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然維護那個臭女人!」
換回衣服,一同走去豪宅的地下停車場時,凌煜丞憋不習慣的怒火,終究忍不住爆發出來。
然而,他與穆千駒交握的手指仍緊緊纏扣著,不知是誰不放開誰。
「我是在維護你。」
兩人停在一輛車前,穆千駒用空著的右手從西裝外套的口袋中掏出車鑰匙,口氣仍是溫和。
「少來這套!」凌煜丞滿臉不屑地哼嗤了一聲,斜睨著他:「你們上過床了吧?滋味好不好?是個大美女呢!」
穆千駒輕歎口氣,暫停開啟車門的動作,偏過頭來解釋道:「你誤會了,她不過是我職場上的一名好對手而已,我們甚至沒出去喝過一杯咖啡。」
即使理智上已經相信他說的是實話,凌煜丞仍挾怨追擊:「你這是在抱怨我將事情全都推在你身上,害你忙得抽不出空來去跟她喝杯咖啡嗎?」
穆千駒聽出他口氣有些不對勁,眉頭一皺,疑問道:「她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麼?」
一語擊中紅心,凌煜丞頓時狼狽地脹紅了臉。
「沒什麼!」他未免該死的太敏銳了吧!
太可疑了。「有,她方才一定跟你亂嚼了什麼舌根,才讓你看起來活像一隻刺蝟般劍拔弩張的……」穆千駒伸手撫摸他燙熱的臉頰,「丞,告訴我,她跟你說了什麼?」
似命令又似懇求的低沉語調,令凌煜丞完全招架不住。
他原本不想像個受到委屈的孩子般到處向人訴苦的,卻在穆千駒閃爍某種凌厲光芒的視線逼迫下,結結巴巴地說出口:「她、她說你跟在我身邊,只是……只是……」胸中一口氣突然提不上來。
「只是什麼?」
凌煜丞呼吸困難地唔了一聲,左手下意識地扯緊衣襟,過了老半天才放棄似的對他大吼道:「只是浪費時間跟才能罷了!」
「……原來如此。」穆千駒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話一出口,瞬間又受到重傷,凌煜丞撇過臉去不跟他對視,彷彿所有的怨氣全含混在嘴中般咬牙切齒道:「那個臭女人!下次敢再出現在我面前我非……」
「打女人不好,不過,我會很樂意幫你賞她一拳。」
聞言,凌煜丞不敢置信地抬起頭來,失聲道:「什麼?」自己是不是聽錯什麼了?穆千駒這個眾人眼中的老好好先生會想打女人?
穆千駒唇角微勾,笑容裡竟含著一股扭曲又陰沉的憤怒:「因為她什麼都不曉得,卻偏偏故意來挑撥我對你的感情,只賞她一拳…算客氣了。」
別人根本沒辦法瞭解吧!自己為了爬到今天這個比任何人都來得接近凌煜丞的位置,不知暗中做了多少的努力!然而他們卻想用一句無心之言,就隨隨便便將自己的心血破壞掉!
絕對,不可原諒!
盯著他臉上的表情,凌煜丞瞬間劇烈動搖了。
他突然察覺,自己明知穆千駒喜歡的人是自己,卻又故意跟他鬧了半天的彆扭,或許就是想逼他對自己吐露出一句又一句的絕不出軌的保證吧!然而等他真的說出口了,卻又令凌煜丞心底堵著某種漲得滿滿的焦躁感,難受極了。
「……我有什麼好的?」
「丞?」穆千駒一臉疑惑。
凌煜丞猛地甩開他的手,高聲質問道:「我從來沒對你好過,每次在公司見面不是端架子、就是擺臉色,我有什麼地方讓你看得上眼了?」
對,這就是疑點。
任何一個腦袋正常的人都不可能在長達三年多受盡冷眼對待的情況下還苦苦愛著自己。但他又懷疑,自己這麼問,不過是想再得到一次穆千駒親口保證只愛自己一人的誓言罷了。
……幼稚!什麼時候自己變得如此容易不安了?遊遍花叢多年的花花公子凌煜丞,竟也會有緊張自己的魅力不夠的一天?哈!幾個禮拜前的他絕對不會相信這會是如今的自己吧!
「呃……」
「不要說什麼你對我一見鍾情的鬼話!快說!一定有理由!」凌煜丞狠狠瞪著他,執意要一個答案。然而,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接下來穆千駒告訴他的理由,竟是他無法接受的意外沉重。
「的確有原因,最初會喜歡上你的契機,是因為……」穆千駒深深凝視著他,用著富滿感情與懷念的語氣道:「你買了我的畫。」
「……什麼?」凌煜丞困惑地眨了眨眼。千算萬算,也算不到會得來這麼一個奇怪至極的答案。
「約莫五年多前吧,我們曾見過一次面,那時候我還是一個在畫廊打工的學生……有印象嗎?」
「我……我不記得了……」凌煜丞手足無措地搖搖頭。他胸中突然浮現一股強烈預感,穆千駒接下來的話,絕對不會是自己想聽的。
他後悔了,無比懊悔自己為什麼要追問。
「忘了也沒關係,只要我記得就好。」
回憶起往事,穆千駒神情頓時變得異常溫柔,雙手捧著他的臉頰,低聲道:「當時我媽生了一場重病,急需用錢看醫生,畫廊老闆為了幫助我,便在那家畫廊中展出了我一幅得意畫作求售,那時我真的花了好多心血在那幅畫上頭,心頭所有糾結的感情都一筆一畫地用力地畫了進去,不過,或許是因為畫技不成熟加上畫風太過晦暗,所以始終乏人問津……」想起那段自我懷疑、自信盡失的辛酸歲月,穆千駒不禁面露苦笑。
「……」凌煜丞用心聽著,臉色卻不自覺逐漸發白。
那幅畫!
他想起來了,終於想起來了。
活了二十幾年來,他買過的畫,也不過就那麼一幅而已,自然沒有想不起來的道理,但……但是……凌煜丞咬緊下唇,打從心底竄起一股冷意。
但是,當年看中那幅畫的人根本不是自己呀!
沒有留意到凌煜丞臉色越來越不對勁的穆千駒,睜著一雙深邃發亮的黑眸牢牢鎖住他,用著緬懷的表情繼續道:「只有你,丞,只有你肯多看一眼,還花了高價買下它,你不知我那時有多麼地高興。」
只要一想到當年的知音及恩人如今正緊緊地抓握在自己的手中,穆千駒就感到無比地心滿意足,然而,他卻渾然不覺自己告白的每一個字眼聽在凌煜丞耳裡,皆是一記血淋淋的迎頭痛擊。
「你是說……你會喜歡上我,只是因為我買了那幅畫?」凌煜丞沙啞的嗓音似乎咬著碎石,比呻吟還破碎。
這算什麼?現代版的白鶴報恩?好萊塢最差的編劇也寫不出這種爛劇本出來!
而這個爛劇本裡頭最可笑的是,那頭傻鶴還找錯了報恩對象!
穆千駒沒有察覺他語氣的詭異處,自顧自激動地說道:「不,你不只是買下它,你還給了我希望與自信,等於是救了我!而我,也就是在那時候愛上你的!」
那時他整個人生已經跌落谷底,母親罹患重病,經濟又陷入困境之中,在最絕望的時刻,凌煜丞的現身,不啻是他陰霾重重的人生中乍現的一道救贖曙光,令他久久難以忘懷。
憑著一張名片找到他後,穆千駒螫伏在公司長達三年之久,費盡心思努力打拼,如今才有這個機會盡情傾訴當年對他急速產生的愛意,若說一路走來他有非感激不可的對象,那他首要便是感謝自己的爭氣與執迷不悟,否則他不會有如今的幸福。
「丞,我……」穆千駒接著還想說,他會一輩子對他好,會帶給他幸福,也會……
「住口!別說了!」凌煜丞失控地怒吼。
「呃……」陷入亢奮妄想情緒中的穆千駒霎時被他吼得回過神來,眨了眨眼,疑惑地看著他,「丞,你在發抖……怎麼了?感到冷嗎?」
指尖可以一清二楚地觸摸到他臉龐肌膚的顫動,但這沒道理呀,地下停車場隱密得連一絲風沙都吹不進來。
凌煜丞面無血色地拉下他擱在自己頰邊的手掌,搖了搖頭。
好冷,臉頰少了他手掌心的溫度,竟感到一陣莫名冷意。
「穆千駒,如果……」如果當初那幅畫的真正買主其實根本不是我呢?凌煜丞咬緊顫抖不已的下唇。
他想問,非常想知道答案,嗓音卻啞了般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腹內腸子更全部打結似的隱隱泛出酸味。
好想吐。
想將肚子裡頭今天吃的東西全都吐出來。
原來穆千駒對自己的異常迷戀,從頭到尾不過是一場可笑的誤會罷了!
這算什麼?遲來的天譴嗎?
「如果什麼?」沒察覺到他內心暗潮洶湧的穆千駒,一臉疑惑地等著他接下來的問話。
「如果……」凌煜丞突然感到整件事情很滑稽,兩個人都像傻子一樣,而他也真的嘲笑出口,發出類似被什麼東西嗆到的古怪笑聲:「哈!哈哈哈……」
「丞?」穆千駒微蹙眉,一頭霧水地懷疑自己是不是無意中說錯了什麼話,要不然他怎會問到一半就陰陽怪氣地笑了?
凌煜丞兀自笑了一會兒,笑得穆千駒差點感到手足無措的時候,抬眸斜睨著他,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胸襟,將他拉近自己,在他耳邊啞聲呢喃道:
「穆千駒,我們做吧!」
事到如今,等你日後終於發現真相時,想再臨陣退縮地告訴我自己不小心愛錯了人,我也不會放開你了。
你,只能,愛上我。
然後,一輩子被假相蒙蔽。
這就是你招惹我認真起來的報應!
穆千駒身軀一震,眨了眨眼:「什麼?」
凌煜丞半垂眼眸,挑逗地輕咬他的耳垂,低低一笑道:「怎麼?難道你不想嗎?」
瞬間,穆千駒腦袋一陣暈然。這絕對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心願。
「……可以嗎?真的可以嗎?」向來沉穩的嗓音激動地微微顫抖著。
「當然可以,我親口答應了……還是要我收回?」隱含挑逗的眸光,令人心癢難耐到極點……
日後,也許男人會一遍又一遍地懊悔自己沒早點察覺懷中人在地獄糾結的難言心思,然而,到死為止,他的確從沒違背過自己的誓言。
「不可以變心……」否則我真的會殺了你。
映照在男人眸底的自己的身影,無比扁薄、細小,脆弱得彷彿一觸即碎。
都是你,害我變得如此軟弱。
心底藏著絕對說不出口的秘密,懊惱的淚水沿著頰邊不住落下。
「不會的……不會的……」
男人有力的雙臂緊緊抱住他,心頭充滿憐愛地伸舌舔去他臉上的淚水,啞聲一次又一次地許下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