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墨竹林到城中二王府要不了太多的時間,但是我仍然是一點兒底都沒有,三更只是江潭用來約束我的一個數字,沒有人可以保證沈靜就是正在這個時候下手,如果……他已經動手的話,那麼一切就已經結束,我的計劃整個都要重新來過。
馬跑得極快,眼看轉過一個彎就是直通城門的大路,耳邊卻突然傳來一陣響亮的破空之聲,幾道寒光從我的馬前掠過,它一聲長嘶,人立起來,我穩住韁繩,周圍卻像是一下子打響了一個暗號一樣,猛然亮起了無數的火把,把一條黑漆漆的小路照得像是白天一樣。
火光的映照下,我清楚的看到了周圍一排排手執強弓硬弩的一百多個弓箭手,這麼多人站在一起,卻是一丁點兒的聲音都沒有,每個人的手部極穩,彎弓搭箭,直直的指向了我心臟的方向。
站在路最中間的那個人,最上等的剪裁,最上等的料子,舉止風流,看起來像只花孔雀一樣,正是我今夜約我相見的江潭。
沈靜算得極準,每一步都安排了後著。
只是他以為一個江潭就能對付得了我了嗎?我的神色不變,淡淡地出言譏嘲:「江公子,我真沒想到你我今夜還能見面,原來跟你相約,是要向後走才能看得到的。」
江潭看著我,卻是一臉的奇怪,自信滿滿中卻又微微帶了點苦澀:「楚寒,我也沒想過會在這個時候就見到你,你真的是超出我想像的聰明……可惜聰明人大都不會長命,你為什麼不在那裡再等上一會兒呢?只要一個時辰就好,也用不著逼我非來跟你動手了。」
我的心中一動,聽他這個意思,顯然還沒到沈靜動手的時間。
「哦?你就這麼有把握?」
江潭一笑:「我知道你的武功高強,少有敵手,但是這些人也都不是普通的弓箭手,不僅每個人拿到外面都可以獨當一面,開的也都是特製的強弓,專門用來對付像你這樣的武林高手。三個楚寒也收拾得了。」
他臉上的苦惱之色更濃了,頓了一頓突然話題一轉說道:「楚寒,阿靜其實並不像是你所想的那樣的壞人,皇族之中詭譎難言,他不殺別人,別人就要來殺他,在這麼多皇子中,他的手段有時候是狠了點,但是真正能做一個好皇帝的卻只有他一個,所以……你不要再跟他作對了好不好?只要你能跟我在這裡待上一個時辰,我保證之後阿靜絕不會動你,我對你的確是真心真意。」
「江潭,你真的以為我就那麼好騙,會笨得把你說的話照單全收?!」
我真是難以相信。沈靜是個好人……他還會是個好皇帝?!
就算是飛雪和盧陵的鬼魂親自跑到我的面前對我說這些話,我也會反駁,何況是跟他一丘之貉的江潭!
「沈靜怎樣對我我可以不在乎,但是劍琴是我的朋友,他如此折磨他,我又怎能就這麼算了?!你要動手就動手好了!」
在這個他以為勝券在握的時候,江潭應該不會騙我。旁敲側擊,我想要知道劍琴的近況。
江潭卻是被說得有點心動了,眼睛一亮說道:「阿靜對劍琴很好,以前我說他怎樣怎樣,那都是用來騙你的,只要你投降,我立刻就可以帶你去見他!」
我鬆了一口氣,只要無恙就好,但是江潭說得急切,那種不知不覺中流露出的興奮,讓我十分不解:「你既然覺得有把握能置我於死地,直接殺了我就是了,何必大費周章地要我投降呢?」
很簡單的問題,江潭卻一下子沉默了,看著星星點點的火光也不知道再想什麼,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楚寒,我承認,以往我說的很多話的確都是在騙你,在幕天那兒的時候我大部分也只是想要逗著你玩……但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就總是在想你,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明知道你長得並不漂亮,但是只要看著你的眼睛,我就什麼都思考不了了。聽說你被阿靜那樣對待,我當時差點就想要跟他拚命……」
他深深地望進了我的眼睛,淡褐色的眼中溢滿了幾乎都要讓我信以為真的溫柔:「我跟阿靜是從小長到大的朋友,有這種想法真的讓我嚇了一跳,那時我才意識到我是真的喜歡上你了,以往我從來都沒有過這種感覺……所以,楚寒,留下來吧,有我保你,阿靜不會再對你怎麼樣的。」
他的表情認真,看上去真的很像一個沉醉在熱戀之中的人,如果不是我太瞭解他的話,只怕我也真要把他的話當真——
可惜,他的那套把戲我卻是再清楚不過。滿口甜言蜜語的花花公子,又有什麼真情可言呢?
沈靜當初把我關在府中不是一天兩天,江潭又如何能夠不知道?
如果他真的那麼喜歡我,又怎麼會設下這樣的圈套來騙我?
我要是真的信他,沈靜得手後第一個要解決的絕對是非我莫屬,更何況,我也不可能饒過沈靜。
嘴邊泛出個淡淡的微笑,我握緊了手裡的劍:「我答應你……」
江潭的眼中剛剛閃過一絲驚喜,我手中的冰刃卻突然劃出了一道閃電,把他的表情映成了驚愕。人隨劍走,我整個人也像閃電一樣的撲向了包圍我的眾多弓箭手,羽箭撲面飛出,急如驟雨,冰刃卻織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牆,我躲在後面毫髮無傷,一瞬間,我已經撲到了近前,沒有絲毫的猶豫,冰刃又化成了無數片飛舞的雪片,每一劍都直接劃上了他們的咽喉,我的嘴裡清晰的吐出了後面的兩個字:「才、怪!」
所有人一下子都被眼前的變化驚呆了,他們想必從來都沒有碰過這樣的情形,他們的確都是些百步穿楊的好手,專門是用來應付這種情況,換一個人,就是我的幾位師兄說不定也會折在他們的手下,但是我的輕功跟劍法配合在一起,移動的飛快,抓不著,摸不到,恰巧正是他們的剋星。
江潭咬了咬牙,縱身緊跟在我的後面,手裡的折扇招數精巧,夾雜著暗器不停的射過來。暗器上都閃著烏光,很顯然淬有劇毒,見血封喉。
我的處境頓時變得驚險萬分,但是這卻是正合我的心意。
我慢下來,讓他始終離我都有一步遠的距離,在這麼近的條件下,我們移動的又都是極快,怕誤傷到江潭,已經沒有人再敢放箭,他始終追不上我。鮮血卻隨著我的動作不停的噴灑出來,映在地上就如點點的梅花,分外好看,每一朵梅花,就是一條生命的終結,只是這個時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卻並沒有覺得愧疚:他們殺人,就該有被殺的準備。
我足不沾地地到處遊走,所到之處皆是一片慘呼,滿眼腥紅,剩餘人眼中的驚愕漸漸變成了恐懼,有的人不顧江潭開始胡亂放箭,有的人已是轉身就逃。
當所有的活人都變成死人或逃兵的時候,我停步回身面對江潭,輕輕地笑了。
「江公子,現在可只剩下你一個啦。」
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我是真的想要殺了他,不為他是沈靜的幫兇,也不為他騙了我,只因為他狠心的拋棄了劍琴,並且把我跟劍琴都捲進了這個無底的大洞。
江潭臉色慘白地瞪住我,滿臉的不可置信,突然把手裡的扇子往地上一拋,長歎說道:「原來我還是小瞧了你!不過能死在你手上,我也沒有什麼遺憾了……你、你動手吧!」
這個時候,仍不忘對我動之以情,劍琴栽在他手裡,倒也不冤,但是就算他真的喜歡上我,憑他江潭,也不會改變什麼,何況我深知他對我的都是虛情假意?我不會手下留情。
寒光一閃,我手中的寶劍已經刺向他的咽喉,一聲粗啞的大喝卻突然響了起來:「住手——」
身後傳來急勁的破空聲,寒風襲人,直奔我的後心,來勢極快,迫不得已,我不得不收劍擋開,「噹」的一聲,一支羽箭被我拔得斜斜落地。箭上勁道驚人,隔著那麼遠的地方,仍然振得我的手臂隱隱發麻,來的這個人,竟是我生平僅見的高手!
收劍回身,我冷冷地望進黑黝黝的樹林,一個高大的異族人慢慢地走了出來,高高的鼻樑,黝黑的皮膚,頭纏布巾,腰別大斧,一張弓箭被他拋在身後,正是那天緊跟在沈靜身後,金殿上差點要跟我過招的哈森。
「哈森,你怎麼也來了?可真是多謝你了。」
江潭苦笑,整個人鬆懈下來。
哈森眼睛盯住我,看也不看他,卻突然開口,他說話的口音很怪異,又帶著一絲奇異的嘶啞:「王爺不放心,所以要我過來看看。」
江潭往後退了兩步,離開戰圈,背靠在一棵大樹上,剛剛生死一瞬,說起話來有氣無力:「你來的正是時候……阿靜沒錯,原本就是我自己低估了楚寒。」
難怪他只帶了這麼幾個人來,想來都是他自己的主意,我淡淡一笑,想不到沈靜竟是這麼看重我,讓手下的第一員大將跟著來了,這一戰,我卻是殊無把握。
哈森氣貫全身,每走一步都在身後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沒有動手,已是氣勢逼人。我一直知道他的武功高強,不容小覷,但是現在才真正體會到他的可怕——曾經我以為他是一座山,他卻已經成為一個「岳」!
可是不管我有沒有把握,心裡是如何著急,現在這個情形,跟哈森這一戰已是在所難免,躲不了,就不要躲好了。冰刃斜斜的指向地面,我輕輕地說了一個「請」字。
哈森抽出腰間的大斧,平放胸前,說了一聲奇聲怪調的「幸會」,也就此不動。但是空氣的流動,卻似乎就在這一那徹底的改變了。
全身的肌肉繃緊,我跟他兩個人的眼睛緊緊地纏在了一起,誰也沒有後退的意思。能把哈森這樣的人收為己用,倒也足以說明了沈靜的不簡單。
地上的火把一支支地熄滅,哈森的臉漸漸也由清晰轉為模糊,火光忽明忽暗地照過去,慢慢地,只剩下兩隻眼睛在閃閃發光,這時候我才發現,他的眼睛,是暗藍色的。
當最後一支火把熄滅的一瞬間,哈森身上的氣勁達到了最高點,無法適應突來的黑暗,我閉上眼睛,用耳朵來捕捉哈森的動靜,一股強烈的勁風挾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猛然撲面掃來。
聽風辨位,他的招數既不精巧也不花俏,十分簡單的順水推舟,卻一下子佔全了練武人夢寐以求的兩個字,既快且沉。
一陣窒息的感覺一下子席捲了我的全身,明明只是向我的胸前平推,但是卻像是泰山壓頂一樣,冰刃受不住哈森的重斧,我也無法接住哈森的重劍。在這個時候,我所能做的也只有一個字:退!
哈森卻緊緊跟上,招式一變成為立劈華山,舞起強烈的勁風,樹上沒有黃透的葉子嘩嘩地落了下來,像是冬天裡紛飛的大雪,我仍然找不到他的破綻,他進,我退。
我懷疑,天下間可有人能硬接哈森的一斧?!
想要待機反擊,但是面對眼前的人,我所能做到的卻只有退,再退,一退再退……
胸中卻一下子熱血如沸,面對我從沒遇過的絕頂高乎,不知我可否能夠戰勝他?
睜開眼睛,嗜人的寒光似乎距我只在寸許之間,一招狠似一招,一招快似一招,哈森的斧,如同我的劍,擅於殺人。
如此一連後退十五步,每一步,性命都只在呼吸之間。
耳邊突然傳來江潭的驚呼。
我的後面是密密生成的參天大樹,我已然是無路可退!
無數的落葉翩翩起舞,眼前夜華似水,月瑩如夢。
殺氣……如潮!
此時他進,我已無法再退。
所以我只好逃。
腳尖點地,我騰空躍起,飛身上樹提氣急奔,一棵樹一棵樹盪開,身後的巨斧卻是如影隨形,接踵而至。
無數的枝幹劈劈啪啪地落在地上,哈森雖然輕功不如我,可他天生神力,竟似沒有力竭的時候。
如何才能夠贏他呢?
現在的他,可是自覺已經勝券在握?
我的腳步一點點地慢了下來,看上去像是被他追殺得不勝體力,再也無法逃脫一樣,身後的巨斧,一下下揮舞得更急,離我更近。
我逃得愈見狼狽,腳下一空,突然像是一個沒有站穩,整個人頭上腳下地跌下樹去,哈森的眼中閃過一抹光華,大斧霹靂一擊,直奔我的前胸砍了下來。
人在半空,我手中的冰刃第一次揮出,對著斧直擊過去,僅管寒光閃爍,劍勢凌利,看上去卻更像是我在無可奈何之下,發出的搏命一擊,哈森那張木雕般的臉上精光更勝,大斧毫不停留,順著來勢更加了三分勁道狠狠地劈下。
他知道,劍斧相交,劍會折——所以最後被劈開的那個人一定就是我。
他也料定,在半空中我無從借力,即使知道這個後果也是毫無辦法。
所以當他的斧勢用老,我的劍卻突然如同出劍時一樣,閃電般的縮回去的時候,哈森整個人都愣住了。
眨眼間,我的身體就像行雲流水一樣,在無可能處突然向上一翻,毫釐之間,避過了哈森。
輕功我所長,可是君所強?
形勢瞬間反轉,變成了我在上,他在下,他對這一招有著十二分的把握,大斧來不及變招,入地三尺,深深的陷入地中間。
冰刃在空中劃過,直指向哈森的咽喉,電光火石之間,哈森只能棄斧,側翻,直掠出五丈開外,沒有斧子的哈森,就像被拔牙的老虎一樣,而且他所承受的還遠遠不只如此。我輕輕落下,劍尖指地,又回復到出手前的姿勢,所有的風聲殺氣一下子都在這一那止歇。
哈森的大斧插在我們兩個人中間的地上,他離我五丈遠,仍站得筆直,像是一桿標槍,臉容仍是石像一樣沒有表情,藍眼看著我,裡面卻已經盈滿了不信與憤怒,鮮血,一點點的從右肩上慢慢的滲出來,漸漸匯成了小流,滴滴答答地淌在了地上。
最後的一劍,也是自交手以來我唯一的一擊,我終於傷了他。
這一戰,勝的是我。
我站在原地,大口喘著氣,心裡面不是沒有僥倖,勝就是勝,敗就是敗,哈森最後敗在他的輕敵,而非武功。
哈森並不看身上的傷,突然說道:「若論實力,你不如我。」
我點頭:「不錯,我贏得僥倖,你內力雄厚,出手快捷,大巧若拙,修為的確在我之上。」
如果你有沈靜的智能與耐心,那麼輸的人就一定是我。
哈森愣了半天,終於苦苦一笑,說道:「可惜今日一戰,我卻輸了……」他看了看插在地上的大斧,又望了望自己的右肩,說道:「現在動手,我不如你。」
我笑:「何必非要動手?我不殺禰。」
手一揮,冰刃入鞘。「等你能跟我動手的時候再戰好了,我的目標只有沈靜一個人……你跟江潭都走吧。」
我跟他無怨無仇,並不到以死相拼的地步,這雖然是殺他的最好機會,但是我卻並不想再跟他動手了。而且這麼一耽擱,二王府那裡不知道已經發生了什麼事情,哈森武功高強,就算我能殺得了他,那也是幾百招之後的事。
要殺江潭,也並不急於這一時半刻。
哈森的目光卻又漸漸銳利起來,忽然說道:「楚寒,你一定要跟七王爺作對不可嗎?」
我笑了起來,這簡直就跟太陽是從東邊升起一樣自然了:「當然。」
沈靜這種人,死一個不多,死兩個不少,我卻並不急著要他的命,只有親手擊敗他,讓他一敗塗地,我才有可能從他為我量身打造的夢魘中脫身,真正回復十八歲之前,那個無憂無慮無所恨的楚寒。
哈森卻突然又動了,拚命一樣一掌向我打來,他的右手不能用,左掌單拳,使出來仍是呼呼帶風,地上的落葉被他的掌風一帶,重又捲起旋風,我一驚,側身躲過,他看上去也並不像那種只爭意氣的人,在這種劣勢之下,我不殺他,實在沒想過他會主動來跟我動手。
「你瘋了麼?哈森?!」
哈森咬牙,手下絲毫不停,沉聲說道:「你想去壞王爺的大事,就先過我這關!」
我一愕,從沒想過,他對沈靜會是如此的忠心!
心裡面殺機一閃而逝,他的武功高強,又對沈靜如此的愚忠,要是就這麼放過他,以後一定會是我的大敵,那時候死的人也許就是我……但是……他的武功高強,看上去也不是壞人,我雖然跟他為敵,卻也隱隱有點惺惺相惜的感覺。
時間緊迫,沒空在這裡殺人。
就算以後就是他真殺了我,那也只好由得池了。
左支右閃,我突然縱身跳出他掌風的圈子,一笑說道:「可惜我現在還不想跟你拚命,你要是真的這麼想打,就來追我好了!」
我勝哈森,在於輕功,他要是真能追得上我,我就陪他好了。
再不回頭,我向著京城直掠過去,哈森會如何,那是以後的事,我現在該面對的,只有沈靜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