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獸法則 第十章
    【A】 只要能活下去

    人類總是喜歡標榜自己進化的有多麼完美,以至於徹底脫離的獸性,然而這世上一切會動的會呼吸有血有肉的東西,在生物學上,統一的,都不過被稱之為動物。

    張家男拖著扎寧蘭往前走了兩步,按向裴新民,她雪白的小手,臉,食欲和性欲之間,不知道會不會像能量守恆定律一樣,相互的轉變。

    裴新民冷淡的笑了笑:“行了,別做戲給人看了,不過這暗格子裡的生活,可不像你們想像中的那麼美好。”他目光看向張家男,扎寧蘭,還有林志豪的臉上,一一的掠過去,他神色尖銳,嘲諷著。

    煤油燈下聚集了大量的老鼠,吱吱喳喳的亂叫著,絲毫也不怕人,那些聲音讓人不寒而栗。裴新民掏出槍:“我們餓極了的時候,或者找不到合適的金主,老鼠就是最好的食物——”他微微一笑,“不過不管怎麼說,總不至於吃人——”

    扎寧蘭打著寒戰。看他把子彈卸下來,很利落的點著了火,抓老鼠似乎是雕蟲小技,他手腳利落的讓人不敢置信,扎寧蘭和大多數女人不一樣,她是從槍林彈雨中走過來的,受過嚴格的訓練,她不會因為幾只過街的老鼠就大呼小叫,但在這狹小的空間裡,血腥味,瞬間充斥著,被剝奪了皮毛和內髒的生物,蜷縮成一團,像是以往影視片裡,只有用特技才能營造出來的異形。她幾乎要吐出來。

    裴新民卻嘲笑她:“小姐,你要靠這些東西活下去,可別小看了它們。”

    扎寧蘭忍不住連聲干嘔。

    林志豪低聲呵斥他:“小裴,扎寧蘭是女孩子,你嘴下留點德。”

    裴新民輕輕呼哨一聲,他習慣性的,不管林志豪說什麼,都不頂嘴,然而這個微小的細節,只有張家男看在眼裡,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

    烤肉的香味在空氣中彌漫來開,那味道並沒有什麼異樣,不管是什麼肉,人,牲畜,還是禽鳥魚蟲,只要烤,總會熟。總會有讓人動心的氣味。

    林志豪和張家男沒有二話,他們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什麼道理都明白,忍得了一時苦,只要能活下去。

    只要能活下去,忽然之間,張家男心裡微微一動,看了裴新民一眼。

    扎寧蘭蜷縮在角落裡,她長這麼大,已經是在最險惡最復雜的人群中,是社會的最邊緣,卻從來還沒有如此近距離的感覺到人類原本隱藏的獸性。

    她從來沒如此清楚的想到過,眼前這幾個人,只要他們高興,就可以把她撕的粉碎,像這些老鼠一樣的被吞進肚子裡。

    裴新民踩滅了火,他是這個地方的主人,沒有什麼可避諱,他知道這個地方的規則:“不想吃沒關系,這對我們來說是件好事,必竟老鼠肉太少了,填不飽肚子。”他微微一笑,唇紅齒白,真是個漂亮的男人,“怎麼看都是你更豐滿一些。”

    扎寧蘭尖叫一聲,抓起燒得焦黑的老鼠肉,發瘋似的塞進嘴裡,一邊吃一邊哭,滿臉淚水。張家男拍著她的肩膀,裴新民卻絲豪也不能夠同情她,吃老鼠肉就是這麼悲慘的事情麼?

    那麼這麼多年來,他為了生存所做的這一切,是不是每次想起來,都應該悲痛欲絕?

    裴新民只細微的冷笑著。

    他冷笑起來的樣子,真是令人迷醉。

    【B】 生死界

    有時候裴新民會想,為什麼人類會這樣的畏懼死亡,究竟死亡意味著什麼呢?沒有呼吸?沒有知覺?還是沒有思想?而這一切,不正是最幸福的事情嗎?可他仍舊為了活下去,而堅強努力的掙扎著。

    牆壁是火熱的,燙,讓人想起日常煎蛋用的平底鍋,而手摸上去,就有燒熟的嫌疑。

    扎寧蘭看了看自己的手,她被張家男拽上來,不小心扒了一下牆皮,立刻就冒出了一連串的水泡。

    她的手柔軟而細致,沒有絲毫勞作的痕跡,她緩緩攥緊了手指。

    不管是誰留給她的傷痕,只要有一天她能重見天日,只要有這麼一天,她就會毫不客氣的還回去!

    江湖人講究快意恩仇,而扎寧蘭是江湖中的女人。

    她有柔情似水的一面,自然也有凶狠毒辣的一面。

    對於得罪過她的人,扎寧蘭暗暗的想,她絕對不會放過他的。

    張家男回手拍了她一下腦袋:“快走,咬牙切齒的干什麼?”

    扎寧蘭氣得七竅生煙:“你個禽獸,沒看我這兒正醞釀情緒呢。”

    “就你……”張家男笑得咧歪了嘴,“還真不是我看不起你……”

    扎寧蘭撲上去抓了他一把,他皮糙肉厚,倒也不怕她半路出家的九陰白骨爪。裴新民看他們在這種環境裡還能嬉鬧,說不出到底是好笑還是想罵人,呵斥一聲:“你們兩個太閒了吧。”

    扎寧蘭躲到林志豪身後,把他推到前面去:“他們兩個欺負我,你得替我報仇。”

    林志豪只是笑,也不出聲。

    他的笑容非常的溫柔,被火光映照著,那本來平淡而輕淺的眉眼,卻莫名的讓人滋生出許多憂傷的情緒,安靜的,仿佛春日裡的一首情詩。

    扎寧蘭訕訕的收回手,很奇怪,林志豪是個不容褻瀆的人,她可以跟張家男嬉笑打鬧,也可以毫不客氣的去調戲小裴,但唯獨對林志豪,卻有種霧裡觀花一般的感覺。她想自己可能是有一點點喜歡她,一個女人只有對自己傾慕的人,才會變得不同尋常的拘束起來。

    但轉念又笑自己,會不會是想得太多了呢?

    如果是真的,那也未免太過花心了。

    畢竟她還有小裴。

    她向裴新民看了一眼,他目視著前方,神色有些凝重,讓她忍不住的偷笑。

    不管小裴怎麼凶她,她還是覺得他是個好人。

    一個有點脆弱的、有點敏感、有點笨的好男人。

    她手肘輕頂了下張家男的小腹:“你小子有福氣啊。”

    張家男輕吁了口氣:“那是,勸你最好不要打他的主意。”

    扎寧蘭切了一聲:“你的情敵又不是我。”

    張家男向四周環顧,地下三層,樓梯已經被燒踏了,必須要從其他地方爬上去,而地皮和牆皮都火熱的不敢去碰,他們像實驗室裡的小白鼠一樣東一頭西一頭的亂撞,這個時候談情說愛,是多麼的別俱風情啊。

    他把手往裴新民的脖子上一搭,以一種非常親熱的姿態靠著他:“我怎麼越來越喜歡你了呢。”

    裴新民打飛了他的手:“不好意思,我可一點都不喜歡你。”

    “有什麼關系。”張家男笑得極其無恥,“我喜歡你就行了。”

    裴新民不明白這些人為什麼能這麼輕松,他痛恨死亡,痛恨一切跟死亡有關系的事情,人,還有氣息,他唯獨在這種事上開不起玩笑。

    張家男呵呵一笑,拿開了手,不再騷擾他。

    幾個人轉到了樓梯後面的一組儲藏間前,裴新民對這裡的地型太熟悉了,小時候他們經常沿著樓梯爬上爬下,因而被大廈管理員呵斥,他們是見不得光的,仿佛人體上的瘡疤一樣的在這個城市裡頑強的存在著。他抬起頭,看到上面因為樓梯坍塌而露出端倪的屋頂,要從這裡爬上去,並不是不可能,只是懷疑這些被火烤酥了的磚牆是不是還能承受一個人的重量。

    他回頭看向張家男:“你托我上去。”

    “還是我來吧。”張家男推開他,手扒到牆上,立刻感到了一陣劇痛,他縱身往上,扒住了屋頂。那頂梁已經酥松了,被他用力一墜,嘩啦一聲巨響,整個的墜落下來,下面的幾個人,避之不及,眼見來勢凶猛的巨梁迎面砸下,裴新民手疾眼快,狠推了扎寧蘭一把。

    然而一切已經來不及。眼見她被狠狠的砸在了下面。

    扎寧蘭發出一聲微弱的慘叫,旋即就像溺水的小貓一樣尖叫起來。

    房梁壓在她腰上,半邊身體已經被拍得粉碎。而殘火燃著了她身上的衣物。裴新民和林志豪七手八腳的撲滅了火,但烤焦的味道卻仍舊在空氣中蔓延開來,這是和木材、鋼筋以及混凝土完全不一樣的氣味。

    她是一個活生生的女孩子。

    剛才還在和他們嘻笑。

    扎寧蘭的叫聲越來越細微。

    她用濕潤的眼睛望著他們。

    她的手伸向他們。

    而他們什麼也做不了。

    裴新民試著想搬起那巨大的梁柱。張家男攔住了他,他灰頭土臉但卻毫發無傷,雖然裴新民知道這並不能怪他,卻還是不想被他的手碰觸。

    扎寧蘭用手抓著地面。指尖和木制的地板間發出尖銳的聲音。她秀麗的臉容完全扭曲著。

    裴新民在她面前蹲下來。

    “殺了我……求求你……”

    “我求求你……”

    “小裴……”

    她手抓到他手掌上,刺穿了他的掌心。

    裴新民搖頭,一手捂住臉,他做不到。

    張家男從他手裡接過了槍。他對准了扎寧蘭的額頭,指尖顫抖著。

    女孩子恐懼的眼神,那一瞬間,他幾乎以為是地獄裡的厲鬼。

    來向他討命。

    張家男閉上眼睛,他扣下了搬機。

    裴新民啊的大叫了一聲,他撲上去,用手卡住了他的脖子。

    他拼盡了全身的力氣,眼見他的臉色漸漸變了,漲成了血紅,卻終於是無力的松開手。哭倒在他身上。

    小裴你不要怕,我會一直陪著你。

    為什麼每一個人,都這麼擅長說謊。

    為什麼許諾這麼輕易,而諾言,卻從來都沒有人肯信守。

    【C】

    愛情是個很奇怪的東西,它往往是在你幾乎要失去的時候才能感覺到它的存在,它是化學的,然而非理性,人們總想在其中找到邏輯和道理,卻最終發現,真正的愛情,是沒有道理可言的。

    窒息,熱。

    詭異的感覺。

    空間很大,彼此之間的距離卻很小,水從烤糊了的牆皮間滲漏下來,牆壁不堪一擊,地板仿佛是像皮泥捏制而成的玩具,沒有多少可供活動的余地。

    幾個人小心翼翼的溜著牆根往前走,從腳心處傳來的熱度,讓人很容易的聯想到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裴新民抹了一把汗,無論如何也不能夠死在這裡,太諷刺,像是宿命。張家男緊握著他的手,仿佛想取得他某種程度的諒解,但沒這必要,他還是覺得作嘔,這個人手上沾染了扎寧蘭的血跡,不干淨。

    裴新民對於髒的理解很奇怪,跟道義什麼的都沒有關系,只是出於潛意識的感覺,他甩脫了張家男,但對方執擰著,力氣很大,接近於偏執,裴新民看了他一眼,在他的眼瞳裡捕捉到痛苦的成份,裴新民終於記起是他拖著扎寧蘭離開了大廳,他比一般人都要狠,但或許,也比一般人都要柔軟,裴新民在他手上反握了一下,張家男微微的笑了笑。

    地下二層要比第三層破壞的程度更厲害,可能是救援隊已經開始著手的緣故,燒焦了的土木被水一澆,變成了蜂窩狀的結構。林志豪走在後面,他手腳都灼傷的很厲害,人呈現出一種病態的暈紅,他身體本來就不是很好,長時間的高熱,讓他精神也變得有些恍惚。

    張家男和裴新民時不時扶他一把,他抱以感激的微笑。火光裡他的笑容顯得很軟弱,張家男心裡一動,這個男人,曾與他同城爭霸,此時此地,卻似乎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如果真的不能夠走出去,如果這幾間地下室,就是他們葬身之處——他抬起頭,發現裴新民正目不轉晴的看著他,他的目光裡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張家男抬起手,溫柔的撥開了他額前的幾縷頭發。

    從二樓往上走,樓梯只剩下短短的一截,沒有其他可供攀登的途徑,張家男站上去試了試,距離樓板還有一人高,但腳下顫微微的,像個古稀的老人,讓人覺得不可靠。

    然而再沒有別的辦法。

    張家男示意裴新民,先把林志豪托上去,林志豪搖了搖頭:“還是小裴先上。”

    “這有什麼好爭的,反正不過是個誰先誰後的問題。”張家男笑著拍了拍他。

    裴新民暗暗希奇,這個人,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都不會忘記他一臉招牌式的笑容。

    如此的無恥。

    卻又奇異的讓人感到安心。

    兩個人的力量托起林志豪並不算很吃力,他抓住牆板,整個人往上一縱。

    裴新民感到腳下的地板一陣搖晃。

    林志豪已經爬了上去,他向他們伸出手:“快上來,這樓撐不了多久了。”

    張家男忽然扯過裴新民。狠狠的吻了他一下。

    然後半蹲下身,讓他站到自己的肩膀上。

    裴新民沒有再多說什麼。

    他想到了一些事。

    他想起了麻叔,一再原諒他,寬容他的男人,以及張家男,他坐在他的床前,靜靜的望著他。

    他想起他的目光。

    想起那天在地牢,他把槍塞到他懷裡。

    他告訴他要活下去。

    即使像老鼠,像畜生一樣的,也一定要活下去。

    他攀上了地板,被林志豪七手八腳的拽了上去。

    而後他俯下身,幾乎接觸到了張家男伸向前方的手。

    只差那麼一點點。

    他就能碰觸到他的體溫。

    那一瞬間,他眼睜睜的看著,地板像退潮時的水浪一樣嘩然癱塌下去。

    他的手懸在半空中。

    空空如也。

    他奮力的想抓住些什麼,想挽留些什麼,想知道些什麼,想為那個人做些什麼。

    然而什麼都沒有。

    他突然猛的向下躍去,卻被林志豪死死的按住,他掙扎著,林志豪劈頭就給了他兩記耳光:“他救你不是為了讓你去送死!”

    裴新民卻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寧願死去的人是自己。

    寧願是自己,就不必承受這樣錐心刺骨的痛楚。

    “傻瓜。”林志豪把他的臉按在懷裡,“他愛你。”

    為所愛的人死去是一種榮幸。

    至少他不會後悔。

    至少,你還活著。

    裴新民是在爬上樓來的那一瞬間才暗自下了決心,如果能活著走出去,不管日後有什麼變故,他會和他在一起。

    然而他的決定,總是要比命運晚一點點。

    就那麼一點點,遺恨終生!

    【D】 長生

    今天無話可說。

    林志豪的聲音很輕。

    在這煙火燎繞的地下室裡顯得細不可聞。但是他說:“你要活下去!”

    不管是為了張家男還是扎寧蘭,只要任何一個愛過你的人,都在心裡為你不停的祈禱著。

    哪怕是很多很多年以後,你忘了這一切,甚至是他們的臉孔,聲音,笑起來的樣子,只要你活得很好很快樂,這就是他們的心願,甚至包括我。

    裴新民抬起頭,他望著林志豪,他的狀況很不好,臉色通紅,偶爾用手捂住嘴,輕輕的咳嗽著。他愛過這個人,卻至今也不能夠真正的了解他,然而他不希望他和張家男一樣,永遠葬身於這片深不可測的火場。大樓已經搖搖欲墜,很快就坍塌下來,這個地方埋葬了他的青春,愛,和所有的希望,但他還是要活下去,就像林志豪所說的那樣,為了某個人。

    裴新民微微的瞇起了眼睛,也許他能為張家男做些什麼,雖然是微不足道,並且不能再挽回,但他身上流出來的血,是不是應該有人來償還?

    裴新民和林志豪相互攙扶著,再往上走就是一樓,就可以重見天日,那希望近得讓人覺得渺茫,不真實,天井洞開著,隱隱可以望到頭頂上的日光,那大約是天又亮了,但一人多高的距離,還是高的高不可攀。

    林志豪握住裴新民的手:“你先上去。”

    裴新民往上看了看,應該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一樓比二樓的距離似乎要高一些,也許完全是心理作用,那日光有太強的誘惑力。他淡淡的說:“你先上。”

    林志豪還想說什麼,裴新民打斷了他:“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個人,在我面前死去。”

    他用力握著他,那種痛苦,他不想再重復第三次,他問他能不能夠明白?

    林志豪點了點頭:“我懂。”

    他沒有再跟他爭辯,這種辯駁也沒有什麼意義,他站在裴新民的肩膀上,一手抓住地板,長時間的高熱已經消耗了他太多的體力,他用盡全身力氣爬上去,裴新民在下面努力托著他,兩個人都是強弓末弩,好不容易林志豪攀上了地面,果然是個大晴天,清清楚楚的看到太陽掛在半空中,林志豪深吸了口氣,空氣中還殘留著木碳灼燒的氣息。

    大火正在撲滅中,身後是半殘的樓體,他們所處的方向非常隱秘,是被遺忘的角落。

    林志豪俯下身,看到仰望著自己的裴新民,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發現過他的美,他修長的身體,以及俊秀的臉孔,在這樣狼狽的情況下,仍然顯得那麼多姿多彩。他看到裴新民向他伸出手,手上都是灼燒的燎泡,連這些在他眼裡都是漂亮的,空前絕後,猶如愛情。

    他在天井上方靜靜的望著他。

    裴新民仿佛覺察到了什麼,他溫柔的日光,那柔若春風般的笑容,他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也是用這樣的角度仰望他,裴新民從那個時候,就義無反顧,百折不回。

    他微微的打了個寒戰,殘留著大火余溫的地下室裡,他卻莫名奇妙的覺得冷。

    “小裴。”他叫他的名字。

    他眼角有一顆淚痣,悲天憫人:“小裴你可能不知道,自從你來到我身邊的那一天起,我就再也沒有愛過呂秀麗,這些你都不知道。”他輕輕的吁了一口氣。

    我愛你。

    是真的愛你,小裴。

    裴新民看著頭頂上的光線一點點的消失,他又重新墜入了黑暗中,就像從懂事的那一天起,就永遠的被禁錮在暗格子當中。

    就像他曾得到過的,友情,愛情,生,以及死,都不過是一場幻覺。

    來無蹤影,去無痕跡。

    林志豪站起身,欣賞著自己的傑作,這是背對著大樓的地下通道,被巨石堵死的話,不會有任何發現,他抹了把汗,微微的笑了一下。

    他是愛著裴新民的,但愛又怎麼樣呢,這個世界就是這樣,誰最接近於獸性,誰才是最後的贏家。

    【E】 看看誰在你背後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林志豪在路上截了一輛Taxi。

    司機半側過臉:“去哪裡?先生。”

    林志豪發現他相貌清俊,竟有幾分像裴新民。然而不管多麼相像,也不可能真的是,那個人已經被埋在了黝黑的地下室裡,永世不得翻身。

    林志豪並沒有說謊,他是愛他的,如果付三死後,裴新民能悟出其中的關竅,遠走海外的話,那麼如今他們所要面對的,恐怕又是另外一種情形。

    他不能不殺他。

    愛情是太危險的游戲。就像骷髏堆裡綻開艷麗的花。

    它埋葬了洪秀麗,張家男,還有古往今來許許多多我們所知道和不知道的人物,林志豪不認為自己能哆免俗,有時候,事情的發展方向並不是個人的力量所能夠控制得了的。

    林志豪在城外郊區的一條小路上下了車。他給了司機一疊百元的大鈔。那男孩子驚愕的看著他:“先生……”

    林志豪微笑,他轉過身的時候,林志豪向他的後腦上輕輕開了一槍。

    希望他下輩子投胎,不要只看眼前的那點東西。事實上,背後的才往往是真相。林志豪在路邊的小樹林裡,用司機的手機給葉成事打了一個電話。這個人和付三一樣,跟了他將近十年,是他死忠的手下,而他不忠誠似乎也是不可能的,他的家眷全扣在林志豪手裡。

    安排好一切之後,剩下的事情,就只是等候時機了。林志豪微微一笑,想到能和洪秋生面對面的談一談,他多少有點興奮。他也是個人,這麼多年來,他並不是完全沒有感覺的。

    洪秋生錯就錯在,不該用他林志豪來做為擋箭牌。

    林志豪靜候到午夜,兩點二十三分。他開著計程車,直奔刀合會總部。洪秋生在外退隱多年,但總部的事情,他卻不肯放手。林志豪在下面暗暗的培植自己的力量,他做得謹慎周密,在洪秀麗死之前,即便是洪秋生都沒有覺察。

    葉成事早已在門外等候:“老大,事情都已經辦妥了。”

    林志豪略一點頭。

    這偌大的宅院,占地數千平方米,從西往東,大約是兩萬三千八百二十一步,這些事,林志豪全都了如指掌。他看到房間裡昏黃色的燈光,給人以冷漠而嘲諷的印象。林志豪記得他第一次隨洪秀麗來見她父親,那是個大白天,陽光燦爛,而屋裡依然亮著這讓人窒息的光芒。

    林志豪推開門,悄無聲息的,他走了進去。

    屋裡的人赫然一驚:“誰讓你進來的?”

    迅速的想把手裡的招牌藏起來。

    林志豪輕輕的壓住了他的手:“不要藏了,我知道那是什麼。”

    洪秋生看清來人,他的臉色頓時變得像紙一樣蒼白。

    “很遺憾,我還活著。”

    洪秋生勉強一笑:“那不是很好嗎?”

    林志豪也笑了,他笑起來的樣子,很軟很溫暖:“可惜除了我之外,並不會有其他人這麼想,至少爸爸,你老人家不會對不對?”

    “你在說些什麼?”

    林志豪拿開他的手,相冊上赤身裸體的女人,向鏡頭擺出了妖淫的姿態。

    洪秋生合上相冊:“她曾經是愛過你的,但是……”他不乏惡意的笑了笑:“她說你不是個男人。”

    林志豪聲音平淡:“面對一個跟自己的父親也能上床的女人,我想,沒有哪個男人可以若無其事的勃起。”

    洪秋生哈哈大笑。“林志豪,你根本就是個兔子,你想被男人上……”他嗓門突然低了下去,林志豪手中的槍口對准了他。

    “你錯了,我愛過秀麗,可是她並不值得我愛。”

    洪秋生指尖微微顫抖:“是你殺了她?”

    “如果,她不是這麼急著要把我的事洩露給父親大人的話,她不會死的這麼痛快。”

    “然後你嫁禍給裴新民?”

    “不怎麼捨得。”林志豪神色一黯:“是你一定要這麼想,我也只好順水推舟了。”

    “真是卑鄙啊……”洪秋生微微喟歎。

    這世上總有人比人更無恥,就像一場拉鋸戰,到最後,只看誰最能豁得出臉而而已。

    “謝謝父親大人的誇獎。”

    “那就不必了。”洪秋生忽然略一抬頭,提高了聲音:“咦,裴新民……”

    林志豪笑了:“不要用這種把戲騙人,我又不是小孩子。”

    洪秋生當然知道他不是個小孩子。

    他當然不會用這麼蹩腳的把戲來騙他。

    林志豪神智微微的恍惚,他想起了那黝黑的樓梯洞口,還有那沒有壓實的巨石,這世上的事情,原本就是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的。但他面對洪秋生,他不能有絲毫的動搖。

    這個和他對立了幾乎半輩子的男人,他狡猾殘忍荒淫無恥。

    林志豪緩緩的按下了扳機。

    喀拉一聲槍響。

    他的身體微微搖晃,放大的瞳孔間似乎還留有一些疑惑。

    他躺了下去。

    他看到了裴新民。

    也許只是死亡前的幻覺?然而那個人走上來,輕輕合上了他的眼睛。

    洪秋生淡淡的說:“早就告訴你,開槍之前,一定要看看誰在你背後。”

    裴新民把槍丟在屍體上,他終於親手殺了他,這麼多年,輾轉的痛楚的愛戀,也被他親手扼殺了,他的目光久久駐留在那個人臉上,張家男從身後拍了拍他:“不要看了。”

    都過去了,滄海桑田,白雲蒼狗。

    張家男笑了一聲:“洪老爺子,不管怎麼說,還得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洪秋生也沒有起身,只是淡然應聲:“彼此彼此,我也不過是借張老大的手而已。”

    “葉成事已經被我的手下帶來了,要怎麼處置,還得聽老爺子您的。”

    洪秋生長長的吁了口氣,他愛錯了人,看錯了人,一生之錯,如今人人都離他去了,要怎麼處置還有什麼意思呢?

    他看著眼前兩個玉樹臨風的年輕人,臉上帶著微笑,心裡卻沒由來的一陣怨恨。

    就算他走了,自然會有其他人頂上來。人就是這麼無情的東西。江湖中的血雨腥風,也絕不會因為誰來誰去而稍有停歇。

    張家男和裴新民走出了洪家大院,他步伐緩慢,跟在他身後,他並沒有回頭。至少在現在,他是信任他的,至於將來,將來的事,誰又能說的清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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