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公羊見道:「晚輩出道太晚,孤陋寡聞……」
「荒塚屍僧」道:「小子,你在別人面前玩花樣,也許會被你朦混過去,遇上佛爺我,你合該倒楣!」
黑公羊見見道:「前輩何出此言?」
「荒塚屍僧」獰笑道:「你這個小子根本就不是個說謊的胚子,剛才一說謊,內心的慚愧即形之於外了!你非但能看得懂這小篆,甚至已經暗暗記下了秘笈全文。」
黑公羊見的確不善說謊,此刻已不便再否認,道:「不錯,這不是什麼象形字而是小篆,為了不使曠世秘學落入歹人之手,只好說一次謊了!」
「蘆塚屍僧」道:「小子,你想活命,就必須把你看過此秘笈的心得全部說出來聽聽才行!」
黑公羊見道:「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這秘笈,根本談不上心得,不過我要鄭重聲明,就算我能融會貫通秘笈的精義,也不會告訴一個壞人的。」
「荒塚屍僧」肩未晃衣未飄就欺身扣住了黑公羊見的脈門,冷森地道:「那就看你是想死還是想活羅?」
黑公羊見自忖剛才能勉強閃過這一手,但他沒有閃避,因為他猜測,即使能閃過那一手,也未必能逃出這古墓的,因而他根本未作閃避的打算。
「荒塚屍僧」有點意外地道:「小子,你大概是認了吧?」
黑公羊見見道:「是的,我自忖非你敵手,就不想作無謂的掙扎。」
「荒塚屍僧」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小子,放聰明點,把你所知道此秘笈要訣說一遍。」
黑公羊見閉上眼道:「辦不到!」
「嘿!……」「荒塚屍僧」陰笑一陣,破袖一拂,黑公羊見立刻全身痙攣、抽搐起來,五官都搬了家,移了位,可見其痛苦之劇烈。
這是一種「索經纏穴」手法,較之「分筋錯骨」手法更殘酷、更痛苦。
儘管黑公羊見痛苦萬分,滿頭大汗,面色慘白中而泛紫,卻沒有哼出一聲,他受的痛苦太多而養成堅苦卓絕的個性,不該屈服的,即使白刃加身也絕不妥協低頭。
「荒塚屍僧」在一邊抽煙,道:「小子,你想和我比耐心是不是?那好!別的沒有,佛爺有的是窮時間……」
他躺在床上,道:「小子,如果你受不了哩!就打個招呼,當然,你得乖乖地順從佛爺才行。」
黑公羊見不出聲,但卻不能不想,命運賜予他的苦難太多了,為什麼他要不斷地受苦,幾乎別人一生中所受的苦也沒有他一天受的多!這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躺在床上的「荒塚屍僧」偷偷望去,黑公羊見汗出如漿,面色慘白中透紫,眼球微微突出。
像他這麼狠心的人,都有點不忍了,同時也想不通這小子怎有如此忍受痛苦的耐力?難道不是血肉之軀?
「荒塚屍僧」道:「小子,你還要熬下去?那是划不來的呀!」
黑公羊見唯一的感覺像是血肉之軀在被千刀萬剮,而又在烙鐵上炙烤似的,那是無法形容的痛苦。
但是,他絕不考慮向這種人妥協,只是他清楚,繼續下去,再有兩盞茶工夫,他不但會昏厥,可能會就此死去。
死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這麼死了固不會重於泰山,但向此人妥協,說出要訣,最終仍不免一死,那死就會輕於鴻毛了。
又停了一會,「荒塚屍僧」都忍不住了,道:「小子,再過盞茶工夫,你是包死不活,值得嗎?」
他不屑答話,而此刻也幾乎無力說話了。
就在此刻,突然一聲驚叫,一個人自古墓階層頂端滾了下來,且邊滾邊慘叫著,一直滾到黑公羊見的身邊,哀號不已!
「荒塚屍僧」本以為是來施襲的武林高手,見這小子一路滾下來,且嚷嚷著:「救救我……有人要殺我……救救我……」
嚷嚷著卻不起身,分明已被人擊成重傷,口角滲出血漬,混身顫慄不已。
「荒塚屍僧」以為有人來到荒塚附近,立即竄到上面張望了一會,道:「人在那裡?」
那年輕人道:「晚輩被一個高手擊傷,一路追來,他大概是追到岔路上去了,前輩救我,他擊傷了我兩處大穴,那是『魄戶』和『魂門』二穴。
人身重要穴道不必點中,即使重傷也會致命的,「荒塚屍僧」自然知道這一點,道:「小子,是什麼人傷了你的?」
那小子哼哼著道:「前輩……我也不知道……好像有人叫他方鶴年……」
「荒塚屍僧」道:「原來是方老賊,你怎麼會招惹上他了?」
年輕人道:「前輩……可否偏勞為我療治兩穴之傷,然後再談?」
「荒塚屍僧」道:「我看還是先談點正題再療傷不遲。」
年輕人呻吟著道:「前輩高姓大名?」
「荒塚屍僧」道:「說完了,佛爺再告訴你。」
年輕人道:「因為方鶴年把晚輩當作了一個名叫公羊見的年輕俠士。」
「荒塚屍僧」怪聲怪氣地笑了起來。而躺在一邊的黑公羊見本來十分驚奇,白公羊見怎麼會來湊熱鬧?而且白公羊見說的十之八九全是謊言。
所以黑公羊見以為白公羊見要來救他的,看來他們之間淵源極深,這想法是絕對正確無疑的。
「荒塚屍僧」笑了一陣,道:「小子,你可知道躺在你身邊的人是誰?」
白公羊見看了黑公羊見一眼,道:「不知道,想必是武林中的無名小卒吧?」
黑公羊見並不怪他說謊,儘管他自己不會說謊,自己喜歡的人在必要時說謊卻並不深責,甚至佩服他裝得如此之像,形同陌路。
「荒塚屍僧」道:「小子,你才是個無名小卒,嘿嘿!
躺在你身邊的正是近來出了名的公羊見!」
白公羊見失聲道:「這……這怎麼會?前輩你快別開玩笑了!據說公羊見武功了得,怎會和我一樣躺在這兒?」
「荒塚屍僧」道:「江湖傳言不可盡信,盛名之下也有虛士。」
白公羊見道:「怎麼?這個公羊見手底下很差嗎?」
「荒塚屍僧」道:「要是在年輕一輩之中,他也算是佼佼者了!小子,你又是誰?」
白公羊見道:「有人說我是公羊見,你信不信?」
「荒塚屍僧」一楞,道:「你……」
突聞墓階上有人接道:「正是,他們兩個都叫公羊見。」
「荒塚屍僧」也是一時大意,他該在出口處和他們談話才對,此刻最好的辦法是制住兩少,他猜想上面這個女人絕非庸手,也猜想這女人必然知道他的身份,甚至和這兩個小子同夥。
既知他的身份而敢來此硬碰,自不會是省油的燈了。
所以他快逾閃電,首先向白公羊見抓去,他相信白公羊見是和這女人扮演雙簧暗算他的。
他以為這兩個年輕人必然比白公羊見的身手較高些,那知他完全估計錯誤,剛越過黑公羊見,堪堪抓向白公羊見的「曲池穴」。
原來白公羊見滾下來後不久,就以傳音入密和黑公羊見互通消息,所以黑公羊見被「荒塚屍僧」以歹毒手法逼供,在「屍僧」撲向白公羊見時,白公羊見已解除了黑公羊見封閉的穴道。
所以白公羊見堪堪被抓,黑公羊見突然伸手向「荒塚屍僧」的「陽關穴」上戳去。
此穴在小腿彎處,戳中就會一腿報廢。
可是「屍僧」了得,突感背部受敵,知道自己一時大意,差點著了兩少的道兒,況且出口處還有個女人,諒必不大好惹!
在此情況之下,他自然先求自保,「倒打金鐘」格開黑公羊見的一戳,但黑公羊見此刻非同小可,另一手一晃,已到了他的「中封穴」處。
此穴在腳背與腳腕之間,戳到就有致殘之險。「屍僧」
這才知道,他雖陰詐,這些年輕人的藏拙功夫也高人一等。
「屍僧」瞬間一縮腿,再一倏張,竟向墓後石壁撞去,一聲大震,石壁被撞破塌下,「屍僧」卻自暗道中逃走了。
原來這荒塚另有出路,但四周用大麻石砌好,看不出破綻,也只有「屍僧」自己知道那塊大麻石是中空的。
上面的女人一看石壁即知「屍僧」已逃,眼見自二十餘丈外蔓草中鑽出來隱去。
此刻兩少已經出了荒塚,白公羊見道:「假小子,我來給你介紹,這是我的老娘……」說到這裡,那婦人出手發電,點了黑公羊見的「五樞穴」。
此穴在腰側處,既稱「五樞」,自是五種重要樞軸的關鍵所在,所以一被戳中,立即塌下。
白公羊見愕然道:「娘,這小子雖然冒充我的名字,心眼並不算壞,你為什麼要點他的穴道?」
陸娟娟冷笑道:「你知道什麼?有他存在一天,你就不會出人頭地。況且,他一定知道『先天一氣』秘笈的下落。」
白公羊見道:「娘,那秘笈在十面觀音手中。」
陸娟娟道:「你先別管,讓為娘的來問問他。」她道:「假公羊見,你可知『先天一氣』秘笈在何人手中?」
黑公羊見道:「不知道。」
陸娟娟冷笑道:「如你根本不知道,『荒塚屍僧』為啥要找你?還不快說實話?」
黑公羊見道:「前輩請信任晚輩,我說的都是實話,我真的不知道。」
陸娟娟道:「好,且不談此事,你可見過玉面聖母的遺體?」
黑公羊見道:「數月前晚輩在五華古洞中見過,不……只是摸過……」
陸娟娟冷哼一聲道:「果然不是塊好料,居然會輕薄一具屍體!」
黑公羊見正色道:「前輩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晚輩只是嚴格遵守諾言,進洞之後,只准用手去摸索,不准睜開眼看。
陸娟娟道:「那具屍體呢?」
黑公羊見道:「晚輩也不知道。」
陸娟娟道:「好狡猾的小子,一問三不知,可就別怪我對你不容情了!」
白公羊見道:「娘,何不把那首打油詩給他看看,也許他能知道。」
陸娟娟道:「『死禿』即是暗指『荒塚屍僧』,那屍僧已逃走,咱們來搜搜這古墓中有沒有……。」
兩人找了一會,沒有發現什麼,白公羊見道:「娘,這首打油詩給他看看,他肚子裡的墨水不少,也許會對我們有點幫助的。」
他把那打油詩紙條送到黑公羊見面前,讓他仔細看了兩遍道:「假小子,你有什麼高見?」
黑公羊見道:「由這打油詩看來,確是『荒塚屍僧』偷走的,但晚輩沒有見過那具屍體。」
陸娟娟道:「你小子就是知道也不會說出來的。」
黑公羊見道:「前輩誤解了,晚輩真不知道,要是知道.一定告訴前輩的,晚輩猜想,令郎既名叫公羊見,也必是公羊旦之子,而前輩您想必也是公羊旦的配偶了?」
陸娟娟道:「莫要在我面前提那老賊的名字。公羊見,你的生身之母在何處?你知道嗎?」
黑公羊見黯然道:「晚輩非但不知家母在何處?甚至也不知道家母的名字……。」
陸娟娟道:「那是個世上至賤的女人,你被她生出來,你也不會是個好東西!」
黑公羊見不由盛怒道:「前輩侮辱家母是何居心?如以前輩的行為來說,你也不是正大光明的人吧?」
陸娟娟冷峻地道:「何以見得?」
黑公羊見道:「因為你身為長輩,不打招呼就向晚輩下手,要說你和我的上一代有仇,我不便置詞,至少晚輩和你並無仇恨吧?你敢自詡為好人嗎??
陸娟娟柳眉挑煞,十指蓄力,似要下毒手,白公羊見道:「娘,我挺喜歡這小子!暫時不要殺他好不好?」
陸娟娟冷峻地道:「你不知道,不殺此子,終成心腹大患的。」
白公羊見道:「娘,他不是很壞的人。」
「住口!」陸娟娟道:「你涉世未深,那知人心詭詐,他能對『屍僧』藏拙,就證明他不是好人,留他不得。」
白公羊見道:「娘……您……您要殺他?」
陸娟娟陰陰地道:「叫他痛快死了,太便宜那個賤人,我有辦法折騰他……」一腳把黑公羊見又踢下古墓之中。
白公羊見吃驚地道:「娘,您要……」
陸娟娟道:「我要他也變成『荒塚屍僧』,而且是個不折不扣的死人……。」
白公羊見茫然道:「娘真要殺他?」
陸娟娟道:「就是殺了他也難消為娘的心頭之恨,合該他倒楣,遇上了我。」
白公羊見道:「娘,我看他並不壞,娘……能不能不殺他?他過去也照顧過孩兒……」
陸娟娟怒聲道:「看你婆婆媽媽的,那像個男子漢?
到一邊去……」說著,一陣土石崩塌之聲,墓內也塵土飛湯,立刻伸手不見五指了。
黑公羊見暗暗歎口氣,心道:「這一次是絕對活不成了!萬沒料到會被活埋在墓裡。」
要是他的穴道未被制住,在空氣用完之前,大概可以憑雙手上的神力扒開土石逃出去,現在這機會已完全沒有了。
況且,「荒塚屍僧」既已逃走,暫時絕不會回來。
他簡直氣極悲極而想狂笑,上天有眼,為什麼會把一切不幸全加在他的身上?天道何在呢?
突然,他想起了那邊的出口,「屍僧」不是自另一邊逃走的嗎?
如果這一對母子未把另一邊堵死,他也許還能逃生,於是他立即運功自解穴道,大概盞茶工夫,穴道已通,他迅速自倒塌的石壁處穿過,弓著身子前進。但不久就到了出口處,已經聽到有土石聲,這出口也被填塞起來了。
黑公羊見心說,好毒的心腸,我公羊見對你何辜?竟下此毒手,他傾耳靜聽,由於功力了得,仍可隱隱聽到上面母子二人在交談。
陸娟娟道:「那女人當年害得我不淺,我要她斷了後沒有指望……」
白公羊見道:「娘,這不是過份了些嗎?」
陸娟娟道:「你就是這樣,告訴你,有他在,你這公羊見終有一天是不會被承認的。」
白公羊見道:「娘只要承認我,別人承不承認我無所謂。」
陸娟娟道:「傻瓜!你可知道公羊旦那老鬼有多少珍寶和私蓄嗎?」
白公羊見道:「我看他貌不驚人,衣不壓眾,可不像個大財主呀!」
陸娟娟道:「他當然不是財主,因為他是有名的神偷,一個賊不管他偷來多少金銀財寶,別人還是不會把他當財主看的。」
白公羊見道:「的確如此,作一個賊的兒子可真沒有意思。」
陸娟娟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世上的大財主,富甲一方,他們的錢有幾個是光明正大,規規矩矩做生意賺來的?這正是所謂『人無外財不富』的道理呀!」
白公羊見道:「是的,娘,這麼說,弄死了他並沒有什麼不對了?」
陸娟娟道:「當然囉!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白公羊見道:「娘,我也害過他,不過孩兒害他是為了另一件事,也無意害死他。」
陸娟娟似乎聽說兒子害過黑公羊見頗為高興,道:「是怎麼回事兒?」
白公羊見道:「那是搶寶及治病招親嫁禍給他……」
他說了一切。黑公羊見這才知道,在那招貼上寫著「區區公羊見能療此疾」字樣,原來是這小子寫的。
也真難為他,居然能把他的字模仿得極像,而且他看來十分拙樸憨厚,卻是一肚子壞心眼兒。
直到此刻,黑公羊見只是為此人惋惜,仍不太恨他,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陸娟娟道:「你說搶寶及仿他的字嫁禍於他是為了另一件事,到底是為了啥事?」
白公羊見吶吶地道:「娘……孩兒實在在太喜歡一聲雷甘乃常的侄女甘妮卿,也就是清虛老尼的徒弟了……」
陸娟娟道:「喜歡她那還不容易,這事我和甘乃常或清虛商量,相信他們不至於拒絕吧!」
白公羊見道:「娘,可是我也看得出來,甘妮卿似乎也喜歡那個假公羊見,所以我才迭次害他,可是,每次我又不忍下毒手,總以為那小子很討人喜歡……」
陸娟娟道:「這就是你的大缺點,凡事拿不定主意,狠不下心腸,俗語說:『殺人殺死,救人救活』……。」
黑公羊見忖道:「這女人真是狠心人,我娘到底怎麼得罪了她,竟然含恨數十年而不變?」
想著,想著,上面已經靜下來,想必他們母子已經走了。黑公羊見不甘就此悶死,立刻扒那土石。
他不知道自哪個出口扒土較易脫身?但他猜想,這出口一定較為單純,就扒這一邊。一邊扒一邊想,不免為白公羊見惋惜,如果白公羊見堅決要求那女人不要害他,他就是仍然死了也不怪他了。
他已臨絕境,竟然仍為別人著想。
就在這時,忽然聽到「蓬」地一聲,好像就在這墓中傳來,像一塊大石板倒地的聲音。
他停下來靜靜地聽,果然有微聲傳來,卻不是另一邊的古墓出口處,這荒塚除了這兩個進出口,難道還有第三個出口不成?
的確,微聲來自另一方向,似乎已經很近了,他相信一定另一條暗道通這墓內,那是誰呢?他吃了之前的虧,也學了乖,立刻伏在一塊大石之後。這些大石是陸娟娟自上面推下來的。
墓內全被封閉,漆黑一片,可是他已習慣黑暗,且功力大進,視力非比等閒,隱隱可見墓內的景物。
果然,半盞茶工夫之後,「卜」地一聲,左邊墓壁上的大麻石板被外面人推倒,立刻透進了火光,顯然這人亮起了火折子。
這要藏好才成,黑公羊見希望知道來人是誰?他進入這荒塚的目的為何?
墓內更亮了,來人已進入墓中,喃喃地道:「那女人雖精,卻未想到佛爺的荒塚還有一條暗道,嘿嘿!佛爺好不容易得到的寶,豈能拱手讓人?世人又有誰知道佛爺的這份苦心……」
原來又是「荒塚屍僧」去而復返。
黑公羊見估計雙方相距在兩丈以上,對方看不到他。
同時聽此人的口氣,似乎玉面聖母的遺體,仍在這古墓之中,果真如此,白公羊見和他的母親也未免太粗心大意了。
燈光移過來,在黑公羊見約五六尺外走過,走到床邊,雙手一揪那張原竹製的大床,竟連地板也掀了起來,可以說,一塊與竹床同樣大小的地板和床腳連在一起被掀起。
下面是個只能容人爬行的地道,原來這荒塚之內總共有四個出路之多,似比狡兔三窟更多了一窟。
而在這個地道中,卻躺著一個赤裸裸的屍體,那正是得自五華古洞地窖內的玉面聖母。
「荒塚屍僧」把裸屍托出來,豎立在壁邊,當初公羊旦以玄奧真氣輸入屍體之內,保持其不腐,後來方鶴年得手,也以類似方法保其肌膚不敗,甚而不僵,且能轉動眼珠。
這當然不是邪法使其復活,而是氣體在內產生壓力,逼迫眼珠活動的。
但到了「荒塚屍僧」手中,更能發揚光大,以他的獨特心法,運氣屍身百駭之內,非但膚色如生,且有溫軟之感。
因為「屍僧」不但要她腹上的秘文,以增其功力,還要欣賞這皮囊的形相,也許和公羊旦的心態差不多,她活著時他們未能一親芳澤,人雖死了,能經常欣賞這白壁無瑕的胴體,也差強人意了。
而方鶴年自然也不無這種心態。
世人能作到「暗室不欺」的能有幾人?
玉面聖母的胴體豎立著,雙峰挺拔,玉腿圓潤晶瑩,面色栩栩如生,「屍僧」這人,雖然五蘊未盡,六根不淨,卻也有他最低的格調。
他站在玉面聖母遺體前約三步之地,目不轉瞬地盯著這人間至美的皮囊,像是入定的老僧。其實他此刻怎會入定,不過是神馳意走,回想數十年前,她尚年輕,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之間的撩人美態,如今雖然不動,卻仍可嗅到陣陣的體香。
原來方鶴年為她的遺體上擦了不少的宮粉。
通常女人身上的體香是雜有脂粉氣味的。人類的老祖宗很早就知道以這些東西增加魅力,引誘異性了。
漸漸地,他的表情有了變化,雙目中有熾熱的火焰在跳躍,呼吸漸趨急促,他忽然抱住了這具皮囊。
這是必然的,只不過這是男人的一種衝動的必然傾向,並不如黑公羊見想像中的那麼糟,因他僅是抱住。
但是,不論他是如何熱情,這總是一具死沉沉的遺體,就算臉上還殘存著類似微笑的表情,也難以產生真實感。
一陣激情之後,「屍僧」狠狠地摑了自己兩個耳光,這是因為他羞於自己在死人面前丟人現眼?抑是恨她生前對他的絕情?
黑公羊見見他憐愛一具屍體,本有反感,可是轉念一想,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或者一個女人愛一個男人,本就沒有什麼不對,就算另一方面沒有意思,也不能怪那主動的一方。
「屍僧」大概昔年就單戀玉面如來,惜乎被人插足,引為憾事,如今退而求其次,以冷冰冰的遺體來補這回憶中的空白,其情可憫,其意堪憐。
所以黑公羊見也沒動手。
但事後又怒摑自己兩個耳光,他可就有點同情了。
黑公羊見正自為這多情的「屍僧」而感喟,忽見他又跪在那裸屍身前膜拜著,道:「不要怪我……實在是昔年我太癡了……我為你曾廢寢忘食,失眠終宵。我為你變賣了萬貫家產,不過是為了隨時在你的身子附近,欣賞你的喜怒哀樂;就算你的喜樂是為了別的男人,我也會因你的快樂而快樂。十餘年形影不離,隨在你的左右,終於有一天你忍無可忍,怒責我為何老是尾隨你的左右?我一時無言可對……」
黑公羊見忖道:「我固不會老是跟著一個女人,假如我也會,經對方一問之下,我也無言以對吧?」
「屍僧」續道:「在我無法回答之下,你當眾打了我兩個耳光,還踢我一腳,說:『回家照照鏡子吧!就是世界上的男人都死光了,也輪不到你!』」
黑公羊見暗暗一歎,忖道:「要是換了有志氣的男人,必然絕裾而去吧!但為她自殺,那是十分不值得的,男子漢大丈夫何患無妻?」
「屍僧」道:「從此,我不再跟你,甚至恨你,但這恨沒有多久,我就弄不清到底是恨你,抑是愛你了。我相信當時你所喜歡的男人,他並不具備我對你這種深切、固執、永不變移的情感。但是我自卑,我唯曾不斷地照鏡子,而且也曾故意把自己的面貌五官逐項給較高的分數來安慰自己,和其他男人來作比較,結果,仍然自認有太多處不如人……。」
黑公羊見暗暗一歎,心道:「這豈不是『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的境界嗎?」
「屍僧」續道:「我本來並非如此之丑,而是十餘年相思之下,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而你,不嫁對你有恩的公羊旦,也未嫁人品出眾的『風雲劍』冷雲萍,卻嫁了『粉面狐』谷華,結果你發現他竟是個到處留情的浪子,一怒而離開他,但自那時起,你就失蹤了。後來傳說你已死於仇人之手,迄不知是誰害了你……」
這一段往事,總算有了個交代,只是仍不知玉面如來到底死於何人之手?至少,黑公羊見不以為是死於他的父親公羊旦之手的!
黑公羊見正自為此人感歎,忽然「屍僧」又喃喃自語起來,道:「我雖也希望練成『先天一氣』玄功,但非志在獨霸武林,而是希望具有絕對的能力保護你的遺體,直到永恆……。」
黑公羊見一震,心道:「此人果有此意,倒不失為一個至情至聖的人,這玉面聖母昔年拒他於千里之外,實是一件撼事……」
就在這時,由「屍僧」剛剛進入的地道內閃出一人,竟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嫗,手持銅拐,瞧「屍僧」就是一拐戳去。
這墓中地方狹小,長兵刃難以施展,「屍僧」立即閃過,沉聲道:「什麼人欺到門上來了?」
老嫗道:「死禿,玉面聖母的遺體在你手中,果然沒有料錯,交出遺體,你可以逃命去吧!」
「荒塚屍僧」道:「原來是陸娟娟那賤人身邊的老虔婆白玉霜。」
老嫗道:「正是老身,死禿,你是交不交出來?」
「荒塚屍僧」獰笑道:「老虔婆,就憑你這塊老棺材板,還沒放在佛爺眼中,我看你還是快滾吧!」
白玉霜又是一拐戳到,「屍僧」一閃,幾乎到了白玉霜身後,一腳踢向她的「曲池穴」,白玉霜的巨拐掄揮不開,自然吃虧,就丟了拐,以掌招呼。
但三十個照面之後,白玉霜已露敗象。
因為「屍僧」昔年也極有名氣,不在「神偷」公羊旦之下,也不遜於「風雲劍」冷雲萍及「粉面狐」谷華。
即使是「百邪人魔」也和他在伯仲之間。
白玉霜眼看支持不住了,就大聲嚷嚷道:「娟娘……
娟娘……老奴不成了……」
不一會,又閃進一個中年婦人,道:「白婆婆閃開,我來收拾他,你趁機把這遺體弄出去。」
白玉霜閃開,這婦人就仗劍攻上來。
「屍僧」道:「陸娟娟,就是你們兩人聊手,也未必是我的敵手,想搶屍體你們是作夢!」
陸娟娟道:「死禿,還是手底下見吧!白婆婆,搶人!」
白婆婆往玉面聖母的遺體處一接近,「屍僧」就攻上把她逼退,「屍僧」迄未亮兵刃,身手的確了得!
白婆婆道:「娟娘,依老身看,還是合力先把這死禿撩倒了再說。」接著又撲向「屍僧」。
白婆婆的武功比陸娟娟略遜,兩人合擊一人,三五十招之後,「屍僧」雖是守多攻少,她們要撩倒他,卻非百招以上不可。
黑公羊見剛才一聽陸娟娟說話,就聽出她正是不久前和白公羊見同來,把他點了穴踢入墓中,且把前後出口封閉的婦人,也就是白公羊見的母親。
他雖然對白公羊見有點親切之情,卻極不喜歡這個婦人,忖道:「這婦人曾侮蔑我母,又蓄意害我,雖然,『屍僧』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此刻寧願幫他也不該幫這兩個女人。」
他這麼想著,卻一直未動手,大約百招之後,「屍僧」
確是十分吃力,但仍非三五十招就能放倒他。
黑公羊見心道:「我要是幫『屍僧』必能擊敗這兩個女人,但這婦人既是白公羊見之母,應該也是父親的側室……」
他盤算著,打鬥的三人已起了劇變。
白婆婆被「屍僧」砸了一掌,但「屍僧」也被陸娟娟戳了一劍。
就在陸娟娟要再加一劍殺死「屍僧」時,忽然後側湧來一股奇特而渾厚的掌勁,竟把她的身子帶得一偏,未能刺中。
陸娟娟一驚,回頭望去,什麼也未看到。
而「屍僧」也不禁愕然!剛才這一劍分明自己已難閃避,對方居然刺偏了,且偏差得那麼大。
陸娟娟雖未看到施襲的人,卻仍不免心驚,如果此墓中另有對方的人,萬一被誘入險地,而被閉塞在內,那就太危險了。
於是她招呼白婆婆,由原路竄了出去。
出口處把風的白公羊見道:「娘,沒有得手?」
陸娟娟道:「快點把出口封閉上,把這死禿憋死在內,咱們再掘開下去取玉面聖母的遺體,可不會再有一個暗道了吧?」
白玉霜道:「不會的,娟娘,他跑不了的……」
三人立刻就把這第二個暗道封閉了,在上面等候。
白玉霜道:「娟娘,照此人的功力來說,全部封閉,沒有空氣進入,他即使有瑜伽奇功,以口息大法運功,也只能活三天三夜,到時候空氣用盡,咱們再下去。」
陸娟娟道:「這死禿的功力非同小可,三天三夜也未必能憋死他,還有,此人十分狡詐,仍要提防他有第四條暗道。」
白公羊見道:「娘,你把他估得太高了,我不信他還有第四條通道,白婆婆你看呢?」
白玉霜道:「娟娘,你的顧慮也沒有錯,小心點總是好的,我負責四下巡邏,防他自暗道弄走屍體。」
全本書庫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