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巡察!你……」
鐵面龍神驚急中,竟失聲叫出死者的身份,並即縱下牆頭。一個使劍名家,——牛巡察在看出對方不懂劍法的剎那間,便被一劍貫顱而過,死了。
其餘三人同時驚得猛退三步。
甘平群乘這時機飄退丈餘,身子微微一晃,輕笑道:「原來竟是位居巡察,當時何不早說?」
葉汝愜眼見這位和她定過情的少年英雄,退後時身子晃動,急取出一粒紅丸,送上前去,顫聲道:「平哥哥,你失力太多,快服這個。」
經她這麼一說,甘平果覺心頭發悶,血腥沖喉,接過紅丸一口吞下,自覺一縷清香下嚥,煩悶的血腥氣味一掃而空,無限感激地注視她一眼,低聲道:「謝謝你,我又該殺盡這些兇徒了。」
葉汝愜搖頭道:「你先歇一下。」
她恐甘平群不允,話聲甫落,已一步衝出,劍尖一指,叱道:
「別耍仗車輪戰,誰先過來領死?」
原先和她交過手的兩名藍衣人飛步而出,叫道:「美嬌娥,還是咱們再戰一場吧。」
「仍是混戰群毆的鄉下佬!」金雲鳳冷叱聲中,和葉汝愜並肩而立。
「哈哈哈,還有我們兩個。」剩下二名藍衣人也飄然出場。
趙如玉見甘平群作勢欲起,急道:「三弟休再搶先,讓我這不成材和馮兄一場。」
甘平群劍眉微皺道:「小弟但怕還有敵人要來,不如由我先多殺幾個,免得夜長夢多為妙。」
馮行義道:「這幾個,我們還擋得下來,你只要當心那什麼龍神和在廟裡療傷的紅袍老賊。」
甘平群急道:「廟裡還有什麼人?」
馮行義搖頭道:「我也只知被葉、金二位姑娘打傷的紅袍老賊退人廟裡,也許還有人在他旁邊護衛。」
甘平群略為沉吟,毅然道:「既是如此,事不宜遲,大哥與二小防備那些黑衣人濫殺丐幫兄弟,金葉二妹和二哥抵擋那四名藍袍管事,一時不致於落敗,小弟先收拾那些假管事再說。」
他一知廟裡還藏有高手,便不肯為了自己一人歇息而陷多人於危境,匆匆叮囑數語,一步騰空,越過雙妹前面,劍尖一指,喝一聲:「鐵面龍神,你到底滾不滾?」
他滿腔熱血,一身俠骨,並不畏怯鐵面龍神,只因對方曾有傳藝之惠,自己又更說過饒他三次不死的話,是以不便即時痛下殺手。
鐵面龍神因那牛巡察一劍喪生,也和另外三人竊竊計議,猛
見甘平群上來發話,當下嘿嘿奸笑道:「小叛逆,你還怕進不了閻王殿不成?」
甘平群察言觀色,知對方定有奸謀,一聲豪笑道:「閣下議定奸謀對付甘某一人,甘某倒不放在心上,但礙在多人的生死存亡,甘某就要教列位先死。」
他知道大眾安危繫於一身,決不能讓敵人從容計議,話聲甫落,身形動處,—道劍光已向持鞭者飛去。
他雖不曾練過精妙的劍法,但因苦練華倫正的「三管龠法」
多時,覺得這枝短劍和三管龠的長度相左不多,立即把它做「龠」
來使用,使劍的牛巡察一時不明就裡,就被刺穿頭顱,死於非命。
持鞭者瞥見一劍飛來,帶起淒厲震魄的嘯聲,一縮身軀,倒退數丈,叫道:「陶總管,這一招可不正是『鐵龠橫飛』。」
甘平群微微一怔,旋即朗笑道:「你知道也沒用!」
他臉底一翻,又是「嗚——」一聲長嘯,左首持扇者方擋出一扇,右首那持筆者已一聲慘呼,右臂斷落。
原來三管龠的妙處,就在音從東來,龠向西去,只要那震人心弦的響聲一起,聞聲者不得不防,未聞聲者又防不勝防,竟然在三招之下,傷了二名高手。
鐵面龍神大喝一聲,雙臂齊揮,兩股勁疾無比的掌勁匯成一道氣流,疾衝甘平群身前,兩組「飛魚刺」夾在氣流當中激射而到。
「你這海盜頭目早就該……」
他一語未畢,猛見十點寒星耀眼,急忙一緊手中劍,「嗚——噹噹噹……」——陣厲嘯脆響,立聞兩聲慘呼,持鞭持扇的兩人幾乎同時倒地。
甘平群一步退後丈餘,抱劍當胸,微微一笑道:「鐵面龍神,持鞭的是死在你飛魚刺之下,不關甘某的事,姑念你那部水藝大全,饒你一命,滾罷!」
鐵面龍神一時心急,在圍攻的時候發出暗器,眼見甘平群盪開五枝一組的飛魚刺射進同伴心坎,再橫飛一劍貫穿持扇者的胸膛,驚得心膽俱寒,厲喝一聲:「老夫和你拼了!」
但見他狠命—拉,撕下那張其紅如血的面罩,順手扔過一旁,拔肩後—對分水刺,大喝道:「轉輪兄弟除下罩!」
黑衣人隨聲鼓噪,—齊湧向丐幫。
霎那間,面罩飛舞,刀劍如林,一片雜亂的殺聲震得山搖岳動。
這雖在甘平群意料之中,事先也叮囑馮行義小心應變,但見幾十名黑衣人湧向丐幫,也由不得頭皮一緊。
「殺——」
「嗚——嗚——嗚-———」
他暫時避免與鐵面龍神纏鬥,一步退到雙妹身側,「殺」字——落,一名藍袍管事首先被掌力震飛,短劍連「嗚」三聲,另外三名管事也魂歸地獄。
他毫不費事地勾消了四名管事,身形一飄,落回鐵面龍神身前,舌綻春雷,大喝一聲:「快滾!」
「嘿嘿!」鐵面龍神乾笑兩聲,一雙分水刺已如兩道金龍射出。
「不見棺材不掉淚,甘某先毀你這對毒鉗。」
他一枝短劍蕩起一片霞光,接戰敵人雙刺。
「噹!」
一聲金鐵交鳴,鐵面龍神雙刺齊被掃過一邊,兩股腥臭異常,其黑如墨的液汁卻由分水刺尖端噴射而出。
此時兵刃交加,相距不滿五尺,甘平群情知閃避不開,左掌一封,右手疾進一劍。
「不好!」
「不好!」
兩人齊聲驚呼。
鐵面龍神左手四指被利劍連根削去,一步躍登牆頭。
甘平群左掌一觸及那黑汁,頓覺又痛又辣,以致驚叫出聲,一步追迫過去,厲聲道:「海盜,你放的是什麼水?」
鐵面龍神慘笑一聲道:「叛徒,你再也凶不起來了,化骨龍的毒液,可使你在一時三刻之內身化毒水,誰接觸你那腐屍之水,也要連骨化去。」
甘平群心膽一寒,幾乎立刻倒地。
然而,在這一剎那間,他忽然目放毫光,朗聲笑道:「甘某視死如歸,一息尚存也要先毀你這伙惡魔再說。」
他話落人起,左掌猛向敵人劈去。
鐵面龍神萬料不到他志氣如虹,不把生死大事放在心上,情知自己接觸到沾滿毒水的手掌,若不立刻服下解藥,也難免骨肉被化,大喝一聲:「快走!」一步躍過殿脊,逃走無蹤。
甘平群搶登牆頭,瞥見破廟裡有一位紅袍人跌坐調息,兩旁各有一位藍袍人侍立護衛,知是被金葉雙妹打傷的人,不覺冷笑道:「原來閣下躲在這裡,甘某即將化水,先替人類做一番好事才是。」
他明知紅袍人療傷未癒,不該乘危出手。然而,自己的性命也只剩一時三刻,怎能留下為害武林的凶魔惡煞?
為大體不拘小節,他飄身入廟,喝一聲:「誰先上來送死?」
兩位藍袍人各斜跨一步,擋在紅袍人身前。
「噫,閣下還懂得義氣,真教甘某不忍下手,快滾吧!」
他見對方居然不顧生死,拱衛紅袍人療傷,一時大起感觸,竟覺得難於下手,著令敵人離開,好向紅袍人發招。
但那兩名藍袍人只對望一眼,仍然淵停嶽峙,擋在面前。
甘平群微微一怔,納劍歸鞘,揚起右掌,喝道:「轉輪島多半是窮兇惡極之徒,閣下既來漳州屠殺多人,本該一死,姑念對同儕有『義』的份上,特放閣下一條生路,再不退走,甘某便不輕饒了。」
兩名藍袍人鼻裡「嗤」一聲冷笑,仍然站著不動。
「平哥哥!」
牆頭上一聲嬌呼,葉汝愜已飄然人廟。她向紅袍人看了—眼,忍不住冷哼一聲道:「那煮熟的螃蟹,就是擊斃神丐前輩的人,平哥哥千萬別饒他。」
甘平群聽她甜甜地呼喚,心弦也震了震,但一想起自己這垂死的生命,不禁心頭一慘,暗忖該給她幾分冷漠,省得到那時候她傷心欲絕。當下冷哼一聲道:「我自己懂得,你別來多事。」
葉汝愜聽他語冷如冰,怔了一怔,猛伸手要挽他左臂。
甘平群駭得躍開一步,左掌掩在胸前,喝道:「不要沾我!」
葉汝愜哀喚一聲:「平哥哥,你怎麼了?愜妹妹沒得罪你呀!」
金雲鳳跟後進來,瞥見甘平群臉色回異尋常,也大詫道:「平哥哥到底有何事不愉?」
甘平群冷哼一聲,看也不看她兩人一眼,又向藍袍人走近一步。
左首那藍袍人忽然怪笑道:「你們平哥哥沾了化骨毒水……」
「找死!」
甘平群被對方揭破心意,怒喝一聲,雙掌並發。
左首藍袍人那敢接他的毒掌?一步躍開數尺。
甘平群喝一聲:「你最可惡,拿命來!」
身影一閃,又追迫上去。
左首藍袍人躍上殿脊,桀桀笑道:「小叛逆不要發橫,再過一刻,你就當場身死,再過兩刻你就開始化為膿血,本管事和你耗著,讓那兩名賤婢眼見你死,也好心疼。」
雙妹全都明白了,她們知道「平哥哥」故意給她身受冷漠,好沖淡思念之情,而獨自忍受死前的痛苦。
他這一份情意何等地高超啊!
不說有情情更熾。情,是一種虛無,漂渺,超乎實體的感受。
若果必需追尋「情」的實體,享受「情」的實體,那就是一種「欲」,而且是下流的「欲」。
人生在世,所追求的全部是「欲」,只有在死前的剎那,才懂得情的昇華何在,而嗅到它那幽遠的、淡淡的清香。
雙妹此刻領受到他至高無上的情,不禁惶然泣下。
一聲慘呼自廟後傳來,葉汝愜帶淚躍起,瞥見甘平群走向遠方,急叫道:「平哥哥,我有解藥。」
「咦——」
生命還是最寶貴的東西,能夠挽留一刻,便有一刻的燦爛,光輝,為何定要將它斷送?
他聽說有可解化骨毒水之藥,詫異得停步苦笑道:「你別騙我。」
葉汝愜飛步趕上,勾緊他的右臂,笑道:「愜妹若是騙你,你就拿左掌把我也化水好了。」
甘平群猛覺果然被她騙了,雖然是善意的騙,也故作怒意,喝道:「休自己找死,快點放手!」
葉汝愜抓得更緊,哀聲道:「賤妾幸得相從地下,死何足惜?但由哥哥那首定情詩看來,你我還該有燦爛的生命,怎會忽然夭折?」
甘平群覺得她癡得好笑,也忍不住笑道:「我那定情詩怎麼說?」
「明月是前身,皎皎絕俗塵,拂枝花帶笑,掃黛柳凝顰,獻帕緣偏結,題詞意已親,臨歧留一語,攜手共雕輪。」
她曼聲吟罷,揚起眉毛,妙目含情,覷著他的眼睛,甜甜笑道:「賤妾將詩繡罷,永佩身邊,『攜手共雕輪』是何等淡雅的情趣,平哥哥,你難道不想追求?」
她喜氣盈眉毫不把「死」字放在心上,甘平群失笑道:「可惜再過一刻,我就要死了。『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還有什麼雕輪可共?妹妹你的生命,正如一朵燦爛的春花,應該讓我離去,你……」
葉汝愜頓覺心頭一酸,恨恨道:「你要再說這話,賤妾就該先死!」
她身軀一轉,直向他的左掌撞去。
甘平群駭然曲臂一攔,喝一聲:「不可!」
那知葉汝愜忽然笑起來道:「平哥哥,你死不了。」
甘平群微微一怔道:「你又看出什麼來了?」
葉汝愜笑指他握緊的左拳,道:「你打開手掌給我看看。」
「打開好給你來尋死?」
甘平群索性把左拳藏往身後。
葉汝愜吃吃笑道:「我才不尋死哩,你那掌心一片光明,根本就沒有毒。」
甘平群大詫道:「有這種事?」
葉汝愜放開手笑道:「有沒有,你自己看去,」
甘平群還怕她來撞掌,躍過—旁,低頭細看,果見掌心流霞映彩,和原來並無不同,不覺大奇,叫道:「妹妹所言,信而有徵矣!」
他忽然掉出一句文來,葉汝愜忍不住嬌笑道:「哥哥你又嘔酸水了。」
甘平群長喟一聲道:「驟逢奇事,不覺忘情,但我卻不明白,你最好還是莫碰我左掌。」
葉汝愜笑道:「賤妾敢一連碰一萬回,保管不會死去。」
「豈能一定。」
甘平群仍然有幾分擔心。
葉汝愜輕搖臻首道:「哥哥當事者迷,你服過天龍膽,有些什麼功效?」
「啊!」
甘平群記起紫鳳女的話,笑起來道:「據說是百毒難侵,百邪難害。我們看看那兇徒去,方才打他,用的正是這只左掌。」
二人含笑攜手,走往那藍袍人跟前,但見屍體雖還完整,中掌處已化成膿汁,腥臭洋溢。
葉汝愜點點頭道:「這就是了,想是你雖接觸毒液,但身上有避毒的藥力,毒液不能進入體內,後來以內力發掌,卻把毒汁一古腦送給這人去了,可惜沒留下一點,好送給那紅袍賊。」
她一提起紅袍人,甘平群猛覺廟裡還有殺聲傳出,一把挽她玉臂,急叫一聲:「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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