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這句話的剎那間,整個背脊都涼了。那是一種本能上的反應。這個打擊使我瞬間醉意全消,整個人都呆住了。
我拚命在記憶裡搜尋七年前的情景。對了!我從那時到現在,一直都是彩票的忠實顧客。在一家快要倒閉的公司上班,不將夢想寄托在彩券上也難……
「你……你是說,我那時買的彩券中了特獎,是嗎?」
「除此之外還有別的可能嗎?你中了一千萬元之後,要喝酒應該會到銀座吧?」
我只覺得喉嚨乾渴無比。經理也放下酒杯,茫然發呆。
「想起來了!那天我正要打開報紙看彩券中獎號碼時,那個胖老頭突然出現……」我一邊回憶往事,一邊喃喃自語。由於所受的衝擊太大,自己的聲音聽來彷彿是別人的。
「那個時候我如果快點看那中獎號碼就好了,是不是?」
「那個叫善太郎什麼的老頭,不是問過你是否經常帶著貴重物品出門嗎?就是在刺探彩券存放的所在。」
哎呀!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可是,我回家後打開抽屜,彩券明明還在啊!」
「但沒中是吧?」
「是啊……」
「那是被加籐調換過的彩券。」
「加籐?但……但他是什麼時候偷走我的房間鑰匙的?要進去那房間,一定要偷走我的鑰匙串才行啊!」
「那當然,因為你完全中了那善太郎老頭的計,說出鑰匙串就放在你的外口袋中。你進了那沒裝冷氣的房間後,不是將外衣脫下來了嗎?」
哎呀!沒裝冷氣的用意原來就在這裡!
「可是那件外衣一直吊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呀!」
「你至少應該會去上一次廁所吧?即使沒有,他要另外設法拿到鑰匙串也輕而易舉之事。他偷到手以後,趁著走出房間去叫豬排飯之時,交給了在樓下候的加籐……不!也許根本沒有這個必要。他也可能趁你專心抄寫那些姓名址時,瞞過你的眼睛從鑰匙從已經打開的窗戶往下丟,此時他很可能連你的駕照也一起往下丟,然後加籐在樓下依計行事。他首先從駕照上得知你的住址,再最快的速度趕到你的房間,用鑰匙開門入內,搜尋那張彩券。萬一找不到,他要立刻趕往你的公司,從你的辦公桌裡應該能找到。這就是他們的計劃。」
我很想哭。
「加籐在你房裡找到彩券後,就用一張沒中獎的調換過來,然後趕回中野讓你慶幸終於可以回去了。那個叫善兵衛什麼的不是還幫你穿上外衣嗎?那時可能就很快的將鑰匙和駕照放回原處了。」
我開始詛咒自己的愚蠢糊塗。
「那個善作老頭也真是個有趣的傢伙。他設計得非常好,連所用的假名都巧妙,明明是個大騙子,卻叫做善作(這位年輕人因為對人名的記性較差,故將善吉說成別的名字——棒槌學堂注),真是目中無人,太有幽默感了。下次你碰到他務必介紹給我認識認識。這張收據也設計得很好,『比薩斜塔拯救委員會』,是詩意盎然。他在各地偷拐詐騙之後,大概都會寄上一張收據給受騙人吧,也許他認為這樣是一種禮貌。真是一位有紳士風度的怪盜。」
我萬念俱灰,但仍問道:「可是,他為什麼知道我中了特獎?不!應該這麼問:他為什麼知道我買那張彩票中了大獎?」
「那大概是在你的宣傳廣告上得知的。」
「我宣傳?」
「你寫在指甲上的那些數字,不是剛買來的彩券上的號碼嗎?彩券的號碼是總共有八位數嗎?剛好是兩根大拇指以外的手指總數。」
「啊……」
我一邊歎氣,一邊望著自己指甲上的數字,差點哭出來。我念大學時,有次做這種遊戲,結果那期彩券中了一萬元。從此我就養成了這種嗜好,直到現都沒有改變。七年前我確實也是這樣做的。
「要查出中特獎的彩券由何處賣出,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進一步調查的果,發現有個奇特的人物,這人老愛將彩券號碼寫在指甲上到處招搖,而且這期的特獎正好落在這人手裡。於是他們便設法在這人尚未發覺中獎以前將彩券弄到手。因此我想,那天早上一定有人來到你身邊,睜大眼睛猛瞧你的指甲……」
這時我已經懶得回憶是否真如他所說的了。我只感到生氣。
「不過,事後你難道沒有將指甲上的數字與抽屜中那張彩券的數字對照嗎?」那個年輕人說。我想我並沒有對照過。我為什麼要對照呢?誰會想到一張一直放在房間抽屜裡的彩券有可能被人偷偷調換呢?
接下來是如何回到家了的,我已經一點也不記得了,只知道當我清醒過來人已經在公寓裡了。酒錢可能是經理同情我而幫我付的。
我是多麼糊塗啊!我坐在窄小房間的正中央,再次譴責自己當加籐潛入我房間翻箱倒櫃時,我正在那些永遠不會寄出去的信封上拚命抄寫姓名地址,寫得一本正經,滿頭大汗!
現在的彩券中獎號碼一般都是登在晚報上,但七年前的情況不一樣,那時彩券名稱叫「巨無霸」,抽獎在傍晚才舉行,會場很大。晚間電視新聞雖會立播出中獎號碼,但報紙方面都是在第二天的早報上才刊登。
因為我要上班,所以無法看到晚間的電視新聞。而且我在報社上班,家裡沒訂報紙,所以那些騙子就有充分的時間可演練作戰計劃。
我關掉電燈,四肢呈大字形躺在廉價公寓房間的正中央,但是一點也沒有睡意,就那樣躺著不動。不知不覺中,窗外天色漸漸泛白,我只覺得心情無比空曠。想到自己真是一個運氣大起大落的人。事實上,那次不可思議的體驗正是這固定模式中起伏落差最大的。幸運之神來到我眼前最近的地方,然後又滑溜溜從我腋下穿過去。
我一直在想,如果七年前真的中了一千萬圓會怎麼樣。以當時的幣值來說那些錢可以買一個豪華公寓來住了吧?即使還買不起,付頭期款也該輕而易舉吧?也許我會將那些錢當作資金,做個小本生意,脫離上班族的生活吧?還是用來結婚呢?※棒槌學堂ソ精校E書※
我站起身來,打開破舊的窗戶凝視外邊。天色灰白,空氣涼爽,大都市就醒來了。我仰望天空,看到有個小紅點一閃一閃的,大概是一架小飛機吧。
我將手伸進口袋,摸到一張長方形的堅硬紙片。那是什麼東西?我拿出來看,原來是名片。到底是誰給我的呀?我回憶了一下,終於慢慢想起來了。是才在那家咖啡酒吧遇見的年輕男子給的。我們道別時,經理向他說:「實在太令人佩服了!請給我們一張名片好嗎?」
大概那時他也順便給了我一張吧,因為我當時迷迷糊糊的,也記不太清楚。
我藉著路燈的光線看那張名片。上面有幾個看來像名字但意思不明確的字:「御手洗潔」。
我不由得出聲大笑。這是什麼?是姓名嗎?大概是吧!還是那人在開玩笑?真是一流的玩笑。跟那個比薩斜塔是同類的吧?這個都市真是五花八門,千奇百怪,各種愚弄人的方式都有。這是不是叫人將廁所洗乾淨的標語?或者是在隱什麼?
也許是大笑的關係覺得心情舒爽多了。結婚、買公寓、做生意等等,志氣免太小了吧?想來七年前那張彩券所能帶給我的幸運,頂多也只是這些而已嘛。跟尾崎善吉對我說過的要在滿州為猶太人建國的志氣比較起來,這些事的格局在太小了!我至今仍為他說的那段話感動不已,即使其餘的話都不可信,我也相信那段話。我相信那是這個騙子青春時代的夢想,是他的真心話。
我的心情逐漸好轉。我想,就把那一千萬圓當作聽那段話的代價好了,尾善吉說過,現在的東京人格局太小。真是胡說八道!你那麼愛錢的話,我這一千萬的小錢就送給你好了,但是你一定要……
「一定要紫電改飛翔在天空啊!」
我一邊望著空中那紅色光點,一邊喃喃自語。然後,我似乎看見了那帶著鼻眼鏡的尾崎善吉出現在天空,他正微微掀起頭上那頂白帽在向我點頭致意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