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生大皺眉頭。「闖進蘭妲家?你瘋了嗎?」
「我覺得事情不太對勁。」愛瑪望著車窗外說。在她跟迪生爭執的這幾分鐘裡,蘭妲的家門口並沒有人進出。「如果你沒忘記,蘭妲有許多僕人。這會兒怎麼可能連一個僕人也不在?」
「真要命。」迪生一邊嘀咕,一邊挨近車窗觀察。「我早就知道這不是個好主意。」
「怎麼樣?我們到底要不要進去一探究竟?」
迪生又猶豫了片刻才把注意力轉向她。她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他跟她一樣擔心。
「你乖乖呆在馬車裡,我繞到後面去看看花園裡有沒有人。」他說。
「我要跟你一起去。」愛瑪堅定地說。「萬一出了事,我們兩個一起應付比較好。」
「不行,愛瑪。」他伸手去開車門。
「慢著,」她拉住他的衣袖。「聽我說。你獨自進去可能會被當成闖空門的竊賊。」
「我等一下是要闖空門,我不希望你捲進來。」
「胡說!我們兩個一起還可以聲稱是應邀前來拜訪,遲遲無人應門使我們擔心蘭妲的安危。那也是實情。」
「你的說法恐怕無法令人信服。」迪生開門下車。他轉身注視她。「你乖乖呆在這裡,聽到沒有?」
他不等她回答就砰地一聲關上車門往街角走去。
愛瑪等他離開視線範圍後才跟過去。她一繞過街角就發現自己等太久了,迪生已經消失在兩排圍牆間的幽暗後巷裡。
她急忙鑽進後巷,但因記不清哪扇門通往蘭妲的花園而放慢腳步。她停在第四扇門前猶豫著。如果進錯了花園,事情就糗大了。
「我就知道你不會服從命令。」迪生在圍牆的牆頭上輕聲說。
「迪生。」她嚇了一大跳,花了幾秒才在牆頭濃密的枝葉間找到他的身影。她狠狠瞪他一眼。「別再那樣做了,先生。我差點被你嚇死。」
「活該。既然到了就進來吧。與其讓你自己亂搞,還不如就近看牢你。」
他從牆頭消失,片刻後門嘎吱一聲打開,愛瑪立刻溜進花園裡。高高的樹籬使她看不見屋子的背面。
「跟好我。」迪生說。
他沒有走花園裡的小徑,而是帶領她穿梭在迷宮似的林木間,直到他們抵達廚房門的附近。他打量著靜悄悄的屋子。雖然堅持跟來,但愛瑪發現她並不想進入屋內。
「待在這裡。」迪生低聲吩咐。
她在樹籬的陰影下看著他步上台階試著轉動門把,門沒有上鎖。他回頭看她一眼。她知道他打算進去。她深吸口氣,快步登上台階加入他。
廚房裡沒有人,但晚餐要吃的食物都已完成烹飪前的準備工作。
「看來不像是她突然決定關閉寓所離開倫敦。」迪生說。
「對。」愛瑪尾隨他穿過廚房進入後走廊。她立刻認出這裡就是舞會那夜她跟蹤辛旺到達的地方。她瞥向對面,看到書房門緊閉著。
又一股寒意竄下她的背脊。她的目光無法離開書房門。
「迪生,書房。」
他神情怪異地看她一眼,但沒有發問。他穿過走廊打開書房門。
房裡的景象使愛瑪倒抽口氣。書房被翻得亂七八糟。但令她反胃的卻是明白無誤的死亡氣息。她倒退一步,本能地掏出手絹摀住口鼻。透過手絹淺促呼吸著,她驚駭地瞪著躺在書房地毯上的人體。
「我的天啊!迪生。是不是……」
「沒錯,是蘭妲。」迪生走進書房,停在屍體旁邊。「她死了。」
愛瑪勉強自己往房裡跨一步。她的目光無法離開蘭妲被鮮血染紅的上衣。
「她在自己家裡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愛瑪問。「僕人一定會聽到槍聲。他們人呢?為什麼沒有人報警?」
「也許她在兇手抵達前就打發他們離開了。」迪生移向附近的桌子,低頭凝視著地面。「她似乎一直在等你來。」
愛瑪強迫自己把目光轉向散佈在他腳邊地毯上的物品。一個草藥罐、一個茶壺、一個茶杯和一副紙牌。
「她顯然又想對我進行實驗。」愛瑪望向他。「但她為什麼要那樣做?她已經相信靈藥對我有效了。」
「沒錯,但她必須先使你相信靈藥能讓你看穿紙牌,然後才能說服你跟她合作。」
「這大概就是她下午打發僕人離開的原因。」愛瑪緩緩地說。「她覺得私下告訴我她的計劃比較好。」
迪生打量著零亂的室內。書架上的書掉在地上,紙張散落在地毯上,地球儀滾出了它的支座,書桌抽屜都被拉了出來。
「我猜這有可能是竊賊的傑作。」他說。
「但你聽來並不相信是那樣。」
「我是不信。」他走到書桌旁。「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不得不假定兇手是在找尋藥方或秘笈。」
「你想他找到了嗎?」
「不知道,但他很可能有所收穫,因為他顯然決定他不再需要蘭妲。」
「天啊!迪生。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答案顯而易見。我們應該離開這裡,而且越快越好。」他抓住她的手腕。「此刻我們最不需要的就是讓你跟另一件謀殺案扯上關係。」
愛瑪的胃裡一陣翻攪。「但誰會把我跟這件命案扯在一起?」
「我不知道也不打算知道。」他拖著她走出書房。「我們必須在僕人回來前離開。」
「這一點我完全同意。」
他們循原路退出屋子。抵達依然空無一人的後巷時,愛瑪才明白她剛經歷了什麼事,緊接著她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你沒事吧?」迪生目光銳利地看她一眼。「你的臉色有點蒼白。」
「當然沒事,我又不是沒見過謀殺案。事實上,這是兩周內的第二次。」她深吸口氣。「照這樣下去,我很快就會習以為常。」
「你真幸運。我以後恐怕得隨身攜帶嗅鹽了。」
他們快步走出巷子。愛瑪看到出租馬車還在街角等候他們。車伕在駕駛座上鼾聲大作,連拉車的馬也在打瞌睡。
迪生拍擊車身。「醒醒,車伕,你的乘客回來了。我們想要立刻離開。」
車伕從夢中驚醒。「遵命,先生。」他長歎一聲執起韁繩。
迪生拉開車門推愛瑪上車。他跟著鑽進車廂,關上車門,拉攏窗簾。
愛瑪交抱雙臂。「誰會想置蘭妲於死地?」
「依我之見,許多人會欣然朝她開槍,包括幾個嫉妒的妻子在內。但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不妨假定兇手跟秘笈和藥方這件事有關。」
「沒錯。」她伸手按摩額頭。「但是,迪生,你提到嫉妒可能是犯案動機。」
「那又怎樣?」
「有一個人有充分的理由嫉妒蘭妲的眾多情夫。」
迪生沉默片刻。「你說的對。我們最好在警方得到相同的結論前找到辛旺,我有些問題要問他。」
「你憑什麼認為他會回答你?」
迪生露出他神秘莫測的笑容。「我會跟他談條件。只要他肯提供和蘭妲的過去有關的情報,我就會在警方試圖以謀殺罪逮捕他時幫助他逃亡。」
愛瑪突然靜止不動。
迪生密切注視著她。「怎麼了?」
「沒什麼。」
「真要命。愛瑪,我沒有心情玩遊戲。我的計劃有什麼不妥之處?」
「沒什麼重要的,我只不過是想到你打算跟辛旺談的條件非常類似你跟我談的條件。」
他看來既懊惱又困惑。「才怪。」
她聳聳肩。「用協助調查來交換免於處死?聽來很耳熟。但我必須警告你,我認為那一招對辛旺不管用。」
迪生眼中閃過一抹憤怒,但隨即被冷靜自製取代。「我對辛旺的提議跟你我之間的安排毫無相似之處。」他語氣平和地說。「言歸正傳,你為什麼認為那招不管用?」
「我認為他是真心愛她。」愛瑪低聲細語。「人或許是他殺的,但他不會為了保命而把有損蘭妲名譽的情報賣給你。」
「你聽來十分肯定。」
她握緊放在膝頭的手。「我是很肯定。」
「你對真愛的信心令人感動。」迪生說。「但根據我的經驗,大部分的人對於生死和金錢的態度都非常實際。」
「記住我的話,你不可能收買得了辛旺。如果蘭妲不是他殺的,你倒是可以對他許下一個承諾來得到他的協助。」
「什麼承諾?」
「向他保證你會設法找出殺害他心上人的真兇。」
「你不會相信的,愛瑪,但大家都在說蘭妲的怪僕人辛旺昨天下午回到蘭妲家開槍打死了她。」蕾蒂幸災樂禍地宣佈。她剛從下午的社交拜訪回來,連衣服都沒換就忙著轉述命案的最新流言。
愛瑪放下報紙,望向滿臉興奮的蕾蒂。蘭妲的死訊在早餐前不久傳到上流社會,然後流言就以野火燎原的速度傳播開來。
「警方確定殺害蘭妲的兇手就是辛旺嗎?」她謹慎地問。
雖然她向迪生提出過相同的猜測,但她越想就越覺得不對勁。倒不是說她無法想像妒火中燒的辛旺在盛怒之下殺了蘭妲。激情會使情緒容易波動的人作出極其危險的反應。但這個現成的答案似乎太簡便了點,尤其是牽涉到秘笈那件事。
她猜迪生也有相同的看法,但他決心找辛旺問個明白。她整天都在家等迪生的消息。快五點了,但他還是沒有出現。
「事實上,杜伊荔告訴我魏巴瑟打算僱傭警探找出辛旺把他繩之以法。」蕾蒂自己動手又倒了一杯茶,然後靠在沙發上。
「流言有沒有說蘭妲的僕人為什麼要殺他?」愛瑪問。
蕾蒂兩眼發亮。「據她的管家說,蘭妲經常跟辛旺調情早已不是秘密。難以置信,對不對?」
「還好啦!」愛瑪挖苦道。「我當伴從時發現,喜歡跟英俊男僕逢場作戲的上流社會貴婦多得驚人。」
「對,那是眾所周知的事。但辛旺一點也不英俊。」蕾蒂住口不語,若有所思地噘起嘴巴。「但我承認他那種令人生畏的模樣或許很能吸引蘭妲那種女人。」
「蘭妲那種女人?」
「我向來認為她對這種事的品位不高。」
愛瑪揚起眉毛。她記得不久前蕾蒂還稱讚蘭妲走在流行的尖端。聽來社交界的豺狼虎豹已經找到他們的最新目標了,社交界的人連死都會成為蜚短流長的話題。
「蕾蒂,你是說蘭妲和辛旺有戀情嗎?」
「哦,我可不會用戀情這兩個字去抬高那種休閒活動的身價。但看來她確實經常在沒有其他的情夫時跟他上床。」
「那並沒有說明他為什麼要殺她。」
「據說辛旺在舞會那晚惹惱了蘭妲而遭到解雇。她顯然沒有給他推薦信。僕人說他在天亮前就收拾行李離開了,他們都說他離開時怒不可遏。」
「原來如此。」
「根據推測,辛旺從那時起一直埋伏在蘭妲家附近伺機報復。昨天下午他看到所有的僕人都放假外出,於是跑進屋裡開槍射殺蘭妲和偷走銀器。」
「嗯。」愛瑪強迫自己沉著地倒杯茶。「不知道蘭妲為什麼放所有僕人的假。你不覺得奇怪嗎?」
「一點也不奇怪。僕役長告訴警方蘭妲放他們所有人的假讓他們去市集。」
「真大方。」愛瑪嘀咕。「但不像是她的作風。」
蕾蒂呵呵輕笑。「依我之見,蘭妲想要私下招待她的新情夫,所以借放假之名把僕人都趕出屋子。」
「她為什麼要堅持私下與情夫幽會?她不曾隱瞞過其他情夫的身份。事實上,她還很喜歡炫耀她的戀情。」
「也許是她新情夫不願意身份曝光。」蕾蒂說。
社交界的流言顯然已經編出整套令他們滿意的說法。可憐的辛旺一點機會也沒有,愛瑪心想。她希望他已經聰明地離開了倫敦。但他也可能還沒有聽說蘭妲的死訊。如果是那樣,迪生也許能比魏巴瑟的警探早一步找到辛旺。
「這次我為什麼要相信你?」迪生交抱雙臂靠在椅背上,意興闌珊地看著獨耳哈利。
令迪生惱火的不是哈利前兩天把他出賣給梵薩鬥士。他瞭解哈利,知道那種事每隔一段時間都要發生一次。令他不悅的是,從碼頭區直接前來的哈利把滿腳的爛土污泥全帶到書房昂貴的波斯地毯上。
警方以外的人也要找辛旺的風聲傳出後不到一小時,哈利就出現在迪生的家門前。
他在書桌的另一邊拖著腳走來走去,還算有自知之明地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我知道前兩天的事可能令你有些不高興。但我對天發誓,我真的不知道那傢伙想殺你。要知道,我不過是在商言商。」
「那當然。」
「我就知道你會瞭解的。」哈利心虛地咧嘴而笑。「我只是想賣點對彼此都有利的情報給雙方,我怎麼會知道那傢伙想把你打成肉餅?」
「得了,哈利。雖然我相信你是真心誠意的,但我沒那個閒情逸致聽你道歉。」
「我知道我還應該感謝你把我從河裡撈起來。那樣的人情債非還不可,所以我來了。」
「我猜你聽到我放出的風聲了?」
「是的。這次的情報免費,算我還你的,這樣我們就兩不相欠了。」
迪生有興趣了。「什麼情報?」
「聽說你在找一個名叫辛旺的傢伙,曾經僱用他的那個貴婦最近死了。」
「怎麼樣?」
「我想我知道他在哪裡。」哈利認真地說。「至少是今天早上在哪裡。」
「在哪裡?」
「碼頭區。他在找工作。當時我覺得沒什麼,告訴他我不需要幫手,但後來我聽說你要找他,於是我又設法找他。」
迪生從直覺和經驗中得知哈利這次說的是實話。「找到了嗎?」
「沒有。但紅魔鬼酒館的茉兒告訴我她後來見過他,說他看起來很奇怪,好像既憤怒又悲傷。辛旺跟她說他要立刻離開倫敦,說什麼出事了和他可能成為代罪羔羊。」
迪生皺眉。「他有沒有說他要去哪裡?」
「沒有。」哈利轉動手裡油膩膩的髒帽子。「但他告訴茉兒他在離開倫敦前必須先去見一位淑女。」
迪生的手掌按在桌面上。「他有沒有提到名字?」
「沒有,只說是一位淑女。」
一股不祥的寒意竄下迪生的背脊。他緩緩站起來。「他有沒有說為什麼必須在離開前去見這位淑女?」
「茉兒告訴我辛旺說雖然他發過誓這輩子再也不為任何女人冒險,但這個女人不一樣。她對他一直很好,而她現在有危險。」
愛瑪遲遲等不到迪生的消息,於是回到臥室休息。她正準備把妹妹寄來的信再看一遍時,敲門聲響起。
「進來。」她喊。
房門打開,女僕蓓絲遞上一張信箋。「你的信,小姐。剛剛送到的。」
愛瑪興奮地跳起來,衝到門邊接過信。說不定是迪生寫來的。「謝謝你,蓓絲。」
她打開信箋,看到紙上潦草地寫著幾行字。
葛小姐:
請到公園來。有話跟你說。你的處境非常危險。
辛旺
「天啊!」愛瑪抬起頭。「我要去公園散步,蓓絲。如果施先生來訪,麻煩你請他等我回來。」
「好的,小姐。」
愛瑪離開房間,跑下樓梯,抓起掛在玄關牆上的軟帽就往門外沖。她步下台階,從兩輛乾草車之間穿過馬路,快步走進公園。
她突然停下腳步,不知道該去公園的什麼地方跟辛旺碰面。她猜他應該躲在附近的樹叢裡。他很可能一直在監視屋子,剛剛應該已經看到她出來了。
「葛小姐。」
她猛地轉向那沙啞的聲音。
「辛旺。」
看到站在樹蔭下的他時,她難過地蹙起眉頭。他穿著破舊的衣褲,肩上掛著一個背包。她猜他所有的家當都在那個背包裡。他看來幾天沒有刮鬍子了,但真正令她於心不忍的是他絕望的眼神。
她快步走過去停在他面前,一時衝動地把手放在他髒兮兮的衣袖上。「你還好嗎?」
「他們雇了一個警探到處在找我,葛小姐。」辛旺用手背擦擦額頭。「但我想我能夠在北上前不被他找到。」
「蘭妲是不是你殺的?」
「被她解雇之初,我確實動過那個念頭。」辛旺緊閉一下雙眼。等他睜開眼睛時,他的眼神坦白直率。「但我沒有殺她,我發誓。」
「我明白。」
「在魏家堡時你對我很好,葛小姐。你跟其他的淑女不一樣,你沒有嘲笑我,也沒有問蘭妲可不可以借用我一夜。那就是我來警告你的原因,葛小姐。」
「警告我什麼?」
「你的處境非常危險,你一定要相信我。」
愛瑪瞠目以對。「我為什麼會有危險?」
辛旺還來不及回答,他背後的灌木叢就悉-作響。他驚嚇地倒抽口氣,猛然轉過身去,肩上的背包滑落地面。
迪生從灌木叢裡走出來,他的眼神冷酷銳利。「對,辛旺,告訴我們葛小姐為什麼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