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平群暗道:「用星雲步比不過你,難道我不會換用別的。」
他先登上城牆,覷定羅喉老人即將追及,雙腳猛可一頓,身子斜向上拔,雙臂向後一劃,霹靂一聲,衝出二三十丈。
這是金袍總護法七十二藝中的「雷厲風行」,一施展開來,經過處一路雷聲,氣流激盪,狂風揭瓦。
羅喉老人駭然叫道:「這是風行三十六藝!」
甘平群暗忖:「又教你看出了。」隨口答道:「比老丈的『星雲步』如何?」
羅喉老人呵呵大笑道:「雖然各擅勝場,但你功力無我深厚,再過些時候,仍要被我追上。」
他不料甘平群突施風行步法,猛衝出一段距離,自知急切間無法追上,惟有仗深厚的功力,由相持時間上取勝,甘平群聽在耳中,暗道:「這老人雖然狂傲,但也夠坦白,明是非,莫教老魔網羅了去。」
在這轉念間,二人一先一後越過新寧縣城,甘平群忽向側裡一掠,收步拱手道:「老丈不必追了,小子甘願認輸。」
羅喉老人「星雲步」何等神速,甘平群側裡一掠,他也恰落在甘平群起步的位置,然而,他忽覺對方步履未亂,中氣未浮,怎會認起輸來?微怔之下,不禁脫口叫道:「你還未輸,為何使刁?」
甘平群笑道:「若果定要分個輸贏,不覺十分尷尬麼?」
羅喉老人沉吟半晌,輕喟一聲道:「像你這樣一個年輕人,能不傲慢自滿,真是難得。好吧,你說的少女在什麼地方?」
甘平群見這樣一位狂傲老人竟能聽從規勸,從善如流,心頭大悅,急低頭一拜道:「老丈過分誇獎,更令小子汗顏,小子也只知那少女在城東……」
忽然,他覺得眼下正是城東,並還是曾經走過的路。三更時分,他和金、葉二女到達這裡,因急要進城擒凶,才先走了一步,二女遇上翟妮寧發生爭執,也該在附近才是道理,為何不見人影,並也不聞人聲?
他心下微微一驚,不由得脫口叫出一聲:「不妙!」
羅喉老人也必有所覺,「咳」一聲道:「可是你要找的人丟了?」
甘平群道:「真奇怪,照理說,小可和兩位女友在這裡分手,後來她們遇上翟妮寧,敢是一語不合,打了起來,也應該在附近才對,怎會毫無聲息。」
羅喉老人笑道:「看不出你這樣一個小子,居然情孽纏身,成為禍山的男人,二女爭歡,勢成水火,怕你趕來相勸,不知往那裡拚死拚活去了。」
甘平群俊臉飛紅道:「老丈別開玩笑。」
蕭錦和胡不臣腳程較慢,這時趕來見這一老一少娓娓而談,問起情由,也帶著幾分焦急道:「這事不大好辦,我看要分成三路,彼此相隔數里,向崖山搜尋,只要發現有少女廝打,立即傳聲相告,上前勸解。」
「好!」甘平群更是萬分著急,說一聲:「請羅老丈居右,蕭胡二位英雄居中,小可居左,立刻就走。」
他話聲一落,「風行步」已同時展起,一陣疾奔,將達崖山腳下。
一聲蒼勁的長笑由右側遠方傳來,甘平群知是羅喉老人已有發現,急折過方向,趕過蕭胡二人,猛見一大群人正在廣達數十畝的山坡上打得人影翻飛。
他一眼瞥去,已見葉汝愜、金雲鳳二人各迎戰一位紫衣少女,翟妮寧卻和一位蒙面的綠衣女打得難解難分,蘇汝情傍著凌念生和萬化道姑站在一旁,神情緊張,臉色凝重,瞬也不瞬地注視場中廝鬥,另一邊,站有十幾個紫衣婦女,一看便知是崖門恨宮的人物。
羅喉老人獨自站離鬥場幾十丈遠,一見甘平群來到,詭秘地一笑道:「小子,你好不幸福,有這麼多女的甘願為你拚死。」
甘平群大感尷尬,急道:「老丈又開玩笑了,那些紫衣女,全是崖門恨宮的人。」
羅喉老人笑道:「那麼,不穿紫衣的該是你的人了,誰是翟妮寧,快告訴我。」
「和綠衣女打的那人便是。」
「唔?她走的不是『星雲步』。」
「她學的藝業,就像小可一樣雜亂,誰也看不出她的家數。」
「小子你太捧她了,她此刻使的,正是妖狐的家數,瞞得了你,可瞞不了老夫。」
甘平群一怔道:「老丈屢次提起妖狐,究竟妖狐是誰?」
「你真不知道?」羅喉老人向他臉上一望,頷頷首道:「你年紀還輕,怪不得不知道,妖狐姓林,名湘雅……」
「咦——」甘平群聽他說的竟是恨宮主人,不禁叫出聲來,靈機一動,急道:「老丈可知道顏劍龍是什麼人?」
羅喉老人重重地「哼」一聲道:「你問那龜兒子幹什麼?」
甘平群見一說到轉輪王的名字,對方立即罵了起來,情知雙方有過節,笑笑道:「他就是網羅武林高手,妄圖統御武林,以人轉化為畜,設置輪迴地獄的轉輪王,怎能放過不問。」
羅喉老人冷笑道:「顏劍龍除了奸詐過人之外,有多大能耐?」
甘平群暗忖:你老武藝雖高,也未必就能打得勝那老魔,只因這話說了出來,將會落個誘人人阱的嫌疑,輕歎一聲道:「那老魔武學也不可忽視,他連什麼弋世雄也網羅了去,把天下精妙的絕學搜個齊全……」
「笑話!」羅喉老人一聲怒喝,立即冷笑道:「他懂得什麼精妙絕學,弋世雄算得一個人物,但也是奸詐之徒,和顏劍龍做成一擔,只怕是同床異夢,各有千秋了。」
甘平群詫道:「老丈和他們全都認識?」
羅喉老人笑道:「豈僅認識,也不知打過多少場。」他頓了一頓,反問道:「你可看出那穿綠衣服女娃兒的家數?」
甘平群搖頭苦笑道:「小子在這方面知道太少,還請老丈指教。」
胡蕭二人早巳趕到,胡不臣忽然插口道:「綠衣女使的儘是柔勁,極像傳說上的陰符掌,難道她竟是尹德寬的門下?」
蕭錦接口道:「聽說陰符卅六變不傳外人,若果那嬌娃使的是『陰符掌』,理該是銀衫秀士尹德寬的後人才對。」
羅喉老人頷首道:「你二位說的不錯,那女娃兒用的是尹家武學。」
甘平群暗自驚奇道:「銀衫秀士,難道就是那銀袍總巡察?」
他想到這事,立又想起船上提醒他縮骨逃生,同時又要請人穿他琵琶骨的菊兒姑娘,也不知是恩是怨,忍不住向那綠衣姑娘注視起來。
凌念生發現甘平群與三位老人先後到達,臉上緊張的神情因之一鬆,和萬化道姑移步過來,向客人通過姓名,隨即悄悄道:「小哥兒,你可認得那綠衣姑娘?」
甘平群搖頭道:「侄兒雖知道有位綠衣姑娘喚菊兒,但不能說那人就是她,究竟她怎樣和翟姊姊打起來的?」
萬化道姑冷笑一聲道:「你還說什麼翟姊姊哩,要不是綠衣姑娘先我們趕來,我那小師妹早死在她的掌下。」
甘平群由她這一句話猜知綠衣姑娘竟然幫助己方,但那共過生死患難的翟妮寧,怎能算是敵人?他眼見雙方打得難解難分,真不知誰是好,不覺發出一聲輕歎。
凌念生知他左右為難,正色道:「你那妹妹說的並不太差,紅丫頭當初不知存什麼心才幫你的忙,又一同往浮沙島學藝,但她那『雷音掌』實非正宗。你雲妹妹拼她不過,幸得綠衣姑娘到來,接下她一招『飛石拔距』,她立即跑來這裡,喝令她的同伴和你兩位妹妹拚鬥,你瞧應該怎樣去勸解?」
萬化道姑「哼」一聲道:「勸解?只怕不容易哩,她們個個拼了幾百招,能勸誰先罷手?」
甘平群陪笑道:「小可試試看,自然是先勸翟姊姊。」
那知一語甫罷,羅喉老人身影一晃,已落在場中,雙喝一分,把紅綠兩條身影分開三步,面向紅影喝道:「小妮子由那裡學來『星雲步』?」
翟妮寧「哼」一聲罵道:「你這老該死也管得著?」
羅喉老人怒道:「老夫若不看那小子份上,就先教訓你這番狂妄,狐王林湘雅是你什麼人,快說。」
甘平群不覺「啊」一聲暗歎道:「原來恨宮主人是當年的狐王,怪不得連轉輪老魔也要讓她幾分。」
在這時候,翟妮寧也驚噫一聲,疾退三步,斜睨羅喉老人一眼,揚起娥眉,拎笑道:「你這怪老兒是什麼人?」
羅喉老人呵呵大笑道:「妖狐既將半套不全的『星雲步』教你,難道不對你說過『星雲步』是那一家的絕學?」
翟妮寧星眸向緩步入場的甘平群一掃,冷冷道:「星雲步不是我家的絕學,難道會是你的?」
甘平群見她居然當面狡賴,頗感不悅,急道:「翟姊姊,你……」
「呸!」翟妮寧恨恨地瞪他一眼,罵道:「誰是你的翟姊姊?」
怪—一聲音容貌,武藝,無一不和翟妮寧惟酷惟肖,怎又當面不肯相認?甘平群愣了一愣,認為她另有隱衷,當下淡然一笑道:「就算你不是翟姐姐吧,但那『星雲步』正是這位老人家的絕學,請你先教那兩位姐妹住手,大家也好說話。」
「住手就住手,沒什麼了不起。」翟妮寧揮手叫道:「你們那邊暫不要打啦!」
和金葉二女廝拼的兩位紫衣女聞聲卻退。
翟妮寧瞧了一眼,回頭冷笑道:「你們有什麼話要說?」
羅喉老人一雙精光閃閃的老眼,專注在她的臉上,凜然道:「老夫若沒有看錯,你這妮子該是狐王林湘雅之女,只不知你姓羅,姓吳,姓顏,也還是姓李。」
翟妮寧又連退三步,星目園睜,罵道:「你這老匹夫才有這麼多的姓。」
羅喉老人微微一笑道:「老夫由得你罵,你若不相信,可去問媽媽再來。」
「哼,你說得容易,本姑娘還沒教訓你哩!」她話聲甫落,雙掌已同時劈出。
「呼——」一聲掌風響起,掌影隨即湧到。
然而,羅喉老人身形一晃,已繞到她身後笑道:「老夫若大把年紀,難道還要和小丫頭打架,甘小哥快教訓她,別讓她騎在你頭頂撒尿。」
翟妮寧當時掌招一發,但見眼前黑影一閃,對方已落在自己身後發話,急忙擰轉身軀,揮掌如飛,那知任是掌如浪湧,仍碰不著對方,連人影也無法看見,聽罷他後面一句,直氣得粉臉通紅,厲聲道:「老賊你自己找死,須怪不得我羅雪青!」
「噫!你果姓羅。」羅喉老人的語音充滿希望,哀傷,一步退出圈外,顫聲道:「你今年可是二十六歲?」
翟妮寧真名是羅雪青?
是真?
是假?
是一人,也還是另有其人?……
甘平群聽她報出名頭,不禁愣了半晌。
翟妮寧想是氣極,恨極,右手一搭香肩,「鏘——」一聲響,頓見寒光浮動,一枝寶劍已經出鞘。
甘平群暗道:「翟姊姊幾時有這樣一枝好劍,想來這人定不是她。」但他這心念才起,立又想到自己也在最近獲得一柄良劍,怎知她不是另有機緣?
翟妮寧寶劍出鞘,立即像瘋了一般向羅喉老人猛撲。
羅喉老人一聲長嘯震澈夜空,嘯聲未落,人影已斂成一線向南疾射。
「姑娘追你到天邊。」翟妮寧(羅雪青)竟不顧危險,展起輕功,筆直追趕,一群紫衣婦女也跟著追去。
眨眼間,十幾條身影俱消失在夜幕裡面,連那綠衣女也一併走了。
若非羅喉老人在二十七年前曾和狐王林湘雅有過「雅」緣,他為何恁地激動,而且一口說出羅雪青的歲數。依照此理推斷,羅喉老人應該是羅雪青的直系尊親,所以一聽說對方姓「羅」,頓時激動得失去儀態。但這二人究竟是父女還是祖孫,外人難以臆測,也用不著去臆測。
葉汝愜孜孜地喚道:「平哥哥,我們回去了哇。」
「唔。」甘平群才答應一聲,又反問道:「回去那裡?」
「城裡面雷達鳴姨丈家裡。」
甘平群略為沉吟道:「我認識雷府,你們先回去罷,我和這二位老英雄商議一樁要事再來。」
他因為蕭錦曾說過「清華寶錄」的事,想把握時機問個明白,葉汝愜微愣道:「我和雲姐姐也陪著你。」
甘平群搖頭道:「不必了,我們很快就回到雷府。」
蕭錦忙接口道:「葉姑娘肯留下來更好。甘少俠若要練寶錄上的功夫,也得有人護法才行,胡老兒和我只能充外間護衛。」
葉汝愜曾聽說過甘平群之父——甘益苦——研讀秘學的事,禁不住粉臉微紅。
金雲鳳不知這事,把她袖子輕輕一拉,附耳道:「他要練什麼寶錄,妹妹可曾知道?」
這一對誼姊妹湊在一起,無話不談,葉汝愜悄悄把話一說,金雲鳳輕呸一口,又轉化為嬌笑道:「我先祝你成功。」
甘平群知道「清華寶錄」需要夫婦同參,方可顯出字跡,還要結成道家「靈胎」,方可練成絕藝。
當年他父親就因為不願自絕宗祧,才沒把絕藝練成,自己怎好貪多為得而絕了甘家的後代?然而,他由蕭錦前次的話裡,知道這部清華寶錄與父母存亡大有關係,怎能置之不問?
他心念疾轉,頃刻間已想出一個妥善的方法,坦然道:「二位賢妹若願相陪,小生自是感激不盡,雲妹妹要不要稟告令師姊一聲。」
萬化道姑已和凌念生商議妥當,聞言笑道:「我這位師姊不作主,只要雲鳳不忘本門,由你們自己鬧去罷。」
凌念生也笑道:「愜兒已交給你,就由你作主,不必再問。」
二女心裡一甜,不禁相視一笑。
甘平群忽記起曾經遇上周羽步的事,急向凌念生告知,才轉向蕭錦道:「老丈可將清華寶錄和家嚴的下落示知了麼?」
蕭錦點點頭道:「老朽亦知少俠急於欲知此事始末,但在未說此事之前,還想請問少俠意欲先尋清華錄,抑是先尋浩然天罡錄?」
甘平群心忖「浩然天罡錄」是師門秘笈,當然也十分重要,但那「清華錄」則有關父母存亡,更比浩然天罡錄重要,正色道:「小可還是想先尋清華錄,好知道家嚴消息。」
「果然是孝子心腸。」蕭錦讚歎一聲道:「清華寶錄在十幾年前,被金鉤銀叟得去。這事已無疑問。」
甘平群怔了一怔,暗忖「清華錄」既落入金鉤銀叟之手,莫非自己的父親竟是被他害了?若果蕭錦的話可靠,則紫鳳聞人瑤卿(盧印生)臨終所說的「銀」字,該是代表金鉤銀叟而不是轉輪王顏劍龍,由此看來,自己把全付心機落在藝業高絕的轉輪王身上,豈不是枉費?
轉輪王將人化畜,統制武林,雖說罪無可逭,但他既未害過漱玉儒生,總不該將這罪名栽在他頭上,而讓真兇逍遙法外。
雖僅是一剎那,甘平群已念頭疾轉,急道:「『清華錄』如何落到金鉤銀叟之手,老丈可曾知道其詳?」
蕭錦搖搖頭道:「金鉤銀叟怎會獲得『清華錄』,老朽不親見,不敢妄自揣測,但他在白海練清華錄的武學,卻是老朽親見。」
翻雲手胡不臣笑道:「蕭麻子,你什麼時候到過漠北,我怎不聽說過?」
蕭錦怪眼一翻,罵道:「十幾年的舊帳,誰要翻開給你聽?若不是感於少俠擒而不殺的厚恩,我這帳底子也不會抖開來……」
甘平群恐怕對方一吵下去,便沒個完的,笑笑道:「蕭老丈不必將箋箋小事計較在心上,還是說回正題,也好作區處。」
蕭錦那老臉上掠過一絲詭笑,但各人並無所覺。
甘平群目光最銳,雖看出對方表情大異,卻以為因胡不臣岔了他的話頭,才有些表現,也不放在心上。只聽他「咳咳」兩聲,續道:「說起這事,確也令人難信:——原來『清華寶錄』竟是有『內編』、『外編』兩種。『外編』的記載,除了老朽方才施展過的『飛輪掌』和一套『飛輪劍』之外,儘是克制別宗派的招式,這種招式雖是十分精妙,若無極深厚的玄功,就不能將其妙用發揮極點,到底需要何種玄功,『外編』也略為提及。……」
他說到這裡,故意頓了一頓,甘平群不覺脫口道:「一定是記載在『內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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