「不,南丫島之後。」楊振東面帶得色地道。

    「OK,」家安鬆了一口氣,「轉天給你寫一個『服』字裱起來。」什麼時候才能去把洛彥從半島接回家?他有些焦急地想,這一晚不知道他過得如何。

    而且半島,也許會有些奇怪的家夥,比如那個富有的癮君子。

    「到了。」駕駛室有人敲了敲窗子,輕聲道。

    不,不會!

    洛彥?!

    他就在他面前!

    家安怔怔地看著那塊玻璃窗,透過這一小塊窗口,他只能依稀看到兩個穿著白大褂的背影。

    接著,他聽到車門打開的聲音,駕駛員下了車,稍後,坐在副駕駛座的那人也下了車。

    應該就是他,家安知道,洛彥是絕不可能開車的。

    他在這裡,雖然目前沒人發現他假扮救護人員,但等混亂過去之後,家安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這個地方很危險,滿地都是警察,他想立刻衝去取把洛彥拉走,可他怎麼才能做到不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哦,首先得解決自己還帶著手銬的問題。

    家安忽然之間覺得大腦一片紊亂!

    他茫然地側過身,讓擔架從他身邊走過。

    「老兄,回見。」楊振東向他擺了擺手。

    「回見。」家安木然地道。

    也許聽錯了吧?他對自己道,別再胡思亂想。

    忽地,他挺身跳出車廂,茫然四顧,沒有,在醫院大門前的這一片區域都沒有那樣的一個背影。

    「喂,喂?」家安身邊的警員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洪爺剛打了電話,他很快就過來。在你處理完傷口之後,估計就會恢復身份。恭喜!」從適才家安與楊振東的對話中,他已經知道了些端倪。

    「……多謝。」家安遲疑地說。

    或許他無法將洛彥從半島接回來。

    或許他從此不會再見到他。

    他有一種不祥的感覺。

    「嗯……能不能順便問一下,抓到大君了嗎?」他忽然問道。

    「聽說死於流彈。」

    他做到了。

    洛彥還是做到了。

    儘管沒能等到及時的通知,那殺手還是做到了。

    家安不知道,他一點也預測不了未來。

    他根本不瞭解洛彥!

    這殺手簡直就像是個神仙!

    他來到這裡就是為了做一件事,完成委託,他要殺大君。

    現在他做完了。

    然後會怎樣?

    家安的心中很亂。

    ***

    他幾乎都沒聽懂洪爺在說什麼。之後很久才明白過來,大概是一個月後上庭,半年的失物認領部工作,參加省級英語考試,然後洪爺會安排他到其他部門,比如重案組。

    所幸在他的血液中發現了類似芬太奴成分(強力麻醉劑),洪爺並不懷疑他失常的表現。

    這一晚,洪爺實在太高興!

    方雲飛,他的名字不再是家安,他終於恢復了身份,能做一個名正言順的警察,離家十七個月後,他終於能夠回家睡一覺,他盼了很久,終於做回自己,他一直盼著這一天。

    但他已經不是原來的方雲飛,不是十七個月前那一個。

    三天之後家安才從證據整理工作中喘過一口氣,事實上他一直在猶豫,他不敢去打那個電話。他害怕。就如那天他在洛彥可能存在的窩棚外停步一樣,他害怕得到一個可怕的結果。

    而事實上,他躲避也沒用,該來的終歸會來。

    洛彥已經退房!

    他打電話去半島訊問時,得到的結果是洛彥已經退房!

    那殺手離開了。

    他說他不是鷹,但他卻似鷹那般喜歡自由自在地飛翔,沒有人能夠成為他的羈絆,永遠沒人能做到。

    只是生命中的那一段,他跟家安分享。

    家安放下電話,心中一片茫然。他不知道自己的感覺是怎樣,他描繪不出。只是空蕩蕩,心中空蕩蕩的。

    魚丸,牛雜,一切都像是剛剛發生似的,那麼清晰。

    兩個人在一間房裡生活了那麼久,他與他相擁而眠,他與他溫存細語,就像一場春夢,完美,但是轉瞬即逝,了無痕跡。

    而那份牽掛,那份愛戀,那份心痛,那份喜悅卻如此真實,連同相思一起深入骨髓,無法磨滅。

    家安愣愣地看著桌子上的鑰匙發呆。前天上繳元堅強寓所鑰匙時,他偷偷把這一枚藏了起來。這是他為洛彥租的那套公寓房門鑰匙。

    他想找一個適當的時候退房,可不管有空沒空他總覺得時間不夠「合適」。

    他不想退。

    留著,他的心中就有種奇怪的感覺,就像洛彥還在,還住在那裡,只要他推開門,就會見到他。他在睡覺,在洗澡,在廚房忙碌。

    那殺手還在。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那個小區的,他睡不著,離家十七個月,似乎一切都那麼陌生,陌生得彆扭。他想念這張床,他覺得世界上不會有另一張床,會讓他覺得如此舒適。

    他把鑰匙插入鑰匙孔。

    就在這一秒,心中的空蕩忽然都化作了痛楚!

    扶著鑰匙的手驀地垂了下來,他慢慢地坐在門前。

    這裡不是他的家了。這裡不再是他的家。

    他不會再有那樣的渴望,渴望推開房門。

    他仰頭靠在牆上。

    好吧,他得承認,至少他不要欺騙自己。他想念的不是這套房裡的床,他只想念洛彥,只是他。

    門把手慢慢地轉動,然後,房門驀地彈開。

    「怎麼?門鎖壞了?為什麼不進來?」家安的頭頂有人道,「出什麼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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