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欽生平最無法忍受的人有兩種:一是三八兮兮的花癡女,二是乳臭未乾的奶娃兒。
這兩種人在某些特質上其實很像,例如:都一樣纏人、一樣沒有理性、一樣不可理喻!
因此,當他被一群像惡魔般的小鬼頭,以最快的速度爬滿全身時,他簡直快要瘋掉!
為什麼?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他一遍又一遍地自問著。
為什麼那該死的女人不早點告訴他,她今天來公園的目的,其實就是要來看這群育幼院的小鬼?
她要是早跟他說的話,他絕對不會多事地陪她遛狗,甚至是傻傻地走進這座公園,讓這群身手比猴子還俐落的小鬼頭,像佔據山頭一樣,爬滿他個身,搞得他生不如死!
就在他暗自哀號之際,一個飛盤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腳邊,一隻白色大狗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刁了就走,再度跑向另一端的小鬼頭。
看那隻大狗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嚴欽終於瞭解,剛剛江雪舞為什麼會說,就算他想陪那群蠢狗玩,它們都不見得有時間應酬他了!
「叔叔,我們來玩騎馬打仗好不好?」在他分神之際,騎在他肩膀上的小鬼,突地扯著他的頭髮,一舉將他拉回殘忍的現實。
他突然意識到,其實自己的處境比那幾隻蠢狗還慘,它們至少還能跑來跑去,而他卻是動彈不得,只能僵在這個地方,任憑這一群小鬼頭,不停地對他上下其手……
「騎馬打仗不好玩,叔叔,我們來玩捉迷藏!」扯住他左邊手臂的小正太有其他建議。
「不要啦!叔叔,我們來玩扮家家酒,我當媽媽,你當爸爸,黃元群他們當小孩。」像只無尾熊般掛在嚴欽右邊臂彎的陳曉思,顯然不介意「老夫少妻」的搭配。
可惜嚴欽沒有戀童癖,不然兩人應當有機會譜出一段可歌可泣的「忘年之戀」。
「陳曉思,上次明明說好,換我當爸爸,所以叔叔他應該當小孩才對!」理著西瓜皮的小男生跳下嚴欽的大腿,不悅地瞪著小女生。
「好吧,那你當爸爸,叔叔當小孩好了!」陳曉思很快地改變主意,像春天的天氣一樣,說變就變。
「這還差不多。」
兩個小鬼頭逕白達成了協議,卻沒問過嚴欽願不願意充任他倆的「愛情結晶」。
「我不要玩扮家家酒,我要玩騎馬打仗啦!」坐在他肩頭的小男孩死命地扯著他的頭髮,弄得他痛死了。
「玩捉迷藏!」
「玩家家酒!」
「玩騎馬打仗啦!」
意見分歧得厲害,要命的魔音成功地摧毀了嚴欽存量不到1cc的理智!
「吵死了,統統給我閉嘴!」他不顧一切地吼了出來,頓覺整個人舒服許多。
只是舒服的感覺持續不到半分鐘,陣陣嗚咽的哭音立刻從四面八方傳來,當場讓他滅頂。
「叔叔好凶!」小女生仰頭大哭,「我不要你當我的小孩了,我不要這麼凶的寶寶……嗚……」
緊接著幾個小鬼頭也同時放聲大哭。
「不要哭了!」他粗聲地道。
幾個小蘿蔔頭理都不理他,逕自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嚴欽登時火了,「叫你們不要哭了,你們聽不懂是不是?」
頓時,一群小鬼哭得更大聲了!
嚴欽無能為力地搗住雙耳,阻止那震天動地的哭聲,繼續摧殘他脆弱的耳膜。
誰來救救他呀?
「小朋友們,你們怎麼了?為什麼哭呀?」彷彿接收到嚴欽的求救訊號,江雪舞適時出現。
他第一次覺得她像個天使,然而他還來不及開口說些什麼時,一連串的抱怨聲浪,向他席捲而來——
「叔叔他罵我們!」
「叔叔好凶!」
「叔叔欺負我們!」
好幾雙幽怨的瞳仁,不約而同地瞪向嚴欽。
如果眼光能殺人於無形的話,他應該被這群小鬼們的銳利目光給刺死幾百次了。
嚴欽不知道他那一臉「啞巴吃黃連」的矬樣,看在別人的眼裡,有多好笑。
江雪舞忍得好辛苦,她藉著清喉嚨的動作,暗暗將藏於喉間的笑波給吞了下去。
雖然兩人相識不深,但她心裡很清楚,這位新鄰居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要是她膽敢在這個時候取笑他的話,他肯定當場翻臉。
她朝小朋友安撫道:「叔叔他不是故意的,你們不要生叔叔的氣,好不好?」
小朋友們個個嘟著嘴,不發一語。
江雪舞明白了他們的意思,她拉了拉嚴欽的袖子,看了他一眼,接著又瞄了瞄小朋友們,小聲地暗示他:
「你就跟他們道歉啦。」
「道歉?」嚴欽老大不爽地道:「我為什麼非得向這群死小鬼道歉不可?」
「因為他們會哭。」她說得直接。
會哭?會哭了不起呀!
嚴欽不屑地掃了眾蘿蔔頭一眼,只見他們一個個眼眶帶淚,好像他若不道歉,就要立刻哭給他看似的。
雙方對峙了五秒鐘,嚴欽終究禁不起敵方的淚眼攻勢,心不甘情不願地道:「對不起。」
從頭到尾,慘遭欺負的人是他,他卻被迫道歉,這是什麼世界呀?
江雪舞趕緊拍了下手,吸引小朋友們的注意,「好了,叔叔道歉了,大家就原諒他,好不好?」
小朋友們互相對望了一眼,接著點點頭,說:「好。」
「大家都好有風度呢!」江雪舞大大地誇獎了他們一番,接著道:「阿姨帶了好吃的餅乾來,放在麗莎修女那裡,我們去拿餅乾好不好?」
話說完,她將小朋友帶離開,還給嚴欽一個清靜的空間。
他整個人疲憊地癱軟在涼椅上,覺得自己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幾歲。
唉,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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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不吃餅乾?」一道輕嫩的嬌喊,驚擾了休憩中的嚴欽。
他略略抬眼,巧笑倩兮的麗顏近在咫尺。
只見白嫩的掌心上鋪著一層餐巾紙,上頭平鋪著幾塊金黃色的奶酥餅乾,很像是他昨天收到的那種小點心。
「那群小鬼呢?」他隨手拿起一塊餅,放大嘴裡。
「他們正忙著跟狗狗們玩呢!你看。」江雪舞逕自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下,指了指東邊的位置。
他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過去,瞧見幾個小女生正圍著三隻小黑拘打轉,不時又抓又捏的,玩得不亦樂乎。
另一頭,飛盤、棒球滿天飛,大耳、斑點、小花來來回回地跑來跑去,一副疲於奔命的樣子。
至於體積最大的狼哥可憐的被當作馬騎,被幾個小傢伙折騰得只剩下半條「狗命」。
「你瞧,他們玩得多開心呀。」江雪舞微笑地道。
「是嗎?」對於這一點,嚴欽持保留態度。
他無論正看、斜看都覺得從頭到尾玩得開心的,只有那群小鬼而已。
「你不是最寶貝那幾隻狗?你怎麼忍心見它們這樣任人『凌辱』?」雖然他很討厭那幾隻狗,但眼見它們這樣被那群小惡魔搓圓捏扁,也覺得有些於心不忍。
「沒關係。」她咬著一塊餅乾,口齒不清地道:「大耳它們也很久沒活動筋骨了,陪小朋友們玩,就當減肥羅。」
她塑膠袋裡取出剛剛買回來的兩瓶礦泉水,將其中一瓶交給他,誠意十足地道:「今天辛苦你了。」
嚴欽扭開塑膠蓋後,紳士的先給她,跟著取過另一瓶礦泉水,打開後,灌了一大口。
「你要是早跟我說,你是預備來看這群小鬼頭的話,就算打死我,我都不會跟來!」
「別這麼說嘛,相處久了你就會發現,小朋友們其實很可愛的。」她鼓勵道。
「你如果說他們很可怕,我還相信,但是可愛?你還是別開玩笑了!」他誇張地打了個冷顫後,再度拈了塊餅乾扔進嘴裡,「對了,你特地烤餅乾,就是為了送來給這群小鬼頭的呀?」
「對呀!」她頷首,「我跟麗莎修女她們認識很久了,知道她們在假日的時候都會帶孩子們來這裡玩,所以我每個星期天都會帶大耳它們來看這群小朋友,順便烤點小餅乾給他們當點心。怎麼樣?餅乾好吃嗎?」
「還好啦。」他敷衍地答道,不願老實承認,其實她的餅乾很對他的胃,「你每個星期假日都來,難道不怕冷落男朋友嗎?」
「男朋友?」她耍寶地撥一撥頭髮,學起電視上的廣告,「很久都沒見過了。」
瞬間,嚴欽覺得無言,但為了避免場面繼續冷下去,他只得勉為其難地開門問道:「為什麼?」
平心而論,她除了矮了點之外,其實長得還不錯,應該還不至於淪落到乏人問津的地步。
兩道娟秀的眉細細彎彎,一雙燦亮的水眸黑白分明,挺直的鼻樑小巧秀氣,呈菱形的唇辦看上去豐滿柔軟,是非常適合接吻的唇形。
而且,他意外地發現她的肌膚保養得非常好,那張不施脂粉的小臉蛋,在陽光的照耀下,透著健康的粉色光澤。
或許是職業病使然,嚴欽看一個女孩子,第一個注意到的,一定是她的肌膚狀況,所以他發覺自己似乎蠻喜歡她這一型的……
「什麼為什麼?」她聽不懂。
「我問你,為什麼沒有男朋友?你應該不會沒有人追吧?」
江雪舞偏著頭仔細想了一下,「還真的沒有耶!」
「你在唬我嗎?」
雖然她的姿色稱不上美女的標準,但至少也算是嬌俏可人,怎麼可能沒有人追?
「就真的沒有嘛!」她重申。
「你總有男同事吧?難道你沒有男同事跟你表示過好感?」他追問。
「診所裡的男同事都是歐吉桑。」
「診所?你是醫生呀?」
江雪舞點點頭,「對呀,我是獸醫。」
原來她是獸醫,難怪她那麼喜歡貓貓狗狗。
他續問:「就算工作的地方沒有合適的對象,那你走在路上,總應該有人跟你要過電話吧?」
「換作是你,你會隨便把自己的電話號碼給陌生人嗎?」她將問題丟回給他。
這倒是。
「那總有些帶寵物來看病的主人,假藉著看病的名義,送你小禮物或是邀你出去玩吧?」他又問。
「你不覺得那種人很奇怪嗎?我跟他們又不熟,為什麼要跟他們出去玩?」她困惑。
根據她以上種種的應對,嚴欽得到一個結論——
這妮子的戀愛神經非常大條,難怪至今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你該不會從來沒有談過戀愛吧?」他猜想。
「那又怎樣?」江雪舞不由自主地紅了臉。
「沒有,只是……你大學時也沒有同系所的男同學跟你表白過嗎?大學總會辦聯誼吧!你都沒有看對眼的男生嗎?」嚴欽不知道為什麼,直想問個清楚。
「都沒有,那時我很忙,沒空參加那種活動。」她輕描淡寫。
「有什麼好忙的?」他覺得奇怪。
「忙著打工呀!」江雪舞答得理所當然,「大學的學費多貴呀!我如果不去打工,哪來的錢繳學費?」
「那你的家人呢?你念大學他們都不給你任何生活上的資助嗎?」他直覺地問道。
「我沒有家人……」她開朗的神情落寞了下來,「我是個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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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煦的微風吹拂下,江雪舞向嚴欽講述起童年的往事。
「我從一出生就沒見過我爸爸,我只知道他很有錢,而且是個已有兩個女兒的有婦之夫,我媽則是他外面的情婦,兩人秘密交往了一陣子後,我媽發現自己懷孕,原本巴望著替他生個兒子,鞏固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奈何老天不合作,讓她生下我。」
「那後來呢?」嚴欽問道。
「我爸當然不肯認我,他老婆的娘家是赫赫有名的大財團,他怎麼可能為了我,冒著與老婆娘家鬧翻的風險?於是他馬上拋棄了我媽。」話說到這兒,她揚起一抹苦笑。「所以,我媽時常抱怨我,為什麼不是個男孩兒,若是這樣,我爸就不會狠心拋棄她了!」
「這並不是你的錯,你母親怎能把帳算在你頭上?」嚴欽為她不平。
「我想她並不是故意的。」
江雪舞相信,若不是心中的壓力太過沉重,母親找不到合適的宣洩管道,她不會如此狠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語。
「我知道她其實很愛我爸,不只因為他的權勢、金錢,她是真心地愛上他。曾經,她有很多機會可以重新開始,但是她沒有把握,她只是不斷地抑鬱下去,直到走到生命盡頭的那一天,她還在盼望著我爸能夠回頭來尋她,但是她終究是……失望了。」
「你媽媽她已經……」聽她的語意,嚴欽不難猜出她母親最後的下場。
江雪舞點點頭,平靜地道:「她走了,在我八歲那年,她就去世了。因為她沒有什麼親人,所以在她死後不久,我就被送入了孤兒院。」
「我很抱歉。」
江雪舞笑笑地推了他一把,「傻瓜,我變成孤兒又不是你害的,道什麼歉?」
「雖然你變成孤兒不是我害的,但是我讓你想起傷心的往事總是事實,於情於禮,都應該向你賠個不是。」他真心誠意地道。
「你如果真的這麼懂得替人著想的話,剛剛就不應該對那些孩子那麼凶,他們每一個的身世都比我來得可憐多了,你該對他們好一點才對。」
嚴欽白了她一眼,沒好氣地道:「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這是在利用自己可憐的身世,激起我非常稀少的同情心,繼而達到要我去向那群小鬼主動示好的目的。」
她不置可否地笑笑,「那你上不上當呢?」
「我還有選擇的餘地嗎?」他挺不甘願地道。
江雪舞知道這男人已經認命了,於是輕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催促道:「那你還等什麼?快點走呀!」
說完,她跑向那群小朋友,回頭見他還愣在原地,連忙以手勢示意他快點跟上,並朗聲道:
「你還在那裡發什麼呆?小朋友中午就要回育幼院了,你想要跟他們示好得趕快才行!」
嚴欽頓時有種被騙的感覺,卻還是跟上江雪舞的腳步,跑向那群小毛頭。
「喂!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