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昏暗的房內,數道落在地上的影子隨著燭火的晃動而搖擺。
「真是沒用的東西,對個病得半死的人竟然沒有成功,養你們這些飯桶有何用?」一名身著黑衣之人毫不客氣的賞了跪在地上的幾人耳刮子。
「主子恕罪,是……」其中一人想開口辯解,反招來一腳,落在胸口的力道,讓那人口吐鮮血。
「失敗還有藉口?」怒上眉梢的黑衣人斥道。
「對……對不起。」所有人全低下頭,不敢再多言。
「哼!」黑衣人憤怒的坐上太師椅。「這次我暫且饒了你們的狗命,聽著,無論如何都得給我在封昀所成了大當家前殺了他,聽見沒有?」
「是。」
黑衣人露出陰邪的笑容,「封昀所啊封昀所,可別怪我狠,誰教你一出生就佔了我最想要的東西呢!死吧!你死了我才能擁有我想要的一切,哈哈哈……」
熱鬧的街上,攤販的叫賣聲絡繹不絕。
走在人群中的梅子柔,穿著一襲粉紅色雪紗,猶如仙人下凡,與市井中的布衣小民天差地別。
他的一顰一笑總是散發著柔美,惹來不少注目的眼光,所有人全都只敢遠觀而不敢褻玩。
原因無它,君子園的梅莊之主,京城裡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梅子柔生得雖美也聰明絕頂,性格卻極差,向來只有他佔人便宜,別人別想佔他一丁點的便宜。
只要是他經手的東西,沒有一個人能討價還價成功,而且他的理由絕對讓人心裡恨得牙癢癢,卻又無法辯駁。
不吃虧、佔便宜,可是他的至理名言。
他並不是小氣,而是個十分怕麻煩的人,所以他總是在最短的期間內,完成他認為麻煩的事。
像現在,他就是以半天的工夫,完成了半年的抵債工作,悠閒地逛著市集。
逛著逛著,梅子柔正巧看見前面的墨寶房,想起前幾天到蘭小小的房裡聊天時,見他的宣紙快用完了,想買來送他。
於是他走進墨寶房。
店家主人一見是梅子柔,心裡不由得暗叫慘,依以往的經驗,肯定是沒賺頭又得賠本,不過又得罪不起,也只能強裝笑意迎客。
「這不是君子園的梅姑娘嗎?來小的店裡,不知想買點什麼?」
「不知道有沒有上好的宣紙?」
「有,您等等。」
店家主人知道梅子柔是個識貨之人,要是隨便拿個東西搪塞,肯定會因小失大,於是走至裡頭拿出一卷紙軸。
「不知這宣紙,梅姑娘可否滿意?」
梅子柔拿起宜紙,摸了摸,瞧了瞧,滿意的點點頭。
「紙自如春雲,這紙是江南東路所產的宣紙吧!」
「梅姑娘真是好眼力,這正是江東紙。」
「我就要這個,多少錢?」
「這……」看著梅子柔笑容可掬的模樣,店家主人心頭是一陣怕,急忙揮著手。「不、不用了,梅姑娘能來我這小店,已是本店的榮幸,那卷宣紙就當是小的一點心意,以後還請您多來捧場。」口頭上是這麼說,可是心頭正在淌血啊!
「是嗎?這也不好,我不喜歡欠人,」梅子柔隨手由衣袖裡拿出一兩銀。「就當是我買下的。」
「這……好的。」那卷宣紙少說也要五十來兩才買得到,看著手上的一兩銀子,店家主人真不知該笑還是該哭。
買好紙,梅子柔高興的抱著宣紙正打算走出店裡,誰知一位身著青衣的姑娘拉住他的手臂,二話不說就是一陣罵。
「就是你吧!狐狸精,竟敢誘拐我的昀所哥哥,不要臉!」
完全搞不清青衣姑娘是誰的梅子柔,一臉不解的凝望著。
「不要以為你生得美就可以拐別人的相公,昀所哥哥是我的,誰也別想搶走他,聽見了沒?我絕對不會讓你得逞,哼!」青衣姑娘喋喋不休的罵了一堆後,氣憤的跑開。
梅子柔時常被誤以為是男人外遇的對象,這在京城裡早就是見怪不怪的事。
在京城裡的男人,只要出軌被抓包,一定炮口一致的說他們的情人是梅子柔,至於原因——
一是有面子,只要能和梅子柔這位大美人沾上一點邊,在男人們風花雪月的談笑間,可是一件事很光榮的;其二,沒有人敢動梅子柔,因為不管他們娘子的後台有多大,沒人動得了君子園的人,尤其又是四君子之首。其最重要的最後一點是,梅子柔的風評一向不佳,又不喜好麻煩,正好是他們這些男人們拿來掩飾偷腥的最佳擋箭脾。
也正因為如此,只要是男人不安於室或在外偷吃,總是將矛頭指向梅子柔。
「梅姑娘,這真是無妄之災啊!」店家主人早也見怪不怪的一笑。
梅子柔沒說什麼,轉身便離開了店裡。
出店沒多久,就有五名壯漢圍住梅子柔。
「等等,你就是梅子柔吧?我家主子要見你。」
梅子柔輕歎口氣,心想,今天怎麼全是些麻煩事?「你家主子要是想見我,就讓他移駕君子園。」
「臭丫頭!好大的口氣!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其中一名長相兇惡的大漢怒吼。
「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大街上,你要強押我去不成?」真是傷腦筋,洛叔好像還沒到,這下該怎麼辦呢?打架他可是打不贏,逃嘛,想必也逃不了,還是乖乖的和他們去,以免遭受皮肉痛苦呢!
「哼!不知好歹的死丫頭,給我捉。」
一聲令下,其他四人就想強行抓人;正當梅子柔想開口時,一道白色身影出現,制止四人的行動,將他們打得個個趴在地上。
下令之人見狀,撂下幾句狠話,便嚇得落荒而逃。
戴著斗笠遮去面容的男子,一身素白清雅裝扮,拍拍衣袖上的灰塵,來到梅子柔的身旁。「姑娘,受驚了。」
梅子柔一笑,「我沒事。」反正他早習以為常,只是眼前之人是誰?
「沒事就好,這街上挺危險,看你一個姑娘家的,我送你回去可好?」男子口氣溫和謙順。
「這……」雖說他救了自己,不過蒙著面不敢示人,實在太可疑了,不免令梅子柔聯想起自導自演之嫌,畢竟之前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梅子柔正在想開口拒絕,一名中年男子急急忙忙的跑來。
「梅少……啊!」中年男子眼見戴著斗笠的男子,瞬間起了戒心防備著。「您沒事吧?對不起,洛叔來晚了。」
「沒事的,洛叔,剛有人又找我麻煩,是這位公子救了我。」
「真是太謝謝公子。」洛叔恭敬的打了個揖,眼裡的戒備末減。
「真的很謝謝公子的好意,已經有人來接我,就不勞公子費心了。」梅子柔對男子欠了欠身,轉身對洛叔說:「我們走吧!」
「是。」說著,兩人便走開了。
望著他們遠去,斗笠下的俊顏唇角勾起一抹笑。
「她就是要成為我的陪葬品的人嗎?真是有趣。」
就在他沉思時,一人喘噓噓的跑來。
「王爺,您怎麼先離開?害小的到處找您。」身著小廝裝扮的男孩嘟唇抱怨。
「反正事情都辦好了,不走待在那兒做什麼!」望著梅子柔遠去的身影,男子像是想著什麼,又道:「小樂,你和皇上說我請假三個月。」
「什麼!」小樂嚇得大喊一聲,他最害怕的事就是去見皇上,他馬上苦著一張臉哀求道:「王爺,您別為難小的了;再說,皇上怎會聽小的話呢?求求您行行好,成嗎?」
「不成。」把小樂送入皇上那兒,他才不會被念個沒完啊!小樂,只好委屈你羅!
「王爺……」
看著小樂帶淚的眸子,男子一臉堅決的模樣,「求也沒用,皇上那邊就交給你了,我先走了。」
話一說完,人也一溜煙的不見,獨留下小樂一臉苦瓜眉頭緊皺,氣不過的對著男子的背影大罵:「王爺,您實在太狡猾了!」
君子園內,大廳上來了二名身著南海島嶼特有服飾的討債者,正與園主談著抵債品之事。
「想必園主也該知道我們來的用意。」一名白髮蒼蒼的老翁捻捻鬍鬚,講明來意。
「當然、當然。」
「那就快叫梅子柔姑娘出來吧,我們可不能在這裡多耽擱。」另一名沒什麼耐性的中年男子說道。
「當然、當然。」
「還不快叫人出來!」中年男子大吼著。
「當然,當然,只是……」園主一臉難色的凝望著他們。
老翁察覺出他面有難色。「園主可有難言之隱?」
「這……」輕歎口氣。「也不瞞二位,其實昨天子柔已經被抵出去了,要半年才會回來。」
「什麼?」中年男子大叫一聲。「半年!你這是什麼話,難不成你要我們在這等上半年?」
老翁臉色也有些不悅。「我們來之前就已先通知過要來領人,為何園主還將她給抵出去?這太說不過去了吧。」
「我……」
正當園主冒著冷汗,不知該如何說明時,梅子柔正巧由外頭回來;園主一見他來,就像在沙漠裡見著甘泉一般直撲上去。
「你可回來啦,爹好想你啊。」
見園主這麼熱情,再看向廳堂上的二人,不難猜出是何事了。
梅子柔直接講明:「爹,昨兒個我們不是說好了,唐家之事是孩兒最後一次幫您,他們就請您自行想辦法。」
「不要這麼說嘛,他們就是要你啊!」
「沒得商量。」梅子柔語氣堅定的要園主死心。「我要去找蘭了。」
「等等啦!你聽我說,聽我說啦……」園主耍起小孩兒脾氣,拉著梅子柔的衣袖不放。
梅子柔扯開袖子,「麻煩事,我不聽。」
「別這麼無情,就聽爹說一下啦!」
「不要。」
一旁的兩人瞧園主擺不平梅子柔的模樣。
「喂!老頭,這美人是誰?」中年男子見梅子柔的美貌,不由得露出一臉色相。
看他對園主放肆的態度,梅子柔不悅地道:「你這粗莽之輩又是何人?」雖然他不是很聽從園主的話,不過他絕不容許別人對園主有任何不敬。
「喲!美人,口氣很沖嘛!我說園主啊,你們君子園的人還真是目中無人到極點。」中年男子不悅的說。
「要目中有人,也要看對誰吧。」梅子柔輕蔑一笑。「對個沒有禮貌的牲畜,身為人的我,根本沒必要將之放在眼中吧!」
「你……」中年男子一聽,氣得火冒三丈,舉起大手就想揮過去,
一旁的洛-眼明手快,手一推就將他給甩在地上。
被推倒在地的中年男子對著洛-怒吼:「竟然敢推倒我,真是找死……」
老翁見狀,急忙上前制止。「好了,少惹事,別忘了我們是來做什麼的。」
「可是……」中年男子雖心有不甘,也不敢多放肆。
「閉嘴。」老翁轉身恭敬的陪不是。「真是抱歉,管教不周還請多包涵。」
「不會、不會。」反正輸的又不是他,園主笑笑。
老翁看得出眼前身著女裝的梅子柔,不僅有一種天生的尊貴感,還帶著不凡的氣息。「園主,這位該不會就是梅子柔姑娘吧?」
「這……」園主瞄了瞄梅子柔。
知道他的意思,梅子柔不想惹麻煩上身。「我正是,不過別想拿我來抵債。」他也不拐彎抹角,直接明講。
「那真是不好意思,請你看看這個。」老翁由袖中取出一紙契約,交給梅子柔。
一看完,梅子柔的怒火直燒向一旁的園主。「爹,這是怎麼回事?這張契約書竟是十年前就訂下的。」園主竟然那麼早就把他給抵出去了。
「我……」園主害怕得躲得洛-身後,支吾地道:「沒辦法啊!那時候我賭輸了,身上又沒錢,所以……」
「所以就將我給抵出去了,是不?」
「子柔啊,不要生氣了,只要這件事結束,爹就不再逼你做麻煩事了,好不好?」園主還是將問題丟始他。
「爹!」看著這張泛黃的契約書,梅子柔只覺得麻煩,再看向園主哀求的神情,就算不想幫,也狠不下心不幫,誰教他是他的兒子呢!「我知道了,不過這是最後一次,再有下次就真的不管您了。」
「沒有,絕對沒有下次了。」園主拍胸脯保證。
老翁見他們商量好,高興的問:「那我們也該動身了。」
「嗯。」
南海島嶼上,有數十座有人居住的島,島上環境氣候各有不同,有的湖光山色,有的地形艱險崎嶇。
封島位在南海最南端的一個小島嶼,由於位在兩極交界之處,氣候十分特殊,日夜有極大的溫差。
這座島之所以會命名為封島,是由於第一個領著一群人踏上這陌生土地的領導者姓封,跟隨者才將此島以他的姓氏命名。
過了數百年,島上居民依然不過千人,過著最古老傳統的生活,由封氏一族掌控著島上一切。
梅子柔隨著老翁搭船出海數日,來到封島。
他一下船,便瞧見一堆人圍在一旁,像在觀看什麼稀有動物似的看著自己,還不斷竊竊私語。
「就是她嗎?生得還真是美,不過可惜了,昀所少爺那種身子,也不知能-上多久,看來那姑娘年紀輕輕就得……唉!真是紅顏薄命。」一名老婦掩唇道。
「不美,怎麼能配上尊貴的昀所少爺!再說她是宗長選上的,只能說她自個兒命也不好。」另一婦人不以為意的說。
「噓!別多話,要是被聽見可就糟了。」一名老漢提醒著多嘴的女人家們。
他們那種好奇到不行的眼神,讓梅子柔的心湧上一種不好的預感。
看來得快點離開,免得惹麻煩上身,這是他現在唯一的念頭。
一路上走來,還是有不少人躲在一角偷看著他。
走沒多久,梅子柔被領進一處十分莊嚴肅穆的大宅子。
他走入宅中,便看見假山假水建造出的精緻亭園,院裡種植了不少南島特有的花與樹,正在打掃的僕人們一見到他,也和外頭的人一樣停住手邊的工作,用非常好奇的眼光打量他。
大廳上,由於與老翁一同前往京城的中年男子,先行回來通知要帶回抵債品之事,老早就有數人在那兒等著,
一走入,老翁馬上恭敬的對他們打了個揖。「桑老、榮嬤嬤,雅小姐、秋臨表少爺,小的將人給帶回了。」
坐在上座的桑老瞄了瞄站在廳中間的梅子柔,滿意的捻捻白鬚。「好,好,清秀典雅,真是不錯,榮嬤嬤,你的眼光真是不差。」
「那可不!」榮嬤嬤對自己的眼光可是自豪不已。
「什麼嘛!爹,榮嬤嬤,瞧她長得狐媚樣,哪點好了!而且爹您聽我說,上回我不是和表哥去了趟京城,在那兒我聽見了她的風評,可是差得不得了,會到處勾人相公。」桑雅不依的拉了拉桑老的衣袖,嘟著唇說:「爹,我不管啦,這女人根本是隻狐狸精,將她放在這島上,到時候要是勾引了我的昀所哥哥怎麼辦?您一定要趕走她。」
坐在一旁的封秋臨挺身為梅子柔說情:「雅表妹此言差矣,傳聞與事實未必是真,怎麼說也該親眼見著才是。」
「什麼嘛!秋臨哥哥真過分,不幫我也就算了,還數落我的不是。」桑雅不甚高興的瞪著他。
望著堂上數人,梅子柔一眼便瞧出被喚為雅小姐的女孩,就是在京城罵他是勾人相公的狐狸精,一看就知道是個大醋桶,要是和她口中的「昀所哥哥」扯上關係,肯定會被她的醋海淹沒。
梅子柔不禁一歎,此時他心頭唯一的想法便是——麻煩!
他再瞧瞧坐在一側的封秋臨。
他看來不像那些只聽片面之詞就妄下斷言的人,看來挺明理的,不過溫和的外表下卻藏著一種讓人不是很舒服的感覺。
唉!這件事情怎麼想都只有「麻煩」二字,還是用老方法,讓他們自行縮短抵債期好了。
正當梅子柔想開口時,門外一位男子走了進來。
「桑老。」
「是保總管,你怎麼不在主屋照料昀所少爺,跑到這兒來?」
「少爺命我來取陪葬品。」
「是嗎?」桑老對著梅子柔道:「你隨他一同前往。」
梅子柔遲疑了下,要是他沒聽錯,這老人家的言下之意是——他是陪莽品?「桑老說的可是我?」
桑老點點頭。「沒錯,就是你,快和他一同前往,別讓昀所少爺等太久了。」
果然沒聽錯,看來這抵債品之事必有蹊蹺。
保總管恭敬的說:「請子柔姑娘隨我來。」
算了,再想下去也不可能解決這樁麻煩事,倒不如直接和當事者談還來得有效率一點。「嗯!請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