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為了邵軒和他姑媽的事,我和采媚冷戰了。
在這段時間內,我們碰面的時間極少。通常是我睡到日上三竿才懶洋洋的起床,而采媚早就上班去了;就算到了下班時間,也不見她的人影,更確切地說,我根本就弄不清她究竟是幾點才回來的。
總之,自冷戰後,我們倆是鮮少碰面。就算偶爾一、兩次碰頭了,我們的表情都很僵,誰也不曾先向對方低頭、開口。
面對這種僵局,說一點也不介意是自欺欺人的;不過,采媚這次實在錯得太離譜,所以要我先舉旗求和,絕對是辦不到的。
這樣彆扭、無趣地過了好些時日,出人意料的事竟石破天驚地發生了,沉俊之居然開口向采媚求婚——
—時之間,我竟對這突兀的消息十分難以接受。
原因當然不是我對沉俊之仍有所眷戀,而是覺得這事來得太突然了,,似乎有什麼不對,隱隱地潛藏在其中。
但——那是什麼呢?
「駱冰,沉俊之——他今晚向我求婚了。」這是恢復邦交後,采媚對我說的第一一句話。
我怔住了,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你——不會生氣吧?」她低聲的、微帶不安地問。
「我……」
「如果——如果我答應他的求婚——」她囁嚅著:「你會不會因此而恨我?」
我搖了搖頭,但是,心裡那分狐疑與不安感就更強烈了。
采媚立刻微笑起來。「能聽你這麼說真好!先前我還擔心你聽了之後會大發脾氣,怪我橫刀奪愛呢!」
「怎麼會?只是——」我猶豫了下,問:「你真的對邵軒沒感情了?」
采媚低下頭,片刻才說:「可能真的是應了那句『情到濃時反為薄』吧!我想過了,依自己的個性,實在是不適合跟邵軒那種情感內斂型的人在一起。」
「可是——」
「不要提他了,反正就是這樣,我和他緣盡情滅,在也不可能有什麼了。」采媚不帶感情地說。
當采媚這幾句話蕩入我心中,突然有一陣難過自內心深處急劇翻湧而上。那難過,全是為了邵軒。
不知道他聽了這消息後,會做什麼反應?雖然他曾說過要和采媚分手,但那是因為他姑媽的關係,如今姑媽已逝——等於阻礙是不存在了,那他是否仍懷抱著和采媚感情重燃的希冀呢?而如今——他又能釋懷她的「另結新歡」嗎?答案是未知的。
這憂慮一繼上思緒,心中便惶惶鬱悶起來。
想了又想,還是決定把沉俊之向采媚求婚的事告訴邵軒;反正他遲早都會知道的,不如就由我來當劊子手好了。
所以,我約了邵軒在天母的「縱橫四海」餐廳吃晚餐。
在路上,我不斷在心裡反覆演練著見了面後,該如何婉轉地告訴他這一切的台詞。
然而,卻在見到邵軒的那一刻,看見他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時,我心受牽動得幾乎就要放棄今晚的任務了。
「你說有事想告訴我,是什麼?」邵軒搶白問說。
我一時語塞,想不答腔,卻又覺得不合適。想了一會兒,才反問他:「你最近都沒碰見過沉俊之?」
邵軒面露深思的表情。「你想說的事情和他有關?」
「是的。他——」我很吃力地說:「最近——最近這些日子,他和采媚一直走得很近。」
邵軒未置一語,仍以深思的眼光望著我。
看著深思不語的邵軒,我有些不安地垂下頭,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然後呢?」他的聲音平靜得出人意料。
「然後?」
「你——」他狐疑地說:「只是想告訴我這件事?」
我悄悄地審視邵軒,想窺出他對這件事有什麼反應,但他臉上無怨無恨。
「你不怪采媚?」
邵軒搖了搖頭,很寬大地說:「緣盡情了,她自是有再結交新朋友的權利,我哪還能怪她什麼?」
聽他這麼說,不覺鬆了口氣,便趁機接口說:
「既然這樣,那我不妨告訴你吧!沉俊之向采媚求婚了!」
「真——的?」他慢慢地說,顯得好意外。
「采媚親口對我說的。」我咬咬嘴唇,歎了口氣說:「她——怕我會怪她橫刀奪愛!」
邵軒更深沉地看我,像是要看透我的五臟六腑似的。
「那麼,你怪她嗎?」他認真地問。
「不怪!我只是覺得後悔極了。」
邵軒顫動了一下。
「後悔什麼?」他緊盯著我。「後悔和俊之分手嗎?」
「不是後悔這個,而是後悔要他在你和采媚鬧得不愉怏的時候去開導她、勸解她,否則——他們也不會弄假成真。哎!一切都是我自作聰明,真對不起!」
邵軒苦笑了一聲。「你別這麼說,我知道你的出發點也全是為了想幫我和采媚,你是善意的,不是嗎?」
我仍是歉然地望著他。「可是我——愈幫愈糟,把一切都搞砸了。」
「算了!有些事是冥冥中早已注定好、強求不來的。」他頓了頓,改用溫柔的聲音說:「我從來都沒有怪你的意思,我不許你再為這件事自責,知道嗎?」
我被動地點頭,默然了。
他接著說:「俊之向采湄求婚,你——有什麼感覺?」
我看了他一眼,含笑說:「如過他們是彼此真心相愛,我衷心地祝福他們。」
「就這樣?」
「是啊!就這樣而已!」
「為什麼你這麼灑脫?」邵軒那雙憂鬱的眼眸透出質疑的目光。「你——你對俊之究竟有沒有認真過?」
一句話問得我開不了口,好半天才勉強答說:「認不認真都無所謂,反正是過去式了。」
「過去式?」邵軒放低了聲音,帶點傷感地說:「這世上原來真是沒什麼天長地久的真情的!執著的人都是傻瓜,都注定要為情所苦。」
最後一句話不偏不倚地說中了我的要害,使我愈發開不得口,不由得心痛地歎了口氣。
這一聲驚動了邵軒,他定一定神說:「別為我感歎,經歷了這許許多多的事,我早已想清楚了,愛情並不是人生的全部,沒有了情愛的牽纏,我想,我更能把時間和心思放在工作上,多去關懷和幫助那些需要我的病患。」
這翻話讓我又是安心又覺得失落得很。
想像未來的日子裡,邵軒將全部心思都投注在醫學領域和病患身上時,我一下子便失魂落魄了。
「怎麼了?」邵軒略略將身子向前傾,看著我問:「你不舒服嗎?怎麼突然變得無精打采?」
「沒什麼!」我避開了他的眼光,悶悶地說。
「是嗎?可是你的臉色很差!」他不大放心地看看我,竟出人意料之外地伸手貼住我的額頭。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使我受了極大的震撼,不加思索地撥掉他的手,也撥掉那令我心悸不已的碰觸。片刻,我才囁嚅地說:
「你——你幹什麼?」
「我只是想試試你額頭的溫度,看你有沒有發燒……」
「我真的沒什麼!」我有些粗蠻地截斷他的話。「別把我當作你的病人,行不行?我健康得很!」
「病人?我沒有啊!你怎麼會這麼想?」
「我——」我不知該怎麼回答。難道要對他說,因為我害怕他全心全意寄情於工作而漸漸和我疏遠,不再需要我了?
「你到底怎麼了?」他又追問我。
我下意識地閉了閉眼睛,回想著他藉酒澆愁、喝得爛醉的隔日清晨我醒來時所發現的那一幕,及那日他追到海邊找我的情景……往事一幕一幕地呈現在我腦海中,在在都叫我難以自己。天知道,我是多麼地渴望能夠獲有他的愛!但他對我究竟是有情?還是無情呢?
「駱冰!」他再度開口喊我,聲音裡已有些焦灼的味道。
我不得不勉強打起精神,澀澀地說:
「我只是在想——不知道能不能和你做一輩子的朋友?」
邵軒皺了皺眉,不解地說:「為什麼不能?當然可以啦!上次不是和你說了,能認識你,我覺得非常幸運!」
聽了這話,才稍稍寬了愁懷,但真正的感覺仍是憂傷無助的。
「謝謝你這麼說!」我壓抑了所有的情感,淡笑著回應他,便低下頭不再說話。
「駱冰——」沉默了一會兒,他又輕輕喚了我一聲,這次卻是有些沙嘎的。「剛剛我說我們會做一輩子的朋友——但是,朋友再怎麼好,終歸只是朋友而已,我不能給你什麼的。我希望你也能多關心一下自己,別忘了去追尋該屬於你的幸福!」
說完,他的臉色隨即黯淡下來,眼中彷彿還夾雜著一抹難以察覺的無奈。
「為什麼呢?」
他心裡到底是怎麼看待我的?
猜想不出真正的解答,心中的寂寞與憂傷更深、更濃了。
千隻紙鶴終於完成了!
摸了摸那幾根長了繭的指頭,心中卻是無悔的。只願這千隻紙鶴真能給邵軒帶來好運,那麼,我就別無所求了。
朝那堆小山丘似的紙鸛看了眼,心想,應該要用個漂亮的玻璃罐裝著送給邵軒,那會比較好。
我立刻決定到街上的商店去找玻璃罐,順利的話,希望今晚就能把這分熬了若趕夜才趕製出來的「幸運」交到他手裡。
豈了。到了樓下,便看見一個我極度不想見的人——沉俊之,他倚在車邊,神色陰鬱,看不出來有一丁點的喜色。
這神情讓我在心中起了一個大大的疑問。
怎麼回事呢?采媚不是已答應他的求婚,照理說,他應該志得意滿、神采飛揚才對!
然而——怎麼會是眼前我所見的這副模樣呢?
真是教人匪夷所思。
「嗨!采媚她——已經去上班了。」我有點不自在地跟他打招呼。
「我知道。」沉俊之點點頭說:「是我送她去公司的。」
「哦!」我輕應了聲。
既然如此,他還來這兒做什麼?我在心裡嘀咕著。
「你要出去?」沉俊之熄了手中的煙。「和別人約好了?」他蹙著眉問道。
「隨便走走而已。」
「是嗎?」他有點不相信的神情。
我聳了聳肩。「信不信隨你。」
沉俊之明顯地吁了口氣,轉身拉開車門對我說:「去陽明山兜一圈好嗎?花季快結束了。」
我心中的疑惑更添幾分——他究竟想做什麼?
「你今天不用上班?」我不明就裡地問他。
「我今天放自己的假,上車吧!」
略略思索片刻,為了不顯自己的小心眼,我決定接受他的邀約;也許是他有話要對我說吧!
車子在車陣中停停走走了好長一段路,沉俊之和我都默不作聲;車窗裡窒悶的氣氛,讓我打從心底緊張起來。
「聽點音樂好嗎?」我故作輕鬆問道,伸手去拿錄音帶。
沉俊之卻出乎意料地緊握住我的手,而那力道令我想發瘋。
「你做什麼?」我急著要掙脫他,卻怎麼也掙脫不了。
沉俊之沒理我,仍專心一意地用剩餘的一隻手開車。
這算什麼呢?一股氣惱不由得翻上心頭,我激動地說:「沉俊之,你什麼意思?難道你忘了你已經向采媚求婚了嗎?你現在還這樣對我拉扯扯的——你當我是什麼?」
「當你是什麼?」他側過臉來,皺眉瞥了我一眼。「你又當我是什麼?從頭到尾,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絲毫?」
「我——」我一時語塞。
有嗎?我曾愛過他嗎?一如往昔,我不敢回答這個問題。
「沒有——對不對?你為什麼不敢回答我?」他的聲音飽含著悲憤的怒意。
「不管答案是什麼,現在來說,都毫無意義。」我疲倦地說:「你只要記住,從今以後你必須全心全意去愛采媚就夠了。」
「很好!就算是我向你的好友求婚,你都無所謂,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他咬牙問道:「告訴我,那天我說的話是不是說對了?一直以來,你喜歡的人都是邵軒,而我——只不過是一隻被你用來遮掩事實的棋子?」
這問題——我怎能回答呢?於是,我說:
「停車,我不去陽明山了。」
沉俊之一語不發,一個煞車,便硬生生地將車子停靠在路旁。「我——恨——你!」他一個字、一個字恨極了地說,說完,便陰鷥地甩掉我的手。
「我……」我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心亂極了。
「我不會原諒你的,永遠都不會!」他陰沉地又說。
我並沒有回他任何話,只沉默地下了車。
車子立刻絕塵而去。
不知為什麼,下意識裡,我直覺有事情將要發生……
手錶上的時間已經接近凌晨一點,早該是上床會周公的時間了。
可憐我卻像個傻子似的,抱著個裝滿千紙鶴的玻璃罐,全身疲痛地倚在邵軒家的鐵門旁。
唉!怎會不疲呢?從晚上七點一直等到凌晨近一點,整整六個小時,我就這麼像個呆瓜被罰站般的立著,不全身疲痛才怪!
然而,身體的不適並非此刻心中所關注的重點;我擔憂的是,夜已這麼深了,邵軒怎麼還不回來?
稍早的時候,我借了樓下管理處的電話,打去醫院詢問,夜班的人說他早就離開了。那麼按常理——不應該現在還見不到他的人影呀!
究竟他是去了什麼地方?抑或——抑或有了意外?
會不會在路上發生車禍?還是倒楣地被人打劫了?
滿懷憂思地揣度著種種可能,心裡更亂得不可收拾了。
但無論我是如何地心焦萬分,卻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又累又擔憂地守在這裡。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突然間,我覺得有種近乎要崩潰了的筋疲力竭感從我脊背中竄了出來。我累了,好累……好累……不只是身體上的累,還有更多的是心理上的累。
我忍不住閉上了眼睛,想稍微休息一下。誰料,不知不覺地,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直到玻璃罐掉落到地上,一個清脆的響聲,才讓我睜開眼睛,清醒了過來。
然後,我發現了那散了一地的紙鶴及碎玻璃。
我傻了!
怎麼可以這樣呢?那是我熬了好幾個夜晚,熬得眼圈都黑了的心血啊!
我在心裡狂喊著,它們是要帶給邵軒幸運的,不可以毀損,不可以……
我咬住嘴唇哭了,難過得哭了。
透過淚霧,看著那灑了一地的五顏六色、繽紛絢麗的紙鶴,我感覺一股難以忍受的痛楚正瘋狂咬噬著我的心,情不自禁,就朝地上跪去,帝著淚、帶著惶急、帶著焦灼,在碎玻璃中撿拾那些紙鶴。
我拚命地撿著,忽然一陣尖銳的刺痛自指端劃過,殷紅的鮮血立刻從自己瓷白的手指頭上源源冒出。我蹙眉閉了閉眼睛,深吸了口氣後,顧不得傷口的疼痛,又繼續埋首清理地上的殘局。
尚未完全將紙鶴從碎玻璃中挑揀出來,邵軒卻在這時候回來了。
「駱冰——」他既驚且疑地盯著跪在地上的我。「你在幹嘛?怎會弄成這樣?」
我想此刻的我,臉上淚痕斑斑,又披頭散髮的,一定壯極狼狽……於是,索性就賴在地上,不肯起來,也不吭一聲,仍舊撿著我的紙鶴。
「駱冰!」邵軒的聲音轉為不安,又叫了聲。
「不用你管。」我顫聲低嚷,卻有更多的淚自眼中落下。
「怎麼回事?三更半夜的你不睡覺,跑到這兒來做什麼?這一地的東西又是怎麼回事?」邵軒說著,也蹲了下來,同時發現我的淚。「你怎麼哭了?誰欺侮你了。」
我別開臉,吸著氣道:「你究竟去哪兒?知不知道我等了你一整晚?還以為你出事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要來,你——並沒有告訴我你要來呀!」他滿含歉意地說:「對了,這些是什麼?」他拿起一隻紙鶴問我。
要我怎麼說呢?都弄成這樣了。
「我沒事做,折著好玩的,想拿來給你看,看我——看我折的好不好?」
邵軒一聽,便笑了,搖著頭說:
「你都這麼大的人了,還這麼孩子氣!」
「孩子氣?」邵軒的話讓我心碎。我霍地自地上站起,定定看著他道:「你真的這樣認為?」
「難道你不是嗎?」他跟著站起來。「不然——怎麼會等了一整晚,就為了要我看你的紙鸛折得好不好?」
「你——」我難過得說不出話來,只好緊握沾滿血污的雙手,希望藉由痛楚來使我落魄的意志清醒些。「算了,我走了!」我踩過那些紙鸛,一步一滴血地朝電梯走去。
「我送你回去吧!大半夜的,你一個年輕女孩子搭計程車很危險的。」他跟進電梯裡。「呃——地上那些東西怎麼處理,你不要了?」
「幫我扔掉吧!」我把他推出電梯外。「我開車來的,不用你送,再見。」
電梯的門一關上,我再也忍不住地嚎啕大哭起來。
邵軒,你為什麼一點也不明白我的心意呢?我感到極端地悲傷……
前世你一定愛我太深
讓我欠你到今生
我的世界為你敞開一扇門
卻無法留住你的眼神
從來就不是你的戀人
為何我難捨難分
百轉千回問我愛上你什麼
要我這樣火熱水深
……
難道注定遇見你
是一場傷心遊戲……
收音機裡傳來黃雅珉淒怨的歌聲。這歌彷彿是為我而唱,歌詞所描述的——不就是我到邵軒的心情嗎?
為什麼我是這麼地放不下他呢?
昨夜傷心欲絕地從他家回來時,不是已決定再也不管他了嗎?
怎麼還不到半天的時閭——我的心又惦念起他來了……
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一會兒,怎麼也揮不去邵軒的身影,偏偏我又想定短期內再也不主動和他聯絡了。
想了想,不如提早回南部看老爸吧!這總好過我一個人在這兒發愁、發悶、顧影自憐。
有了決定,便立刻付諸行動。
草草收拾了點簡單的行李,再留了張紙條給采媚,告訴她我回南部的家後,就懷著顆傷懷、無奈的心,踏上歸途了。
隨著離家的距離愈來愈近,一股思鄉、思親的情感逐漸濃烈起來,居然真讓我拋開了邵軒帶給我的苦惱!
「小姐,你怎麼提早回來了?我去告訴老爺,他一定會很高興的。」來替我開門的游嫂,又驚又喜地接過我的行李,旋即匆匆地往裡頭奔去。
待游嫂走開、我環顧了眼花團錦簇、林木扶疏的庭園,滿意地發現一切都別來無恙,仍是那麼地清幽雅致,充滿了勃勃生機,真是令人心曠神怡!
我不禁漾起笑容,心情開朗地朝屋裡走去。
一進客廳,見了久遠的老爸,情緒陡地失控、激動了起來,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個箭步向前,抱著他又哭又笑叫:
「老爸——老爸——我好想你啊!你好不好?」
「得了,你這沒心肝的丫頭,會想我才怪!」爸爸不很認真地埋怨著,同時寵溺地摸摸我的頭。
「天地良心,人家真的有想你嘛!」我嬌嗔地跺了下腳。
「是真的就好!依我看,八成是在台北有了麻煩才是,我猜得對不對?」
「好爸——」我賴在爸的懷裡,不依地嚷嚷:「別把我說得這麼勢利嘛!」
「好啦!別鬧了,家裡有客人呢!」他拉開我環抱住他的雙手,說,「你不怕羞,我還覺得難為情呢!」
家裡有客人?怎麼方才進門時,我一點也沒注意到?
狐疑地旋過身,這才發現有個衣冠楚楚的男人坐在客廳裡的沙發上。我不覺就扮了個鬼臉,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地說:
「對不起!剛才沒發現你也在這屋子裡,所以我……」
「無所謂!」他語氣輕快地打斷我,化解了我的尷尬。「你的表現很令人感動,沒什麼失禮的地方。」
「老爸,你聽見啦!」我轉向爸。「我可沒得罪你的客人。好啦!不打擾你們,我先回房嘍!」說著,我便往樓梯跑。
「小姐,等一下——」那男人竟開口叫住我。
這可稀奇了,我和他素不相識,他怎麼會那麼冒昧地在老爸面前喊住我呢?
我有些莫名其妙地停下腳步,回過頭,睜大眼睛問道:
「什麼事?」
「我們見過面的,你忘記了?」他似笑非笑地望著我說。
我愣了一下——我見過他嗎?
「你說——我們見過面?」我打從心裡頭納悶起來,怎麼我一點印象也沒有?
我重新走下樓梯,對那男人研究了起來。
他有張頗有個性的臉,不算漂亮,卻挺有男人味的。雖說長相不若邵軒和沉俊之的俊穎出眾,但亦不是個會叫人視而不見的男人。
他自有屬於他自己的風格與特色。
我應該沒有見這他的。如果曾見過他——我沒有理由對他一點記憶都沒有。
「當時,我們還簡短交談過。」他給我提示。
我努力搜尋記億——仍是一無所獲。
「抱歉!我真的不記得有這樣的事——或者,你認錯人了吧?平常我都待在台北,偶爾才回南部一次,就算回來,也極少到外面走動;所以,要是我見你,我一定會記得,但現在我卻一點也想不起來。」
「是啊!」爸也開口說話了。「這丫頭一直都待在台北,不曾參加這裡的社交活動,夢森,我看你可能真是認錯人了。」
夢森?是那個男人的名字吧!
不知怎地,我輕易地就記下了他的名字。
那個叫夢森的男人,定定地又看了我一會兒。
「可能真的是我認錯人了!抱歉。」他自我解嘲地笑了笑。
「無所謂!」我轉了轉眼珠子,不在乎地說:「我是個不拘小節的人,不會跟你計較的。」
「乖女兒,講話不可以這麼沒禮貌。」踏輕斥我。「夢森和你才第一次見面,不要給他留下壞印象。」
「駱伯伯,沒關係的,我覺得她很率真、很可愛。」夢森為我說話。
爸笑著搖頭。
「她還可愛呀?五專都畢業兩年多了,已經是二十三歲的人了,偏偏做起事來還是那麼冒冒失失,講話又口沒遮攔的,真怪我不該寵壞了她。」
「爸——你怎自這樣損我?」我嬌嗔道。
「好,不說!不說!你先回房休息,開那麼久的車,一定累了,先好好去睡一覺,等我和夢森談完正事,再去找你聊天。」
「那我回房了,不耽誤你們!」
「很高興見到你,美麗的姑娘,希望能有機會請你吃頓飯。」臨去之際,夢森毫無預警地提出邀約。「
我正擔心回家的這兩個多禮拜,日子鐵定會乏味、無聊死了!現在有人主動邀約,可就不愁時間難打發啦!
「有機會的!」我對他嫣然一笑。
第二天早上,我便接到夢森邀我一起吃午飯的電話。
沒有意外,也沒有故作矜持推托一番,我落落大方地一口就答應了。
爸的反應是眉開眼笑,見了盛裝打扮的我,更是一臉賊賊地笑。
「盡量玩晚一點,最好是連晚飯也在外頭吃過再回來。晚上你大哥約了幾個股東到家裡吃飯,順便討論一個計畫,要是你太早回來,悶死了,我可不負責。」
「這樣哦——」我在心中思忖著,能和夢森相處那麼久的時間嗎?和他不過是初認識的朋友而已——但,一思及那無聊又冗長的飯局,我想,不管怎樣,今天一定得撐晚一點再回家得好。「沒問題,老爸,我一定會很晚才回來的。」晃了晃手中的鑰匙。「喏!我自己會開門,不用等我。」
「女大不中留。」爸的聲音很低、很輕,卻仍讓我聽見了。
他的語氣彷彿——很開心?
天!他鐵定以為我對夢森有意思——其實才沒有哪!我只是——只是——算了,懶得跟他解釋那麼多。
「我走了,爸?」
「快去!快去!夢森在外頭等很久了。」
爸一副迫不及待要將我嫁出去的著急樣,弄得我哭笑不得,事情根本就不是他想的那樣嘛!
失笑地向外頭走去,到了大門外,夢森根紳士地為我打開車門,說:
「請,美麗的小姐。」
看他一身輕鬆的穿著——一條泛白的牛仔褲,一雙球鞋,一件襯衫;反觀自己,穿的是件粉紫色的雪紡紗洋裝,和一雙深紫色在腳踝處纏滿帶子、像芭蕾舞鞋似的高跟鞋,我不禁有些赧然。
「不知道你會穿成這樣,我——好像穿得太奇怪了!不如,你再等我一會兒我回去換件衣裳,這次,會很快的。」
我作勢就要跨出車外——
「不要!」夢森將我按回車裡,關上了車門。
然後,繞到另一邊,鑽進駕駛座裡。他沒有馬上開車,深深地看了我一會。
「我總共見過你三次,你一次比一次令人驚艷。」
依稀記得,沉俊之也曾對我說過類似的讚美之詞,這麼看來,我對異性應該是滿有吸引力的才對,但怎麼邵軒對我硬是沒有任何感覺?
「謝謝你的恭維。」
「我是說真的,絕無半點恭維的成分。」他發動引擎。
我笑笑,心底卻沒什麼喜悅的感覺。
「不過,你好像記錯了,連今天的見面,我們總共才見了兩次面而已。」
夢森側過臉來看我一眼。
「我們在酒吧見過面的事,你真不記得了?」
「酒吧?」
「當時你的朋友喝醉了,我幫你送他回家,你想一想,是不是有這麼回事?」
「原來那天幫我大忙的人——是你?」我意外極了。
都怪那天晚上,我將全部心思繫於邵軒身上,全然無心於其他的人事物,否則,也不至於這麼醜了。
「可能我長得其貌不揚吧!這就難怪你對我一點印象也沒有。」他略帶嘲弄地意思。
「對了,你的手怎麼了?」他一手輕鬆地扶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指著我那雙各貼了很多OK繃的手。「要不要緊?還是我先帶你去醫院檢查一下?」
連家裡的人都沒能注意到,卻被他一眼發現——他的細心,讓我有股很溫馨的感覺。
我歎了口氣。「沒什麼,是我自己——自討苦吃。」
夢森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
「是不是有什麼故事?要不要說給我聽?」
不應該說的。但也不知為什麼,我竟很自然地把前天晚上所發生的一切,源源本本地說了一遍。
話一說完,我都被自己的反常給嚇了好大一跳,這——似乎是交淺言深了。
「抱歉,讓你聽這麼無聊的故事——我們還是聊些別的吧!」
「不!依我說,你那個朋友的反應真是很遲鈍,你這麼好、他竟然一點感覺也沒有……」
「別說了!」我突然有點想哭的衝動。
眼前這個人,我前前後後也才只見了他三次面,他便能如此瞭解我的感受。怎麼邵軒會跟頑石似的,點也點不透呢?是不是除了采媚,他的心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你一定很愛他!」他根本不把我的制止當一回事。「為什麼不對他表白?說開了,你也……」
「我都說別說了!」或許是自己的情緒壓抑大久了,我突然失控地對他吼了出來。
原以為夢森會不高興,但他只是笑著。
「不說就不說!」他果真依言住了口。
他的氣度,更令我感到不好意思。「對不起,我一時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所以我……」
「算了!」他用他的大手拍了拍我的手背。「用不著向我道歉,我瞭解。」
懷著歉意,我勉強地笑了下,驀地又有了向他傾訴心事的慾望。
「老實說,我從沒想過自己會陷入這麼老掉牙的故事裡,扮演一個如此可笑的角色——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無憂無慮的駱冰了,我覺得現在的我好陌生、好傻……他根本就不可能會喜歡上我的!」
「你傻得讓人心疼。」他聲音極低,像自語似的。
我不再開口;能說什麼呢?我的心中只有邵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