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太師?」剛剛睡下,又被從床上拖起來的包拯,帶著幾分迷茫問道
「是。」展昭道,「屬下看了,那泥印子明顯延伸到龐太師府上,而另外兩道車轍延伸得並不遠,很快就消失了。」
包拯看看展昭,又看看白玉堂,再看看仍在心疼書籍的公孫策。
「且不說這證據如何……」包拯疑惑道,「龐太師會做如此傻事嗎?」
白玉堂道:「大人的意思是,這證據實在太過明顯?」
包拯點頭:「不管是黃梁的兩樁案件,還是汴梁這兩樁,皆是手段隱蔽,用藥甚為精巧,幾乎天衣無縫。如此,又怎會在小小的盜書之事上,給自己找如此明顯的麻煩?」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問題是……
「可是大人……」公孫策仍是一副西子捧心狀,看來盜書的打擊比案件更讓他痛苦十分。「學生實在想不明白的是,他們為何要偷走學生的書?」
白玉堂插嘴道:「若是我的話,今晚就一把火燒了,一次燒不成就燒第二次,再不成第三次……終究得讓我得手一次吧,總比偷走方便!」
——同樣是武夫的簡單想法!
公孫策一徑心疼自己的書,也不和他辯駁,只繼續道:「大人,學生實在想不通,一般應當是偷不走書,才轉而放火的吧?怎麼他們卻是要燒不成,才轉而偷書呢?難道只是為了阻撓學生為白義士解除禁制?只是這樣,他們又何苦這麼麻煩?除非……」
除非他們,醉翁之意不在酒……而且究竟是在哪個酒上,這一點非常值得商榷。
展昭想起自己之前和白玉堂所討論的事情,心中似乎有了一個大概的譜,但這個譜還不夠明確,他也不太明白真正的前因後果。
更何況……在面對包大人和公孫先生時,他還是覺得難以啟齒,於是不得不保持沉默。
包拯道:「這個問題本府恐怕要再確認一下方可。公孫先生,你也不用心急,寧可將書偷走而非燒掉的人,應該也是愛書人才對,至少暫時不會將你的典籍怎樣。」
公孫策歎氣,道:「學生明白。」
「對了,」包拯好像剛剛想起來似的,對展昭道:「有人帶給本府一封信,裡面夾著展護衛你的家信,本來想明天再告訴你知曉,不過既然你已經來了,就拿走吧。」
包拯指一指自己桌上的東西,展昭上前,發現有一封火漆封好的信,上面用娟秀的字體寫著「吾兒熊飛親啟」。
展昭心中一沉,卻什麼也沒說,低頭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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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第二次梳洗上床,展白二人都覺得非常疲憊,不只是身體上,精神上更是如此。
白玉堂已經躺下了,展昭坐在床邊,手中拿著那封信,看了許多遍卻沒有打開,最後將之輕輕地放在桌上。
白玉堂道:「怎麼了?是誰的信?」
展昭淡笑:「沒事,你睡吧。」
白玉堂微微一哼,道:「你不說,以為我就不知道了嗎?是你母親,展老夫人,對不對?」
展昭驚道:「你怎麼知——」
他的話說了一半就被他自己卡斷,但這已經夠了。
「我怎麼知?我當然知,你不知的時候我都知了,」白玉堂冷笑,「你家的未婚妻等不及要叫老夫人娘呢,當然要喊得全天下都知道。」
展昭長歎:「玉堂,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意嗎?」
白玉堂又是一哼,轉過身體面牆而臥。
其實他自己也知道,這樣只不過是給展昭找麻煩而已,展昭終究是孝子,母親的權威一壓下來,他連命都可以不要,更何況是他小小的白玉堂?切!
展昭看著他的樣子,忍不住噗哧一笑。白玉堂更生氣了。
「展昭!你居然還敢給我笑出來!」
完了,這只耗子又鬧彆扭……這要是不哄好他,貓哪裡還有日子過?
展昭笑歎,整個人覆上了蜷縮在一起的小耗子身體上,耗子氣急敗壞地掙扎,「展昭!你別太過分!」
「展昭有何過分?」展昭在他耳邊低笑,「其實展某只是在想,不知道白兄願不願意和展某一起,在我娘門前跪個幾天啊……」
剎那間,白筆鼠又變成了紅皮老鼠。
「誰誰誰……誰要陪你去跪!」
展昭笑,不順他的掙扎,將老鼠整個翻過來,自己仍覆蓋在他身上,一雙手牢牢地扣住他的。
「執子之手,執子之手,」展昭在他耳邊輕聲說,「展昭今生只執白玉堂一人之手,永不違誓。玉堂,你又如何?」
白玉堂靜默一下,居然嘿地一聲笑了出來。
展昭一臉黑線:「玉堂……」
「貓兒,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嗯?」
「我在想,不知你嫁過來的時候要穿多大的新娘服,才不會撐破啊?」
展昭怒:「好你個白老鼠!原來腦袋裡整日都轉著這種念頭!看我今天不替天行道……」
「喂……喂喂!展昭!你不要亂來!」
「……」
「你快給我放……」
「……」
「啊哈哈哈哈哈……快……快放開……哈哈哈哈……」
「……」
「別……哈哈哈……我認輸我真的認輸!我錯了你原諒我!別撓了哈哈哈哈……」
可憐隔壁的趙虎:「嗚嗚嗚……人家一夜都沒睡好了……你們卻挑現在滾床……」
(絕不是你想的那種滾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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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展白二人很早就醒了,稍微梳洗一番,和其他人打了個招呼後,便逕自除了開封府邸。
由於白玉堂仍然不能視物,展昭出府時便牽了兩匹馬,兩人一人一騎,這樣既不會讓人發現錦毛鼠眼盲的事實,也不至於讓白玉堂丟臉。
兩人一路慢悠悠地走著,經過一家青樓,白玉堂道:「行了,先停下。」
展昭依言停下,自己先下馬,而後扶著白玉堂從馬上下來。
「玉堂……」展昭看一眼正努力向他們送秋波的濃妝女子們,有些訥訥,「我們真的要進去嗎……」
「那是!」白玉堂回答得理所當然,「若分辨不出當初囚禁我的地方,我那十幾天不就算白關了?」
「可是你只知道香氣和聲音……」
「只要有這些便夠了!」
兩人剛剛踏上台階,一群香風撲鼻的女子便一擁而上,將兩人嚴嚴實實地圍在了中間。
「啊呀呀!開封府的展大人!稀客稀客!」
「呀——白少爺好久不見啊!」
「二位大人的到來簡直讓我們這裡……那個什麼什麼生輝啊!」
「對呀對呀!」
白玉堂如魚得水,左右逢源,只苦了展昭,又是推又是逃又是左右抵擋,稍一不小心就可能遭到塗滿蔻丹的十指攻擊。
等結束之後逃出來時,白玉堂仍是氣定神閒,展昭卻被扯得衣衫凌亂,狼狽不堪。
「玉堂,」展昭鼓足勇氣問,「剛才那家,是嗎?」
他多麼希望就是啊,再去第二家的話……
「不是,」白玉堂笑得很高興,「反正你也是風流倜儻,怕什麼。」
高興的白老鼠似乎已經忘了,展昭的風流倜儻根本就只對他一個人施展……
展昭陷入絕望的深淵……
他們花了整整三天,才「游」完整個汴梁的青樓,而在白玉堂找到目標之前,展昭一直處於遭不同女子調戲的淒慘境地。
也幸虧是他這個青樓「稀客」吸引了大部分姑娘的注意力,白玉堂方能四處轉,利用視覺之外的其他所有感官探察周圍的線索。
「找到了。」
終於,在某家同樣上演出了「姑娘調戲良家婦男」的花樓裡,白玉堂閉著眼從脂粉堆裡撿出展昭,低聲對他說。
他這一聲簡直就是大赦!展昭喜出望外,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真的?真的找到了?」
白玉堂閉目「環視」了周圍一遭,低聲道:「還不能確定,出去再說。」
展昭如臨大赦。兩人掙脫纖纖玉爪的層層包圍,逃到了外面。
「玉堂,你是如何分辨出來的?」騎在馬上,終於安下心的展昭問道。
「香味。」白玉堂在馬上,隨著馬匹的頻率搖晃著身體。
「當時那個房間有很特殊的香料味道,是那女人身上所帶。這種香雖然不是很重,但後味極為悠長,即使那女人離開了很久,房間裡的香氣仍是久久不散。剛才在那裡,我經過一名洗衣婦身邊時,聞到她身上帶了極淡的香氣,便讓她帶我到她打掃過的房間去轉,還真讓我找著了……」
展昭一笑,這老鼠,鼻子真的和老鼠一樣靈。
「那我們現在就分配人手去監視那家青樓!」
白玉堂搖頭,唇邊帶著無奈的笑:「展昭啊展昭,你果然是個正人君子。」雖然有時候讓人很懷疑這一點。
展昭疑惑。這和他是不是正人君子有關係嗎?
白玉堂道:「你可知那個青樓是誰開的?」
展昭回頭看一眼那越來越遠的青樓牌匾,上面的「錦紅樓」三字已經變得有點模糊。
「難道你只要知道它的名字,便知道誰是幕後老闆?」
白玉堂哼了一聲:「這種事根本不需要猜,只要有錢,什麼內幕都能知道——別忘了,這是汴梁的青樓,若沒一點消息來源,這些牌匾早倒了。」
展昭苦笑。不管發生什麼事,白五爺果然還是白五爺……
白玉堂好像沒有發現他的異常,繼續說道:「這家的老闆可是大有來頭,不過,展大人你必定猜不出來。」
聽他語氣奇怪,展昭只能暫時把心裡的不舒服丟到一邊,道:「能有多大來頭?哦,你是說,龐太師?」
白玉堂淡笑:「若是龐太師,我會說你猜不出來麼?」
展昭聽出他話中的意思,便絞盡腦汁將目標放在了那些不太可能的人身上。
「那會是……難道是呼延大人家?」一門忠良居然……
「……你信不信呼延丕顯會帶著一家老小上吊?」
「……」所以說不可能啊……「那……楊家?」
「你很久沒和楊家槍切磋過了吧?」
展昭想一想,臉一變:「……白玉堂,你要敢說是包大人的話,展昭不會放過你!」
白玉堂氣得臉都青了:「這話分明該是我說才對!」
這麼說,又猜錯了。
展昭一個個提出那些可能又不可能的名單,一一遭到了白玉堂的否定。
展昭實在沒辦法,無奈地順口道:「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會是誰?總不會是皇上吧?」
白玉堂沉默。
展昭冷汗:「難……難道猜對了?」
白玉堂道:「很接近,不過不是。」
很接近……
展昭眼前又浮現出了那天晚上的車轍。一條,往皇宮;另一條,往太師府;還有一條……
他喃喃地說出了聲音:「八……賢王!」
白玉堂向他露出一個讚許的笑容,展昭覺得一陣頭暈,連帶著胃又痛了起來。
八……賢王……
趙德芳!
上打昏君,下打讒臣,八賢王……是賢王啊!
他如何會自放身段,竟做起了青樓的老闆?以他的權勢,做什麼不比青樓好賺!
更何況他為人清廉嚴正,最痛恨皇族子弟流連煙花之地,有一次一位小王爺去青樓被他抓住,他命人上去就是一頓毒打。
打得那位小王爺再也不敢出現在這位皇叔面前,只要遠遠見到他的轎輦就夾著尾巴逃走了。
這樣的人,怎會是錦紅樓的幕後老闆?
「玉堂,你會不會是弄錯了?或者那香味在許多女兒家身上都有,不只那裡?」
白玉堂哼一聲:「這香味可貴重得很,你以為每個女兒家都買得起嗎?就是青樓頭牌要用,恐怕也要思量一番吧!」
「此話怎講?」
白玉堂從懷中取出一樣物事,展昭接過。
那是一方繡制精巧的絲帕。
尚未接到手中便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香質十分優雅。雖香,卻又不像普通香味一般令人留下強烈印象;雖是好聞,卻讓人轉頭即忘。真正能留在記憶中的,僅僅是一種幽深而高貴的印象。
如此香味,即使是展昭也能猜到它的配料和配方絕不普通,若是以等閒香味與之混為一談,那真是對它的褻瀆。
「此物從何而來?」
白玉堂得益道:「那洗衣婦從要洗的衣服中,搜出來給我的。」
展昭保持了沉默,並不揭穿這隻老鼠在某些時候,更喜歡用那張臉來解決問題的事實。
「怎麼了?」
「你說得很對,不過……」展昭將絲帕翻來覆去地看了好一會兒,皺眉道:「即使有此物作證,其實還還和無憑無據一樣……」
那可是八王府,就算是皇上,要進去搜也得再三思量,更何況他們小小開封府?
白玉堂笑道:「就知道你這隻貓想得多,我也不是笨蛋,只憑錦紅樓的真正老闆和這一塊絲帕就認定那人是幕後黑手,不中計才怪。」
展昭等的就是這句話,不由開懷笑道:「那依白兄之見,又當如何呢?」
白玉堂笑笑,並不回答。
他二人的默契自非常人可比,於是展昭也不再問。又走了一會兒,兩人將馬寄存在一家店裡,之後在大街上大搖大擺地溜躂起來。
他們這邊逍遙,後面跟蹤的人可倒霉了,一會兒要混跡人群之中,一會兒卻又要在無人的空曠地帶隱藏身形,不能讓他們發現,也不能讓平民疑心。
這麼折騰來折騰去,要麼聽不清他們說話,要麼連人都差點跟丟,來回幾次,跟蹤者忍不住叫苦連天。
沒有了馬,展昭一直都在手下輕輕地拉著白玉堂的袖子,白玉堂便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走。
一路上總有人「展大人、白大俠」地跟他們打招呼,他們也微笑回應,走了許久竟沒有一個人發現白玉堂的眼睛看不見。
走到一家古玩店前,展昭一拉白玉堂的袖子,兩人相攜走入店中。
店主一看是他們,立刻熱情地迎了上來:「喲!是展大人和自大俠,稀客稀客!二位想挑點什麼?別看小店小,卻是應有盡有。」
「您看這玉鐲,可是漢高祖的妃子戴過的;還有這短劍,真正是刺殺秦始皇時『圖窮匕現』的魚腸劍……嘿嘿……的仿造品,不過也是唐太宗時的工匠所造,至今有百年之久,也是珍品。還有這個,還有那個……」
顧客沒來得及說話,店主已經劈哩啪啦地倒了一堆,二人打不斷他,索性也不回答,只是一邊翻看店中的東西,一邊低聲交談——
當然不是存談古玩。
展昭拿起一隻玉瓶,漫不經心道:「果然還在後面。」
白玉堂的手指緩緩摸過幾塊玉珮,笑道:「三天,也夠他們累的。你看這裡有嗎?」
「沒有。」
「那去下一家。」
「這麼久了……你不如休息一下?」
「呵……」白玉堂詭笑,「其實那幾個才是真累,再這麼下去不跟了怎麼辦?」
「……你好像很希望他們跟?」
「那是自然。」理直氣壯。
展昭看著他,然後意識到他現在根本看不到自己的眼神,只得鬱悶地收回目光。
「好吧,我們走,去找下一家……」
白玉堂聽話地轉身,卻被地上的一隻青銅鼎勾住了腳,忍不住身體微一趔趄,展昭慌忙扶住他,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
「怎麼樣?」
「沒事。」
古玩店地板上尚有許多「地雷」,展昭怕白玉堂再次摔倒,便盡量讓他挨著自己。
店主見到他們的模樣,小眼睛裡精光一閃,忽然抓起一塊玉珮塞在了展昭手裡。
「展大人展大人,您看這個!圖為鴛鴦戲水,用料是真正的寶玉啊!據說是那塊和氏璧被摔碎以後的碎片所雕,世上僅此一塊!展大人您錯過這個村兒可就沒這個店兒了!原本是要賣一百兩的,看在您和白大俠的面子上,小的只收您五十兩!夠公道吧?」
一聽是鴛鴦戲水,又是自己和「白大俠」,知道店主已看出端倪,展昭的臉頓時就紅了。戲弄白玉堂是一回事,被別人看到是另一回事。
門內的展昭和門外的展昭是不同的人,對門外的展昭而言,這種熱情實在讓人難以消受。
展昭窘得連手心都濕了,想推又不好推,要買又臉紅,真是為難得要。
白玉堂握著他的手,不用看就知道這只雙面貓在想什麼,不由心中一陣得意嘿笑。哼哼,看你展小貓和我斗……
他摸上了展昭躊躇托著的玉珮,手指在玉面上一滑,心中便大概有了個數。
不是特別的好玉,當然也不是什麼見鬼的和氏璧。
奸商就是奸商,嘴上說得好,貨其實也就是那麼回事,也就騙騙展小貓這種大頭罷了,不過既然是鴛鴦戲水麼……呵……
「真的有你說得那麼好?」
白玉堂劈手奪過玉,裝模作樣地在手裡一捏,道:「嗯,果然好玉。好,我買下了,五十兩是不是?今天出來沒帶錢,改天給你。」
說完,他真的拖著展昭轉身就走。
展昭大急:「玉堂,你沒付錢……不對,怎麼能買這個……」
店主倒不擔心,反而笑嘻嘻地一揖到底:「白大俠一諾千金,展大人也必定不會讓小店吃虧,多謝!」
展昭只想找個地方把自己埋起來……
出了那家古玩店,展昭拉住白玉堂,尷尬地道:「玉堂,你看,其實這個玉珮……」
白玉堂微微一笑,將玉珮和從那夜起便一直由他使用的湛盧一起交給了展昭。
「湛盧是好劍,不過不太適合白玉堂用,給你。」
展昭看看玉珮,又看看湛盧,一點點柔軟的漣漪從心底蕩漾開來。
展昭接過劍和玉,又將畫影系回了白玉堂的腰側,低聲笑道:「放心,玉堂的定情信物,展昭定會好好保管……」
又變成那個門內的貓了!
白玉堂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