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巖伸手捶了捶自己因疲勞而有些緊繃的肩膀,一邊轉動著頸子,一邊拿著鑰匙去開門。
就著自己破舊公寓的走廊燈,他看向自己的手錶。
回到家果然已經十一點半了。
開了門,他在門口將鞋子脫下,同時發現有一雙學生鞋很隨意地一左一右躺在地上。他只垂眼看了一下,便將自己的帆布鞋跟那雙學生鞋一起收進鞋櫃。
伍巖將大門關上,走進屋內。他的公寓老舊歸老舊,也有三房一廳。屋內的一片漆黑當中,只有一扇房門底下微微透出燈光。
這麼晚了,還沒睡嗎?
他去敲了兩下門,但是門內沒有回應。
「小又,我可以進去嗎?」他詢問,對方還是沒有聲音。
恰好證明了一開始就沒有裝門鎖是對的,伍巖自己旋開了門把。
四坪大的房間裡,日光燈還在天花板上大放光明,單人床上一個緊緊裹著棉被的瘦弱身影背對著門口,只露出一個國中少年的平頭;地板躺著一本攤開的漫畫雜誌,正在風扇下被吹動書頁,啪啦啪啦作響。
顯然是剛才匆匆忙忙上床的。
伍巖到床邊看看他,男孩那清秀但帶了幾塊淤青的臉蛋上雙眼緊閉,擺明不想承認還沒睡著。
不是不瞭解少年的心思,他看一眼垃圾桶裡的空便當盒,確定男孩今晚吃過飯了,便轉身出門,並且很善解人意的沒有關上電燈。
出房門後,他繼續摸黑走回自己的臥室。
小又,他所接觸的孩子類型中最普遍的一種,一個蹺家逃學的國中生。
因工作之便,這兩三年來他不知道收留了多少個這樣的「過客」,有的借居幾日,有的幾星期,小又還好,今天只是他住在這裡的第三夜。
小又的問題,傳代協力其實幫不上忙。因為家庭暴力而蹺家,想要在外頭獨立,但是終究才十三歲的孩子,工作並不合法;再說小又雖然逃學了十多天,但也還不至於中輟學業。
唯一能做的是安排小又接受輔導,一方面也要處理他的家庭問題。目前他已經跟幾個主要的機構聯繫上,明天一早要處理的公事,主要就是小又的事情。
摸黑進房,伍巖拿了換洗衣物很快的洗好澡,然後喝兩杯開水補充水分,才在房裡的小書桌前點亮桌燈。
整理一天的流程是他多年的習慣。
燈下他從抽屜裡取出日記本,用那長著硬繭又傷痕纍纍的手指,捏住小小的一桿原子筆,簡單地將行程記錄下來,順道寫了一點心得。
寫到最後,他想起今晚偷他筆記本的怪盜。
伍巖側臉看向他放在桌上的百元鈔票,但也僅是盯了一會兒,他繼續動筆寫下最後的幾行字。
奇怪的是,那個女孩疏離的姿態縈繞在他腦中,許久不散。伍巖擱下筆,收拾起日記本,一道將他對她殘留的印象全部留在日記本裡。
大概是一點左右,他熄燈上床,一沾枕就睡著了。
夜裡的休息,對他來說通常不代表今天的結束,而是意指明天的開始。
睡到下半夜他就接到了電話。
習以為常的,將電話夾到耳邊,伍巖點亮桌燈,很快就從睡夢中清醒過來。
「我是伍巖。」瞥一眼時間,清晨五點半,睡了四個鐘頭多,還算不錯。
「伍大哥,抱歉這麼早打擾你,我是小又的哥哥。」
「不要緊,我知道你六點開始工作。」
事實上,他等這通電話很久了。
這兩天進行了幾次聯繫,才發現小又的哥哥阿真對於小又也是尋找無門。後來辦公室有人通知他說阿真已經有了回音,他就在猜他何時會打這通電話。
阿真這次來電的目的是希望把弟弟接回家。他的父母正在訴請離婚,或許能夠脫離酗酒又有暴力傾向的父親。
早就有讓小又回家的打算,他們很快的約了時間、地點,阿真中午有一個鐘頭的休息時間,正好讓他帶小又過去跟他會合。
通話時間不到五分鐘,伍巖將重點記下,結束了今日的第一通電話。
九月天的白日仍然早早來臨,還不到六點,日頭已經冒出,有點年份的百葉窗綻了線而脫落幾塊塑膠片,擋不住的光線灑進屋內,在他的地板上形成一塊一塊斑駁的金光。
伍巖索性將百葉窗全部拉起,在窗邊深深吞吐一口長氣。
深呼吸才結束,他就聽見房門口的腳步聲,不用猜是誰,幾步路走過去拉開薄薄的門板,門外一個清秀的少年顯然受到驚嚇而呆立。
兩人身高懸殊,伍巖低下頭,兩人視線撞上的時候,少年防備又倉皇的退了幾步,轉開臉想逃。
「是不是整夜沒睡?」他問。
小又僵硬的直了直背脊,一時停住了腳步,不知該進或是該退才好,片刻之後才轉頭過來瞪他一眼。
「我、我不會回去的。」少年的嗓音稚嫩卻堅決,雙眼裡則是一種為了掩飾恐懼而產生的尖銳目光。
「聽好,」伍巖沒有任何一句說服他回家的言詞,只是淡淡的說:「去睡覺。等一下我會去你房間,希望那時候你已經睡著了。」
小又不太肯定的望著他。
「正在發育,睡眠很重要。」伍巖方正的下巴往客房方向抬了一下,然後伸手拍向少年的肩膀。
他手掌雖然才輕輕—拍,但小又的腳步因驚恐而虛浮,踉蹌了兩步才停住腳步。停下後靜靜的站了一會兒,他再度看向伍巖,這個高大粗獷的男人眼神剛毅而溫和,極有耐性的望著他,終於使他眼底的恐懼退去。
先是些微的困惑,繼而產生領悟,少年的臉上,在最後統合出一種羞澀的神情與一抹淚光。
真的,只是需要這樣的一點耐性和關懷而已……
小又顫顫地低下頭,過了很久才又開口:
「我昨天有睡,只是剛剛……聽見電話的聲音才又醒過來。」
「很好,」伍巖勾起嘴角,牽出一抹兄長式的讚許微笑。「去睡個回籠覺,晚一點我買了早餐會叫你起床吃飯。」
小又壓得很低的腦袋上下點了點,然後頭也不抬地轉身回房。
這種孩子的自尊心特別強,伍巖假裝沒有看見地上的淚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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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六點是蘇黛的起床時間。
雖然很不符合一般人對夜校生的預期,但她確實擁有早起的好習慣。
七點的早班工作,六點起來其實還太早了。不到十分鐘的時間,蘇黛已經梳理完畢,坐在自己的小餐桌前等待吐司從烤麵包機裡跳出來。
其實吃早餐也用了不到十分鐘的時間。
平時這個時候是會上網看看新聞或者瀏覽一些網頁的,不過電腦的毛病打亂了往常早晨的消遺。吃飽後,蘇黛給自己窗前的兩株薄荷跟迷迭香澆了水,再餵過自己的兩條孔雀魚,小小發呆了一會兒。
六點半的時候,屋裡的室內電話響起,她不予理會,沒多久就轉為語音留言系統,她的聲音沒有起伏卻很囂張:
「本姑娘不接電話表示正忙,有事你可以留言,會不會回電得看姑娘高興,你不高興可以現在掛電話。」
電話彼端繼而傳來的是羊咩的聲音,「我知道你已經起床了,而且就在旁邊聽著,速速接旨——」
蘇黛過去接起電話。
「女王有何吩咐?」
「之前我把一條頭巾忘在你家,今天你來接我上課的時候順便帶給我。你有收起來吧?」
蘇黛懶洋洋地調侃,「當然有啦,我家是你的大衣櫃,而我是你的侍女嘛!」
「知道就好。」羊咩毫不客氣地說。
該是出門的時間了。結束這通電話,蘇黛到書桌前提了隨身的背包,正打算離開的時候,腳步頓了一頓,目光停在桌上的一本髒舊的筆記本上。
她只想了一下,順手抄起筆記本塞進背包。
上班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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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早晨把一本老早就想看的書看完,期間也接到幾通臨時的聯絡電話,拿了計算紙充當筆記本一一記下,伍巖直到七點才出門。
考慮到小又這樣的少年發育所需,他選擇買中式的白粥和幾樣配菜,份量和營養都相當充足。
採買結束,他提著環保袋漫步回家。回家的途中會經過一間便利商店,往常他總是視而不見的離開,然而——
或許該買瓶鮮奶給小又?
伍巖沒有考慮很久,腳步立刻往便利商店走了進去。
「歡迎光臨!」訓練有素的幾個店員呼喊口號,整齊而清亮。
到櫃前挑了自己要的東西後,他便走到收銀櫃前結帳。
已經掏出口袋裡的零錢,但是沒有預期中店員的報帳嗓音,伍巖疑惑地看一眼身前的收銀員。
一個女孩。
女孩有一張白淨的臉蛋、一雙圓圓黑黑的眼睛、一頭顏色張狂的長髮——一個不僅止於眼熟的女孩。
該說是冤家路窄嗎?
「多少錢?」伍巖決定將昨天的事情當作是作了一場夜夢。
也不知道她是沒將他認出來,抑或是假裝不認識他,女孩像個再正常也不過的陌生店員,開口報了個數字。
她的裝傻工夫也挺專業。伍巖將五十塊硬幣擺在櫃檯上。
她很快找了零錢,連帶將發票一併給了他,而他看也沒看就塞回口袋。
就在這個瞬間,他的腦中電光火石地彷彿閃過了什麼。
伍巖皺一下眉毛,重新將她的臉蛋仔細看了一回。是了,他想起來了,這個女孩,一個月前曾經送過便當到傳代協力的辦公室。
難怪他昨晚感覺在哪見過她啊……
似乎是怪他的目光太過專注,女孩似笑非笑地挑起眉毛。
「先生,請問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冷靜的口吻可以歸功給職業訓練,但她的反應和表情卻並非一般年輕女孩該有的老成。
伍巖搖搖頭,連自己也分不清這個舉動究竟是回答她的成分多一點,還是對她感到可惜多一點。
拿起了鮮奶,臨走前他問道:「筆記本能給你幫上什麼忙嗎?」
女孩大概沒有預料他會揭破,因而略略一怔,但是她的臉色只有極短的一瞬間有變化,一雙黑色的眼睛很快地將他細細打量,隨即就笑起來佯裝沒有聽見。
她以專業的甜美口吻說:「謝謝光臨!」大大方方地下了逐客令。
真是個狡猾的孩子,不是嗎?
能夠迅速覺察對方的性格,知道底限在哪裡,清楚什麼樣的態度語言不致觸怒了他,因此就遊走於這當中的邊界之間。
遊戲的心態像個稚童,膽量和技巧卻高超驚人。
其實不應該讚許孩子的早熟,他們的早熟通常是一種生存技能。
「物歸原主。」他掏出一張鈔票放在桌上。「我的筆記本就當作不小心弄丟的吧。」
女孩看著他,沒有伸手,也沒有什麼表情。
她會不會收下鈔票對他而言並不重要。
伍巖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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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天扒了人家,隔天好死不死又跟受害者碰頭的機率,照說是很低的吧?
蘇黛完全沒料到會有狹路相逢的一天。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他不計較,但是這不重要,總之最後的結果是他並沒有揭穿她,她只要知道這一點就夠了。
說來也是好狗運,遇上了一個不追究的受害者。
人生不能事事要求僥倖,蘇黛自我反省——下次想挑釁或者幹壞事,可得挑那種肯定八百年不會相見的人種。
工人老兄的背影已經消失在門外的路口轉角,她也剛好反省結束,拿起他留下的一百元鈔票,蘇黛隨手投進收銀機旁的捐款箱。
同事走過來正好瞧見她的舉止。「阿怪,你幹嘛?」
「沒啦,有人掉了錢說不要,」她聳聳肩膀說:「幫他作功德咩。」
同事失笑道:「功德?!從你嘴裡說出來還真奇怪。」
「我天性善良,你不知道嗎?」
同事的回應是哈哈大笑,換來蘇黛的鐵沙掌一枚。
「叮」一聲自動門滑開,他們反射性喊道:「歡迎光臨!」
客人上門了,蘇黛可沒有時間繼續耍寶,工人老兄今早一百塊所引來的話題就此終止。
非假日的早晨,上班、上課的客人陸續進門。
她整個早上都忙,上架、補貨、整理、收銀,乃至清潔被來往客人弄髒的地板,一直到中午輪到她休息吃中餐的時候,才有歇歇腿的機會。
一點多,中餐已經托同事買回來了,蘇黛從背包裡拿錢的同時,看見了那本躺在背包裡頭的筆記本。
把午餐錢付了,她拆開便當盒,一邊攤開了筆記本。
筆記本的主人……那位工人老兄看模樣雖然老態,但是從聲音和皮膚的狀況上觀察,恐怕也只有二十來歲。
昨晚他不曉得幾點才回到家,居然大清早的就起來工作。
會不會太勤奮了一點?
她當然不至於因為他模樣像工人,就認為他一定是個工人。
剛才找他零錢的時候,她想起之前送便當的那陣子見過他一面,那時,他是在辦公室接電話。
外表像個工人;穿著像是在工地幹活;先前在大樓辦公室接電話;搭公車意味他目前並沒有交通工具。
隨意把錢塞在口袋裡的豪邁粗魯,加上成熟沉穩的性格……
以及,用英文書寫的筆記本。
隨手翻了一頁,蘇黛努力辨認紙頁上漂亮又精湛的英文草寫。
「That which……oppresses me,is it my soul trying to come out in
the open,or the soul of the world……knocking at my heart for its
entrance?」
這是啥?
念是會念,可是說到翻譯就難了,這裡頭可還有好幾個單字她不懂咧!
蘇黛扒了兩口飯到嘴裡。
那樣的人,特意寫在筆記本上的會是什麼句子呢?
翻到行事歷的部分,一直到年底為止的每個日期都有留下字跡。
沒想到倒是個很忙碌的人呢。
其中也錯落幾個中文字眼,都是簡稱,依序看下來是——風管、工地、麵包店、國中、家扶、社會局、游總、文森、法庭、分局……
蘇黛狐疑的挑起眉毛,真搞不懂是幹什麼事業的人。
前後翻找著個人資料的那一頁,他老兄果然豪邁,姓名的地方大大方方的落款——伍巖,其它部分是一片空白。
伍巖。有夠簡潔!一樣是單名,她的名字就沒有這麼乾脆直接。
蘇黛用十分鐘時間把便當吃完,將筆記本再度收回背包裡,然後站起來伸展一下筋骨。
手錶顯示現在時間是一點半,距離她下班還有一個半小時。
繼續上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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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帶著小又跟阿真吃午餐,兩兄弟談過之後,小又終於答應回家。
囑咐阿真一些注意事項,留下幾支能夠隨時求助的電話號碼,伍巖送走了這對兄弟。
一天的工作行程這才真正開始。
由於昨天的筆記本弄丟了,他今天勢必得回辦公室將行程表重謄一份。
搭車前,先到書局買了新筆記本,他抵達辦公室已經是兩點鐘的事情了。
門口幾個同事看見他,此起彼落地開口:
「伍協理。」
「協理好。」
基金會的人與他沒有什麼接觸機會,十幾個人的小規模公司而已,同事對他說話的口氣神情卻相當拘謹客套。
他沒打算讓人不自在,道:「辛苦了。」
幾個同事朝他露出職業笑容,很禮貌,可惜略顯禮貌過頭。伍巖朝他們點點頭就逕自走開。
還是工地的人們相處起來輕鬆一點。
采開放式的辦公室裡,即使是他和文森的辦公桌也沒有特別隔間。
他只消一眼的工夫就能知道文森不在辦公室裡,本來想順道問文森一些事情的,不過……也無所謂,反正晚上到學校都會見面。
到自己的位子坐下,伍巖先開了電腦,發現有幾個新檔案傳來。
檔案的發件者是游總的藜照基金會。
有三個中輟的孩子經由基金會協助,轉入了基金會所屬的技術學院附設高商就讀,基本資料也隨附件傳來。三個孩子很年輕,但也都滿十八歲了,找工作比較方便,選擇範圍也廣一些。
伍巖簡單瀏覽過後整理出頭緒,然後將新工作與原先的工作行程一併抄進新筆記本裡面。
正好抄完,工讀生端來了一杯熱茶。
「協理,請喝茶。」
「謝謝。」他說。在工讀生離開前詢問道:「先前公司的車拿去修,現在回來了嗎?」
「送修回來了,可是這兩天車子讓主任申請去辦活動,目前只有公用的機車還在。」
伍巖頷首示意瞭解。
工讀生離開之後,他請公司的行政助理將三個孩子的基本資料列印下來歸檔,連絡通知並排定在三天後跟他們碰面。
別人或許不認為協理這樣的職位還得要親自與每一個孩子碰面聊天,然而他進行的一切協助,早在最初就是義工性質的工作。他和文森雖然有帳款匯入銀行,但其實他們的薪水完全用在補助孩子們的生活上。
過去那種無酬的日子裡,他甚至每天工作十四個鐘頭,一一面談三十個以上的孩子;並且為了能跟傳統藝術工作者取得聯繫,往往一天跑遍大半個台灣,不論白天、黑夜,他將心力全投入傳代協力基金會之中。
與人們碰面是因為他需要更瞭解他們的性向、志趣,否則,他該怎麼安排真正適合他們彼此的工作?
文森雖然老是叨念他太過忙碌,但是關於這一點也是沒有異議的。
伍巖撥了幾通電話出去,聯絡在基金會登記有缺少人手的幾間公司或店家會員。
三點半,聯絡的工作告一段落。
他收拾著桌案上的資料文件,將新筆記本收到口袋裡。
他申請借出公司的機車,拿了鑰匙就離開辦公室。
趕在晚上六點半上課之前,下午,他還有別的事情要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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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點多打卡下班,回家後她小小睡了一下午覺。
五點她得去接羊咩下班,順道就要到學校趕六點的第一堂課。
簡單將行程想了一下。睡醒後,她將書包與筆記型電腦一併收拾好,去載羊咩之前,她得先將電腦拿去給朋友修理。
想起羊咩交代的那條頭巾,她換上制服的同時,從衣櫃裡翻出頭巾後順手就綁上。
走到穿衣鏡前看了一下。嗯,還可以,這條頭巾跟制服搭起來也不賴。蘇黛點點頭,拎了鑰匙出門。
九月天,太陽很晚才下山,五點還是赤艷艷的日頭當空。
停紅燈的時候,她因為看見人行道上某個熟悉的人影而挑起眉毛。
不會吧?
蘇黛懷疑地看著他。
……距離不到十公尺,那高大的身形實在很難讓人錯認。
這麼巧讓她一天之內碰到他兩次?
蘇黛瞇了瞇眼,斜陽照在他身上,滿身的大汗反射出幾點爍光。
好像是什麼店家正在整修,他像是工作一個段落後正在小歇喘口氣,大口大口喝著礦泉水。
白色的汗衫已經被汗水濡濕,還沾上一塊一塊的泥上色髒污,而他顯然因為經常在陽光下幹活,導致皮膚看起來黝黑又粗糙,讓人一眼就知道他生活勞苦。
這個世界,原本就沒有平等可言。
循著汽車音響放出的音樂聲,蘇黛看向了身旁的一輛昂貴驚人的跑車,駕駛座上的男人白淨又年輕,眉宇間有種不意流露的自傲神氣。
就好像大蛙一類的二世祖吧,不需要努力賺血汗錢就可以坐擁一切。
但也沒什麼好怨的,想脫離現況,就靠個人努力吧。
要換燈號了。蘇黛回頭去瞥一眼伍巖,他的臉正好朝著她看,隱約交換了彼此的目光,她當作是錯覺,淡淡的收回目光。
綠燈亮了,蘇黛催動油門,將他以及她對他的觀感,—切都跟無形的廢煙一塊兒拋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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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確定那個女孩是她,原因是那條太過花俏的頭巾。
伍巖看著她的機車消失在車陣當中,還在思索她離去前的那一個眼神代表什麼意義。
不是憤世嫉俗,而是超越這個境界的,更深一層的冷漠目光,密密實實的防禦著外侮,那雙眼就像是一面無法攻破的堡壘城牆。
那不該是這個年紀的孩子擁有的眼神。
但他對於這樣年輕面容上的冷漠卻一點也不陌生。
……她身上穿的制服很眼熟,是他們學校進修高職部的學生制服。
看來算是學妹了。
她倒是很灑脫,即使他已經知道她的工作地點,甚或他看見了她的制服,知道她在哪個學校唸書,她卻依舊從容優閒又不痛不癢的模樣。
是什麼樣的性格呢?
頑劣?自我中心?
伍巖沉吟了一會兒。好吧,他承認自己是有點犯職業病了。
走向同是整修工人的年輕男孩,伍巖借了手機撥出一通電話。
「喂?文森嗎?我是伍巖……嗯,公司不是有一種表格,那種填寫之後可以申請協助找工作的表格……對,是輔導工讀申請表,今天上課的時候你給我帶一張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