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戀千年 第四章
    商朝,是—個重占卜、迷信鬼神的朝代。以龜甲裂紋斷吉凶,是為『觀兆』,也是在祭祀祖先後動輒必要的項目。

    孫定山在五十大壽歡騰風光的宴請過後,將女兒孫弄月的親事定了下來,也算完成一椿兒女的終身大事。

    他決定的事,一向是說了就算,沒有商量和拒絕的餘地。

    他決定將女兒遠嫁西歧,許給姜子牙手下的將領之子為妻;而之所以會有此決定,是因為他料定姬發將來定會討伐紂王,而且成功地替代其君王地位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嫁女兒是—種手段,等於他又多安置了一顆棋子於西岐!倘若將來風雲一起,兵荒馬亂時期到來,他在運籌帷幄上必能更周詳計畫,確保也穩固鉅龍城的安全無虞。

    他的用心,孫弄月不瞭解,但鄭子禹非常清楚。長年待在孫定山身旁,為他效命,執行各種艱巨任務,對於他那不擇手段的個性,鄭子禹早已習以為常,沒有震驚不信的訝然,只是難抑心中之痛……

    而後,孫定山命占卜師為女兒的婚事卜了卦,但觀兆後顯示結果為『凶』!

    鉅龍城內得知結果者,莫不震驚萬分。

    孫弄月本人陷入一片愁雲慘霧之中,她不為占卜結果而憂,更不為異母那些兄弟姐妹們幸災樂禍的訕笑而愁,甚至面對娘親的哀聲歎氣和下人們同情的目光,她也不為此而惱,她在意的是——遠祈他作何打算?

    她不介意和他私奔,甚至於有些期待他會為地這麼做,但——他會嗎?為什麼她總覺得他終將選擇放棄她,並忠心效命於她的父親?多可怕的想法!

    若真如此……不,那是何其殘忍的結果?她受不了這樣的心碎結局,說什麼她都要博上一搏!和父親抗衡是不可能的,但她要爭取遠祈他的毅然決然;為了他們倆的幸福,也為了成全那顆摯愛他的心……

    那陶畫——她仍尚未贈予他,他們能見面的機會太少了,有時僅僅匆匆一瞥,且光交流著訴不盡的千言萬語,由於礙於身旁的人會起懷疑之心,他們交談的機會幾乎是微乎其微。

    他常有要事在身,必須出城處理;而她則有小蘭隨侍在側……唉!

    辦法是人想出來的,雖然不容易。

    她近來幾乎已沒有自由可言,不過她由小蘭的口中套出鄭遠祈在城內時的單獨休憩之處,現下她只須想法子溜出監視範圍,然後躲進他的私人空間等他歸來。見到她,他應該心裡也有數,明白她前來所為何事,進而有所表示或說明才對;至少——至少確定了他的想法,無論是好或壞的決定,都強過她一個人孤援無助的胡亂猜測與呆想要來得踏實多了——即使所有的麻煩不能迎刃而解,她仍得試它一試才行!

    主意既定,她不該再有所遲疑,迫在眉睫,她得盡快付諸行動才是上策,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可耗了不是嗎?距她的『大喜』之日只剩下一個多月了,再繼續耽擱下去,她就只能帶著不明不白的心情上花轎遠嫁而去,到老到死都沉浸在莫名的憾恨和怨懟裡……不,她不願見自己的下場是如此悲淒,絕不!

    孫弄月瞄了瞄杵在身後的侍女小蘭,不動聲色地說:

    「小蘭,陪我到後花園走走。」

    語畢,她快速地起身走出房門口,內心思忖著該如何甩開小蘭的監視。

    「秀,酉時已過,晚了,請安歇吧!此時到後花園實在不合宜。」緊跟在身後的小蘭努力勸著主子。

    「我現在心情煩得緊,想出來透透氣也不成?怕我失蹤嗎?放心,下個月就要成親了,娘告誡我要成熟點,為人妻子必須莊重,言行不可輕率馬虎,我會注意的。只是一想到要嫁到遙遠的西岐,總不免離情依依罷了。小蘭,你也要和我一同陪嫁過去,難道沒有此等感傷嗎?唉,就算是緩緩心情,你就陪我待一會兒吧!」一番動聽的感性言辭果真說服了小蘭。彷彿也感染了主子的黯然心情,她心有慼慼焉地點點頭,默不作聲。

    孫弄月騙死人不償命,在心中竊笑不已。

    說巧不巧,遠遠的,孫弄月突然看到鄭遠祈從走廊匆匆而過,目的地顯然是前廳,她想追上前去,但又礙於身旁有個小蘭。

    不知老天爺是否在冥冥之中有意幫她,還是真有巧合,此時正巧適時地刮起了一陣強風,惹得孫弄月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哈啾!」

    雖無真正的涼意,但孫弄月靈機一動,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以假亂真的直哆

    嗦著,彷彿有多冷以及不適似的反應。

    「小蘭,你回房拿件罩衫給我。天氣雖有些涼,但我還想在這多待一會兒,去

    吧G得也給自己加件衣服,免得著涼了。」

    小蘭果然不疑有它,立即順從她的吩咐離去。

    望著小蘭漸行漸遠的身影,孫弄月得逞的笑容擴大,提起氣,帶著刻不容緩的心情,毫不猶豫地輕聲細步往前廳方向奔去。

    機不可失,不趁此刻,更待何時!

    孫弄月倉皇無措和憂心不安的心情,鄭子禹豈有不清楚之理!

    當初,明知她早晚會被許給同樣門當戶對的好人家,卻仍放任自己的心沉淪下去,所以面對目前的情形,其實也是預料中事;他只是沒想到,這個結果竟會來得如此之快。

    然而月兒的執著和死心眼如此彰顯。這樣的她,帶著一顆破碎的心嫁作人婦,決計是不會有幸福可言,未來的悲慘日子幾乎可預見。

    私奔——他不是沒有想過這條路的可行性,只是……骨子裡所潛伏的忠誠重義迅速地抹煞掉了這個念頭。他的命早已賣給了城主,除非他死、除非城主放逐了他,否則窮盡一生,他都是城主忠心不二的下屬。試問一個非自由之軀,又怎能給予所愛之人絲毫的幸福?那不啻是妄想罷了!這等自知之明他還有。鄭子禹有些嘲諷地想。

    ∪定的親事自然是無他置喙的餘地,他太瞭解城主一貫狠烈陰鷙的性格向來是不允許任何人輕易地僭越和冒犯的,即使是獨斷獨裁、一意孤行的決策,他也容不得有人質疑諫諍,更遑論加以干涉破壞了。長久以來,他從未興起悖逆城主命令的念頭,即使,他的最新任務,就是負責護送城主之女下個月遠嫁西岐……

    無論內心有多沉重悲痛、有多苦不堪言,除了沉默、除了按捺、除了逃避,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他不以為自己有那分能耐說服城主打破原則,反而唯一有可能的下場是他被賜死……其實想想,被賜死反而來得痛快些不是嗎?總比親手將心愛的女子送入他人的手中好吧?那種哀莫大於心死的痛苦,他真能忍受?不,他自己也不知道。

    想起待他視如己出的養父,和對他有栽培之恩的城主,鄭子禹無法自私地為愛情舍下恩情,縱使獲得幸福,他也不能心安!

    也許是心中矛盾不已的罪惡感作祟,使他想找養父一敘,好穩定自己游移不定的心思。用些名目分散注意力,好讓自己待在城裡的這段日子,能控制住想見她的衝動,否則,他不確定自己還能按捺多久。

    若有所思踱往前廳的鄭子禹,在發覺正朝他迎面而來的姜玉仙後,神情更加的冷峻了。漠視於她勾人的帶媚目光,仍是一逕的面無表情。

    —玉仙以娉婷的身子擋住他的去路,美眸似怨含嗔。

    「二夫人,有何吩咐?」公事化的冷淡,卻不失恭敬態度——這是身為下屬必然的表現。

    「你隨我來。」飽含深意的語氣:「陪我一會兒。」

    「夫人,恕在下難以從命。入夜了,請早安歇。」

    「既然清楚我是何等身份,即使是敷衍應付,你都沒有推辭的理由,不是嗎?」姜玉仙擺出姿態。

    鄭子禹由上往下睨著她,不發一語,在在表明輕蔑與不屑之心。

    「陪我小酌幾杯,又有何妨?」姜玉仙激他,表現出不過爾爾的嘲諷語調:「難道你擋不住醇酒美色的誘惑?」哼,她一定要他上勾!讓他先入為主認定她想灌醉他。

    鄭子禹端詳著她的表情,並無因她的挑釁言語激起任何情緒波紋。他的酒量向來欲醉不易,被灌醉豈是易事?但,也許是鄭子禹近來紛擾的思緒所致,竟忽略她企圖心下有著更深一層的慾望。他只看出她不輕易善罷甘休的決心。

    無心和她繼續牽扯不清。也罷,就草草應付一下,省得她再多糾纏。女人,一向麻煩,他又再度印證這個事實,除了月兒,是的,他的月兒是與眾不同的女人……不,是『女孩』!唉,無端端又想起她了。

    隨著姜玉仙身後來到隔著她深閨寢室的小廳,鄭子禹停住了腳步,站在門邊不願跨進門檻內,他冷冷地看著姜玉仙自作主張地斟滿兩隻酒杯。

    「進來坐啊,別跟我客氣。」姜玉仙雙目盈滿笑意,柔媚的語吻道。

    「不必了。」他仍是一本初衷的冷淡態度。

    「好吧!隨你高興,我不勉強。」她將酒杯遞給他:「敬我一杯。」

    「就一杯。」鄭子禹不想多做耽擱,乾脆地仰首一飲而盡,將酒杯遞還給她。

    —玉仙稱足心意,靜候他的酒精變化反應,嘴邊的笑意儘是得意之色。

    「屬下告退。」鄭子禹欲退身離開,卻發現全身上下血脈僨張,馬上了悟自己因一時不察所飲下的杯中物被動了手腳。

    但姜玉仙自是了然酒中之蠱已開始發揮作用,她輕而易舉地拉他入廳,輕掩房門。

    「你這賤婦!水性楊花至此程度,還要臉不要!」鄭子禹怒斥道,欲運功調息體內作祟之蠱,奈何氣血奔騰亂竄,燥熱感瞬間襲遍全身。

    而此時姜玉仙的步步逼近,溫香軟玉更使得他身不自主地呼吸急促不已。

    「很痛苦嗎?我可以幫你解除這種痛苦。」她將整個身子偎貼在鄭子禹身上。

    「無恥!」忍住強烈的慾望,他用力推開她,喘著氣瞪視眼前這名臨狼虎之年的飢渴女子。

    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爹爹,你在嗎?我是月兒。」語畢,輕掩的門板迅速被推開。

    原來,孫弄月跟在鄭子禹身後,早將他們之間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了。

    「啊!」像是被眼前所見的一幕嚇到,孫弄月大驚小怪地輕叫出聲。

    —玉仙見到孫弄月乍然闖入,倒是處變不驚,她清了清喉嚨,以平靜不過的親切聲音問道:「弄月,怎麼突然想到我這兒來找老爺?有事嗎?」說不慌亂是假的,但她仍強自鎮定。

    「我聽說爹爹今晚會在這兒,我有事想找爹爹談,正好剛在門外聽見男人的聲音,就以為是爹爹,這才冒冒失失地跑進來……對不起,二娘,我不是故意的。」

    「算了。」姜玉仙因心虛而緊張,突然慶幸孫弄月這娃兒的冒失,否則萬一進來的是孫定山……咦?「我怎麼沒聽說老爺今晚要來我這兒?」她心中莫名其妙暗忖著,怎麼她會不知道這消息?

    「我也不太清楚,是傍晚時聽到侍女們在說,我才知道的。怎麼?二娘也不知道嗎?啊!那爹爹可能晚一點才會過來,他現在大概還在書房,我去書房找他好了!」她轉身作勢欲走。

    「弄月,等等!」姜玉仙叫住孫弄月。

    「二娘,有事嗎?」她一臉天真地回過頭問:「對了,鄭子禹怎麼在二娘房裡?」她適時提出疑問,收回跨出門檻的腳。

    「我有事找他幫忙。」姜玉仙模稜兩可解釋著,並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孫弄月的反應。

    「喔!」孫弄月一派心思單純狀,顯面易見相信了這塘塞的理由。沒有多加詢問或疑心。

    —玉仙舒了一口氣,慶幸孫弄月的未經人事,否則哪能如此輕易打發。

    「鄭子禹,你的臉好紅喔!不舒服嗎?」孫弄月的好奇心思轉至鄭子禹身上:「我本來也想去找你,順便一起問一問爹爹關於我要遠行嫁到西岐的事,既然你身體微恙,那就算了!我自個去就好了,你先回房休息吧!」她表現出時機不巧的可惜之色。

    —玉仙聽了孫弄月所言膽戰心驚,深恐她會在孫定山面前透露出自己的行徑,連忙喚道:「弄月,你現在就要去見老爺嗎?」

    「是呀!」孫弄月內心竊笑翻天,清楚二娘欲蓋彌彰的心思。

    「那你千萬別在老爺面前提起在我這兒遇到鄭子禹的事,我怕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你也曉得,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即使清白的關係,也禁不起這言語的誤傳,人言可畏,你說是吧?」姜玉仙涎著笑臉討好她:「弄月,你向來懂事明理,我想你不是一個愛惹是生非的女孩,更不會做一些嚼舌根的事,對吧?」

    「當然。」孫弄月答道。

    —玉仙得到想要的回答,十分滿意地笑了。她看了看鄭子禹,心中直歎如此的良宵『美酒』竟就此白白浪費了,可惜呀!她扼腕地歎息。

    「二娘,那我去找爹爹了,打擾你真不好意思!鄭子禹,我想你也別打擾二娘了,走吧!」孫弄月順理成章地將鄭子禹『救』出了姜玉仙的手中。

    總算,遠離了姜玉仙警戒張望的視野範圍,孫弄月趕緊攬住鄭子禹,一反先前的生疏,只怕他會不支倒地——雖然她並不清楚他飲下酒後變成如此的真正原因!

    她一心只想早些扶他回到他私人的休憩處,卻渾然未覺因為自己的接觸,使得他氣息更加的混濁粗重。

    「月兒,離我遠點,別靠近我!」鄭子禹沉聲警告。

    「為什麼?」孫弄月不解地問。

    不消半刻,他們已步行至他的寢室門口。

    「我會侵犯你!」他罔顧自己強烈需要她女性的軟玉芬芳,硬聲解釋:「那酒下了蠱,雖無致命之虞,但需要……某些慰藉方能抒解……我已經快控制不住自己了,你快走吧!不然等我失去理智,你會後悔莫及的……」

    「不行,我好不容易才溜出來找你,我絕不離開!」她擔憂地望著他扭曲的臉:「你現在很難過嗎?有什麼事是我可以幫你的?我……決定要留下來照顧你,別趕我!」見他如此痛苦,她豈能視而不見的走開?不可能的!

    「那……別靠近我……」他當然明白她的心意,只是蝕心的慾火難耐,天知道還要熬多久才能挺過去,他全身燥熱得簡直快燒起來了。緊閉雙眸,他的聲音沙啞:「……離我遠一點就可以了!」

    他的拒絕幫助教孫弄月好生傷心,倏然想起他所謂的『侵犯她』,他會侵犯她什麼呢?無論那個『什麼』是什麼,但被他侵犯總比眼睜睜地看他痛苦要來得好多了,她想了想,決定不管如何,她都要盡力照顧他。

    不顧一切的,她欲扶他進房臥床休息。才關上房門,她突然發覺他的手臂迸射出猛烈剛強的力量,一旋身,她就被攫進他炙熱滾燙的懷中。

    尚來不及思考,她又發覺地的雙手正急切地卸下她的衣衫。意識到他大膽的舉動,腦海中轟聲大作,霎時變為一片空白!

    「遠祈?」孫弄月回過神後心中一驚,她倉皇地喚著他。即將到來的陌生、未知和恐懼覆蓋了她,但莫名所以的,她竟異常安心,且期待……

    忘了掙扎,沒有哭泣,她願意相信,他絕對不會傷害她。

    像是為了肯定自己對他全心全意的信任,也為了答覆心中渴盼已久的熾烈深情,孫弄月拋開矜持,毫不猶豫地回摟住他,以真切的行動來證明自己對他執著無悔的摯情。

    鄭子禹顯然已忘卻理智,而她的回應不啻是火上加油。蠱惑之情火,是以燎原之勢,開始迅速狂燒……

    偌大的寢室內,春光無限旖旎,兩人極盡纏綿繾綣,交織著對彼此深深愛戀相許的身子與心靈,任憑兩個陷落的靈魂徜徉在情海中浮浮沉沉……

    情慾之蠱,就在這翻雲覆雨的情潮中,漸漸地平息了。

    輕憐蜜意地撫著孫弄月枕在他胸膛上的面頰,鄭子禹內心五味雜陳,欣喜和痛苦兩種情感矛盾地掙扎著。

    他知道,走到這一步,便沒有退路可言,只能向前走;無論有多少陷阱和危機在等待著他們,他們都必須勇於面對,且勇於承受任何打擊及最終結果,即使……下場會非常悲慘。

    他有預感,絕對避不過城主的耳目,更何況,他也不以為真能避得過!

    「遠祈,你好些了嗎?」偎在他胸口的小臉仰起,掩不住擔心憂虛的神情,她真切地望著他;微亂的髮絲不減其姿色,反襯出一張絕俗的清麗容顏,和一股無法忽視的炫人性感魅力!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對一名女子付出情感!

    除了月兒——他的小月兒。

    他把他的心交予了她,只給她。

    「遠祈?」見他不語,他懷中的人兒心焦地喚著他。

    鄭子禹輕笑,流露幾許深情的目光,直勾勾地瞅著她:「我沒事。倒是你,疼嗎?」柔而不膩的語吻。

    孫弄月搖搖頭,靜靜地枕在他的胸懷中,聆聽他平穩的心跳聲。

    「不。」她輕語。

    一抬頭,兩人的目光緊緊膠著,凝眸深處,情深無限,一切盡在不言中。

    「遠祈,不要讓我嫁給別人好不好?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你愛我的是不是?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呢?」她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我好愛你,別讓我嫁至西岐,我會恨你的……」

    鄭子禹歎息了。

    他何嘗不想將她據為己有,終其一生和她共相廝守呢?可是他不能!孫定山鐵定不會放過他們,他心裡有數。

    思及至此,他的心情逐漸冰冷……

    「月兒,你該知道我們在一起不會有結果的,縱使有了夫妻之實,結果仍不會有所改變!」希望是一回事,現實又是另一回事。毋須諱言,他們倆都心知肚明,鄭子禹不過是理智道出這項事實罷了。

    孫弄月有些明白了,她感覺心頭正逐漸發涼。

    「這……就是你多日來得到的結論?」

    「是的。」他回答毫不猶豫。

    「所以?」她顫聲追問下文。

    「所以,今晚是個錯誤,是個不該發生的錯誤!」他殘忍地說,卻又因不忍見她脆弱受傷的表情而別過臉去。

    「我懂了……」孫弄月眸中泛出淚光,聲音中強忍泣意的哽咽清晰可聞:「原來,這一切都是我自己一廂情願、自作多情而已……是我自己厚顏無恥,自薦枕席來倒貼你。到頭來,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竟與二娘無異……」

    「不,不是這樣的,弄月,別弄擰我的意思,我——」

    「別再說了。」孫弄月匆匆下榻,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凌亂衣衫,快速地整裝完畢,背向著鄭子禹,不願正面與他相對。「別告訴我這一切錯誤是因你而起,因為你的把持不住——我不想聽你說這些!我們之間,就算發生你所謂的『錯誤』好了,都不該只是因為你單方面的無心甚至情不自禁所造成的,我以為……感情應

    該是你情我願的事,所以,如果你真愛我,就請別說出這些話來傷害我,縱使把所有的過錯全攬在身上能使你良心好過一些,我也不准你說!」她聲調中有著交加的悲憤情感。

    鄭子禹心神欲碎地僵坐靜默著,感覺自己的心正在淌血。他一動也不動地癡望著心愛女子的背影,一貫的面無表情。

    「我走了。」孫弄月恢復平淡的語吻。「我知道我們誰都不能違抗爹爹的命令,他要我嫁,我就得嫁,他要你死,你就不得不死!你執意忠誠的決定,我明白。總而言之,就是我乖乖地待嫁閨中,然後等到下個月的出嫁之日喜氣洋洋地坐上花轎,而你——鄭子禹,則是盡忠職守全力護送我安全地抵達西岐成婚……你果

    真是個克盡職責、忠心耿耿的好護衛,不枉我爹爹對你多年的栽培有加!」

    孫弄月冰冷的言語,每一字一句都像把利刃,毫不留情地刺在鄭子禹的心頭上。

    「鄭子禹,從小到大,我不知道去恨一個人的感覺究竟是如何,不過,我現在終於知道了。若不是你,我想我大概永遠也不會瞭解,恨——竟是如此滋味!」強烈的絕望之感如排山倒海似的洶湧而來,孫弄月寒著臉,強自按捺即將崩潰的情緒:「我恨你。」

    再冷靜不過的語調,說完,她決絕離去。

    淚,終於無聲無息地滑落……帶著破碎的心,孫弄月的腳步愈來愈怏——

    抉擇在恩情與愛情之間的鄭子禹,痛苦無處宣洩……

    『碰!』單掌往木桌上用力一拍。

    木桌應聲碎裂,如同他的心。

    望向孫弄月身影早已隱沒的方向,鄭子禹失魂落魄地搜尋著渴盼的身影,但落入眼底的,是一片樹影扶疏的空茫……

    「城主,傳屬下前來,有何吩咐?」鄭子禹微微欠身,不卑不亢的語氣。

    孫定山抬起頭,若有所思的目光自桌上的甲骨移開,擺了擺手,示意占卜師退下。身旁的侍者端來一盅狀極詭異的血水至鄭子禹面前,輕置於茶几上後,也隨即從容退下,很快的,書房內只剩主與僕——孫定山和鄭子禹。

    詭異的氣氛漫布在他們兩人之間。

    靜默許久的孫定山,總算打破沉默,他緩緩地開口,但口氣是不容錯辨的凌厲:「子禹,可記得當年你爹和你剛至鉅龍城安定下來時,在我面前所立下的誓言?」

    「屬下記得。」他瞬時悟出孫定山傳喚他前來至此的真正用意。

    「說來聽聽!」孫定山眸中精光乍現,又隨即消逝。

    鄭子禹依言,朗聲復誦出當年初蒙孫定山收留時所立下的誓言,一字不漏:「我,鄭子禹,今生今世,當永遠效忠鉅龍城,且完全服從城主的命令,除非因過失遭城主放逐另當別論,否則絕不言悔,倘若有二心,定不得善終!」

    孫定山聞言點點頭:「很好,既然如此——」

    他的目光停在鄭子禹身旁的茶几上。

    雖不知擱著的那盅血水是為何物,但鄧子禹心中已然明白了悟,孫定山明顯地對他的忠誠起了疑心,不再全然信任。

    「桌上那盅血酒,我要你喝乾它!這是命令。」

    鄭子禹沒有絲毫的遲疑,動作俐落地舉盅一飲而盡。

    孫定山注視著他的反應,相當滿意,陰惻惻地問道:「你難道不好奇這盅血酒有何作用?也許,它是盅含有劇毒的酒,你不怕嗎?」即使確定鄭子禹的不二之心,他問話中的笑容仍別具深意。

    「何懼之有?屬下若是貪生怕死之輩,城主當初也不需栽培屬下至今。酒中有毒與否,倘若城主認為屬下不必知悉,那屬下又何須置疑?」他理所當然的直言無諱。

    果然,鄭子禹的表現,說服了孫定山對他的猜忌與疑心。

    「好,說得好!子禹,不枉我一直以來對你的器重。既然如此,你該清楚我所決定的事,向來不允許有任何人來橫生枝節,無論是誰都不能例外!」孫定山森冷的目光瞇了瞇。「即使是我的夫人!」

    「……」

    「此時,姜玉仙應該已經收到賜死的命令——服毒自縊!我想,你應該不會驚訝才是。」顯然洞悉一切的孫定山,以平靜到令人發毛的聲音,懶懶地說。

    「……」直覺自己將會成為繼姜玉仙之後下一個被誅者,鄭子禹平心靜氣地等待罪名發落。

    「沒有任何事情可以瞞過我,把戲可以玩——在一定的範圍內,原則就是絕不能觸怒我!」凌厲的目光射在鄭子禹身上。

    鄭子禹仍靜默著,他並不怕死,怕的是情義難存的矛盾……

    說到底,他難辭其咎——無論是面對恩重如山的城主,或是情真意摯的月兒……他,都是待罪之身!

    「子禹,我不想追究你的過失,基本上,只要我的計畫仍順利無誤,我允許你將功贖罪,明白嗎?」孫定山意味深長的悠遠目光定住他:「你可別辜負我對你的一番期望!」

    言下之意,就是要孫弄月心甘情願的嫁,鄭子禹克盡職守的執行任務,不要妄想遠走高飛的私奔情事,因為,他們不可能會成功,絕對不會!

    這是個威脅!鄭子禹當然清楚。

    「好好地想想吧!你可以退下了。」孫定山擺擺手。

    鄭子禹欠了欠身,退出門外,滿心痛苦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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