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其實也才過了半年。
十七歲的新娘,要說出去會被許多主張女權激進的人笑掉大牙。
生活裡沒有太多改變,她依舊住在原來的大房子裡,也是那些宮女姊姊們負責照顧她。
大部分是原班人馬,這讓她因嫁給一個完全不熟陌生人的恐懼不安降到最低點。
怎會這樣?
奧雅說他的身體太「虛」,大哥撥給他的寢宮太「小」,重點是他的「新娘」才十七歲,他沒有吃幼齒補眼睛的自我虐待習慣,所以,還是把老婆寄在「娘家」養,他一點都不介意獨守空閨的寂寞。
也罷,能維持現狀讓她莫名的鬆了口氣。
按理說,奧雅是親王,該早早搬出去獨立生活,他本人也的確擁有不少別墅跟豪宅,可是他大爺寧可放著養蚊子螞蟻蟑螂,也沒動過要搬進去的念頭。
他的說詞是,他根底子差嘛,一個人在外要是有什麼差池,他怕把他當糖霜丸捧著的父王母后會心痛,賴在家,可是孝親的表現。
穆札也不怕他賴,所有兄弟間,他跟奧雅算是走得比較近的,哥哥照顧弟弟,有什麼不對?!
伺候湯藥的工作有黑天在做,解憂去煩的工作遂蓮白髮現那也是黑天的份內事,她身為人家「老婆」能做的事情少得可憐。
實在憋不住了,問他得的是什麼病,他少爺兩眼一翻,翻臉了。「就說我底子差,你白癡,聽不懂喔!」
知道了啦。
裝病就坦白說。
可是,這樣穆札會不會太可憐?
「你最好別說出任何讓我不愉快的話,要不然我就休了你!」他不辯解,儘是笑。
「謝謝你喔,要休妻我沒意見,你自己去跟大哥說。」
一腳踩痛奧雅死穴,他冷哼,不講話了。
既然大家心照不宣,得到奧雅同意,她重新拿起荒廢很久的功課,希望在插班考裡成績不要太難看。
成績太白爛,一想到穆札鐵青的臉色——比綠油精、白花油還是咖啡都還好用,那冰人很久不見,想不到效果卻影響許久。
奧雅威嚇她未來要就讀的學校可是皇家高中,裡面有三分之二都是大臣的子女,身為王妃,功課要是太爛,會被恥笑的。
想不到當個王妃壞處這麼多!要把別人的眼光擺第一,除了眼光,還是眼光,唉。
這讓她不由得深深同情起穆札來,身為一個國家的元首,要面面俱到,真的不容易吧。
哎呀,她幹麼又去想到他,不想不想。
現在的穆札可是她的大伯了呢。
真是彆扭的稱呼。
也不知道哪條筋不對,她就是不肯改口,見了面還是穆札、穆札的叫,誰都拿她沒辦法。
拿年幼來欺人,還真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的求學過程在父親遂大同還在的時候也跟其他人沒兩樣,年紀到了,自然就往學校裡送。
可是,父親走了,瘋瘋癲癲的母親又經常滿山跑,鄰居的同情很快變質成潮水一樣的抱怨,為了不讓母親出去闖禍,她得神經緊繃,就算到了學校也只能從頭到尾的打瞌睡,成績一落千丈。
她沒辦法兼顧學校跟母親,很自然的就放棄學業。
沒有什麼難不難,因為現實比什麼都逼人。
放下書本好多年的她要迎頭趕上,必須更努力。
「你又來讓我困擾……我是病人咧,遂蓮白你不要拿那些我已經還給老師的問題來煩我,黑天,把她趕出去。」
瞧瞧,這是一個拿雙學士學位的人該講的話嗎?她了不起問一下高中的數學、物理跟化學,用不著見她一次攆她一次吧。
「我懷疑你的學位是不是用油田去換來的……」
「油田?倒是沒有,那些玩意全都是我老哥的,我哪敢盜賣國產。」言下之意,換的是別樣東西嘍?
「譬如說?」
好學不倦的學生是不是應該得到誇獎?
那麼老師也應該有問必答才對。
「不就泰國人妖秀,夏威夷威基基海灘的比基尼辣妹,拉斯維加斯上空秀
原來全世界的男人都有豬哥的那一面,就算貴為親王也差不多。
看得出這小妮子很有意見,奧雅下逐客令。
「不是給你請了家庭教師?有問題你盡量去煩她,就是別來煩我!」
教科書,避如蛇蠍,那絕對是世界上僅次於核彈的發明。
他討厭書本。
「我已經下課了。」
「那去找別人玩。」他完全把她當蒼蠅。
「穆札已經出國訪問好幾天,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回來。」
「你幹麼念念不忘那個老頭子,女人不是最愛逛街,最愛明星跟八卦,後宮裡隨便都可以找到同好。」
十七歲的女生下是跟他這二十四歲的老男人混,要不就開口閉口穆札那個OGS,皇宮啊皇宮,果然是謀殺青春的地方。
「我好歹是你老婆,陪我排除寂寞是老公偶爾也該做的事情吧?」一張白紙似的她在奧雅用力污染下,也看清楚有張王子面皮的他骨子裡壓根沒半絲王子風骨。
「你毀了我清白的名聲還敢跟受害者嗆聲?我本來是價值百萬的黃金單身漢,娶了你,莫名其妙貼上死會標籤,你知道這要在網路上把美眉困難度增加很多耶。」改天要是離婚,他黃金單身漢的身價就更一落千丈,什麼好處都沒撈到,連老本部蝕了。
一翻兩瞪眼,遂蓮白踮起腳尖拍拍黑天的肩膀,滿臉都是同情。「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奧雅絕對不是什麼好主子,遂蓮白可以用她不算太差的腦袋想出。
奧雅發出怪叫。
至於八風吹不動的黑天則是眨眨眼,不想找死的做任何批評。
沒等任何殺傷性武器丟過來趕她出門,很有自知之明的遂蓮白快快奪門而出,臨走,拋下鬼臉跟笑聲。
外頭晴空無雲,她慢慢繞著已經走熟的路徑,嘴裡不自覺的哼起老爸以前教過她的一首兒歌。
「雪霽天晴朗,臘梅處處香,騎驢把橋過,鈴兒響叮噹,響叮噹,響叮噹,響叮噹,響叮噹……」
同年秋天,遂蓮白以凌駕別人的考試成績插進皇家學院一年級。
十七歲讀高一,呃,是有點老,但是也沒老到掉渣就是了。
為了獎勵遂蓮白寒窗苦讀的辛勞,寢宮裡的人都動了起來,就連每天忙得不見人影的穆札也答應要趕回來參加晚宴。
除了婚禮那天,沒有機會見識上流社會熱鬧起來,會是什麼模樣的遂蓮白也很興奮。
以前在鄉下常聽說皇宮深苑裡三天一小酌五天一大宴,真的住進來,才知道壓根不是那回事。
這裡的生活除了衣食無缺,單調得叫人難以想像。
為了不給遂蓮白壓力,說是慶祝,並沒有發出請帖邀請外人參加,簡單的雞尾酒會,豐富可口的餐點,當然還有自肋烤肉,一式雪白的Waiter制服,看起來還是很唬人就是了。
在遂蓮白的軟硬兼施下,那些拘謹的宮女姊姊們也換上了難得穿上身的小禮服,一個個抱頭尖叫,拋開顧忌後,玩得比誰都瘋。
遂蓮白身上穿著一襲洋溢青春的湖綠色小禮服,高雅的剪裁,完美的蕾絲,晃動之間如海藻輕飄,得到每個人的讚美跟誇獎。
這一晚,大廳上的水晶吊燈特別的美,餐點特別可口好吃,看過去,每個都是俊男美女,每個人都在笑,看起來每個人也都好像在騰雲駕霧一樣輕飄飄的。
遂蓮白喝了很多雞尾酒。
雞尾酒香香的,甜甜的,她太開心,看著奧雅在人群包圍的中心玩牌,贏過一場又一場,他吆喝的叫聲最大……
她今天好快樂,任何不屬於這裡的事情都不去想。
每個她認識的人都來了,好多好多的禮物也包括穆札的。
可是,他人沒來。
只差送禮物的琴說了聲恭喜。
恭喜。
喜從何來?
她等了一晚,泡泡般的心情不見了。
他又黃牛了。
想看他一眼,想親耳聽他說話,已經變成了難上加難的事情。
這一夜,遂蓮白第一次喝酒,第一次把自己灌醉,也第一次認清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穆札他是國王,屬於國家。
學校同學沒有她想像中的不好相處。
說難聽點,也就是大家各過各的,只要不去招惹對方,要在學院混畢業並不是多困難的事情。
事前保密功夫做到家,遂蓮白也沒打算拿她王妃的身份出來招搖,所以,那些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同學們,對她不具殺傷力的個性很安心。
學校的學生其實分成兩派,一派呢,天垮了,有老子頂著,每天呼朋喚友開派對、飆車、泡夜店,盡情揮霍青春。
另一派,以泡圖書館為己任,以當米蟲為恥辱,高喊只要一考上大學馬上就離家五萬里的也不在少數。
遂蓮白很快釐清自己的想法。
她知道自己該往哪邊靠。
身份不同的她,自然不可能像一般百姓搭公車上下學,皇室的大頭車每輛車頭都插有皇室徽章,只要出場她遮掩的身份肯定就破功。
一入侯門,才知道侯門裡麻煩的事可是挺多的。
為此,遂蓮白只好麻煩司機每天在距離學校兩條街遠的地方讓她下車,然後徒步上學。
她的年紀本來就該是學生,回歸校園,她很如魚得水。
讀書上學佔去她白天大部分時間,回到皇宮,還有家庭教師來幫她補習直到晚上十點才休息梳洗,做點自己的事情然後關燈睡覺。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她有很久不再想起穆札。
雖然同樣住在一座皇宮裡,屋頂不同,既然他刻意的要在她生命中缺席,她也相信自己把他逐出腦海了。
她的久久不見終於引起奧雅不滿,親自勞動雙腿過來控訴她當人家「丈夫」的空虛跟寂寞。
「我聽說你吃飯時間也捧著書本不放,差點把大廚精心做的飯菜吃到鼻孔裡去了?」
又是聽說,他那裡好像是消息集散中心,八卦站。看來他養病是假,忙於散佈流言才是正職。
「哪有,我明天要小考,吃飯順便溫習而已。」對於奧雅的到來遂蓮白有些歉疚,她忙於功課,好像有很久時間不曾去探望自己名義上的老公了。
「用不著這麼拚命吧,女孩子讀書讀太多容易把腦子讀壞了。」
噗哧。這是哪一國理論?
「你歪理最多了。」
放下化學概論,她也該偶爾盡點責任。
「我是說真的,當女孩子只要開開心心去享受每一天就好了,別把自己搞得像個小老太婆。」
「我的目標是到你學校去當你的學妹,嚇到了吧?」
「你唬我?」他掉了下巴。
「老師說他可以幫我寫推薦函,我也寫了申請信,現在在等消息。」
一眨眼,已經是高二下學期了。
「你玩真的?」
她把夾在原文書裡的推薦函拿出來給奧雅,有人看了大驚失色。
「我做每件事都很認真的耶。」
跟這種人是說不通的,只要讓她申請到學校,她會立刻收拾,然後飛過去。
「你好樣的,我服了你……」
他出生嬌貴,高高在上,對女人向來沒有什麼好感,也沒佩服過誰,要是遂蓮白真的成功申請到那所以困難入學著稱的大學,他會誠心誠意改變看法的。
不過這丫頭都沒想過可以利用外交關係嗎?
真是直腸子,敗給她了。
這是他頭一次正視遂蓮白,對這被大哥強迫接收的妻子有了很不一樣的觀感。
也許有這樣的老婆也不錯。
期末考的最後一天,學期也終了了,她的高二生涯圓滿結束。
從來沒有在下課去過任何地方的遂蓮白,答應同學的邀請一同逛街吃冰淇淋。
這對十幾歲的小女生來講是稀鬆平常的事情,可是對全心全意把精神放在功課上的遂蓮白來說卻是新鮮到不行。
趁著下課大家一團亂時,她偷打了手機要司機不用來接她,然後走到學校中庭去等方薇實。
方薇實的父親是個開連鎖超市的商人,為了讓女兒進入上流社會,用心良苦的把她送進皇家學院去讀書,雖然她的成績不若遂蓮白出色,兩人倒是希望能上同一所大學繼續當朋友。
不同於兩人的平實,其他家境富裕的同學,早在期末考前就在互相較勁放假要去哪裡度假,一個一個比遠,比花的錢多。
幾個學期磨練下來,遂蓮白的心臟從極度不正常的激動,到習慣這些人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模樣。
已經免疫。
「你暑假要去哪玩?」方薇實也想知道。
「你呢?」
「要在我爸的超市裡打工,學校的學費實在貴到沒天理,不幫忙幹活我爸會殺了我。」
「有缺人手嗎?」
「你不會……你家也缺錢用嗎?」遂蓮白雖不若其他同學財大氣粗的樣子,能夠讀得起貴族學校家裡肯定也有一定經濟基礎吧。
「是不缺啦,不過我想要是上了大學花費更多,現在先見習一下,以後不怕什麼都不會鬧笑話。」
方薇實不禁吐舌頭。「小蓮,有時候我會想你到底是十七歲還是七十歲?想得有夠多。」
遂蓮白捶她。「你笑話我,冰淇淋的錢自己付,我不管你了。」
「小氣鬼,我要去投書,說你是我見過最吝嗇的朋友。」
「切!」
兩人打打鬧鬧而去。
遂蓮白不知道難得有空的穆札正在等她回去。
至於等她做什麼,只有這深沉男人自己明白。
當然,他們又錯過了。
暑假來臨。
遂蓮白如願的到方家超市打工,因為是方薇實好不容易爭取的名額,她很認真的做,絲毫不敢偷懶,怕給同學丟臉,戰戰兢兢的結果獲得方爸豎起大拇指的稱讚。
不過,寢宮這邊可就累了。
畢竟一個王妃出去打工,不能聽吧。
她要編派很多不同的理由才能出宮,可是,學期結束了,她哪來每天都必須出門的理由?
想破頭,想不出辦法來,沒轍的只好過一天算一天,大家走著瞧嘍!
真辛苦,想偷偷攬點私房錢真不容易。
很下幸,她的夜路才開始走,紙包不住火,也不知道誰告的狀,她被直接拎到了穆札面前。
穆札摒退所有的人。
「你想喝點什麼?」
她搖頭。
這是她第二次進到穆札的辦公室來,一樣的擺設,就連角落的盆景也沒有變。
「點心呢?」
她還是搖頭。
她不是來吃點心喝茶的,有話就快說,她有心理準備。
沒想到穆札竟然離開辦公桌走了過來,跟她一起坐在待客的英式古典椅子上。
「我們必須談談。」
呿,這不是在談了。
「你說吧。」要殺要則隨便。
「你去打工?」深深看她一眼,穆札不再拐彎抹角。
「嗯。」
「為什麼,缺錢花用嗎?還是零用金不夠?」
「學校很多同學都在打工,這很平常不需要大驚小怪吧。」她當然不能承認為自己的以後鋪路。
「你是王妃,身份不同,你去打工,皇室會變成笑話的。」
「我又不是做什麼見不得光的工作,有什麼好丟臉的,再說,有錢的同學放假出國度假去了,我哪裡都不能去,現在連打工你也要限制我,那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你滿意?!」
「你想出去玩?」
「並沒有,我要去打工,我已經答應同學,你一向不是說做人要守信用,我要是反悔,方薇實會跟我絕交的!」她吼。
「你想去哪裡玩?」
這是在雞同鴨講嗎?還是代溝?
「穆札!」
「你應該叫我大伯。」
「我不要!」
「人在王室,王室有王室的規章律法你必須要遵守,你不想我處罰你吧,到時候就難看了。」他也要抓狂了。
很好……把皇室的規矩搬出來了。
在人家屋簷下,遂蓮白用力調整呼吸,正面衝突對她沒有半點好處。
她絞著裙子,不知道為什麼要跟穆札發生衝突。
「你是我弟妹,這件事永遠不會改變。」
遂蓮白瞪他,死命的瞪。
「答應我你不會再去打工。」他不是木頭人,不會看不到遂蓮白壓抑到近乎可憐的神色,但是,他必須硬起心腸。
「我要是不肯,難道你就能把我關起來?」
「你最好相信我做得到!」
遂蓮白的眼眶熱了,她顫抖的站起來,腰桿筆直,「我不知道為什麼王室的人就該死的不能去打工,我是豬,我不明白,可是……你也沒比我高貴多少,你也是豬……你為什麼不瞭解我的心?」
他知道,她想離開,就因為這樣,不能讓她走。
「不許罵我,以下犯上是要治罪的!」
「治啊!我不怕你!」
她故意的,就是要故意氣死他。
「只會拿國王的權威來欺負人,你有什麼了不起的!」
穆札本來想跟她好好講的,哪知道一個不對氣氛就擰了,他的權威哪經得起遂蓮白這樣挑釁,一被刺激,面子上完全掛不住了。
「道歉,我要你道歉。」
「不要!」
「你會因為這樣付出代價的!」
盛怒的他叫來了外面守候的人。
「把她帶下去,沒有我的允許,不許踏出房門一步。」
這形同軟禁了。
「你憑什麼?!」
「就憑你現在的態度!」
「陛下,不可以啊。」桑科跟琴都吃驚了。
「或許你們兩個也想跟她一起作伴?」
嗚,被颱風尾巴掃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