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迷惘人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讓人如此窒息。
雖然那窒息的時間,還不夠我抽一根煙。
在老師的注目下又過了兩年,在高三的時候,突然又為「天生我材有何用」開始搖擺不定。
我覺得這樣的自己很蠢,於是我決心不再想這個問題。但身為考生,一波接一波的考試與壓力,壓得我喘不過氣。
「記得,三點,三號煙館。」蘇說完,背起書包先走出了這個教室,而我為了向同學詢問明天的考試還留在教室裡。
三號煙館,只是學校裡的三年三班。
凌晨三點的時候,我們總是幾個人聚集在三年三班。而每人手上一支煙,於是它就成了三號煙館,我們在夜裡……一點都不秘密的秘密基地。
三號煙館每天都開放,因為三班的同學從不將門鎖上。每天都開放,卻不代表每天都會出現在三號煙館,我曾經一個人在煙館中待過一晚,那晚沒有人,沒有人抽煙,我本就討厭煙,若不是為了要紓解壓力……我只帶了一大缸泉水,然後在天亮時打開窗戶看日出。
那裡有很好的視野。
我沒告訴蘇我曾經在那裡獨自待過一個晚上。因為蘇說過,會一個人待在那個無聊的地方過上一晚的,一定腦袋不正常。
雖然我明白那只是兩人的價值觀不同罷,可我不想在別人眼裡成為一個只會越變越奇怪的人。在三號煙館裡,我看過許多從不認識的人。我很訝異那些竟全部都是同校同學,因為就連是否曾有過一面之緣的人我都不能記起,好似我的腦袋裝滿了太多教科書中的知識,只能在邊縫中塞那麼幾根煙,其他的我全記不住。
蘇說,三號煙館是三班的King命名的。畢竟那是他們的教室,而我佩服他想得到那個蠢名字,因為我從未想過把自己班上變成十二號煙館,蠢斃。
但是我從沒見過King,蘇好幾次在隔天告訴我,他到過煙館,我卻又一次地錯過他。我不曾在三班見過他。事實上在所謂的學校生活裡,我一次都沒到過三班。
對我而言,King這個人是否存在對我一點也不重要。就算他到了我的面前,我還是不會因為他創造了煙館而多看他一眼。
或許我對他產生不了興趣的原因,是因為他的蠢外號。
「他幹嘛叫King?」我一直很好奇。
「因為他是三班帶頭。」蘇說。
「就這樣?」
「就這樣。」
我實在很想說聲無聊以示抗議,但看見蘇的瞇瞇眼便把快說出口的話給吞了回去。「他女朋友是不是叫Queen啊?」忽然有了這個疑問,我忍不住大笑。
蘇瞪了我一眼:「他沒有女朋友。就算有也不會叫Queen那麼俗。」
難道叫King就不俗嗎?我的眼光飄向窗外,發現今天天氣晴朗,天空是藍色和白色一片。
「你昨天為什麼沒去煙館啊?」蘇突然想起本來打算問我的問題:「怎麼Kins會出現的時候,你總不在?」
「我昨天……」有點可怕的是,我一時想不起昨天我在哪裡。「在睡覺……在睡覺吧。」
蘇楞了一下。
「幹嘛用疑問句啊?怪人。」又問:「那今天去不去?」
「我不知道。」我聳聳肩。
我雖然想不起昨天,卻想得到每一個數學公式。
這算是遲鈍了嗎?還是我將我的所有硬碟空間全給了知識?淨是我不知道該如何在生活中運用的知識,只在考試時贏得了別人。
「我想今天應該沒有幾個人會去吧,明天要考試……」說到這,蘇大歎一口氣:「悲哀啊——」
蘇的無病呻吟我一點都聽不進去,我只是像癡呆似地看著窗外。只要看見一隻鳥飛過,我便想要變成它。
雖然沒注意聽蘇的無病呻吟,但我依稀記得蘇說過「沒幾個人會去煙館」這幾字。在半夜我唸書累了,還是忍不住溜到三號煙館。
那個時候我連礦泉水瓶都沒帶,只有一枝筆。
然後,當我大步跑到三號煙館,瞧見教室中空蕩蕩沒有半個人時,氣喘吁吁地坐在一張椅子上靠著牆壁休息,有個人驀地出現在教室外,從後邊窗戶在我耳邊說話:「怪了。」一個穿著制服的男孩,快速搶過我手上的筆:「帶二B鉛筆到這裡幹嘛?」
我瞪著他,不發一語。
他右手拿著筆,作勢要桶向自己心臟部位:「就像想拿來自殺也死不了。」他笑著說。
我仍是瞪著他,瞪著他的眼睛。
「呵呵」他將筆丟還給我:「我知道,今天考試用的。」他抬起左手,左手上的啤酒罐湊向他的唇。
他走進教室裡來,我的視線則一直停留在筆上,當他是空氣。
「沒看過你。」他坐到我面前。
「也沒看過你。」我說。
「沒想到還會有我沒瞧過的人到這裡來。」
他或許不知道我,但我大概猜到他是誰。因為蘇一天到晚念的、我沒見過的人,只有King一個。
「我是三班的。」他說:「我叫阿碩。」
他的回答讓我有些驚訝。不是King?
「你呢?」不管他到底是誰,我都不想搭理。我原本以為沒有人會到煙館來,所以才會偷偷從家裡溜出來。「幹嘛一臉失望?」他笑著:「覺得這裡很無聊啊?」他用鼻子哼了哼:「大概是因為明天有考試,大家想一定沒幾個人要來,所以才有志一同地全待在家裡。
「我覺得……」我說:「很吵。」
看得出來他有些驚訝,於是偏偏頭,還是會意不過來。
「你太吵了。」
他這次到底有沒有聽懂我看不出來。因為他咧嘴大笑。
「說的是。」他點點頭:「沒有人會明知道這裡沒半個人還想來這裡湊熱鬧。」
「那你幹嘛來?」我突然有了小小和他說話的慾望。
「因為要考試啊。」
我用雙眼表示不解。
「如果我沒來煙館,隔天上學絕對會遲到。」
我淺笑。
他將腿翹到桌子上,抽出一根煙,然後燃起它:「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很重要嗎?」
他點了六下頭。前五下是在思考,最後一下才是確定答案。
但我還是不說。
「我不會記得你。」
「但是我會。」他專注地看著我。
「下次吧。」許久,我緩緩開口:「等你下次再見到我的時候。」
他想了一會兒,又花了一分鐘。不如說他是專心地在抽他手上的煙:「好。」
我又是淺淺一笑,他說:「你一定很會敷衍別人。」
為什麼?因為平常隨時隨地都在敷衍別人,放鬆的時候,連要敷衍別人的力氣也懶了。「你說現在嗎?」
他笑而不答,反倒問了無關緊要的問題:「你還記得我叫什麼嗎?」
如果我記得,此刻就不會不說話了。
「我叫阿碩。」他說:「要記得。」
我連點頭都沒有。
「如果覺得難記,你可以像其他人一樣叫我King.」
我開始出現張口結舌的症狀。
「我也不知道king是怎麼來的,不過大家都這麼叫,我也只好接受。」原來他也不是自願要用這個蠢名字的。
我先前這樣和他說話,他會不會因此禁止我再步人三號煙館呢?
如果會的話,十二號煙館這名稱再蠢,我也要冒死開張了。
「談,」他拍拍我的肩,我驀地回神。「在別人說話時發呆是不禮貌的事。尤其這裡只有我,和你。」他右手指著我,左手拿著煙,我這才注意到他是個左撇子。
他注意到我盯著他的左手瞧:「你會抽煙嗎?」我點點頭,但是拒絕了他遞給我的煙。
「我是在看……」我說話的聲音漸小,於是他整個人傾向我想聽清楚我在說什麼。
「你是左撇子?」
他甩了甩左手,看著:「對。」
「你很聰明吧。」「應該算是。」他說:「至少不必像有些人念得要死不活的,有時候還不見得有個好成績。」
「你看不起?」
他搖頭:「我從來不管別人會怎樣。」
「如果有人在你面前拿著利器要自殺呢?」
他看了看我,指著我手上的筆:「但願那個人不是拿著一枝筆。」
我忍不住微笑:「我會記著你的話。」
我也是一個自掃門前雪的人。但和他不同的一點是,就算有人在我面前要自殺,我仍是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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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將要上高中的那一年,大我兩歲的姐姐因為受不了壓力,在我面前拿起美工刀在腕上一劃……我們兩人靜靜地看著血流,直到她失去氣息。
很奇妙的是,我並不記得我有尖叫或哭泣,只是安安靜靜地躺回床上去,數著一隻、兩隻的小羊,我知道我希望這是一場夢。
直至我醒來,我還是不清楚姐姐到底還在不在我的身邊,我看見她坐在我的床邊,兩眼茫然地望著書上堆著的參考書,然後流下一滴淚在紙上,當我伸手抹去的時候才發現那其實是自我臉上落下的。
我真的以為這是一場夢,而現實生活中我並沒有姐姐,我一直是一個人的……於是我真的那麼催眠自己。
對於自身存在這件事,我也開始懷疑。
因為,或許我的存在也只是一個夢境,在蘇的夢中、在阿碩的夢中,甚至在老師、同學、父母的夢中……我到底是存不存在的?
要天亮的時候,我幾乎已忘記了阿碩和我待在同一個教室裡,起身慢慢地朝窗邊走過去,打開玻璃窗,然後看見欄杆外的天空。
聽見鳥啼,我發現我被禁錮在一個偌大非常的籠中……
如果我真是一隻鳥兒,那麼我如今的啼叫聲便是在哭泣。
阿碩朝背對他的我走了過來,然後低下頭在我的脖子上吮出一小塊赭紅色印子。
「這是一個記號。」他輕撫著:「記著,我不會忘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