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平群見范日華身為穿雲堡主,竟不惜以陰謀手段騙取別人秘笈,還要當場搗鬼,心頭暗自好笑,反覺此人卑鄙,漠然道:
「堡主既然這樣說,請即過來領人就是。」
他說這話的聲音很大,敵方全聽得十分清楚,以為范日華果有交涉釋俘的本事,那知甘平群將回到本陣,忽然虛拂一掌,桂、梅二女「嗷」一聲叫後,范日華忽然擰轉身子,桀桀大笑道:「請你們轉告銀叟,范某為了這部『清華錄』,情非得已才屈節求人,不料你們竟恃強脅迫,硬要小女在此情非得已才屈節求人,不料你們竟恃強脅迫,硬要小女在此聯姻,還要貼上一枝演劍,今日幸有甘小俠到來,天演劍收了回去,小女也回復自由之身,暫借你們小堡主相送一程,若有誰打算阻攔,范某就先要對他不住了。」
他說出這一番話,也許有故意讓甘平群一聽弦外之音的成分,話聲一落,先向甘平群笑了一笑,隨即一步跨往禿頭孔雀身側。
禿頭孔雀不待到來發話,將挺直如死的巴德耀向他懷裡一送,喝一聲道:「拿你的好女婿去。」
范日華老臉微紅,接過巴德耀。范桂仙卻是羞不可抑。
冰雪堡的人不料范日華臨陣倒戈,並以少堡主巴德耀為人質,一時竟被愣住,眼看范氏父女挾持巴德耀跨上馬背,這才齊聲大嘩,幾枝紅色火箭也射向半空。
原先和范日華站在一夥那群人裡面,一條身影疾奔而出,厲聲道:「范老兒,你說我有幾個兒子?」
范日華怔了怔,冷笑道:「巴奎!反正這個就是你的,你敢衝上來,我先一掌把他劈了。」
「劈吧!」那人暴吼道:「巴奎就犧牲一個兒子,也把你這夥人填命!」
甘平群一聲長嘯,聲震九霄,隨即朗聲道:「列位真要阻擋,只怕要死傷過半,若讓我等離開,甘某敢擔保令堡少堡主分毫無損。」
巴奎恨極之下,那還有聽勸告?一聲令下,四面鼓響。
但見鐵騎如潮,由四周核心衝來。
甘平群凜然大喝道:「二妹和孔老丈開路,我來斷路。」
禿頭孔雀大笑道:「多年來,老夫不曾一顯馬上功夫,今天先教冰雪堡大開眼界!」
他一連幾個縱步,衝向一匹敵騎,一掌劈落鞍上人,奪過長槊,躍登馬背,長槊一揮,早已掃倒兩個。
葉汝愜失去師門一對長劍,即得到一枝削鐵如泥的「天演劍」,端的喜不自勝。這時和金雲鳳各乘原騎,分別在禿頭一側,將寶劍揮成一片寒光,把敵人刺來的長槊完全削斷。
穿雲堡主范日華在二女護衛之下,挾著倒霉的準女婿坐在鞍上,緊跟禿頭孔雀身後,儼然像個大將軍,安詳之極。
甘平群一枝「天倫劍」並未出鞘,但他卻奪過兩枝長槊,左右揮舞,把衝近身來的甲冑之士震得人翻馬倒。
殺聲響遏凌雲,沒有死傷半個。
原來禿頭孔雀和葉、金二女當先開路,只志在突圍,不想殺人,穿雲堡主也許想殺,但他偏被二個女兒夾在中間,而且他自己也挾著巴德耀,不便動手,至於甘平群更不用說,他此行目的,只是欲探「清華錄」和大娘——紫鳳女——的下落,此時「清華錄」已在范梅仙身上,但冰雪堡如何得到「清華錄」,仍無從知道,理當問過范日華,再探冰雪堡,若果金鉤銀叟是在無意中撿到「清華錄」,自己反把對方殺得落花流水,豈不結成大仇。
他固然不是畏首畏尾的人,但不願多造殺孽,只把敵人震翻下馬就不再加一槊。
那伙使用強弓硬弩,短刀長槊的甲冑武士,那經得這伙武林高手衝擊?不消多少時,這七位中州人物已挾著巴德耀衝出十里開外,脫離鐵騎的包圍。
甘平群擲去長槊,不勝詫異道:「范伯伯,冰雪堡難道竟無半個像樣的高手?」
穿雲堡主搖頭道:「他們高手如雲,能勝老朽的人有一二十個之多,那金鉤銀叟更是藝臻化境,功深如海。」
甘平群愕然道:「那末,為甚不來攔截?」
穿雲堡主也覺駭異道:「果然奇怪,連這巴德耀的父親——巴奎——也不見追來,敢是還要搗什麼鬼,再走遠一點然後拷問這個。」
「爹!」范桂仙嬌喚道:「你準備把德耀怎樣?」
穿雲堡主笑道:「那就要看你啦。」
范桂仙微羞道:「看我?這件事由頭至尾,全是爹的主張,女兒幾時問過?」
穿雲堡主薄慍道:「你不過問就好,把這小子帶去剁了就是。」
范桂仙星目一紅,回頭瞥了甘平群一眼,大有求援之念。
禿頭孔雀大笑道:「范大堡主的算盤打得很精,剁了既可保得住一個女兒,好多得一份聘禮,還可以移禍他人,而坐山觀虎鬥。」
穿雲堡主老臉一紅,苦笑道:「前輩休來取笑,范某那有此念?」
禿頭孔雀打個哈哈乾笑道:「那就算老夫說錯了吧,不過,這主意倒是打得,你先騙得一部『清華內篇』,聽說還有『外篇』和『浩然天罡錄』,若想一一到手,你那有這麼多女兒?再則甘小俠擒下的人,卻由你來代殺,既輕鬆又乾淨,那還不好?」
穿雲堡主被他嘲得老臉發紫,大為不悅道:「孔前輩你這是什麼話?」
禿頭孔雀笑道:「你先休發急,老夫替你出個主意而已。」
范桂仙嬌嗔道:「孔老前輩別盡以話擠我爹。」
禿頭孔雀斜看她一眼,點點頭笑道:「你不出主意,你爹也不出主意,老夫只好越俎代庖,接不接受,是你父女的事,那能硬說是擠?」
范桂仙一想,對方這話連她自己也說了,一個女孩子家,怎好和老前輩辯論這一種事?無可標何,只好低哼一聲,擰過粉臉。
甘平群微微一笑道:「對於處置這姓巴的,我倒有個主意!」
范桂仙不待話畢,已叫起來道:「是呀,人是你擒上的,當然由你處置。」她說到這裡,忽想到自己也曾被他擒過,不覺俏臉一紅。
甘平群渾如未覺,正色道:「若要處置此人,確須問過桂仙姑娘。」
范桂仙忙道:「不必問我,由你怎樣都行。」
甘平群微笑道:「不是這樣說,因為他是你的未婚夫婿……」
「我不承認!」范桂仙急得叫了起來。
甘平群點點頭道:「這樣就好辦了,過一會問完了話,把他放了就是。」
穿雲堡主恨恨道:「這小子藝業不弱,又狂傲得看不起人,最好是把他的功行給廢了。」
甘平群劍眉微皺,正色道:「我們既不慣殺俘虜,何必又廢他功夫。」
一行七名駿馬疾馳、不覺已到日中時分,遙見一處隆起的雪丘,約有三四丈高,二三十丈廣闊。這雪丘雖然高僅幾丈,但在一望無際的雪原上,已是極為難得。
葉汝愜鞭梢一指,笑道:「在那雪丘上問話,倒是便於瞭望,但又怕是『道旁苦李』,暗藏危機。」
甘平群笑道:「就在這裡問罷,也可省點馬力。」
穿雲堡主照顧那俘虜——巴德耀——,雖說把人放在鞍上,並不費力,但一肚子悶火,也令他不大好受。聞言停馬,挾著巴德耀一躍下鞍,順手一拍,喝一聲:「小子醒來!」
「老匹夫!」巴德耀穴道一解,立即照準穿雲堡主劈出一掌,同時一挺身軀,射出數丈,拔腳飛奔。
他沒有被點暈穴,穿雲堡主的話都被聽進耳裡,是以蓄恨已久,這一掌之力豈同凡響?
但覺一股沉猛如山的潛勁衝向穿雲堡主胸膛,「蓬」一聲響,穿雲堡主雖然及時封架,仍被震得血氣翻湧,「蹬蹬蹬」連退三步。
「那裡走!」甘平群怒喝一聲,一掌揮去。
他直到這時,還不打算把人殺死,這一掌只用上一二成真力,那知滑雪溜冰的絕藝,更是北方擅長,巴德耀順著勁道一溜,竟如一道飛星激射出好幾十丈,再—連兩個縱步,登上雪丘,縱聲朗笑道:「閣下縱虎歸山,在日沒以前,巴爺爺教你死得瞑目。」
甘平群一掌失算,竟變成送行的順風,一聲暴喝,追上雪丘,人未到,掌先發,一股狂風,疾捲而去。
巴德耀話聲一落,即見狂風驟起,猛勁如濤,直可把雪丘吞沒,駭叫一聲,翻落雪丘背面。
甘平群發起狠狂,暴喝一聲:「任你上天下海,甘平群也要……」
他一面喝出胸中的悶氣,一面放步疾追,不料這一腳下去,猛覺地底一空,收勁不及,身子一撲,竟成為一個「倒栽觔斗」摔了下去。
「小子!你就死在這『魔仙窟』吧!」
巴德耀得意的笑聲由腳上傳來,一股猛勁也隨聲而落。
甘平群猛吸一口真氣,翻轉半個身子,封出一掌。
雙方掌勁迅即接觸,「隆」一聲巨響,滿窟勁風激盪,四面回音震得耳膜嗡嗡作響,接著便是「砰」的一聲,眼前立即一暗。
甘平群倉卒間封出一掌,勁道自然不足,但覺身子疾往下沉,趕忙提氣輕身,讓身子緩緩下墜。好容易腳踏實地,運起「虛室生白」的目力看去,但見這窟四面具是冰晶堅玉,滑不留手,寒氣森森,直砭得筋骨酸痛,這窟到底多高,「虛室生白」的目力也無法看透。
若是差等的高手跌下這窟,縱是不當場跌成肉餅,也要冷死驚死,然而,甘平群藝業既高,處之泰然,想了一想,只微微一笑,拔出犀利無倫的「天倫劍」向那晶壁猛力一扎。
「磨!」一聲響,在劍尖扎上晶壁的剎那,一枝無堅丕摧的天倫劍居然被反彈退後,若不是甘平群握得很緊,但憑這反彈之力,也夠令他寶劍脫手。由其如此,他自己也已感到右臂微微發麻,虎口也痛了一下。
他屢經和高手交戰,只要天倫劍一出鞘,可說是無往不利,但一處晶壁竟堅逾精鋼,這是什麼緣故?
他再凝神向那晶壁注視,但見被寶劍扎中之處只有米粒大小的白痕,也只凹進分許,若果每劍只能鑿進分許,要鑿得什麼時候才可登回地面?
在他這轉念間,隱約聽到頭頂上方傳下殺聲,情知定是同伴發覺自己墜人機關,為了救援,和巴德耀打了起來,不禁又是一喜,暗忖:「若果誰抽空宰馬,把馬皮連成為皮繩投了下來就好了。」
以他這等絕頂輕功,不說是皮索,那怕搭著一根繭絲,也不難借力輕身,登上雪丘的地面。
但他略加思索,又覺得這想法並不大對,照說巴德耀的藝業並不算太高,只消禿頭孔雀一人就夠他好受,如此,則還剩下六人可以殺馬、剝皮、接繩,頃刻間就能竣事,何須這麼久的時候?
他再仔細傾聽,卻聽出上方人聲噪雜,厲嘯、暴吼、嬌叱、大笑……無所不有。
這時,他猜想冰雪堡的高手已經出動,若果穿雲堡主不幸身死,還勉強可說貪得秘笈,以女為餌,騙寶騙婚,死有應得,禿頭孔雀恃技獨行,先闖冰雪堡,生死也與自己無關,惟有那金、葉二女萬里相隨,她們為的是什麼?若果有個三長兩短,怎對得住萬化道姑和神女宗主?
經過這一陣子,他已看出這座像個深井的石窟,廣約二丈,除了底下有幾段短短的麻繩之外,並無別物,料想曾經有人探窟,隨便扔下,在這心急的時候,也不肯多費腦筋,狠狠地咬緊牙齒,左掌右劍對準四壁一陣亂劈。
忽然「蓬!」一聲響,這一掌之下,竟將一處平滑無瑕的晶壁震退二尺,現出一個方形小洞。
他幾乎就要急得發瘋,忽然發現這個奇跡,又是喜得直跳,照準那退後的晶壁連發十幾掌,「轟隆」一聲,那方晶壁吃他最後一掌震得筆直飛去,一股暖流衝到,使這喜歡過度的甘平群大感奇怪,也不問有無危險,一縮身軀,穿洞疾進,爬行約有二丈,頭前忽然開朗起來。
站起身軀看去,原來已走進一條隧道之中。
這條隧道廣約三四尺,高有丈餘,被震飛那二尺見方的晶壁跌在拐角之處,若非受後面石壁所阻,敢情還要飛得更遠。
甘平群想出困好參加殺敵,見路就走,見彎就拐,也忘了路的遠近,拐彎多少,忽覺眼前又是一暗,原來已走到隧道的盡頭。
到達這裡,已經沒有那僅平滑如鏡的晶壁,換上來的是那黑黝黝整塊石壁,著手幾乎溫暖如棉,暗忖一條隧道裡面,竟有一溫一冷,兩種截然不同的石壁,莫非正是傳說上「陰陽二氣」交泰之地?
他仔細察看兩種石壁相交之處,見有一條細縫由上面而下,像是一道門縫,試就這縫插進一劍。
「唰!」一聲輕響,這一插了進去,竟聞石壁後面幽幽一歎。
「有人?」他心頭暗叫一聲,幾乎要拔劍退後。
然而,一種好奇心的驅使,終於他手腕一扭,天倫隨手一旋,「刷——」地一聲,那石壁立被切開一大塊,又顯出一條隧道。
「唉——」一聲女人的歎聲傳來,甘平群不禁愣了一愣。
但他旋即想到對方是個女人,幽居地底已久,說不定是含冤飲恨的人,對於一個陌生來客定無惡意,急由割破的石壁縮身而進,揚聲問道:「有誰住在這裡?」
「你是誰?」他那聲音傳出不久,立聞石裡壁傳來女聲詢問,而且這口音聽進耳裡還覺十分熟悉,想了一想,不禁叫起一聲:「媽!」
那人十分詫異地歎道:「我真活見鬼了,不然,我媽怎會來此找我?」
甘平群一聽,分明紫鳳女的聲音,急把石壁敲得砰砰作響,叫道:「媽!我是甘平群。」
「咦——有這個道理麼?」
「是的,我是甘平群,由另一邊跌了下來。媽!你能打開石壁麼?」
「哎喲!」紫鳳女想是喜極,但她這聲歡悅的呼叫過後,反而寂然無聲。
「媽!……媽!……媽!……」
甘平群又喜又急,一陣疾聲呼喚不聞答應,暗忖莫非喜極之下,竟然暈了過去?
他由對答的聲音聽出相隔不過四五尺,心想這幾尺厚度的石壁不愁鑿它不穿,趕忙凝氣運功,勁透劍尖,狠命向石壁劈去。
「噹!」一聲響,甘平群這一劍下去,自己握劍的手也被震得一麻,但那石壁已被削開一道長槽。
只要劈得開就行,他急要打穿石壁,好衝過這種障礙,會晤自己的大娘,瘋狂似地一劍接一劍猛劈下去。那堅硬的石壁,一塊一塊往下剝落。
果然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他最後這一劍,但聞「磨」一聲響,石壁已被攻穿一個拳大的小洞。
這時,他只消一掌就可把石壁震開,但怕石塊飛往前面,會打傷那喜極而暈絕的大娘,只好納劍歸鞘,伸手過去,握緊石角,用力一扳。
「頓頓頓……」一陣脆響,一片一片石角被他扳斷下來,頃刻間已拓開一個二尺大小的石孔。
他迫不及待,穿壁而過,一具衣裳襤褸的軀體已映入眼簾。
那人雖是衣裳襤褸,但面容秀麗,身材纖巧,可不是當年因贈膽而失命,令他朝夕難忘的大媽紫鳳女?
但看她人雖暈迷,嘴角還孕著難以形容的笑意,可見她聽得甘平群到來的當時,心頭多麼地喜悅,得意。
甘平群不知這位大媽如何會藏在地底,但由她衣不蔽體一事看來,知已吃盡苦辛。在這頃刻間,想起她對自己的恩情,不禁悲從中來,哀喚一聲:「媽!」雙淚便已交頤而下。
他已忘記自己身具絕藝,應該先把人救醒過來,竟是哭個不止。那略帶鹹味的熱淚,滴向紫鳳女臉頰,想是受到這熱淚淋灑,又自悠悠醒轉,星眸半睜,隱約看見一個面孔向她流淚,不禁驚呼一聲,滾過一邊。
甘平群也驟然一驚,急叫一聲:「媽!我是平兒!」
紫鳳女站了起來,注視他臉孔半晌,不禁失聲道:「果然是平兒,我還依稀記得!」
甘平群趁機一撲人懷,孺慕地喚著道:「成全了孩兒,卻自苦了媽。」
紫鳳女輕撫他的肩背,傷感所歎息道:「孩子,你又長大得多了,但我實在不是你媽。」
甘平群搖搖頭道:「孩兒已經完全知道,但你老人家仍是我媽,平兒要把你老當作親生媽一般孝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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