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災的起因很狗屎,是一對兄弟吵架,原因不明,最後哥哥氣極,拿花瓶砸向弟弟,被躲開,花瓶擊中瓦斯爐上的熱湯,又掉下來燒到窗簾,引發瓦斯氣爆,才釀成火災。」他一口氣說,「火災從B棟六樓開始往兩旁燒,因為樓棟與樓棟之間的間隔太窄,火災傳播的速度因而加快,所以才在意外發生的十分鐘內燒到你們所在的C棟八樓。我這麼詳細、不厭其煩的說明,目的很簡單,就是推翻你的假設、猜想,這起火災雖是人為,但絕非預謀,它是意外,單單純純的意外事件。OK?」
邁克重重吐一口氣。他應該覺得鬆一口氣的,這次的火災純粹意外,不是報復、不是尋仇,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他不用愧疚,不用良心不安。
「喂!」桌前的男子訝喊一聲,整個人彈跳起身。同時桌上的水杯因邁克的大力一擊,搖晃著摔落地面,九分滿的水灑了一地。「你搞什麼啊?」
「對不起。」
「你——」他還想再說什麼,可是一抬頭就楞住了。剛才邁克一定是握拳用盡全力擊向桌面的,厚實的玻璃出現了裂痕,痕跡裡滲著淡淡血絲。
「你在生什麼氣啊?看看你弄的,榆葉把你交給我,結果搞成這樣,我要怎麼跟他交代?」他頭大地叫,「喂,來人,收拾乾淨!等等,先拿醫藥箱來。」
訓練有素的僕人很快把現場收拾好,重新奉上茶點。過程中邁克一動不動,緊握著拳,讓等著為他上藥的僕人無措。
「算了,藥箱留著,你下去。」
「是。」
男子看看他,再苦命地歎氣,「手伸出來。」他對邁克說,後者沒有動靜。他又叫道:「喂,老兄,你要弄清楚,平常我也是養尊處優,連拿雙筷子都嫌重的人,今天我是看在榆葉的份上,才想親自為你服務,我警告你少給你臉不要臉。」
邁克緩慢地抬頭看他。他知道這個人姓日向,身高比他大約矮三公分,臉長得像巖岸峭壁一樣有稜有角,嘴邊偽裝和善的笑已經被氣急敗壞取代。他還有個作警察總長的老爸。他是榆葉的親密愛人。
「這是因為愛,對嗎?」
他有絲尷尬,躲開他的注視,粗聲道:「什麼啦?少話廢話,手拿來。」
邁克看著他,終於還是伸出手。日向把他緊握拳頭的食指一根根扳開,手掌外緣有玻璃劫破的痕跡,奇怪的是手心也有傷痕。
「我剛剛說話你一直握著拳呀?哎呀,再生氣也不用傷害自己,雙重損失嘛。看你,拳頭握得指甲都把手心戳破好幾個洞。我覺得你真的應該修指甲了。」他邊敷藥邊碎碎念。「說也奇怪,你氣什麼?火災屬於天然災害,再如何怨天由人也改變不了事實,你生氣到不惜傷害己身,就屬不智了,是笨蛋行為。啊!我知道了,這場火災毀了你重要的東西是嗎?是什麼讓你如此愛惜?」他實在好奇。
邁克無言,他回答不來。火災當然和他沒有任何關係,燒掉的沙發床和他的財產比只是九牛一毛;可是初雪的話,她的眼淚……他總有強烈的憤怒,想不惜代價找出那個該負責的人,想搗碎什麼,這樣的情緒一直不能退散。
他的疑問,讓他開始自省,為什麼初雪的傷痛,會那樣真實的傳染到自己身上?
「這叫感同身受。」日向輕聲說,「如果我猜得沒錯,在火災中失去寶貝的是你所在乎的人,你對他的傷痛感同身受,所以覺得憤怒,所以要找出火災的原因。」他微現笑紋,「好在這回火災純屬意外,而且引發火災那對兄弟都受了四級以上的燒傷,不然依你目前黑色的情緒,我會很同情那兩個縱火的人。」
是了!感同身受,就是這詞。可是,為什麼?
「榆葉告訴我,這是你頭一次拜託他,頭一次有想要瞭解的情緒,頭一次在乎。你能不能解釋一下,到底怎麼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他差點又跳起來。「你說不知道,你不知道自己有多不對勁……」他突然安靜下來,睜大了眼盯著邁克直瞧,然後頻頻點著頭,像是研究出了心得。「你戀愛了對不對?」他神秘地俯向他說:「榆葉告訴我,你看上了你們公司新來的櫃檯小姐。照我看,你真的喜歡上人家了對不對?」
「照你看,是什麼意思?」他屏氣問。
他嘿嘿笑了幾聲,「因為你的憤怒裡夾雜了深深的迷惘,這是初入愛情海裡的人才有的迷惑,因為一時不能習慣這樣陌生的自己,有的時候會很傷惱筋呢。」
邁克注視著他得意洋洋的高興笑容,他的眼光一定帶著不解和疑問,因為日向跟著解釋:「我能肯定你確實是對那個女孩動了心,而且你下的情還不輕。相信我,因為我自己就是這樣過來的,原本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心,慢慢多了一個影子,從模糊到真實,比重愈來愈深,震驚、訝異、抗拒、想逃……到最後對它心悅誠服。」他吐一口氣,「說起來,我比你更辛苦,更覺得適應困難,因為我愛上的是個同性。」
邁克還在看他,幾乎是面無表情的,只聽見他問:「我怎麼會覺得,知道我愛上一個女孩,你好像顯得很高興?」
「當然高興。」他絲毫不覺失禮,理所當然地道,「你知不知道你那個天塌了也滿不在乎的表情讓人看了多不爽?現在終於有一個女孩,讓你在乎、讓你表現出情緒、讓你有求於人、讓你有了個死角,不再是天下無敵的,我怎麼能下高興?嗯,待會榆葉來了,我就把那瓶一九八二年份的 MUSIGNYBLANC開了慶祝。」
算什麼朋友!邁克直覺反應。他的表情一定很臭,因為日向愈笑愈是開懷,十足幸災樂禍的態度。
「抱歉,公司有點事耽擱,所以來遲。你們在聊什麼?這麼開心,大老遠就聽到你的笑聲。」
「榆葉!」日向歡呼一聲,猛地飛身撲過去,當場和他擁抱親吻起來。
邁克垂首看著被包成木乃伊的右手。愛嗎?這種好像要盈滿心的感覺叫愛?
看到初雪承租的房屋發生火災,他還以為是人為縱火,是衝著他來的,他一面安撫初雪,一面找人調查。幾次,他都想就此罷休,因為他會不停的擔心,害怕查出來事件真的與他有關,那他該如何面對初雪?
說實話,他是頭一次擔心、頭一次害怕,頭一次發現自己會如此在乎一個人的情緒。這樣的心情叫作愛?
他愛上初雪了!
邁克意外發現,自己好像並不怎麼排斥這個事實。
「你們先聊,我去拿酒來慶祝。」
「慶祝什麼?」榆葉看著自己的親密愛人匆匆奔進內室,疑惑問。
「慶祝我終於愛上一個女人。」
「真的?」榆葉驚愕地大口喘氣,「你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是初雪嗎?」
邁克微笑不語。
這下榆葉真的嚇到了。
「天啊,你這一次陷得好深!難怪那天你衝進辦公室來,要我徹查火災事件時那樣激動失控,那天的情形我肯定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真是被你給嚇到了。」
「來來來,我們來喝一杯。」日向拿著三個高腳杯及一瓶芳香四溢的名酒回來。
「哇,是臥駒公爵園的白木西尼,你可真是大手筆!」
「那當然要嘍。」他說得豪氣干雲,「乾杯!」
酒杯相碰發出輕脆的響聲,是歡愉。
再買點餃子類好了,初雪站在超市裡,檢視購物籃裡的食品,考慮著。可是餃類這麼多,又不知道他喜歡吃什麼……
「討厭,就說吃火鍋,也沒說要吃什麼。」害她牛肉、羊肉、豬肉全買了,現在總不能也什麼餃都買吧?燕餃、魚餃……初雪數了數,光吃火鍋用的餃就有十五種之多,現代人真是愈吃愈精緻了,難怪文明病癒來愈盛行……不對!她現在該擔心的是要買什麼?
「魚餃應該要吧?嗯……」
「噢。」她放棄似呻吟,決定不管邁克在做什麼,一定要叫他出來。
「初雪?」
咦?好像有人在叫她。
「初雪,真的是你!」
初雪訝異地看著突然叫住她的女孩,打量許久,對方穿著平底鞋還比自己高五公分,嘴角倒是露出人很好的微笑。平常她是不太可能和比自己高的人交往,可是這張臉,好像在哪裡見過……
她歡呼起來,「品藍!你是品藍對不對?」
「對。初雪,好久不見了。」
「真的好久喔!」初雪高興地和她雙手交握。「從學校畢業到今天,有一年了吧?經歷了好多事情喔。咦,你在這裡工作?」
「打工而已。我在準備考公職。」
「喔,這麼久不見,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聊?」初雪看還有時間,於是提議。
「好呀,如果不打擾你,我們賣場裡就有附設咖啡廳。」
他們在咖啡廳坐下,點了東西,品藍左右看了看,然後問,「那個……你男朋友沒和你一起來?」
「喔,你說邁克,他在忙。」他說草田經理必須回家了,他在準備交接,每天都要到公司報到。
「他叫邁克?」品藍顯得有些訝異。
「對啊,你也認識他?」
「呃……麻煩你等我一下。」她說,匆匆起身就跑,不一會兒拿著一本雜誌回來,把雜誌攤在初雪面前。「你說的邁克,是他對不對?」
初雪接過雜誌,仔細去看照片上那個低垂著眉眼的男子。
「沒錯,他是邁克。他……怎麼會出現在雜誌上?」她訝異地把雜誌翻過來看,是數一數二的商業週刊。
「這麼說,你們真的在交往?」她咬咬唇,停了一會兒才說:「我前兩天在大賣場裡看見你跟他在一起,我還以為我看錯人了。」
初雪十分訝異。
「品藍,你認識邁克,而且……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她看她一眼,沒好氣說:「我是認識,可是他不叫邁克,他是商業鉅子長野龍三的獨生愛子,長野樹。」
長野樹?初雪擰起小巧秀眉,她聽過這個名字,在……
「你一定也聽過,在報紙、雜誌上,他是有名的花花公子,和很多女名星傳過紼聞。初雪,你怎麼會和這樣的人交往?」
「我?」初雪有些無措,更多意外。「我只知道他叫邁克,是我們公司的社長。」
「長春企業對不對?」她哼道。
「你也知道?」
「當然知道。長春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大企業,我前幾天看了商業週刊,聽說他們還有意進軍娛樂界,就連這家超市都是長春旗下的連鎖百貨之一。」
咦?初雪真有些嚇住。
「雜誌上的照片是長野樹參加父親喪禮時,被記者拍下來的。」
啊?所以他和自己一樣,經歷過失親之痛。說不上為什麼,她覺得心情好複雜,是心有慼慼焉,還是替他難過?
「我還知道,長野龍三死前把所有財產都留給他的獨生愛子,所以你男朋友是目前上流社會最有身價的單身貴族。」
初雪不太明白地望著她。這有什麼好興奮的?
「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呀?」品藍好訝異。
「我應該知道什麼嗎?」
「天啊!」她受不了似的拍起額來。「你正和世界最搶手的金童交往耶,當然要好好把握,狠狠大撈一筆。」
初雪蹙起眉,不喜歡她話說的口氣。邁克是個活生生的人,可是品藍好像替他貼上標籤,當成某種商品了。
「我和邁克在一起,只是因為我喜歡他。」
「你別傻了好不好?」品藍很想抓起她來搖一搖。「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你的邁克是個花花公子,他只是跟你玩玩而已,搞不好明天他老爺玩膩了,揮揮手就跟你說拜拜,誰還跟你談什麼真情假意的!你別發花癡,妄想自己可以成為他生命中最後一個女人,聽我勸你的,趁可以的時候,能拿多少拿多少,免得等到人家拋棄你了,你才欲哭無淚、後悔莫及。」
初雪皺著眉,又聽她說:「長野樹還是個公認的壞男人。他壞,壞在他總是不做好事。他喜歡泡夜店;出入男同志的PUB;還曾經三度入獄,若不是靠著他老爸的財力,他搞不好會老死在監牢裡。」她越說越是覺得不可思議,「初雪,你到底在想什麼?世上的有錢人多得是,你就算要釣金龜婿,也不用找個最糟糕的呀!」
不僅出入男同志店,他還曾經三度入獄?!初雪有些訝異,要不是聽品藍說,她還真是什麼也不知道。難怪邁克說她會後悔,說自己是個壞男人,可是枕在他懷裡的感覺卻是無比幸福……她想著他的話,還有與話語完全相反的動作,不由漾起笑。
「我承認,是我自己主動追求這段感情,不過我不是想釣金龜婿,我是真心誠意的喜歡他,才去追求的。」她也沒妄想過自己會是他生命中最後一個女人。
「那你就真是個笨蛋!」她齜牙咧嘴地說。
初雪笑了笑,「或許是吧。」
想不到她是這種反應,品藍愣楞看她半晌,又長歎一口氣。
「算了,從小你就死腦筋,我就說那裡頭肯定都塞水泥,我也不管了,等你自己跌倒了,受傷了,別來怪我沒提醒你。」她沒好氣道。
初雪抓過她的手來大力地猛搖,「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哪天我真受了傷,肯定不會忘記找你。」
「夫,我才不管你呢!先說啊,本小姐有偉大的志向,要學英文、學中文,考公職,作老師,將來教育英才,我很忙的,可沒空管你。」
初雪聽得笑了起來,「哇,好懷念喔!你還是像從前一樣,有一堆夢想,永遠也不嫌累。」
她也想起來了,冬天的北海道,白花花的銀色世界,她們曾經是最好的朋友,在課餘喜歡挨著彼此取暖,聽對方訴說夢想。
「說到夢想,」品藍突然想到。「你不是說,很嚮往類似你父母那般的愛,說自己也要找一個男人,陪你一起留在北海道,種田、養小雞,自給自足,平淡過日。你不要告訴我,你挑中的人是他吧?」
她那樣吃驚的語氣,引得初雪頭次正視這個問題。
「不會吧?」品藍哎哎叫,「那個大少爺,他可能連個燈泡都不會換!天啊,他知道不知道北海道連抽水馬桶也不能用?」
「其實,我沒跟他提過。」其實,她還沒想得那麼遠。
「品藍。」不知誰在另一頭叫。
「喔,我的工作在呼喚我了。」她站起身,又回頭說:「喂,你最好早點告訴他,我保證,沒有第兩句話,他一定飛也似的就跑了。」說著,她也是飛也似消失在轉角。
是嗎?邁克會這樣?初雪咬起唇,陷入深深的憂愁裡。
品藍匆匆走到另一頭的角落,那裡站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家。她衝上前去,語氣激動地報告說:「打擾了。我照你說的,一五一十全告訴她了。那個,請問邁……長野樹真有那樣壞?」
「認識初雪前,是。」
「那、那、那怎麼辦?初雪怎麼辦?我看得出,她是真的喜歡他。」
「你小點聲。」老人不悅地看她一眼。「我說的是認識初雪前。最近他幾乎時時和那女娃黏在一起,已經有很久不到夜店那類的壞地方去。」他神秘地微笑一下,「也許他的預言會成真。其實啊,我私心底也是這麼盼望的。」
品藍皺著眉瞪他,「既然是這樣,你為什麼讓我去跟初雪說那些有的沒的?這樣會打擊他們的愛情耶!」
「我是在試練。」
「試練?」品藍打鼻子裡出氣,「你說得真好聽,要他們真吹了,我看你怎麼對你那死去的朋友交代。」
「等著看吧,看看愛情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你到底在打什麼啞謎?不能先透露給我知道嗎?人家關心初雪,我很急耶。」
老人持續地微笑,沒有說什麼。
初雪由計程車上下車,拉著推車走上通往邁克家的木道。邁克家的巨宅建立在海岸邊的巨大岩石上,面對著萬傾波濤的日本海。
據邁克說,這條木道是房子的根基。因為緊臨大海,所以屋子的防潮、通風效果必須做得非常好,這條木道是空心的,堅實的木板底下有通風排氣的管道。
初雪矮身席地而坐,伸手輕輕去描繪木頭的紋理,能看出這是上好的木頭。原木的顏色在陽光下發出淺淺古拙的氣息,木頭經年累月而不見任何損害,可以想見建屋之時花下多少心血精力和金錢。
其實從屋子的擺設、建構就能看出屋主的財力雄厚驚人。巨宅立在私人海岸邊上,光室內面積就超過百坪;每一間房都經過名家設計;客廳則有大片落地窗,面對著海天一色;起居室的牆邊爬滿了綠意盎然的常春籐,邁克說,這間房是夏天用來睡大頭覺的。還有她目前暫居的臥室,天花板鑲-著透明玻璃,可以看見無垠夜空裡閃爍的繁星點點。
邁克曾經想帶她參觀,讓她自己挑選房間,但是她拒絕了,她不敢看。怕瞭解得愈多,她就愈發覺他們之間天差地別的不一樣。
和品藍談過之後,她愈來愈感到害怕,害伯那棟樣品屋一般美的豪宅;害怕看見邁克坐在高腳背椅上,喝著上好咖啡,倚著藍天白雲閱讀英文週報的模樣。
初雪自己也難以明白,為什麼她會忽然想得這麼多?她一向樂觀,秉持著船到橋頭自然直的方式做事;一向認為事情尚未發生,多想無益;也一向看不起凡事想的比做的多的人。可是,到今天,她自己居然也變成這樣的人?!
初雪苦苦笑了起來。難道,真是愛情惹的禍?真是愛得深了,就變得不再像自己?那麼,她到底有多愛邁克?邁克呢?也是以同等的情回應她嗎中?
她楞楞站著,海風將她的頭髮吹得又高又直又狂亂。遠處,怪石嶙嶙的巖岸邊,有四個人也正在觀察她的舉動。
「嘖嘖嘖,看來你的話真的發生作用了。」
「這怎麼能怪我?」品藍哇哇怪叫,「那些話是老伯教我說的。」
「噓,你們小聲一點,讓她聽見可不得了。」
「放心吧。」榆葉坐在一塊大石頭上。「這裡風大,而且她應該也沒空注意我們。」
老人轉過頭來面對無垠的萬傾波濤,現在正是漲潮時刻,海水拍岸驚濤駭浪,真有氣勢萬千之威力。他們一行四人,一直等在邁克家的海岸周邊,觀察初雪和邁克兩人的互動。
「你們覺得,初雪一個人在想什麼?」
「哈,我知道。」與愉葉同行的日向忽地眺到榆葉身邊,親密地攬住他,含情脈脈道:「在想,我們之間是多麼不一樣啊!我們可以相愛嗎?我們相配嗎?我會不會配不上你?」
「少噁心好不好!」品藍看得雞皮疙瘩掉滿地。
「是啊,光天化日之下,兩個男人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日向和榆葉錯愕的相互對視,都忍不住想笑。
品藍也哎哎叫,「老伯,現在都二十一世紀了,你還光天化日、成何體統的咧,落伍了啦!」
「總之,初雪就是在想她和邁克之間的差異,這是愛得深時會有的遲疑和擔心。」榆葉坐直身子,徐緩地說。
「這點我同意。」他的同志愛人附和,「我們都是這樣走過來的,最能體會這種心情。」
「但是我個人以為,愛情這種事,由心而發,由心而主宰,跟現實並無多大牽涉。家世背景上的差異,只要他們兩人都不在乎,那就沒有什麼
問題了。」更何況,兩人還都是孤兒,無牽無掛,更省卻了兩個家庭結合可能有的麻煩。
「沒錯。」日向大聲道。
「喂,問一下好不好?」品藍抿嘴,「萬一,走不過去,會怎麼樣?」
「不會怎麼樣。」他輕鬆地說,「大不了就一拍兩散,老死不相往來。」
天啊!品藍瞪著他看,無聲呻吟。
老人緊蹙著眉頭,榆葉安慰他道:「放心好了,我看得出來,他們都對彼此動了情,事情應該不至於走到那樣糟糕的地步。」
「我也看得出來啊。」品藍叫,「就是看得出來才覺得奇怪,他們的情明明如海那樣深,別人都看出來了,為什麼他們還會對彼此缺乏信心?」
「你不知道啊?哈,我肯定你沒有真正愛過。」
實在教人氣結,她雙手擦腰問道:「好呀,倒要請教,你有真正愛過,你來給我解釋解釋,現在是什麼情況?」
日向得意洋洋地告訴她,「這叫旁觀者清,當局者迷。近鄉情怯這詞你總知道吧?身在愛情海中的人呀,多半有這個困擾。」
品藍氣鼓了雙頰,偏偏無一言可駁,索性別過頭去,不理他。
「歸結來說,初雪和邁克之間最大的問題,就是無法彼此信任。你們有沒有什麼法子,幫他們一把吧。」
「老伯,」品藍實在很訝異。「你不是一向很反對他們?你說初雪是個好孩子,不能教邁克糟蹋了;你甚聖還讓我去對初雪說邁克的壞話!」
老人眼睛上抬,藍天寬廣,白雲無邊,他的聲音同樣悠遠綿長。
「曉郁是龍三一生的最愛,是他的救贖。他對我說,希望邁克能走上和他一樣的路,或者應該說他愛自己的兒子,到臨死前,都還冀望邁克能因為愛情而變好。如今邁克真的走到,他是自己找到親密愛人,只差這臨門一步,再不幫幫他們,反倒來阻攔,未免就太說不過去了。畢竟我和龍三是朋友,不是仇敵。」他輕慢地說,「再說,我並沒有讓你去說邁克的壞話,那些事可全是事實;而初雪得知了那些事實,卻沒有因而退卻,她還是和邁克在一起,就衝著這一點,你是不是也應該幫點小忙?」
品藍不由自主地點頭。她沒有再說什麼,四人之間有暫時的沉默,海風依然呼呼吹著,時間不知過去多久,榆葉突然說:「如果真要做,我倒有個法子,願意聽聽看嗎?」
「哇,榆葉最聰明了,當然要聽,快說!」
榆葉笑著把他的計畫說了一遍。
日向歪歪頭,遲疑說:「這計畫,好像有點老套耶。」
「我倒覺得,這樣對初雪和邁克太過分了。」
老人斷然結語,「不管是老套或過分,我決定了,就照這個計畫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