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逐漸暗下,室內的景物一下就模糊起來。
我懶懶地靠躺在床上,傾聽窗外那整天都不曾停歇的雨聲,心中感到一陣不知名的迷亂和罪惡感。
為什麼總想著邵軒呢?為什麼每次采媚無理取鬧地嚷嚷要與他分手之際,心中總會有股若有所盼的情緒在蠢蠢欲動呢?這是怎樣的一種情愫?難道是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產生了不該有的情感——我在暗戀他嗎?
暗戀?不,絕不能有這種情感發生!采媚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呀!我怎能暗戀她的男朋友呢?絕對不可以。
「但是,為什麼每次我看見采媚找邵軒的麻煩時,總覺得很難受呢?」看著窗外灰蒙的雨霧,思想仍是無法自邵軒身上抽離出來。我不禁歎了口氣,喃喃地自語:「采媚,你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駱冰,你叫我嗎?」
采媚從浴室走了出來,她裹著條薄薄的浴巾,一頭秀髮微濕地披散在她雪白細嫩的香肩上,看起來很是撫媚撩人。
「我——我——沒有啊!」像做了壞事被逮到似的,我感到臉頰發熱,回話也回得結結巴巴。
「那大概是我的錯覺吧!」她笑著伸手打開燈,然後坐到我身旁,並以懷疑的眼光審視我說:「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連天黑了也不開燈。」
「想……」我怔怔地看著她,不知該怎麼回答。
「算了!你不用說我也知道,你是在想你的沉俊之,對不對?」
沉俊之?老天!如果這會兒不是采媚提起,我壓根就沒想過他呢!唉!假使無故失蹤了兩天的沉俊之知道此刻我心中的想法,鐵會失望透了。在別人眼中,他和我是一對的呀!而我——居然在連著兩天都見他的人影,也沒有他任何音訓的情況下,一點也覺得無所謂,反倒是老惦著另一個男人,這——是不是有些太過分?想到這裡心中的罪惡感便又加深了些。
「怎麼?被我猜中心事,說不出話了?」
采媚語帶揶揄的將我拉回現實。
「有一點!」我歉然地撒謊道。
「算你有良心!」采媚點了點頭,起身走到梳妝台前拿吹風機吹整頭髮。
「老實說,沉俊之對你真是好得沒話說!就不知你還在三心二意什麼?」
真是笑話!邵軒對你不更是體貼得無微不至?你又是怎麼回報他的一片深情呢?我一面在心裡嘀咕著,一面言不由衷地說:
「我又沒有同時和別的男孩子交往,哪裡會是像你說的三心二意?」
采媚從鏡子裡看看我,不疾不徐地說:
「那就找個時間帶他回去見見你的家人嘛!反正你們已經認定彼此了,又何必再拖下去?小心夜長夢多。」
我心虛地回望她,不知該回什麼話好,而心裡更起了一陣疑霧,她為什麼這樣說呢?難道她看出了什麼?所以藉機想刺探?啊!不行!不行!千萬不能讓采媚洞悉我心底深處那分罪惡的情感!她一向都那麼地信任我,我絕不可以背叛她,即使是思想上的暗戀也不行!於是,我說:
「我會考慮的,謝謝你提醒我。」
「還考慮什麼?沉俊之的能力和人脈都很好,將來必定是前途不可限量,相信我!只要你選定他,絕不會有錯的。」
采媚以勸進的口吻對我說教,我只好勉強地點點頭。
好不容易,采媚終於吹整好她那頭烏黑亮麗的秀髮,接著,她開始換衣服。當我發現裹住她那玲瓏有致的曼妙身材是一襲黑色、低胸的緊身晚禮服時,忍不住要狐疑地問道:
「你——要上哪去?為什麼要穿得這麼——性感迷人?」
「你覺得我的打扮很性感迷人?」她神采飛揚地在鏡子前轉了個圈。
我點頭,心裡卻更覺狐疑了。如果猜得沒錯,她絕不是要和邵軒約會,沒有一個男人會希望自己的女朋友打扮得跟風塵女郎似的任人盯著看,那麼,她是預備上哪赴宴呢?
「待會我要陪我們總經理去應酬幾個大客戶。」采媚的語氣裡透著喜不自勝。「你不知道,我們張總可是千挑萬選才選中我的,我說什麼也不能讓他漏氣,更不能令他事後有看走眼的悔恨感!」
不知為什麼,我對於采媚喜孜孜的模樣和功利的想法頗感不以為然,甚至還有點氣憤。什麼悔恨感嘛!真想不透,怎麼她就只重視她的頂頭上司對她的評價和看法,而絲毫不把邵軒的感受放在心上呢?在她心裡,邵軒究竟佔有多少份量和地位?難道她一點也不覺得歉疚?
看著花蝴蝶般飛出去的采媚,我十分地為邵軒感到不平。
采媚走後,我又坐在窗前發呆了一整晚。
直至夜深,眼皮彩於不聽使喚的沉重起來。原本,我還掙扎著想讓自己保持清醒,為采媚等門,結果卻是徒勞無功,意識隨著漸漸下沉的眼皮而愈來愈昏沉渙散了。
就在我陷入半夢半醒的朦朧中,門鈴狂響起來,急促而響亮的鈴聲割破了深夜的靜寂。我一驚,猛地就清醒過來,腦子裡竄進來的念頭就是:采媚回來了!因此,跑去開門的同時,嘴裡就順口地嚷著:
「采媚,你有點分寸行不行?別忘了,你可是有男朋友的人,怎麼好……」
「嗨!是我!」一個沉穩而富磁性的男聲,冷不防地截斷了我未說完的話。「怎麼?采媚不在嗎?」
哦,原來是邵軒!我受驚的表情立刻轉成不安,皺起眉頭問:
「怎麼會是你呢?」
邵軒微帶尷尬地笑了下。「不歡迎嗎?」
「怎麼會?進來吧!」我倒過身子,讓他進屋裡來。「不過,有點驚訝倒是真的,時間好像挺晚了喔!」
「抱歉!這麼晚還來打擾,的確很失禮!可是,一整晚,我打了好幾通電話,線路都不通,實在很令我擔心,所以,就跑過來看看。如果因為這樣而吵到你的睡眠,我真的恨抱歉!」
「電話打不進來?」我狐疑地拿起話筒檢查,才發現原來是話筒沒放好;這次,我很小心地將話筒擺正,沖邵軒一笑。「好啦!沒問題了!」
邵軒點點頭,然後問我:
「對了,剛剛開門時,你說什麼?」
我心中一凜,神色就變得不自然了。我一面心虛地低下頭,躲避邵軒的眼光,一面在腦海中迅速地轉念,為深夜未歸的采媚編借口。
見我不語,他又說:「我聽你的意思,好像是說采媚還沒回來,是嗎?」
「我……」我抬起頭,接觸到邵軒滿含憂切、緊張的眼神,使我不忍說出真相;沉吟了下,才回答:「其實,采媚也是剛出去沒多久,她說肚子餓,睡不著覺,所以就跑出去吃消夜了。」
「真的?」邵軒那憂鬱、深邃的眸子裡有一絲懷疑。
「當然是真的!」我故作輕快地說:「我和你無怨無仇,犯不著騙你。」
他笑了。「那好,我就在這裡等她回來。你如果困了,先去睡吧!」
「你——你要等她?」我一愣,急得結巴了。「為——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他反問:「有什麼不對嗎?」
「是沒有不對,我——我只是覺得……」我狀甚狼狽地支吾著:「都已經——已經這麼晚了,采媚吃完消夜回來也累了,如果有什麼話想說,還是——還是留到明天再說吧!」
「不!」邵軒搖頭,神情認真地說:「我一定要等她回來,見了她的面才肯走,不然,我不放心。」
「你……」我簡直不知該怎麼辦了。
幸運地,這時門鈴再度響起。
「采媚啊,還好你及時回來了!」我在心底吁了口氣,忍不住就微笑了起來。而果然,門口站著的人正是采媚。我很快地在她耳邊提醒:「邵軒來了,我騙他說你去吃消夜,要記住哦!別穿梆了!」
「為什麼不跟他說實話?」采媚不領情地嚷嚷:「我去應酬也算是工作啊!有什麼錯嗎?幹嘛要遮遮掩掩的,你真是瞎緊張!」
嚷完,她即大搖大擺地走進客廳。
看到一身惹火打扮的采媚,邵軒的眼中立刻掠過一抹困惑,他從沙發椅中站起來,問:
「你穿這樣去吃消夜?」
「當然不是!」采媚一屁股坐進沙發裡,毫不在意地說:「今晚,我是陪我們張總去談一筆大生意,所以自然得好好裝扮一下嘍!」
邵軒皺了皺眉頭。
「可是——駱冰跟我說你是去……」
「她騙你的!事實上,我是去應酬。」
「哦?」邵軒轉頭看了我一眼,彷彿在問:為什麼要撒謊呢?
面對這一切,我難堪至極,不覺低下頭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邵軒似乎察覺出我的難堪和不自在,便對我說:
「駱冰,要是困了,就先去睡吧!我還有點事想和采媚談。」
我馬上點頭,對他的不加以追究的寬容很是感激。
「那你們慢慢聊,我回房去了。」
「等等!」采媚站了起來,打了個哈欠後說:「我也困了,有什麼事倩,明天再說吧!」
「明天?不,我覺得有必要在今天把話給說清楚。」
「說什麼嘛!都已經三更半夜了,我明天還得上班呢!而且再不讓我睡覺,天都要亮了。」
「原來你還知道現在是三更半夜?」邵哥有些生氣地說:「那你為什麼現在才回來?」
「應酬啊!」采媚翻翻白眼。「告訴你好了,要是這筆生意能成交,我馬上就可以被擢升為公關經理;這麼好的機會,我怎麼能不全力以赴?現在,你懂了吧!」
邵軒歎了口氣。
「采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姑媽一直不喜歡你在外面和別的男人交際應酬,你為什麼還……」下面的話頓住了,而他的表情是十分苦惱。
「我為什麼要看你姑媽的臉色?」采媚冷笑一聲。「和我交往的人是你,她憑什麼管這麼多事?」
「她當然有權管!」他的聲音嚴肅而認真。「她犧牲了自己寶貴的青春年華來扶養我長大成人,一直以來,我都是把她當成母親看待,我希望你也能和我一樣尊重她的看法。」
「很抱歉,我辦不到。」
「為什麼?」
「為什麼?」她搖頭,拚命地搖頭。「你不知道嗎?你姑媽一開始就不喜歡我,我和她根本就是八字不合!反正,她容不下我,我也討厭她,就是這樣!」
「不!姑媽不是你說的那樣,你誤會她了,她是個明事理又慈祥的長輩。」
「夠了!」采媚躁怒地喊:「少在我面前歌功頌德你那偉大的姑媽,要是她在你心中真有那麼重要,那我們分手好了!告訴你,我是絕不可能會遷就她的;我蘇采媚想做的事情,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
「包括我?」邵軒的臉白了。
采媚猶豫了下,卻還是殘忍地點頭。
「或許我這麼說,有些無情,但是,你對我又何嘗真正有情?在你心中,你姑媽和醫院裡的病人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聽到這裡,我再也沉不住氣,采媚她大過分了,這麼說邵軒,真是太不公平了。於是,我拉著她的手臂,以和事老的口吻說:
「你別胡思亂想嘛!邵軒對你也是很好、很好的,不然,他也不會大半夜了還跑來看你呀!所以——」
怎料,話才說到一半,采媚手一揮,一點面子也不給地阻止我再說下去。「別說了,我不想聽!」她的聲音冷極了。「你當我是好朋友,就不許再替他說一句好話。」
這——可真讓人悶透了!哪有這種威脅法?我是基於好朋友的立場想幫她,不願見她日後後悔;結果,她大小姐卻不領情地要我噤聲,不許我再說一個字,這真是令我為之氣結。
沒轍!只能用滿含歉意的眼神向邵軒傳遞我的心有餘而力不足,也希望他能同以往般的好耐性,別將采媚的氣話放在心上才是。
邵軒澀澀地對我一笑。
「不管怎樣,謝謝你,駱冰。」他感激地望了望我,那雙流露疲憊的眸子牽引著我,使我心中浮現一陣莫名的激盪。「我走了!」他落寞地說。
眼見他就要離去,我也顧不得采媚的警告,按捺不住地對她嚷:
「喂,采媚,你別再任性了好不好?邵軒要走了啦!」
我的心焦並沒有得到采媚的回應。只見她別開了臉,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
我在心中長長歎了口氣。她這麼一次又一次地傷邵軒的心,總有一天會弄假成真的;而那時,她鐵會懊悔不已,卻是為時已晚了。
轉頭看看邵軒,他以深情又失落的眼光凝望采媚的側臉半晌,終於一咬牙,頭也不回地走了。
邵軒一離去,采媚也悶聲不響地回房裡去,扔下我一人,悵悵地立在淒清寂寥的客廳中。
我慢慢踱步到陽台,望著雨已停歇的夜幕出神——
心裡感到一陣黯然;為采媚,也為邵軒。
沉俊之悶不吭聲地失蹤了一個禮拜,忽地,又生龍活虎地露臉了。
他心虛地帶著一束據他自己說有一百零八朵的紫玫瑰來向我賠不是,還堆了一臉討好的笑容。
采媚又陪老闆應酬去了,屋裡便只剩下我和沉俊之大眼瞪小眼的。
接過他的花,我毫無誠意地道聲謝,就隨手往桌上一擱,逕自看我的錄影帶,將他冷落在一旁。
「看什麼要這麼專一?我來了你也不理。」他一屁股坐到我旁邊,順勢摟上我的肩。
也不知是哪來的氣,用力地推開他,霍地站起身來。
「你別動手動腳的,行不行?」我口氣十分不悅。
「為什麼生氣?」他仰起臉,頗自得地問我:「是不是怪我莫名其妙地失蹤了一個星期?」
是這樣嗎?我暗自思忖。平日我幾乎不曾用過像這樣兇惡的口氣和人說話,但,怎麼今天火氣會這麼大?難道,沉俊之說的是事實?
不過,在他失蹤的這些日子裡,除了那日采媚提起他時,我才想過他那麼唯一的一次;其餘時間,我可就完全不記得有他這個人的存在了。
「我——」陡升的愧疚,讓我說不下去,因而呆呆地注視著沉俊之。
「我懂,你擔心我、想我,對不對?」說著,他又冷不防地拉我一把,使我整個人趺進了他懷裡。
「唉呀!討厭啦!你幹什麼?」我掙扎著想要掙脫他那強而有力的懷抱,他卻不由分說地低頭湊近我的唇,由於我死命的抗拒、閃躲……好一會兒,他不得不放棄了。
他心不甘、情不願地放開我,然後蹙眉詢問:
「怎麼這麼彆扭?真的生我的氣?」
「沒有啊!」我神色不自然地答:「有什麼好生氣的!」
「那為什麼不肯讓我吻你?」他又問。
我看著他,有些兒手足無措。
「因為……因為,因為——」我支吾念著,想了片刻,才想到一個好理由。「人家心裡煩嘛!」
「煩?」他不解地挑了挑眉。「煩什麼?」
「采湄要和邵軒分手!」
他笑了起來。「你怎麼會為這種事心煩?這個把戲,采媚玩過不下十次了吧!放心,不用兩天,他們就沒事了!」
「這次是真的,不信的話,你大可去問邵軒。」
「怎麼會?發生了什麼事?」
「其中原委不知該從何說起,總之,采媚這次好像是真的打算和邵軒分了。」我低低地說:「我覺得采媚好任性,而邵軒好無辜、好可憐喔!」
沉俊之的眼睛裡閃過一抹奇異的光芒,斜睨著我。
「你為什麼總是站在邵軒那邊替他說話?有時候,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
他的話在我心中掀起一陣狂濤,我心慌極了。半晌,才勉強擠出一句:「胡說八道!」
「是嗎?」他不信任地說:「你敢說你對邵軒沒有半點好感?」
「當然有啊!不過那是因為他是采媚的男朋友,和你又是好朋友的關係,我不對他有好感,難道要有敵意嗎?」
他點點頭,抓住我的手。「對不起,我不該吃這種莫名其妙的醋。但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麼失常?因為我喜歡你、在乎你——我很怕失去你。駱冰,告訴我,你對我是不是也有相同的感覺?」
我被動地望著他,心中有一絲酸楚的情感在發酵。該對他說實話嗎?我茫然地又想,但這樣做是否會傷害他呢?天!該怎麼辦?我不想傷害任何人,尤其是一個喜歡我、對我好的人!
「我……」我吞吞吐吐地開口。「我也喜歡有你這個朋友。」
「是男朋友!」他笑著更正我,而且還笑得好得意。「那麼,你是不是可以帶我回去見你的家人了?」
什麼?他心裡在打什麼主意,為什麼要見我家裡的人呢?
「不行!」我一口拒絕了。
「為什麼不行?」他有些敗興的表情。「難道你剛才說的話,只是在敷衍我?」
「不是敷衍你!」我有些心虛地說:「只是現在采媚和邵軒搞成這樣,身為他們的好朋友的我們,怎能坐視不理呢?」
「那麼——」他低歎了聲。「你想怎麼幫他們?」
「我知道你能言善道,所以,你就找個時間把采楣約出去,好好地開導、開導她,讓她平心靜氣下來,別再鬧彆扭了。這你辦得到嗎?」
「啊?這——」他看著我,眼底有猶豫之色。
「這什麼,對你而言,也不過是小事一件罷了,有什麼好為難的?」
「那——好吧!」他勉強允諾道:「我會盡快找時問約她出去談談。」
我故意忽略他的勉強,愉快地對他眨眼笑說:「先代邵軒和采媚對你說聲謝謝!要是他們能破鏡重圓,可全是你的功勞哦!」
「算了吧!我才不想邀什麼功!我只不過是對你言聽計從而已!」他柔聲說,用手托起我的下巴。「事成之後!你要怎麼酬謝我?」
我怔了怔,片刻,才紅著臉,拿開他的手。
「事成後——帶你回去見我爸爸嘍!」
嘴裡這麼回應他,但我的心思卻飄到九霄雲外去了——
現在,采媚這邊有沉俊之代為勸導,我便能全心全意去撫慰邵軒受傷的心。
不管他和采媚怎麼了,他水遠都是我的朋友,我衷心希望他快樂無憂。
好不容易約了邵軒見面,結果他卻說——想找個酒吧喝酒。
當醫生的人不都禁忌喝酒的嗎?我兀自遲疑著。再說,我向來都不喜歡那種地方,直覺那兒龍蛇混雜,挺亂似的。
不過,想了想邵軒此刻的心情——頓覺不應再違拗他的心意,於是就決定任他放縱這一次吧!
進了東區的一家酒吧。由於我不喜喝酒,邵軒便一杯接一杯地獨自喝著悶酒。
我默默地照在一旁,心情是沉痛的。
昔日那個我所熟悉的邵軒,一直都是溫文爾雅,更是煙酒不沾,曾幾何時,邵軒竟變成了眼前這個沉迷且顯憔悴得近乎沉淪的男人,教人看了怎不心痛?
「這些天過得還好嗎?」我問得多餘。
他苦笑了下,舉杯又飲而盡,才說:
「什麼是『好』?什麼又是『不好』?」
「……」我被他的話,問啞了口。
「采媚呢?」他深吸一口氣。「她——好不好?」
我嚥了口口水,不知該不該回答實情。實際上,她這幾天常常徹夜不歸,而且有一名中年男子還時常打電話給她,看她聽電話的神情頗甜蜜愉快的,直覺告訴我,那個男人的動機一定不單純!但,這些——我能據實以告嗎?
「她——」我囁嚅地說:「還——還好!」
邵軒落寞地垂下眼瞼。「那我就放心了!」
他那鬱鬱的神態,令我心情愈益沉重,更懊惱的是,我不知該怎樣才能撫慰他傷痕纍纍的心靈?
「邵軒——」我抱歉地說:「對不起,你也知道采媚有時很彎扭的,我也說了很多話勸她,她都聽不進去,我不知該怎麼幫你了,真對不起!」
「對不起?」邵軒忽然抬起頭,深深地凝視我。「為什麼說對不起?這一切——根本就不關你的事,更何況你已經幫我大多了,我應該感謝你才對。」
「謝我什麼?」我不記得自己曾幫過他什麼。
「很多。」他感激地說:「感謝你一直以來對采媚的包容和照顧,還有每次采媚與我鬧彆扭時,多虧你當和事老,替我說好話——這會兒,又陪我在這鬼地方喝悶酒、聽我發牢騷,你說,我是不是該謝你?」
「喔!」我有些羞赧地笑了笑。「你和采媚都是我的朋友嘛!我為你們做點事也是應該的!何必言謝!」
邵軒定定地看了我半晌。
「駱冰,你知道嗎?我一直覺得我和采媚能認識你,真是我們的福氣。」說著,他端起酒杯。「來——我敬你。」說完,他也不管我有沒有舉起酒杯,便一仰而盡。
「喂——」才開口想勸他別再這麼個喝法,否則鐵定要醉倒的;誰知,他不等我往下說,出其不意地就拿走我面前的酒杯,猛地往嘴裡灌。
「怎麼我敬你,你都不喝?哦!我知道,你不會喝酒,是不是?」他邊喝邊嚷,一副酒醉模樣。「OK!君子不強人所難!我能喝,那我就替你把它喝光。」
「別喝了,會醉的。」看他那失態模樣,直覺得自己的心已痛糾成一團。可我不知該怎麼辦,我不是采媚,無論說什麼、做什麼,對他來說,都是沒用的。於是,我只能徒勞地和他搶酒杯,阻止他再藉酒澆愁地喝下去。「真的別再喝了,我求你。」
「為什麼不讓我喝?」他的眼睛佈滿了血絲。「難道沒聽過『一醉解千愁』嗎?我心裡煩透了——別攔我,今天我要喝個痛快,大醉一場!醉了!就什麼煩惱也沒有了!」
我使盡力氣按住他的手,阻止他再舉杯。
「笨蛋,就算你喝死了,也解決不了問題!」我又生氣又痛心地喊。
「好,那你告訴我,怎麼樣才能解決問題?你教我啊!」他激動地質問我。
是啊!怎樣才能解決問題?我為他的話語塞了。
聽說采媚和扶養邵軒長大的姑媽一直都處得挺糟糕的;這問題實在是很棘手!
唉!清官難斷家務事!他們自己都理不清,我又怎會有什麼妙法呢?
「你也沒辦法,對不對?」邵軒的聲音好苦好澀。「我什麼事都盡量替別人設想,但有誰肯替我想想?每天我都得面對那麼繁重的工作壓力,為的是什麼?唉!到頭來,連我愛的人也不能體諒我,竟還要來為難我……算了,你不會明白的,我真的覺得好累!」
望著他,我久久說不出話來。
「不管怎樣——」我猶豫了下,說:「請你記住,我永遠都是你的朋友。」
「是朋友就讓我喝個痛快!」他醉意醺然地又來跟我搶酒喝。
「我不讓你喝!」我死命地握住酒杯,情急地喊:「我不讓你傷害自己!」
他停下動作,皺著眉看我:「為什麼?」
我情不自禁地低低說了句:「因為——我在乎你的感受,我關心你。」
「騙人!」他拚命搖頭。「沒有人會真正的關心我——沒有人!女人都喜歡說謊!你也是騙子!」
我沒有辯解,因為我知道他已喝醉,說的全是醉話,不能和他計較。
「你醉了,走,我送你回去。」
「我沒有醉!」他叫了起來。「我還能再喝、再喝……告訴你,今天我是不醉不歸。」
「不,你真的不能再喝了。」我不由分說地拿開酒杯,嘗試著將他用扶起來。
「走開,你不要理我!我要喝酒,再給我酒!」他不經意地甩開我的手,我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跌倒。
適時地,有人扶了我一把,才使我免於在大眾面前出醜。我感激地朝那名陌生男子點頭致意。
「謝謝你。」
「不必客氣,舉手之勞而已。」男子不在意地笑笑,顯然是個不拘小節的熱心人。「你朋友喝醉了?」他看了邵軒一眼,問我:「需要幫忙嗎?」
我遲疑了一會兒才說:「會不會大麻煩?」
男子微笑地望著我。「怎麼會麻煩?難道你老師沒教過你——助人為快樂之本?」
「說得也是!」我透了口氣地回他一笑。「我可有充分的理由要你幫我嘍!」
「只要你信得過我,那我樂於從命。」
「真是大感激了!」我衷心地說。
男子幫我把醉得東倒西歪的邵軒送回信義路上的寓所門口,一秒也沒多待的立刻就告辭了。
而我全部心思都放在爛醉如泥的邵軒身上,也無心和他攀交情,只不勝感激地跟他這聲謝,便任他離去。
這個時候,除了照顧眼前的邵軒,任何事對我而言,都無關緊要了。
我扶著邵軒在門口按了好一會兒門鈴,他的姑媽才姍姍地來開門。
原木睡眼惺忪的她,一見到這等景象,登時睡意全消,邊幫我扶邵軒進屋裡邊扯開喉嚨嚷了起來:
「造孽啊!幹什麼喝那麼多酒?平常他是滴酒不沾的,今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把邵軒弄進房間,讓他躺下後,我望著心急如焚的老人家,一時間不知該做何解釋,於是我說:
「我想,還是先替他拿條衛毛巾和倒杯熱茶來,好不好?」
邵軒的姑螞直至此時才抬頭,給了我自見面後正視的一眼。
「你是——」她狐疑地打量我。
「我——」思及她對采媚無好感,我當機立斷地決定暫時不提自己和采媚的關係。「我是邵軒的朋友,他喝醉了,所以我送他回來。」
「哦,謝謝你啊!可真麻煩你了?」
「沒什麼!」我不好意思地避開她的目光,卻瞥見滿頭大汗的邵軒,挺不舒服地蹙眉囈語著,我慌忙說:「伯母,還是麻煩你先替邵軒拿熱茶和熱毛巾來吧!他看起來很不舒服。」
「好!好!我這就去拿,你幫我看著他。」
「我會的。」
她心疼地再看了床上的邵軒一眼,轉過身子,搖頭歎氣地離開房間了。
然後,房間裡只剩下我和醉醺醺的邵軒。
我靜靜地坐在床邊,凝視著他蒼白、憔悴的臉旁,想著他那痛苦、愁鬱卻無法排解的心情,使我心中也隨之酸酸楚楚地絞痛起來。
一顆淒淚,從我眼裡無聲滑下。
「但願我能為你分擔所有的苦。」我劉著昏醉不醒的邵軒,幽幽地說。
第二天,我是被窗外啁啾囀啼的鳥鳴聲給吵醒的,卻驚奇的發現自己竟被邵軒環抱在他那寬廣厚實的胸懷裡。
我震顫了一下,心跳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有幾秒鐘的時間,腦中是一片空白,只能被動地聽著自己心臟狂跳的聲音。直到我側過臉,看見邵軒的臉和我靠得好近好近,他那灼熱的呼吸全往我臉上呵來,才喚回我的思緒,立刻重重地推開他,跳了起來。
這粗魯的舉動,登時將睡夢中的邵軒給驚醒。他打了個呵欠,忍著濃重的睡意自床上坐了起來,用頗詫異的眼神盯著我,問:
「駱冰,怎麼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昨晚你喝醉了,是我送你回來的。」我說,心裡卻還在為剛才那一幕心驚不已。
「你送我回來?」邵軒皺著眉頭,沉思了片刻。「那我姑媽呢?怎麼會是你留在這兒照顧我?」
「老人家年紀大了,要她徹夜照顧你,實在太辛苦,所以我就留下來替她照顧你。」
「你沒和我姑媽說什麼吧?」他緊張地望著我。
我搖搖頭。
邵軒鬆了口氣地揉了揉太陽穴,然後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說:「真不知該怎麼謝你,讓你折騰了一整夜,我……」
「沒什麼,你用不著感到抱歉!」
「可是我——」
「好了啦!既然你已經醒了,那我也該走了,替我向你姑媽說一聲,嗯?」
說完,拿起擱在床頭上的提袋,準備離去。
「駱冰——」聽見背後的呼喚,我不得不停下腳步。
「怎麼了?捨不得我走?」我開玩笑地說。
邵軒的表情變得十分尷尬。
「我想問你——我昨晚沒——沒失態吧?」他有些結巴的。
這話使我又想起了他緊擁著我的那一幕,忽然感到不好意思起來,不禁心虛地垂下眼瞼,沉默著。
這沉默,平添了他心中的疑慮,音調更是陡地提高了幾分貝。「難道我……」
「什麼事也沒發生!」我趕緊截斷他的胡亂臆測。
「真的?」
「真的!你睡得好熟!不過,我衷心希望你別再這樣糟蹋自己,知不知道?你姑媽很為你擔心的。」
「我——」他黯然神傷地欲言又止。
「什麼都不要再說,就這樣了!你再休息一會兒,我得先走了。」我疲倦地說:「一夜沒回去,也沒半通電話,采媚一定很替我著急。」
一聽見采媚的名字,邵軒原本就氣色不佳的臉色愈益顯得難看。
我默默地看在眼底,心中不由得就又歎氣了!
唉!他為何如此癡傻,如此地放不下采媚呢?采媚並沒有予他對等的情感呀!
看著他愁鬱的臉旁,我出神了好一會兒;自古多情空餘恨,常使英雄淚滿襟!是的,多情的性格害苦了邵軒,但我自己又何嘗不是為情所困呢?
「我真的得走了!」
拋下這句話,我匆匆地懷著失落的心,悵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