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好不容易堅持到現在,現在一切都完了……
穆千駒輕聲帶上門,身體靠著門板,閉眼長長吐出一口歎息。
「穆千駒……」
嚇!穆千駒驚得睜開雙眼。
「毅哥……」天哪!他站在門外多久了?
「……」陸毅豪雙手抱著檔案夾,臉龐神情異常複雜,眼神遊移到別處幾秒後,似是下定了什麼決心,再度偏回頭,正眼看著穆千駒,沉聲詢問道:「對於你剛剛『爆炸性的宣言』,你有什麼好解釋嗎?」
「……還能有什麼好解釋?」穆千駒眉頭一皺,苦笑。
他全聽到了呀?唉……這點好像無庸置疑了……
「你不否認?難道你真的喜歡那個……那個阿斗?」彷彿剛活生生吞下一隻青蛙似的,陸毅豪一臉無法接受地鐵青。
「……嗯。」
一陣可怕的沉默。
「呃……」陸毅豪清清喉嚨,再度掙扎著說話了,「唔……其實……其實是同性戀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現在根本隨處可見,十個人裡頭就有三個人是……這是你的私密事,我也不是故意要偷聽,不過喜歡那個阿斗真的不好,太沒眼光了吧……可惡!我到底在說什麼呀我!」陸毅豪煩躁地抓抓頭髮,盡力地表達自己內心的意思:「總之,若是你還把我當成兄弟的話,那就……那就……」
兄弟?他還把自己當作是兄弟嗎?
穆千駒突然覺得眼眶有些發熱,倏然抬起頭來,定定看著他。
「毅哥,咱們走吧!」
「呃,去哪?」
「去喝酒!我請客!」
然後,我會將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你!
◇◆◇
P U B店內,昏暗的燈光,嘈雜的樂音,讓一對好友毫無顧慮地躲起來講真心話。
「……喔,所以你就因此喜歡上那個笨蛋阿斗……」話講到一半,陸毅豪突然自動消音。他好不容易才想到,或許在穆千駒面前不該有任何一個字詆毀他「心愛」的凌煜丞。
「放心,我不會介意。」穆千駒聳聳肩,隨即扯開一抹淡然笑容。「別忘了我也這麼叫過他。」反正他早就看開自己喜歡的人不是什麼好東西了。
「……好怪的喜歡理由。」陸毅豪突然嘟嚷道。
「會嗎?」
「嗯!簡直比『白鶴報恩』裡頭那只白鶴還要苦命!」
噗!
一杯好酒就這麼白白糟蹋了。
危險!陸毅豪機警地往後閃開一點,揮了揮手,繼續強調自己的論點道:「難道不是嗎?那只白鶴在羽毛沒拔光前至少被娶了,還跟他的恩人渡過一段幸福恩愛的夫妻生活……哪像你這麼慘,做牛做馬了三、四年,還被嫌東嫌西!」
「因為我是只『公』的白鶴吧……」所以不能當妻子,只能作牛作馬報恩。
「……很幽默。」
「謝謝。」
叩!對乾一杯。
「阿駒,你老實說,你這出『白鶴報恩』的戲碼打算演到什麼時候?」陸毅豪低頭啜口酒,一臉狀似無心的問題,其實卻暗暗豎耳等待他的回應。
在陸毅豪的心底,早就認定好友的戀情這輩子是不可能會實現的了。先別提凌煜丞是個貨真價實的大男人,依他先前在公司清楚表現出來的對穆千駒的明顯成見及厭惡來判斷……穆千駒根本在奢想一場絕望的戀情。
穆千駒苦笑,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呃……」陸毅豪伸手抓抓頭髮,躊躇地道:「阿駒啊,其實……剛剛聽你說的,你會喜歡上他,是後來才發生的事,因此最起碼你一開始還是喜歡女人的吧?所以……」
「所以?」
「也許你該試試重新將眼光放在女人身上。」
沒有被他的沉默反應擊退,陸毅豪繼續堅持自己的論點道:「穆千駒,拜託你抬頭看看四周吧!好女人真的不少,加上若是跟阿斗那傢伙拿來做一做比較的話,那更是多如牛毛了!」
聽畢,穆千駒神情木然地點點頭。
「嗯,這點我的確無法反駁。」
果不其然,陸毅豪聽完自己故事的想法是──只要找個好女人塞給我,也許就能治好我的「病」了。
但,真的能嗎?
「你笑什麼?」陸毅豪眉頭一皺。自己可是為他好才這麼說的!
穆千駒仍是笑著,只是嗓音有些沉:「毅哥……若是我說,我已經無藥可救了,你會不會看不起這麼窩囊的我?」
所有激昂、與不滿的情緒霎時從陸毅豪臉上消失,他盯著穆千駒一會兒,最後莫可奈何地長長一歎。
「……嘖!我還是不明白!」臉上的表情也是這麼寫著。
穆千駒一聽,又笑了:「不明白也沒關係,至少你肯賞臉聽我說這麼一段陳年往事,光這點,我就很感謝你了。」
說到這,陸毅豪就滿肚子火氣:「咳!你老實說,要是我這次沒偷聽到的話,你打算瞞我瞞多久?」回想起他之前跟穆千駒鬧的彆扭,就覺得自己很白癡,不過,如果當時他跟自己解釋他是因為喜歡那個阿斗才欣然接下副總監的職位的話,那自己一定會認為他瘋了!
「……」果然不忘跟我算舊帳呀!
「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你一定認為你老實說了之後,我就會鄙視你,對吧?」凶狠地瞪他一眼。「我陸毅豪是這麼膚淺的人嗎?」
的確不是。穆千駒唇角一勾,向他舉杯致意道:「我承認我判斷錯誤,而且錯得離譜,所以……自乾一杯!」
「喂喂!酒很貴的……那,你現在要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穆千駒抓著酒瓶,又替自己斟了半杯滿。
陸毅豪皺眉睨他一眼:「笨!阿斗知道你對他的感情啦!依他的性格怎可能不好好利用?要是他哪天突然看你不順眼,決定害你混不下去,讓全公司上下知道你是個同性戀的話,該怎麼辦?」
「呃,老實說,目前為止我還沒想得那麼遠……」穆千駒偏頭沉吟,把玩著手上盛了威士忌酒液的水晶玻璃杯,眼眸透絲迷離。
會嗎?凌煜丞他真的會狠下心將我逼到如斯絕境嗎?不知怎地,忽然回想起他於今日下午詢問自己會不會辭職時的複雜神情……末了,他聳聳肩道:「我現在是過一天算一天,他想怎樣做都沒關係,我不會受到影響……不過,若是哪一天我突然被高層以不名譽的理由開除的話,你也不需太過訝異。」說到這,穆千駒忽爾一笑,笑得頗有深意。
「呵!」陸毅豪也笑了,笑得十足邪惡。「若真有那麼一天,我就狠狠挖走一票人跟你一起離開!」
聞言,穆千駒斜睨他一眼:「小心做的太過明顯。」
「什麼?」
「挖人的事。」
「啊……已經被你發現啦?」陸毅豪一臉尷尬地抓抓頭髮。
穆千駒唇角微勾:「多多少少,你想帶人轉去哪家公司做?」
陸毅豪搖搖頭,沉聲道:「我要自己開工作室,接自己想做的CASE。」他身邊一票夥伴們私底下也頗支持自己。
「你媽會答應嗎?」
「所以,目前的階段只是想想而已……」真是一針見血呀!陸毅豪面露一絲無奈苦澀:「更何況,若是沒從公司成功挖走一個我心目中的理想人選的話,在這種景氣尚未回升的壞時機,開自己的工作室也只是一場夢想罷了。」他很清楚自己的實力有幾兩重。
「你想挖誰?」穆千駒隨口詢問。
「穆千駒。」斬釘截鐵的回答。
「呃,很……耳熟的名字。」眼神心虛地游-開。
「只有耳熟的程度嗎?」陸毅豪猙獰一笑:「我很樂意免費替閣下清一清萬年耳屎喔!」
「不用了,我可擔當不起!」穆千駒一驚,連忙舉手做投降狀,「我保證,這件事我會放在心上。」
「真的?」
「嗯……等我被阿斗無情地一腳踢開後,也許你會有機會。」穆千駒點點頭,一臉鄭重地回答道。
「去你媽的!你是想要我等到何年何月何日啊?頭髮花白的時候嗎?」陸毅豪猛翻白眼,用手肘狠狠賞他一記拐子。
「嘿!」穆千駒連忙縮腹一閃。
你一拳我一拐地,玩鬧得不亦樂乎間,穆千駒不經意抬起頭,眼角餘光正巧瞥到一抹熟悉人影,身子頓然一僵,笑容斂起,陸毅豪一拐子結結實實打在身上,居然也沒什麼感覺。
「嗯?怎麼啦?」陸毅豪飛快察覺不對勁,順著他的目光往門口方向一看,登時活像看到什麼噁心東西似的臉一沉,側過身,埋頭喝起酒來,一點都不想搭理來人。
凌煜丞手邊勾著一名打扮火辣的美女緩步走來,冷冷地斜睨著他倆。
「這世界真小哪。」冤家路窄這個四字,簡直在形容穆千駒跟自己。
穆千駒悄然握緊拳頭,嗓音有絲沙啞。
「是啊……」
不待回應,已然擦身而過。
神情,高傲得就像名不屑與平民多交談一句的貴族。
凌煜丞帶著美女坐到離兩人不遠的一旁吧檯邊,不一會兒,他似乎低聲說了什麼有趣的事,美女登時用纖手掩嘴,連聲:「你在開玩笑吧?」呵呵地笑得花校亂顫,被逗弄得很是開心。
穆千駒濃眉緊蹙,仰頭喝了一大口悶酒,之後將空杯擱置在身前,然後頭垂得低低的,前額黑髮散落,巧妙地遮掩住落寞神情,一向挺直的背脊竟顯得有些彎駝。
他忽然想到,凌煜丞從來沒在自己面前真心微笑過,就算有表情,也僅是嫌惡、不耐煩、與輕蔑而已。
媽的!為什麼我非得坐在這裡眼巴巴地羨慕那個濃妝艷抹的庸俗女人不可呢?可惡可惡……心臟突地一陣絞緊,盤據心口及肩頭處那塊猙獰饕餮刺青緩緩發燙起來。
凌煜丞,就算你不喜歡我也沒關係,只要你肯對我笑一笑,對我好一點,那麼不管你要我做什麼,甚至殺人放火也好,我連眉頭也不會皺一下呀……
「走吧?」陸毅豪擱下酒杯,淡然提議道。
見到阿斗那副惹人厭的嘴臉,自己喝酒的興致霎時全沒了。
「嗯……」穆千駒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一腳跨下高椅。
「才不是開玩笑!喏,我剛剛跟你說的人就是他!看起來比較斯文的那個……還沒跟我告白之前,在公司裡頭就已經變態得整天跟在我屁股後面了,像只哈巴狗、粘皮糖似的,怎麼甩也甩不開……」
音量甚至沒稍微降低,傷人至極的惡毒語言,毫不遮攔地一個字一個字從凌煜丞嘴巴吐露而出。
一陣比心灰意冷更低溫的惡寒,在穆千駒四肢百骸緩緩蔓延開來。
彷彿將血液也瞬間凍結了似的冰冷。
「不會吧!真的是個男的說喜歡你?你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我開這種無聊玩笑做什麼?」
「可是那個男的看起來一副斯文正經模樣,不像是個變態啊……」
「哼!禽獸都是披著人皮的!他呀!真的很不要臉!我都罵他變態、噁心了,還一直說喜歡我,搞不好他會出現在這裡,也是偷偷跟蹤我來的……」
聽到這處,女人拍拍手臂,做出抖落一身雞皮疙瘩的神經質動作,「聽起來真的好變態喔!要不要乾脆報警處理算了……對了,你不是他的上司嗎?幹嘛不早點開除掉他啊?」
「哼,如果可以,我當然很想……哇啊!」
陸毅豪冷冷地想,他這輩子絕對不會後悔自己將喝剩下的半瓶威士忌全倒在阿斗這個爛傢伙身上!
「媽的!你搞什麼鬼啊!?」毫無預警地被人拿酒淋得滿頭濕,凌煜丞氣得渾身發抖,毫無形象地跳腳破口大罵。
「這不正好?你這下有好理由開除人啦。」陸毅豪動作優雅地擱下酒瓶,一臉無所謂地聳聳肩。
凌煜丞登時額冒青筋,伸手指著膽敢在女伴面前讓自己難看的陸毅豪,一字字從他恨得咬牙切齒的嘴縫中逼出:「你夠種!我明天就開除你!」
「很好,順便連我一起開除吧。」穆千駒冷冷插口道。
「你……」凌煜丞楞住,見他倆一副鐵哥兒們似的好交情,心底竟一時頗不是滋味,恨聲質問道:「你跟他是什麼關係?」
陸毅豪簡直不敢置信聽到什麼,氣得伸手撩起衣袖:「你什麼意思?難道你還嫌侮辱不夠人嗎?」
「……」穆千駒面無表情地瞥了凌煜丞一眼,隨即轉過身,順手拉走還打算諷刺他幾句的陸毅豪迅速離去。
凌煜丞難以置信地瞪大眼。
他居然就這麼走了?這算什麼?默認嗎?
「他媽的!不要以為我真的不敢開除你們──!」
直到走遠,身後似乎還能聽到他幾欲震掀天花板的不甘心吼聲。
「噗!哈……」
「哈哈哈!」
走出PUB後,兩人對看一眼,頓時齊聲捧腹大笑起來。
「阿駒,我為我方才非常不紳士的舉動鄭重向你道歉。」陸毅豪笑得眼淚都噴濺出來了。
「沒關係,我一點都不介意……真的!」穆千駒盡情大笑數聲後,胸中一股悶氣奇跡似的瞬間全消了。
或訐,自己反而該感謝他呢!若是陸毅豪沒幫自己強出頭的話,也許他早就失去理性了……穆千駒腦中充滿陰霾她想。被喜歡的人在背後恣意嘲弄自己的真心,真的比想像中還來得痛苦多了……
「我跟你打賭,他絕對沒膽開除我倆。」陸毅豪伸指抹抹眼角殘留的笑淚。
「好,那我賭他有膽。」穆千駒笑道。
「一千塊?」
「太少,至少三千。」
「成交!」
◇◆◇
穆千駒有些驚訝,自己居然嬴了三干塊!
隔天一大早,他和陸毅豪兩人同時收到一張辭退說明單。
很簡單的理由──不適任。
「媽的!平常一副沒膽的樣子,怎麼一報復起來就這麼狠?他是女人嗎?我根本是被騙了啊啊啊──!」陸毅豪雙手揪著頭髮,一臉世界末日似的衝進穆千駒的辦公室裡頭大吼大叫。
「願賭服輸,三千塊。」穆千駒倒是一臉冷靜,慢吞吞地從椅子上起身,接著毫不同情地朝他伸出手。
陸毅豪臉一唬:「我身上沒現金,明天再轉帳給你!」
「轉帳?」
「對,晚上記得e-mail帳號給我。」
「……」
「幹嘛一臉奇怪地看著我?」
「毅哥,你該不會是個網路拍賣狂吧?」
「咦?你怎麼知道?」
「……」
「咳!言歸正傳,說真格的,若是阿斗那傢伙這次打算來真的該怎麼辦?我是皮肉不痛啦!不過我老媽可能會氣得心臟病發就是了……」陸毅豪一想到這個極可能會出現的可怕後果,就不禁想狠狠掐一下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阿斗的脖子。
聞言,穆千駒嘴角微揚,神情頗詭異地一笑。
「毅哥,你想不想加薪?」
「廢話!誰不想啊!我可是想加薪想了足足有七年……等等,你想幹什麼?」陸毅豪疑惑地瞪著他。
想幹什麼……穆千駒一臉似笑非笑,伸手摸摸胸前的冰冷煉墜,這是他在深入思考事情時的習慣動作,而通常,能令他想得連神情都恍惚起來的事情,絕對不是件好事。
「若你肯幫我一次忙的話,我保證讓你連本帶利賺回這一次輸的三千塊。」
陸毅豪挑眉怪叫:「真的假的?」
「真的,我用人頭擔保。」穆千駒瞥一眼辦公桌上那一張底下附註寫了一句「死變態!你和你的姘夫一起去死吧!」的辭退通知單,點點頭,咧嘴一笑。
「……」看著穆千駒臉上的神情,陸毅豪此生僅有一回地背脊發寒。
可憐喔!若我是那個終於徹徹底底惹火了穆千駒這頭怪物的阿斗,一定立刻打包出國,永遠都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