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銬。
家安清醒過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副手銬,銬在他自己的碗子上。他的手臂、臉頰上有些劃傷,似乎是破裂的玻璃所為。
之後他才看到身邊的警察。
然後發現自己在一輛疾馳的警車裡。
他被捕了。
但從車庫到警車之間有些東西他似乎錯過了。
「我怎麼在這?」家安詫然道。
身旁的警員忍不住笑道:「那你以為會在哪裡?停屍房?」
「我不是在車庫?」家安迷惑地道。
「是,你運氣好,在那堵牆倒塌之前被SDU抓住了。」
「……當時我在做什麼?」
「……」警員扭頭看了家安一眼,「如果你想以精神方面的問題申請免罪已經太晚了。」
「靠!」家安怒道。
「你想怎樣?!」警員也怒道,「控告你得時候再加一條襲警?」
「老兄,你冷靜點。」家安忙道,「我們是自己人。」
「是,我們生來都是兄弟姐妹,可惜的是你跟錯了老大。」
「……」家安一拳打在自己腿上,「楊振東怎麼樣?」他無奈地問。
那警員一腳踩中了剎車,扭頭看著家安,「……他就在後面的白車上。」半晌,他才道,「想跟他說兩句話嗎?」
「……我想問問他會不會告我襲警。」
***
楊振東的面色慘白,雙目緊閉。
「他不會死吧?」家安同樣面色慘白,詢問車廂內的醫生道。雖然他知道即便楊振東死了,日後上法庭他也不會因此獲罪,但他知道他會永遠活在噩夢中。
他槍殺了自己人,槍殺了一個好警察!
想到這個,他就感覺自己要瘋了!
醫生上下打量了他兩眼,滿面狐疑。
「等下我會給你時間仔細看的,不穿衣服的也行。現在你能回答我的問題嗎?」家安忍不住道,「他會不會死?不會那麼嚴重吧?他的五臟不是移位的吧?應該沒有傷到重要的內臟吧?」他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很怪,手銬,旁邊還坐了個警員,他暫時聯繫不到洪爺,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依然是個混蛋。」
搶在醫生開口之前,擔架上躺著的病號已經道,勉強睜開了眼睛。
家安頹然坐下。還有神智,是個好消息。「你還是昏過去沒那麼討厭。」他道。
「所以……我應該怎麼稱呼你?呃……師兄?」楊振東喘了兩口氣,道。
「是不是覺得還是叫人渣順口?」家安笑道,「方雲飛。」
「……謝謝你。」楊振東支吾了一下,說。
「不然我就得當個殺人犯,你說我會選什麼?」家安臉一紅,道,「順便問一下,嗯……我只是有點好奇……你怎麼會三更半夜跑到大君的車庫去爬門的?」
「我只是在跟蹤你的車,出乎你意料?元堅強在南丫島有目擊者,你又忽然開車去大嶼山,所以……我就一直在跟你的車,我還以為會在倉庫裡看到他,誰知見到的是這個大場面。真的有點──十分意外。」楊振東輕笑道,「還記得嗎?上次在審訊室你說過『有本事你就跟蹤的神不知鬼不覺,否則別出來丟人現眼!』」
「……哦!」家安一呆,擔架上躺著的真是個很好強的家夥。問題是他從什麼時候起開始跟的?洛彥的住所也在楊振東的視線中?「從那以後你一直……」
「不,南丫島之後。」楊振東面帶得色地道。
「OK,」家安鬆了一口氣,「轉天給你寫一個『服』字裱起來。」什麼時候才能去把洛彥從半島接回家?他有些焦急地想,這一晚不知道他過得如何。
而且半島,也許會有些奇怪的家夥,比如那個富有的癮君子。
「到了。」駕駛室有人敲了敲窗子,輕聲道。
不,不會!
洛彥?!
他就在他面前!
家安怔怔地看著那塊玻璃窗,透過這一小塊窗口,他只能依稀看到兩個穿著白大褂的背影。
接著,他聽到車門打開的聲音,駕駛員下了車,稍後,坐在副駕駛座的那人也下了車。
應該就是他,家安知道,洛彥是絕不可能開車的。
他在這裡,雖然目前沒人發現他假扮救護人員,但等混亂過去之後,家安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這個地方很危險,滿地都是警察,他想立刻衝去取把洛彥拉走,可他怎麼才能做到不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哦,首先得解決自己還帶著手銬的問題。
家安忽然之間覺得大腦一片紊亂!
他茫然地側過身,讓擔架從他身邊走過。
「老兄,回見。」楊振東向他擺了擺手。
「回見。」家安木然地道。
也許聽錯了吧?他對自己道,別再胡思亂想。
忽地,他挺身跳出車廂,茫然四顧,沒有,在醫院大門前的這一片區域都沒有那樣的一個背影。
「喂,喂?」家安身邊的警員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洪爺剛打了電話,他很快就過來。在你處理完傷口之後,估計就會恢復身份。恭喜!」從適才家安與楊振東的對話中,他已經知道了些端倪。
「……多謝。」家安遲疑地說。
或許他無法將洛彥從半島接回來。
或許他從此不會再見到他。
他有一種不祥的感覺。
「嗯……能不能順便問一下,抓到大君了嗎?」他忽然問道。
「聽說死於流彈。」
他做到了。
洛彥還是做到了。
儘管沒能等到及時的通知,那殺手還是做到了。
家安不知道,他一點也預測不了未來。
他根本不瞭解洛彥!
這殺手簡直就像是個神仙!
他來到這裡就是為了做一件事,完成委託,他要殺大君。
現在他做完了。
然後會怎樣?
家安的心中很亂。
***
他幾乎都沒聽懂洪爺在說什麼。之後很久才明白過來,大概是一個月後上庭,半年的失物認領部工作,參加省級英語考試,然後洪爺會安排他到其他部門,比如重案組。
所幸在他的血液中發現了類似芬太奴成分(強力麻醉劑),洪爺並不懷疑他失常的表現。
這一晚,洪爺實在太高興!
方雲飛,他的名字不再是家安,他終於恢復了身份,能做一個名正言順的警察,離家十七個月後,他終於能夠回家睡一覺,他盼了很久,終於做回自己,他一直盼著這一天。
但他已經不是原來的方雲飛,不是十七個月前那一個。
三天之後家安才從證據整理工作中喘過一口氣,事實上他一直在猶豫,他不敢去打那個電話。他害怕。就如那天他在洛彥可能存在的窩棚外停步一樣,他害怕得到一個可怕的結果。
而事實上,他躲避也沒用,該來的終歸會來。
洛彥已經退房!
他打電話去半島訊問時,得到的結果是洛彥已經退房!
那殺手離開了。
他說他不是鷹,但他卻似鷹那般喜歡自由自在地飛翔,沒有人能夠成為他的羈絆,永遠沒人能做到。
只是生命中的那一段,他跟家安分享。
家安放下電話,心中一片茫然。他不知道自己的感覺是怎樣,他描繪不出。只是空蕩蕩,心中空蕩蕩的。
魚丸,牛雜,一切都像是剛剛發生似的,那麼清晰。
兩個人在一間房裡生活了那麼久,他與他相擁而眠,他與他溫存細語,就像一場春夢,完美,但是轉瞬即逝,了無痕跡。
而那份牽掛,那份愛戀,那份心痛,那份喜悅卻如此真實,連同相思一起深入骨髓,無法磨滅。
家安愣愣地看著桌子上的鑰匙發呆。前天上繳元堅強寓所鑰匙時,他偷偷把這一枚藏了起來。這是他為洛彥租的那套公寓房門鑰匙。
他想找一個適當的時候退房,可不管有空沒空他總覺得時間不夠「合適」。
他不想退。
留著,他的心中就有種奇怪的感覺,就像洛彥還在,還住在那裡,只要他推開門,就會見到他。他在睡覺,在洗澡,在廚房忙碌。
那殺手還在。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那個小區的,他睡不著,離家十七個月,似乎一切都那麼陌生,陌生得彆扭。他想念這張床,他覺得世界上不會有另一張床,會讓他覺得如此舒適。
他把鑰匙插入鑰匙孔。
就在這一秒,心中的空蕩忽然都化作了痛楚!
扶著鑰匙的手驀地垂了下來,他慢慢地坐在門前。
這裡不是他的家了。這裡不再是他的家。
他不會再有那樣的渴望,渴望推開房門。
他仰頭靠在牆上。
好吧,他得承認,至少他不要欺騙自己。他想念的不是這套房裡的床,他只想念洛彥,只是他。
門把手慢慢地轉動,然後,房門驀地彈開。
「怎麼?門鎖壞了?為什麼不進來?」家安的頭頂有人道,「出什麼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