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夫 第七章
    穆宗寶覺得今天荒唐透了,先是自己無敵的主帥中箭落馬,接著他居然在戰場上看到了幻象!他竟然看到那個只用坐在衛城的,最高處下達命令等待他們在前線拚死拚活的皇帝大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還穿著可以壓死人的盔甲,沒有戴上皇冠的頭頂只是用簡單的髮帶把過長的頭髮挽了起來……最可怕的是他還用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叫他把懷裡的主帥交給他!

    穆宗寶伸手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好……痛……那麼這個就不是夢了?!穆宗寶一下懵了。

    在他還不確定自己到底是該先把手上抱著的岳英揚交給皇帝還是該先下跪行禮的當兒,皇帝已經不耐煩的一探身,劈手拉過岳英揚的衣領。但是一個沒有意識的身體和平時隨著他的手勁提氣的人,實在差別太大了,皇帝卻硬是咬著牙用一隻手把岳英揚的身體勉強提到了自己馬前負好。

    「朕帶來了五萬禁衛和城衛合軍,就交給你們兩個了!要是沒有把昨夜的遇伏之仇報了……」皇帝從馬上低頭打量著到現在也沒有任何真實感的穆宗寶和劉音真,說到這裡故意有了一個停頓。

    「……那就別回衛城給朕看見了!」負載著皇帝和岳英揚的白色戰馬在兩千精騎的開路下勢如破竹,立刻又轉向來路,淹沒在重重的硝煙之後。

    「這算什麼?」良久,穆宗寶看向劉音真不解的問到。

    「奇跡!」劉音真十分肯定的回答。

    「小順子!快傳太醫!」皇帝策馬一直長驅直入到岳英揚原本營地的主帳前面。甩蹬下馬時就揚聲喊著在帳篷裡候著的李全順。

    「這算什麼?」他也很想找個人問問啊!明明他已經派出了快馬取消一切暗殺的計劃了,為什麼岳英揚還是傷得這麼重,眼看著馬上就要斷氣的樣子靠在他的懷裡!為什麼?他要找誰問才好!如果不是拉進自己懷裡的時候,岳英揚還有一口氣息那他怎麼辦?往後這麼長的歲月他要怎麼辦?!像是這樣的問題他要問誰?!

    如果不是自己不放心,所以快馬出發後連夜帶軍出城,如果不是自己懶得聽王連富的連番鬼話,決定親自去看看戰場上的岳英揚……如果,如果沒有這麼這麼多的如果……那麼今天躺在自己懷裡的,是不是就已經是岳英揚冰涼的屍體?!

    「太醫!太醫為什麼還沒到!」把岳英揚小心的放在邊上的窄小簡陋的榻子上,皇帝又扯開了喉嚨喊到。

    「皇上,皇上太醫到了。」就在他喊的時候李全順撩開帳門,拉了鬍子頭髮全白了,年紀已近古稀的老太醫進來。這位是宮裡醫術最好的錢太醫,就是皇帝走的時候,生怕有個萬一,從太醫府裡差人強拉進隊伍的。他本不希望使老人家勞動的,可是卻沒想到還是要用到他!

    皇帝被太醫從榻前勸開時只說了一句話:

    「只許生,不準死!」

    「這……」老太醫一看到岳英揚的狀況就開始彷徨著。在走近之後伸手探了岳英揚的鼻息,搭了脈象,又翻了眼皮子。最後還是退到了一邊。

    「皇上,岳將軍……」老太醫本是先皇時就在的權威,也是自小看皇帝長大的,平日裡就是先皇也沒對他大吼過,沒想到今日卻為了一位將軍,皇帝竟然用了這麼重的語氣。老太醫自也知道躺著的岳英揚對皇帝的意義不一般,但是就算這樣他也不願意違背自己的道德說著一些庸醫才會說出口的拙劣謊言。

    「有話就說啊!朕要知道他到底什麼時候可以醒過來!」他還要向他道歉,向他表白,還要再一次的看著點兵場上神采飛揚的岳英揚啊!看到太醫退開,皇帝又自動靠了過去,把岳英揚的頭搬到自己腿上枕好,生怕他不有一丁點舒服。

    「可是,皇上……岳將軍……將軍他已經沒有呼吸了……」老太醫不顧自己的人身安全,邊搽著泉湧的冷汗邊說出了讓氣溫頓降的言語。

    

    「你有膽子再說一次看看?」皇帝的眼睛有要命的瞇了起來,裡面裝著滿滿的威脅,不信,震驚,悲傷,巨痛和克制……

    「皇上……」錢太醫本來還想說什麼,但是卻看到一邊的李全順在抹淚的動作後面向他不停的示意著。

    「滾!一群沒用的奴才!全都給我滾!」皇帝把背挺的筆直,把頭轉向營帳的另一邊,只是聲音大到可以掀了帳篷頂。

    李全順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躺在他腿上沒有任何生命跡象的岳英揚,已經哽咽出聲。但是還是拉了手腳都僵了的老太醫出帳篷。

    如果自己當初沒有說服皇上後悔,如果直到這刻皇上還在生著岳英揚的氣,這樣對皇帝來說是不是比較輕鬆?但是事情至此,皇帝或是他都已經沒有能夠反悔的餘地!

    如果岳將軍當初知道自己去後,皇上會如此傷心欲絕是否還會自己尋死;又或是他就是明知自己的死,會給皇上無比的打擊,所以才用這樣的方式來報復?就算他真的是要報復,又何必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他該知道皇上已經不可能拒絕他的所有要求……

    一出帳篷門,李全順就坐倒在門口放聲大哭,如果真的有全能萬知的存在,他也想問問:他這樣又算是什麼呢?!

    聽到太醫的話,皇帝第一個反應就是去否定他!直到李全順嗚咽斷腸的哭聲,從門簾的縫隙處傳了進來,他才不得不逼迫自己去面對。

    低頭看到的岳英揚面孔一片黑油,那是被昨夜的硝煙給熏的……嘴角還有一道道的紅色痕跡,那是他自己的鮮血給染的……糾結的頭髮裡滿是塵土沙礫,那是他落馬時跌的……

    再往下的地方……胸前……醜惡傷口已經沒有再向外噴湧著鮮血了,但是傷口的血肉全都向外翻開著……那是箭頭的倒鉤被拔除時拉扯造成的……還有右腹的地方兩道平行的細長傷口,一定是被劍割開,不。劍的傷口一定沒有這麼深,這個是刀的傷口……是在沒有抵抗的時候,被人接連兩到砍在了平行的位置……在沒有任何抵抗的時候……

    先是呼吸的難以為繼,接著整個身體都開始顫抖,直到腫脹的眼眶終於再容納不了那沉重的絕望。

    輕輕來回拂動著環繞著岳英揚臉龐的尾段被燒焦的鬢髮,皇帝的眼淚一滴一滴接連落了下來。卻在底下被岳英揚的眼眶承接住,已經開始渙散的瞳仁被皇帝的眼淚浸潤著,就像岳英揚來不及落下的淚水一樣。

    「岳英揚,你起來吧。朕已經知道錯了,朕已經知道再經不起任何失去你的痛苦……你的要求朕統統都答應,朕不會再強迫的抱你,都讓你來抱朕……而且不論是你要娶妻納妾也好,還是你要生多少的兒子也好,朕統統都由得你……只要你以後不要再說要離開朕。如果你不相信的話,只要你好了,朕就親自把你送回將軍府的紅藥手上……」

    就連岳英揚的眼裡也再接不住許多的傷痛,終於沿著岳英揚的眼角匯聚成彎彎曲曲的小溪,就像岳英揚和皇帝糾糾纏纏的緣分,最後還是滴落到營帳裡坑凹不平的土地裡,打濕著比想像中更小塊的泥土。

    「你剛進宮的時候,是你教朕不能耍脾氣的時候,就用哭來解決問題,但是這次朕要怎樣解決你這個問題……你再來教教朕……否則就算朕的眼淚把你淹了,你也是休想要朕讓你閉眼的!」皇帝只覺得腦子裡已經混混噩噩,只但願自己可以什麼都不想,馬上變了白癡才好。只要眼淚還是可以流的,他就可以不要呼吸……只要岳英揚的眼睛還是睜開的,他就會相信那是岳英揚對他的情淚……

    皇帝定定的只看著自己的眼淚如何打進岳英揚的眼裡。

    突然皇帝的手開始抽畜起來!覺得世界都在震動……他把手伸到榻子邊上用勁握住,這才用著比剛才更加倉皇的聲音喊了出來!

    「小順子!錢太醫……快來人啊……岳英揚……英揚……來人啊……」皇帝發現自己實在喊不下去了,所有的聲音都再次和淚水交換了位置,彷彿兩樣都是由一個管道狂湧出來一樣。淚水沒有再次滴落到岳英揚的眼眶裡,因為皇帝已經用帶滿著堅硬鱗片的戰袍的袖子在淚水剛剛湧出來的時候把它們擦掉,即使他很快發現,這樣往覆的動作已經形成了惡性的循環。

    「皇上……」坐在帳篷門口的李全順第一個連滾帶爬的進來,顫抖著同樣沒有血色的嘴唇問著。

    「他……他剛才的眼睛動了……」皇帝看著剛進門的太醫,已經沒有能力再去隱瞞自己的淚痕和仍舊在不斷湧出的更多的淚水。

    「我看看。」錢太醫不太相信的走上前來,岳英揚除了眼睛變得比較濕潤之外其他和剛才看起來沒有兩樣。

    李全順也圍了攏來。

    他祈禱的會是一個奇跡嗎?

    「他的確用他的眼睛看著我了……」皇帝不願相信是自己因為滿眼的淚水,所以影響了自己的判斷,他相信讓他看到的的確是岳英揚的一個滿含歉疚的眼神。

    「奇跡……奇跡啊……」錢太醫剛剛把手搭在岳英揚的頸脈處,馬上驚喜的喊了出來!

    

    岳英揚終於醒來的時候皇帝的臉就近在咫尺。這讓他有一會兒都不能集中精神。

    渾身也沒有像往日受傷之後的那種痛不欲生,只是飄飄浮浮全沒有真實感。所有的器官都不在神經的支配下,就連轉動一下眼睛珠子也是不可能辦到的。

    他很明白的知道自己沒有死,他從來不相信死後還有靈魂這回事,所以既然他還有最起碼的知覺,就一定還沒有死去!只是不知道原來自己的承受能力又更好了,被箭射正左胸之後又起碼挨了兩刀,這樣子還死不去啊……這麼說他的隊伍也脫險了,這樣他就可以安心了。

    但是他卻不能判斷他是在哪。

    所有的目光都被皇帝的睡臉霸道的侵佔著,看著他在不自覺間變得成熟堅毅的線條,岳英揚突然有一種自己沒有真的死去也不錯的感覺。那樣大概也不可能再看到皇帝,這樣沒有任何稜角的睡在自己旁邊的時候了吧。

    而且還這麼的……沒有形象,不修邊幅。是什麼樣的境地讓他連最基本的禮儀都忘掉了,會是自己的離開?他們這場氣賭得好激烈。他已經沒有力氣和皇帝再鬥下去了,他想認輸了……因為他在睜眼的那一瞬間,就被這樣的一個環境和氛圍徹底的擊敗了;因為他在以為自己就要死去的時候,想到的也只有皇帝,那天早上從將軍府離開時的絕望的背影,和一直深印在自己頭腦中的偌大的宮牆裡小小孩童縮起肩膀哭泣的影像。

    岳英揚很想把皇帝喊醒,或是搖醒,但是他既口不能言,手也無法移動,所以他能做的也只有閉上眼,想像著自己和皇帝終於又能夠處身與同一個夢境。

    雖然戰事在皇帝帶來了五萬生力軍和終於開始用心指揮作戰的王連富的雙重作用下,在不到半個月的時間裡乾淨利落的解決掉,但是大隊的人馬卻被錢太醫以一句「岳將軍不宜搬動,否則會有生命危險」為由阻在了那樣苦寒的地方達個幾月之久。

    現在最讓皇帝心煩的,就是在知道岳英揚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之後,終於可以坐下來認真考慮一下,在他已經下旨終止計劃之後為何他還會被傷。

    那絕對不會是突厥人的箭傷的,後來被皇帝安插進來的人,也親口承認箭是自己射的。但是卻否認收到皇帝後來派快馬送來的聖旨。又問過岳英揚軍中絕對可靠的穆宗寶和劉音真等將領,他們也全都堅持在路上並沒有任何從皇宮裡來的人馬!

    那麼他所派出的人又到哪了去了?!還是在暗中一直又對他或岳英揚虎視耽耽的人存在,所以才會藉著這個機會……如果這樣的話,那個可疑的人……

    「皇上!皇上!岳將軍……岳將軍……」這個時候李全順從門外奔了進來,指著已經作為岳英揚單獨養病的主營帳的方向,激動的抖動著。

    「他怎麼了?!」皇帝沒有把他的話聽完,人已經消失暫時被拿來做書房的帳篷的門外。剛才還在思考的事情更是全部拋到了腦後。

    「錢太醫,岳將軍他……」皇帝一陣旋風般刮進岳英揚的帳篷,不期然的在他的榻前看到圍滿了人……老天,請千萬不要……岳英揚從被抱了回來就一直昏迷不醒,但是錢太醫說只要熬過了頭十天就可以留住性命的……

    「都給朕讓開!」穆宗寶和劉音真還有宋人傑等人,本來圍著榻子好好的,突然背後聽到有人大聲呵斥,剛想轉身罵那個竟然敢在病房裡,還這樣沒有收斂的人一頓,身體就被人從後面拉了開去。接著就看到一個人影馬上補上他的位置。

    定眼看時,竟然是以為還在隔壁批改從衛城送來奏折的皇帝大人!

    經過差不多兩個月的近距離接觸穆宗寶卻越來越不瞭解這個九五至尊。說起來皇帝年齡比他還小三歲,可是在戰場上他卻可以做得比任何人都要狠辣;說他老練深沉,他卻又在對著岳將軍的時候比任何人都要來得任性!而且他當了岳將軍是什麼人,竟然就連晚上要睡覺都非要和病人擠一張榻子,簡直就是和離不開保姆的小孩沒有分別哩!

    就在穆宗寶還在不滿意自己的位置被皇帝用「卑鄙」的手段搶走之時,劉音真和宋人傑已經自動自發的走了開來,擁著他往外走去。

    「等等啊∼∼我並沒有說要走啊!你們放開我……嗚嗚……」

    「岳英揚……」皇帝排開眾人的圍牆,終於對上裡面那雙沉穩內斂的眸子時,突然只剩下嘴唇還在蠕動著。

    那雙眼睛,明亮充滿生氣,朗如星月似乎並沒有因將近兩個月的昏迷而損悔一丁點,沒有任何皇帝在腦子裡,曾試想過岳英揚醒來的時候可能會有的憎恨,埋怨或陰暗。有的只有一份了然和釋懷,就好像他根本不曾受傷一樣。

    

    皇帝不明白自己看到了這樣的一雙眼睛,為何卻又要留下淚來。只得背過身去偷偷搽了,回過身來卻發現眼睛,還是毫不退讓盯著他不放。

    「好些了嗎?可以說話了嗎?要不要叫他們送些什麼進來……」皇帝開始手忙腳亂的揮舞著,自己在岳英揚昏睡著的時候想了那許多,怎麼就是忘了想想,再見到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第一句話要說些什麼呢?

    看到他慌亂的神情,岳英揚直覺地是想笑,但是卻怎麼也擺不出自己想要的表情,他又還不能說話情急下,只得把眼睛珠子轉了轉。結果皇帝看到岳英揚轉眼睛珠子,就只好跟著看看他到底是要什麼,只鬧了半天才發現是岳英揚表示自己還不能說話。

    這樣一鬧,剛才的拘束全都被他的懊惱給鬧沒了,再岳英揚又那樣前所未有和平地目光籠罩著他。

    「你……不怪朕了嗎?」皇帝慢慢俯下身把自己的頭,靠在平躺在榻子上的岳英揚的肩上。鼻子裡全都是岳英揚身上濃郁的藥草味道,眼睛不閉起來的話還可以看到棉被下中衣裡厚厚的白色繃帶。手也找著岳英揚擱在身邊沒有絲毫力氣的掌,握著。

    「就算你現在怪朕,朕也不會讓你再跑開朕的身邊了……你知道嗎?這是朕第一次下決心即使以後你背叛朕,現在朕也要你活著留在朕旁邊。」皇帝的聲音漸漸帶了只有岳英揚可以聽得見的鼻音,但是他卻除了皇帝束著簡單髮帶的發頂之外,什麼都看不見,岳英揚的平和裡不禁帶上了一份焦急。

    但是皇帝偏偏還在絮絮叨叨的講著:

    「為什麼會傷得這麼重呢?只不過是區區一隻從十米開外射過來的箭而已啊……朕以前在校場上不是也常常這樣戲弄你嗎,你還不是輕易就躲了過去……朕也問過發箭的陳偏尉,你是在箭要射到你的時候自己轉過身的!為什麼……?你是在怨朕嗎?!」皇帝把臉抬起來,看著岳英揚的眼裡已經帶著些晶瑩。

    「為什麼……要用你自己的胸膛來接著那只明明可以避過的箭!」他不相信岳英揚會是真的拿自己的死來向他報復的人。

    突然在皇帝手裡的岳英揚的手指顫動著,然後被以不知怎樣的毅力僵硬地握成一個虛空的拳頭!

    「岳英揚!」皇帝騰地站了起來。太醫說了,岳英揚起碼還有個月得像個活死人一樣躺著動彈不得!

    「赫……」從岳英揚的喉嚨裡發出嘶啞的音節。從他額頭上滾落的冷汗和爆起的青筋,就知道要做到這樣他是花了多大的力氣。

    「不要再勉強了,朕現在什麼也不說了,你只管閉上眼睛睡覺就是了!」誰知岳英揚一點也聽不進皇帝的勸告,反而更加提氣,皇帝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摀住了岳英揚張開的嘴巴。

    但是岳英揚又那樣的看著皇帝,皇帝手一抖卻是已經放了開來。

    「……活……活……我……將……軍……戰場上……不能……能……背面受……敵!」岳英揚用變音的言語說出了以上的話,終於再也支持不下去,又陷入昏睡。

    「太醫……太醫……」皇帝腳一軟已經跪到地上,嘴裡還哆嗦著叫著太醫,完全沒有顧慮到自己現在的丟臉樣子。

    第一個進來的還是一直守在門口的李全順,看著皇帝跪在床邊淚流滿面的樣子心裡就一涼。趕忙的到榻子邊上查看,卻發現岳英揚還是和先前一樣昏迷著,才把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又趕緊地把皇帝從地上,生拖活拽的拉到一邊的椅子上安頓好,才把心整個的安了下來。這時太醫已經到了帳子門口候著,只因為皇帝還在裡面沒有喧這才沒有進來。

    李全順又把錢太醫拉了進來,還不斷給他打著眼色,只希望老太爺不論看著皇帝怎樣的狼狽都一律當做沒有看到就好了。那太醫也不是傻的,看到李全順這樣的表示就知道裡面不妥,做好了一切的心理準備,看到怎樣的岳英揚都不能驚慌,誰知待進來了床上的岳英揚除了又昏睡過去之外,倒也沒有惡化剛準備鬆下一口氣來,眼睛一瞟已經看到旁邊角落椅子上,無聲哭得形象全無的皇帝!

    「這岳將軍沒有大礙吧……?」李全順同情地看著一臉不知所措的老太醫,好心地幫他一把。

    「啊……啊……哦,沒有大礙,只是氣力不繼又昏了過去而已……」老太醫也就順著李全順的台階下來了。

    皇帝坐在角落裡,只看著兩個人像人偶一樣圍著岳英揚團團,直轉心裡盤旋的還是岳英揚那一句「戰場上的將軍不可以背後受敵!」所以岳英揚明知道自己會性命不保,也轉過了身用自己的胸膛去接了箭,所以他最後就算鮮血流盡也把箭拔了出來,射進敵人的咽喉……只是因為他是聖朝的將軍,就算倒了下來胸膛裡插著的,也不能是聖朝將士的箭!

    

    又過了兩日,皇帝只變了個木頭人一般和岳英揚一樣縮在小小的行軍帳篷裡,只中間以都城不可一日空虛為由,把王連富連帶皇帝後來帶來的五萬禁衛城衛合軍譴了回去衛城,一開始出征的岳英揚的鷹軍和王連富帶來的十萬軍隊,卻被留了下來保衛皇帝和受傷無法移動的岳英揚。

    又過十多日,眼看已經是年底,關外的天氣益發的寒冷,剩下的部隊已經把皇帝後來又帶來的補給品都用得差不多了,再挨下去也只能使情況更加惡劣。不得已皇帝只好同意帶著時睡時醒的岳英揚上路。

    顛簸崎嶇的山路使岳英揚的傷不光沒見好轉,就連先前已經快接疤的部分也再次皮開肉綻,錢太醫只得一直呆在皇帝和岳英揚的車駕上,一邊用下雪前揀的一點枯枝燃著一個小火爐燒水煎藥,一邊照顧著岳英揚一身難以收口的傷疤。

    繁複陰瞞的日子就在皇帝的焦急和錢太醫的忙碌中過去。

    中途岳英揚有兩次都被錢太醫看得搖了腦袋,只皇帝不管那許多每每這個時候就叫囂著:

    「不準死!這是聖旨!」其實他也知道岳英揚到了關鍵時刻大抵也是聽不到的,但是只要這樣喊了,那個做事一板一眼老實認真的岳英揚必也是要照旨執行的。

    太醫看了這樣不顧身份體面,卻意外更讓他當成一個晚輩來疼愛的皇帝,搖頭之外又加了聲歎息。

    這時本應昏迷不醒岳英揚的方向卻傳來虛弱的聲音:

    「我原打算一死也是按了你的聖旨,了了你的心願,只沒想到你現在又不要我死了。都說君無戲言,你又如何前後聖旨相違,果然還是個小孩心性。」這幾句話雖說輕聲,但是一個車廂子裡的皇帝太醫都聽得明明白白,做不得假,誰知大喜過望的皇帝撲到沒有移動分毫的岳英揚身邊時,又大大的失望。軟墊上的岳英揚,即沒有傷口快速癒合,又沒有睜開眼睛,彷彿剛才那些話並不是出自他的口裡。

    皇帝自此開始每天和岳英揚說著些有的沒的,不外是兩人前些年時到外遊玩時如何,哪次見面時又如何,只希望岳英揚再開口和自己說話也就好了。只等到太醫有事下車時才好拉著岳英揚的手默默地看著瘦脫了的情人,默默的流著已經不再受自己控制的眼淚。

    每天同車的老太醫,哪會還不知道兩個小輩之間是有些牽扯的,只得每天不時找些借口下車來和騎馬走在前面的李全順交換著幾個看向車廂的無奈眼神。

    「前些日子岳將軍只怕是迴光返照……」這話老太醫是說不出口的,不是因為對方是如今至尊的皇帝,就如對著只有眼前親人的孤兒一樣的說不出來。

    從年尾走到了年頭,當一行肅穆的軍隊終於看到遠方巍峨的衛城的形狀,不少士兵跪了下來,親吻著自己腳下的土地。他們終於回來了!

    那天的岳英揚終於好了些,撐著雙眼睛聽皇帝盤腿坐在窄小的車裡和他說著十七歲那年秋獵的時候,皇帝是耍了怎樣的陰招才終於贏得了岳英揚的一隻兔子。聽到好笑的地方,岳英揚的臉上偶而還會出現一種類似與笑的表現。皇帝看岳英揚終於有了表情的臉,自己也就跟著笑了開來。只是沒過多久,就又變了號啕大哭,哭聲一直從車廂裡傳到遙遠的衛城的街巷上,和著嗚咽的冷風盤旋。

    當天午夜到達衛城,岳英揚的身上被皇帝親手換了件寶藍色的袍子,被穆宗寶和劉音真宋人傑和另一個校尉用一張大大的鷹軍軍旗抬到了將軍府,將軍府裡前已經掛上了治喪的白燈籠。

    只是一直緊張他的皇帝沒有出現,沒有一個人知道皇帝到了哪裡去了,有人說那晚看到一個青年一個人在衛城的街上徘徊,也有人看見青年躲在將軍府的對街,只呆呆的看著門前老大的白燈籠和門楣上高掛的白緞子。

    再一日,皇帝又高高的坐在了金鑾殿上,只是臉色蒼白如死。

    看到這樣的情形,全衛城有千千萬萬的人哭泣著,卻也有這樣一個人笑得比喝了蜜還甜。

    王連富,就是那個在這樣的夜裡唯一一個笑著的人。

    

    王連富只要一想到哪個遲早會和自己平起平坐,甚至是超越自己地位的岳英揚此刻已經躺在了將軍府冰冷的樟木棺材裡,就止不住自己揚起的嘴角。雖然他不確定皇帝的那道密旨和岳英揚在戰場上的重傷有沒有關係,但是只要能夠除掉眼中釘就夠了。還有現在秘密囚在地牢裡的皇帝的御使,既然問不出個所以然,還是要及早解決才好,免得壞了大事。

    雖然很難做出悲痛的表情,但是到岳府裡是一定要去的,說到底自己也是這次遠征的大將軍。而且他到現在也只是聽說岳英揚死了,卻還沒有親自求證。雖說這種事多半不會是假的,但是小心點總是好的。

    其實當初岳英揚派人來商量作戰的策略時,他可是鼓起一百二十的勇氣才下了那麼危險的命令啊,要是當初皇帝放著岳英揚不管,而追查起來他可就要承擔全部的責任。統帥失職導致先鋒部隊幾乎全滅,先鋒將領重傷,不是罵個幾句就可以解決的事情,弄不好就是革職查辦啊!還好現在岳英揚死了,他大可以來個死不認帳!呵呵,看來這次上天果然是幫他的。

    最遲明天,一定要解決了那個御使!要不然心裡怎麼也塌實不下來。

    既然一切都已經決定好了,王連富帶著一副連自己都不相信的哀痛表情,踏進了岳英揚的將軍府。所有的僕人婢女全都帶著重孝,岳英揚的老母親沒有在靈堂,聽說是已經臥床了,只有剛過門不久丈夫就上了戰場,現在又傷重殞命的新寡女人紅藥在靈堂裡作為女性家屬答禮。倒是一進門岳老將軍就殺子仇人一樣瞪著王連富,只看得他心寒膽顫。心中只得對自己說老將軍一定是因為自己作為岳英揚的上司,卻讓岳英揚沒命回來才這樣敵視他,老將軍沒有可能會知道他動的手腳。

    「老將軍,請節哀順便才是……王某今天是請罪來的,哎都是我帶兵無方,雖說英揚年少氣盛一心為國立功才這麼莽撞進攻,但是我卻也有為了迎接皇上而沒有及時增援的愧疚……唉……」王連富一句三歎,開口請罪閉口愧疚,卻在話裡連增援不及的罪過都推到了皇帝的身上。岳老將軍明知自己兒子是不會莽撞冒進,兼且劉音真等早和他把經過說過一遍,但是面對著臉皮比衛城城牆還厚的王連富,老將軍也只能氣得吹鬍子瞪眼睛淚卻往肚子裡咽。

    這時穆宗寶正好從內堂裡走了出來,提起碗大的拳頭就要砸到王連富頭上,多虧背後跟出來的劉音真拉住了。王連富已經年老力衰,再加上身居高位多年一身的武功,早被酒色和享樂磨得退步不少,哪裡還會是年輕力壯的穆宗寶的對手,這點自知自明王連富還是有的。穆宗寶此舉嚇得他不敢再久待,正好也要回去佈置不露痕跡的幹掉那個御使,扯個理由走掉了。

    王連富走得匆忙,竟然沒有注意到自己背後兩條輕靈的黑影一閃而沒。

    「李應,我帶回來的那個人還在地牢裡嗎?」王連富回到府上馬上躲進自己房裡,只暗暗把跟了自己二十年的侍衛招了進來。

    「大將軍,那個人還囚在地牢裡,只是一天到晚還在叫罵著,這要是不快點處理了只怕會夜長夢多啊!」跟了王連富這麼多年,哪會不知道他心裡的那點腸子彎彎,李應答到。

    「好,你現在就去把他解決掉,人不能再留了!」王連富把眼一橫,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是。」李應回了王連富一個狠辣的笑容。

    王連富坐在自己最愛的扶手椅上等著手下的來報告他好消息,這樣他就真的高枕無憂了。但是越等自己的肝兒就越顫,最後乾脆起來決定到地牢裡看著人被解決掉才放心。

    王連富腳步虛浮的往後花園的方向趕去,沿路注意著有沒有下人在留意自己的動作,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自己就像被天上不知什麼地方的一雙眼睛給牢牢盯著。

    再轉過一片山牆就是掩藏著地牢入口的假山了,突然王連富渾身一顫,腳下已經停了步子——假山背後竟然傳來隱隱兵器碰撞的聲音。

    王連富墊高腳尖,把眼睛湊到砌著花磚的山牆上的空洞裡小心的張望著。這一望之下沒把他魂給嚇掉了,李應正被殺得性起的穆宗寶逼得只有招架之力,而一邊催促著穆宗寶趕快結束戰鬥的劉音真,手上扶的分明就是原本關押在地牢裡折磨得不成人型的御使!

    王連富知道自己事情已經敗露,差點連腳都站不穩,卻還知道要趕快逃命,跌跌撞撞地往府裡平時沒人使用的一個小側門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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