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泉潺潺,伴隨著多少清寂歲月。
麗郭停下了針線,傾聽著從小聽到大的流泉,小窗外有著雙雙粉蝶兒飛過,即使是酷暑,她的小院依舊有著滴翠的竹蔭,竿竿沁涼。
碧紗窗下的少女,沉思的模樣令人沉醉。若說美貌,她不及大姊的絕艷,也不像二姊有著極雅的雍容書卷氣,更不如小妹嬌憨又慧黠的靈動,但是,這位林府三小姐卻擁有一種傭懶,帶著一點點厭世和嘲諷,總是喜歡拿著羅扇的她,一雙清澈的眼睛像是可以看穿一切生死、善惡。
這或許是她一方弱質,卻能以金針代諭令,暗黑武林無人敢輕犯的主因。只要讓她傭懶卻又澄澈的媚眼一瞧,任是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不過是半個月的光景,之前驚心動魄的逃命恍如隔世,塵埃落定後,她隨著奶奶回家,過著和平而安逸的小姐生活。
和平,真是太和平了,和平到她無聊得快要死掉了!
若不是無聊到想撞牆,她怎麼會拿起針線啊?!她快悶死了!快悶死了啦!整天關在這個宅院裡,到底要關到哪一天啊?!
她狠狠地刺著繡,像是跟手裡的女紅有仇似的。
林大夫人走了進來,看了看她的女紅,歎了口氣,「咱們家後院的那棵月季,讓蟲蛀得差不多了,但是看起來……似乎比你繡得這株還好看許多。」
麗郭沒好氣,「奶奶,我繡的是萬壽菊。」
林太夫人又歎了口更長的氣,「我說麗郭,一針一線當思得來不易。你幹嘛這樣浪費針線--」
「奶奶!」麗郭抗議了。
「我知道你悶得慌。我們家的女孩子,哪一個是拘得住的?奶奶也沒要你天天在家裡孵蛋,怎麼就成天這樣要死不活的待在家裡?奶奶又跟你爹不一樣,你若還想回去當你的鬼醫,奶奶可會阻你?就是那名號難聽得緊,你就不能……」
麗郭低頭繼續繡她那像是狗啃過的萬壽菊,「在家很好,我沒什麼好抱怨的。」
林大夫人看了她兩眼,「你這孩子,看不破生死就看不破,才多大年紀,何必硬要裝大人?」
「我沒有啦……」麗郭不太自在的把臉別開,「奶奶,我聽不懂你說啥。」
好笑的看了看這逞強的三孫女,林大夫人也不去戳破她。這四個孫女都是她的心頭肉,就這孩子最是逞強好面子。
所謂懷璧其罪,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好端端的,就因為麗郭能醫「玄天冰月掌」,意圖雄霸武林的靈虛偕同墨陽綁人不成,怒而襲殺了在她鬼醫館的暗黑武林高人,又放火將鬼醫館燒了,不知死了多少暗黑群豪。
雖然麗郭保全了性命,表面上裝得若無其事,心裡卻一直難過著。只是她生性剛強好面子,從來不肯示弱,但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靈虛自作自受,墨陽也墜谷身亡,她卻連回去鬼醫館看看都沒有,成天悶在家裡,她撐得住,看的人卻受不了。
「沒事就好。」林大夫人輕咳了聲,「有本書奶奶找不著,搞不好就擺在地道的藏書庫裡,你叫哪個小廝去幫我找了來吧。我記得是叫什麼金匱的……」
「我去找吧。」麗郭很高興有機會可以去走走。 「爹不喜歡小廝亂翻書庫的。」
說是親自去找,這位肩懶抬、手懶提的姑娘,還是差了小廝抬軟轎,一路沿著地道過去書庫那兒。
林家在濟南立宅百年,先人極具巧思,在山內挖掘了寬廣的地道直通後山,地道內甚至有規模宏大的藏書庫。自幼她們姊妹就在地道裡捉迷藏、讀書玩耍,就像另一個林宅似的。
奶奶要的書倒是不費勁就找著了--自從二姊到金陵當教書先生,這個書庫幾乎都是她在管的。拿著書,望著幽暗地道的那一頭,麗郭發起呆來。
「三小姐,書可拿了?這就回去了嗎?」小廝慇勤的問。
「書?哦,我拿了。」她不由自主的說著,「時候還早,先到後山看看吧。」
幾個小廝古怪的互相看一眼。這四位小姐各有抱負,又親厚待人,她們能夠在外行走而不被老爺看穿,端靠下人們眾手遮天,以及林太夫人的大力維護。
遠在外地的三位小姐他們不清楚,但是這位在後山開起鬼醫館,讓眾土匪、強盜頭子服服貼貼的三小姐,可是他們日日所見。
說起來,下人們都極喜愛、尊崇這位藝高人膽大的三小姐。這些日子她會悶在林宅半個月,他們也不是不能體會她的心情……
苦心經營的鬼醫館被燒得剩下一片空地,又在她鬼醫館死了這麼些暗黑武林的頭子前輩,可以說她這幾年辛苦的成果全燒光了,就算是個大男人,也不太禁受得起這樣的打擊吧?
「三小姐,太陽大,咱們家和地道裡陰涼不覺得,後山可熱得緊。咱們出來得匆忙,連紗帽也沒戴一頂,熱壞您怎好呢?」年紀大一點的小廝勸著,「改明兒天氣涼快點,多派些人手陪你過去好不?就算太陽不大,後山猛獸多,就我們幾個--」
「不妨事的。」麗郭歎了口氣,「你們抬我到地道口就歇著吧,我也只是瞧瞧罷了。」她蹙起秀氣的眉,拿著羅扇遮臉,不讓人看到她的表情。
小廝們知道勸她不動,暗暗差了人回去加派人手過來,依舊是照她的指示,抬了軟轎到地道口。
麗郭默默的下了轎,站在地道口。她背對所有的人,淡淡的說:「我在附近走走,別跟過來了。」
她不希望任何人看到她的表情,甚至連自己也不想看到。
一切是怎麼開始的呢?不過是個偶然吧。
父親嫉惡如仇,所有賊寇都擋在林府之外。那一天,麗郭剛好巡完藥館回家,在門牆外聽到男人痛哭的聲音。
「大哥!你撐著點!俺再去跟林老頭磕頭看看,若是林老頭怎麼都不醫你,俺放把火把林府燒了!」幾個長了滿臉大鬍子的草莽大漢,圍著一個要死不活的人哭著。
「別、別這樣……」奄奄一息的漢子拉住兄弟們,「林神醫不是我們惹得起的……我刀疤王五背了多少人命,我自己知道……看來十八層地獄還不夠哩。這輩子,有了你們這群兄弟,我也算不枉此生了……
「二弟,你處事公平,就是有點衝動。兄弟們都交給你了,凡事要多忍忍,做買賣不要魯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須知吃急了砸碗啊……寨裡的糧草不少,這些年錢也賺得夠了,若是兄弟們要當良民……也就由他們了,錢財別小氣,都是自己兄弟啊……」
「大哥,你說這什麼話?!」老二哭得滿臉眼淚、鼻涕,像牛一樣的痛嚎,「咱們兄弟當初怎麼說的?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俺是粗人,啥都不懂,但我懂得大哥就是我的親人!當年若不是你把我從死人堆裡拉出來,今天還有俺嗎?俺管他林老頭是三頭六臂,惹不惹得起……惹不起也得惹!大哥啊……」
刀疤王五生氣了,嘔出一口血,「你、你要氣死我!到底當不當我是大哥?我能眼睜睜看著兄弟在這兒送命嗎?老二,你你你……你要氣死我……」
立在樹蔭下的麗郭,聽著這些漢子的對話,心裡有一點點異樣。
原來……壞人不是純然的壞。就算壞人也有一絲絲溫柔的心腸,為了自己的親朋好友,也是願意磕頭、願意下跪、願意獻出自己一切的。
想要燒林府?若是那麼容易,林府早被燒了不下一千次了。明明知道這麼困難,他們還是……
「神醫不醫,鬼醫醫。」她淡淡的開了口。
幾個漢子戒備起來,雖然眼前這個弱不禁風、衣袂飄飛的姑娘柔弱得像是初綻的桃花,但是行走江湖日久,他們十分瞭解,老人、女子、小孩通常是最難纏的人物。
「小姑娘,俺只聽過林神醫,還沒聽過啥鬼醫。」老二粗聲回答,看她全身像是充滿破綻,真要動手卻又無隙可趁,不禁更戒備三分。
麗郭沉吟了片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信口胡。呿,她才不是憐憫這些土匪呢,只不過是要試試自己的本事。
對,一定只是這樣。
「有銀子就好辦事。」她冷淡的點點頭,「先把病人送到後山吧。小虎,」她喚著小廝,「帶這些爺兒去後山柴房那兒。」
刀疤王五是她救的第一個土匪,一傳十、十傳百,漸漸的,暗黑武林都知道了她這個人物,後山的柴房也早就改建成石砌宅子,好醫治絡繹不絕的病人。
病人太多,她醫到累、醫到煩,醫到對著這些刺龍刺鳳的帶頭大哥們亂發脾氣,但是這些土匪強盜卻低頭隨便她這個姑娘罵。
他們真當她是可以平起平坐的「鬼醫死要錢」,而不是關在林府裡的「婦道人家」。她不願也不敢承認,和這群身上背負著無數人命的敗類相處時,她才覺得自己可以自由呼吸。
但是,一場大火將一切都毀了。
麗郭有點茫然,有些遲疑,但還是走向鬼醫館的舊址。唉,她會關在家裡不願外出,到底是怕面對這斷垣殘壁吧……
只是--
望著眼前的石砌宅子,麗郭愣了一下。
應該是斷垣殘壁才對吧?為什麼……為什麼又有棟石砌宅子在這兒?
正在吆-著手下的刀疤王五不經意看見了她,跟著愣住了。
「……鬼醫!是鬼醫!」他像是熊般的吼了起來,震得附近的樹葉都晃動了。
聽到他的喊叫,遠遠近近的人都跑了過來,神情激動。
應該害怕的麗郭反而鎮靜下來。是該有個交代的,多少無辜的幫主長老都慘死在那把怨火中,她是該給個交代的。
因為這是她的鬼醫館。她,是「鬼醫死要錢」。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正要開口,凶神惡煞似的漢子卻齊齊跪了一地,虎目含淚,「您……您老人家沒事兒,真是太好了……江湖大會一別,您就沒了音訊,可累得我等擔心受怕呀……」
麗郭呆了呆,不由自主的拿起羅扇遮面,「誰惹得起我?」她背過身子,佯裝看宅子,「男兒膝下有黃金,我可還沒死呢,需要這樣跪著咒我嗎?」
居然……居然沒人怨她,白白死了那麼多病人,他們居然沒個人怨她。麗郭心裡流轉著說不出的滋味。
或許,真正怨的,是她;真正愧疚的,也是她。
她眨了眨眼,裝作若無其事,「宅子幾時蓋好的?什麼人在看病?」一面信步往裡頭走。
刀疤王五--自從他那傷了心脈的一刀讓麗郭救了之後,一年裡起碼有一季在這兒維持秩序,他恭恭敬敬的跟在後面,「回您老人家,宅子才蓋好不到一旬,石砌宅子是難蓋了些。眼下的病人,是之前各幫在您這兒學藝的師爺參謀們診治的……」
「跟我送個訊兒很難嗎?」麗郭的語氣冷淡。
王五嘴巴張了張,抹了抹額頭的冷汗。他讓麗郭的氣勢壓得久了,莫名其妙的「敬愛」起這位鬼醫,怕她說反話來著,推敲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答道:「我們……我們不知道您老人家的來歷,往哪兒送訊呢?」
就算撕爛嘴,他們這些草莽盜賊還是有其義氣在,她是林家三小姐的事,可是掉腦袋也不能說的!
麗郭卻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靜靜的站在人來人往的大廳裡。在她手下學過一點醫術的軍師參謀都過來請安,她只略點了點頭,示意他們繼續醫治。
瞧她這樣安靜,大家反而不安起來。到底鬼醫還是摔著病歷、硯台罵人,才像是鬼醫大人啊。
「你真的在我手下學過醫嗎?」麗郭怒下可遏,手上的羅扇朝金鱉幫的師爺頭上招呼下去。「瞧瞧你下針是在下什麼?!戳死豬肉也不是這樣戳的!有什麼仇隙,出了門再去報!你到底是要醫他還是要害他啊?」
一把奪過金針,她生氣的為那人診了脈,「這種脈象是能下針的嗎?你當針灸無病不醫啊?我開了藥方,給我細細參詳去。等等我再來問你這藥方何以如此開!」
過沒一會兒,她又瞪著那雙傭懶的丹鳳眼開罵了,「柳師爺!你好歹是中過秀才的人,醫書多少也翻一翻啊!這傷分明是失血虛弱,氣行不足,你反而給他降火去盛,是怎樣?我這是醫館,不是殺人的地方!」
痛痛快快的罵了一圈,她氣得猛搖羅扇。真是……這些土匪師爺們好歹也念過幾年書,怎麼教也教不會,這話傳出去,說她鬼醫的徒兒都是醫人成鬼的,這能聽嗎?!
「王五,把牌子掛出去。」她氣總算平了些,冷冷的吩咐。
「牌子?」王五愣了愣。
「「入我鬼醫門,恩怨擺兩旁」的牌子!」她坐到簾後略作歇息,「我不掛牌行醫,難道要看著這群不爭氣的徒兒砸我招牌嗎?」
鬼醫……終究還是回來了。王五感動的吸了吸鼻子,吆-著,「把牌子掛起來!鬼醫老人家回來駐診啦!」
看著底下的人笑逐顏開,麗郭心裡卻是有些茫然。有什麼好高興的呢?天下大夫多得很,又不欠她這一個。
她又凶,收的診金又高得嚇人,從來不給好臉色,而這些刀頭舔血的漢子卻硬留了個上位給她。
只不過,她說的和心裡想的卻是兩樣,「你們少打打殺殺的,老讓我醫到腰酸背疼!哪個病症比較急的?先送上來!」
鬼醫重新駐診,在暗黑武林算是大事一樁。
要知道,他們這群凶神惡煞連尋常大夫都不太肯醫治,就算看了病也不見得會好。表面上看起來,開山立寨,攔路做買賣,雖然威風凜凜,但是誰沒個三災九病,更別提江湖仇殺的大傷小創,而也就這麼一個鬼醫肯公平點對待他們。
這也是為啥鬼醫的診金貴到讓人眼珠子差點掉出來,病人還是絡繹不絕的緣故。
這日,正當夏末,雖然快秋天了,還是熱得緊。幾個倉皇上山的江湖人帶著個奄奄一息的病患,衝進了鬼醫館,二話不說,就只是磕頭。
眾人看了那個渾身綠油油的病患,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連麗郭都忍下住皺了眉。
王五低聲對著簾後的麗郭說:「鬼醫大人,這人……小的打發了可好?」
「說那什麼話,咱們這兒可是醫館。」麗郭瞪了他一眼。
「是是是,」王五唯唯諾諾的,「但……但這人中的是毒仙的毒……」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就算是剛出江湖的菜鳥,也深知毒仙的厲害。誰也不知道毒仙多大年紀,只知道她貌美若牡丹,身材窈窕,面目嬌嫩,未語先笑,她若稱武林第二美女,沒人敢稱第一。
但是,她不僅僅是以美貌獨步武林,一手施毒之術更是令人聞風喪膽,且喜怒無常,正邪不分,只要惹到她,簡直像是惹了附骨毒蛆。中了她的毒,哪個大夫若敢醫治,當真是滿門抄斬,連家裡的阿貓阿狗都一併毒死個乾乾淨淨。
「毒仙又怎麼了?」麗郭冶冷的回一句,「大夫治病人,天經地義。」她吩咐手下將病患抬上來,「若是毒仙尋來就由得她進來,別弄更多病人累死我。」
她氣定神閒的看診,醫館內的其他人倒是戒備了起來。
這毒仙橫行江湖數十載,黑白兩道都對她束手無策,只有鬼醫偏偏不買她的帳,看來一場腥風血雨是少不了的了。各幫各寨忙著傳喚人馬,將鬼醫館守備得像個鐵桶似的。
在這風聲鶴唳的時刻,鬼醫館所在的碧翠山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他騎在一匹大黃馬上,滿身的風塵僕僕,卻掩不住錚然的氣勢。嚴峻的面容像是刀子刻出來似的,魁梧威武的身材和通身的氣派,像是他穿的不是破舊的披風,而是隆重的皇袍。
「敢問……這兒是鬼醫館入口嗎?」他低沉的嗓音頗富磁性,讓人聽了打從心底敬服。
守山人呆了呆,不由自主的回答,「是,沿著路走就是鬼醫館……」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職責,「來者何人?!先報上名來!」
魁梧的漢子笑了笑,原本的嚴峻像是雲破月出,換上了說不出的和煦神色,「我叫烏紇,是塞北馬賊……來求醫的。」他說話有些口音,卻不妨礙那好聽的聲音。
盤問了好一會兒,和烏紇同行的馬賊都有點不耐煩了,烏紇卻好脾氣的一一回答。
守山人間到滿意了,才歎了口氣,「對不住了,朋友,實在是最近有人要來踢館,咱們得小心點不可。你先瞧清楚這入山的牌子,入了這山門,可就得將恩怨放兩旁了。這是鬼醫的地盤,不容撒野的。請了。」
看起來……鬼醫很得人心哪。烏紇策馬前行,耐人尋味的發現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如臨大敵似的。
尋常江湖人要在這兒興風作浪,恐怕也難以全身而退吧?
他微笑著策馬入山,打算先看看情形再說。
只是,當他看到鬼醫的時候,不由得愣住了。
雖然隔著簾子,但他又不是瞎了,怎麼看也知道對方是個俏麗姑娘,哪有什麼鬼醫呢?
「請問鬼醫老人家在否?」他很有禮貌的問。
正忙著把脈的姑娘抬頭看了他一眼,「我就是。若要看診,請先去領掛號牌,我手上還有五個病人沒看完呢。」
這……這位看起來還沒及笄的姑娘,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鬼醫死要錢」?
要說不信,可瞧她身邊的人那恭謹到卑微的態度,又由不得他不信。
不過,同行的夥伴可就沒他這樣睿智了。
「喂!婆娘兒,你耍我們嗎?!」同行的馬賊眼若銅鈴的罵出聲來,「老子千里迢迢來給他錢賺,鬼醫弄個女人唬我們?叫那個什麼鬼醫的滾出來,省得大爺動刀子!」
麗郭只是不耐的看了眼拔刀的馬賊,依舊低頭把脈。
在大廳的其他人,只要站得起來的全都亮出了兵器,一時之間,刀劍森然,各式各樣長兵短刀、獨門暗器、袖箭奇武,蔚為奇觀。
烏紇按了按目瞪口呆的馬賊同伴,溫和的笑了笑,「我這手下不知禮數,冒犯了。鬼醫大人,烏紇在此道個歉,驚擾了各位的安寧,也一併回個不是。」
「好了。」疲倦不已的麗郭揮揮手,「收起來收起來,拔刀動槍的是要幹嘛?這位壯士,何人求醫?」他看起來應該是初次來的,算了,她忙個半死,沒空生氣。
「是我義父。」烏紇好脾氣的回答。
麗郭逐一往他的同伴看了過去,年紀沒有大到能當他義父的人。「……人呢?」
「在賀蘭山。」他回答得很自然。
麗郭定定的看了他好一會兒,「壯士,我沒工夫開玩笑。」
烏紇笑了笑,「鬼醫大人,我也沒那時間開玩笑。」他語氣轉為懇切,「家父命在旦夕,若沒有鬼醫妙手回春,恐怕難逃一劫……」
這人說話文——的,跟尋常土匪不同,但那蠻橫的語氣,一聽就是土匪。
賀蘭山!他到底知不知道賀蘭山在哪兒啊?離濟南不是千山萬水而已哪!那可是得往絲路去的,還得橫越沙漠……何只千里之遙!
「若真命在旦夕,恐怕我趕不趕去都沒有差別了。」麗郭無奈的攤攤手,「你若帶了人來,我還可醫治醫治。要我出診?你也看看我有多少病人--」
觸及他的眼神,麗郭不禁一凜。這人的眼神堅定得像岩石一般,還帶著冰冷的殺氣。
仔細端詳他的相貌,麗郭不禁倒抽了口冷氣。乖乖……她敢拿她那精通面相的外公起誓,這面相、這根骨,非帝即王,甚至是打天下的開基之相!她手心幾乎泌出一把汗,臉上倒是一點異狀也沒有。
「就算一個病人也沒有,我也不去賀蘭山。」她從容慵懶的一笑,只是語氣和緩多了,「我這人好逸惡勞,千里跋涉是萬萬不幹的。這樣吧,你回去將令尊帶來,只要在鬼醫館,我一定治。」
「若是可以帶來的話--」烏紇還想說什麼,這時卻破門飛進來一個大漢,硬生生打斷了他的話。
只見那大漢渾身碧綠,不斷輕顫,卻是動彈不得。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瞬間在大廳疊成一座人體小山。
麗郭皺了眉,「你們到底有沒有聽進我的交代?若是毒仙要來,就讓她進來吧,非得再增加我的工作量不可嗎?!」
一陣嬌笑傳了進來,夾帶著馥郁的香氣,「鬼醫妹子,你好有膽識啊……殺了你,真有些可惜呢。」
只見一位絕代佳麗走了進來,穿著薄薄的輕紗,只在重要部位掛了些沉重的珠煉,每走一步路,腳上的鈴鐺就好聽的響起,雪白的赤足像是考驗每個男人的定力似的,誘人的踏在粗糙的石板地上。
但是,滿廳的人都齊齊低了頭,不敢多看。
忙了一天的麗郭,支著頤看向這位艷若桃李的大美人。
「怎麼?怕得說下出話來?」毒仙媚眼如絲,吐氣如蘭,抬手就要撩開珠簾。
幾個硬著頭皮想上前阻止她的人都莫名的腿軟,全身上下瞬間變得綠油油的,倒在地上輕顫。
「我是滿怕的……」麗郭輕輕歎口氣,「毒仙姑娘,我很忙的。」
「哦?」毒仙對她的泰然自若有些忌憚。
「所以……」麗郭展了展羅扇,傭懶的遮住嘴,「你穿這麼少,萬一傷風了,我可是會更忙的。你說,我能不怕嗎?」
毒仙嬌艷的臉孔馬上變得猙獰。「你敢小看我?!」她纖長的指甲一揮,像是利爪般就要撕開麗郭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