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戀的女人通常會卯起來工作,如果她是主管,那麼底下的員工就該死了,他們將會魚也摸不得、懶也偷不得,工作如打仗,一刻也不得閒。
一早到公司上班,員工們發現他們的總監今天不太一樣,她及著灰色劍領復古細格的單扣套裝,長髮一絲不-地綰在腦後,明明已經用治好掃去近視眼,卻偏偏還戴著一隻黑框老處女的眼鏡,手裡提著一隻搞不清楚裡面是什麼東西的籠子,步伐穩健的走進來,彷彿阿兵哥在行軍。
她一進公司,馬上要求大家開會,九點十分,全員在會議室集合。
「企劃組的,你們是在幹什麼?為什麼兩次到雷御風那裡去提案,通通被退回來,你們是想這案子被別家搶走,你們才高興嗎?」
企劃專員阮梅君正要開口,毛時珍已經把矛頭對向業務部門。
「業務組的最近是在幹什麼吃的,你們不曉得公司的整個命脈,就是維繫在你們身上嗎?看你們這幾個月的業績爛到爆,不但拉不到新客戶,就連舊客戶也抱怨連連……」她拿起桌上礦泉水,喝上一口,繼續發飆。「這回鄭九京在台北的演出,贊助廠商到現在都還喬不定,你們是怎麼跟人家談的啊?」
業務組長陳信瑜正要解釋,瞬間,毛時珍已經轉了炮口,對準會計部。
「李慧心小姐,你真的是M大商學院畢業的嗎?帳記得亂七八糟,我越看越頭痛,為什麼最近公司的雜項支出會變得那麼多?一定是你們太浪費了,以後一些消耗性的文具用品和清潔用品,通通要列碼編號,領取的人一律簽名,我要看看到底是誰在製造公司的損失……」
總監發威,各個部門中箭落馬,一個也跑不掉。
看她異於往常的態度,員工們在心中默列兩大項因素:一,她大姨媽報到。二,跟前兩次一樣,她抓到男朋友偷吃。
他們自我推斷出結論,大姨媽來不會發這麼大的火,那麼就是……
呵呵,大伙心照不宣。
「總監,茵茵沒來上班也沒打電話請假,需不需要我打個電話去給她?」李慧心不知道自己哪裡問錯了,怎麼……怎麼總監的眼神變得更加凌厲,好像吃人魔鬼要把她給一口吞掉似的。
「茵茵有事辭職了!」她冷冷地說道。
不知情的陳信瑜很瞎地補上一句,「什麼事?」
一記寒冷眸光朝她射去。「不干你的事!」為免員工們看出異狀,毛時珍話鋒一轉。「除了梅君之外,沒事的話,今天會就開到這,大家可以離開了。」
聞言,大伙如獲赦令,跟逃難沒兩樣,不到十秒,會議室就只剩阮梅君一人。
見阮梅君臉色蒼白地看著她,誠惶誠恐的模樣,毛時珍調整好心情,朝她看一眼,問道:「我剛才是不是很凶?」
「也……還好。」阮梅君小心斟酌字眼。
對於自己剛剛像個瘋婆娘一樣拿員工開刀,毛時珍很快就感到自責,她實在不該把私人情緒帶到公司。
「你們是不是都曉得我發生了什麼事?」唉,這幾個都是老員工了,她的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傻瓜也看得出來。
「沒、沒有,我們不會想到是你失戀……」哇哩勒,她真是蠢到沒藥醫,沒事幹麼去戳她的傷口。
從她今天的穿著,還有開會時發飆的模樣,以及問到韓茵茵時齜牙咧嘴的模樣,大家拼拼湊湊,就能讓事情的輪廓大致浮現出來。
每個人心裡都這麼想,可沒人敢說出來,哪像她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怪不得會被總監留下來問話。
「算了,被你們看笑話也不是頭一回了,但今後,我將會把生活重心擺在工作。梅君,你是公司最資深,也是跟我最要好的同事,這家公關公司的興亡盛衰,就靠你我齊心努力……」毛時珍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眼前的人皺著眉頭、額際發汗,還猛吞口水,她不禁關心地問:「梅君,你還好吧?」
阮梅君心想,反正早死、晚死,都是要死,不如早死早超生,趕快把事情說了吧!
「總……總監,你也知道……我們的提案,被雷御風先生退了兩次,這件事……我記得跟你報備過了……」她好像在跟死神談判,生怕說錯話,鐮刀馬上就會揮過來。
「沒關係,再提就好了。那個叫雷御風的聽說才剛從國外回來,喝過洋墨水的都是那樣,不刁難一下,就怕被你們說他不夠專……」話說到一半,阮梅君就趕緊接話。
「總監,其實……雷先生已經叫我們不用再提案了……」
「不用再提就不要提……」她突然眼睛一愣。「等等,你說什麼?不用再提了?」
阮梅君頭垂得快要點到桌面。「其實上個星期五,雷御風先生所屬的經紀公司就打電話來,叫我們不需要再提案了,因為有別家提出更好的方案,比較符合他們所需要的。」
「你說的別家,該不會就是-聖波美-吧?」
「聖波美」正是他們「集思」最大勁敵,很多大客戶經常被他們攔腰搶走,,而連同這次,已經是第三次了。
第三次?
現在的她,對三這個數字十分敏感,她的愛情就是毀在第三次男友偷吃,她的事業,絕對不能毀在案子被搶走三次!
「那你曉得他們簽約了沒?」
「沒那麼快吧,雷御風挺機車的,不會那麼阿莎力啦,大概還要一星期左右。」以她資深的企劃資歷,一件案子在通過到簽約前,還是有一段緩衝期的。
毛時珍聞言急忙衝回辦公室,從名片夾裡找出雷御風的電話,希望能在還沒簽約前,試看看能否力挽狂瀾。但打了手機和公司電話卻都無法聯絡到他本人。
「我看,我得要親自跑一趟才行。」
「你有看過雷御風嗎?」在知道總監的打算後,阮梅君不禁問。
「怎麼樣?他有三頭六臂?還是有吃人的習慣?」
唯一看過雷御風的阮梅君說道:「他這人很酷又很難溝通,你要有心理準備。」
一想到要放下身段跟個奧客商量好把案子搶回來,她就一個頭兩個大。
毛時珍按按太陽穴,無力地坐在椅子上,看著天花板,不禁長歎一聲,為什麼她會這樣諸事不順啊……
搬來這個地方已經三天了,這三天裡,雷御風都聽到隔壁在用小提琴殺他的耳朵。
身為藝界經紀人,就是要把全世界最美妙的音樂引進國內,好讓國人也能欣賞到一流的音樂。
以他的專業素養聽來,隔壁拉的小提琴簡直比鬼哭狼號還恐怖,就像拿著武士刀往他脖子上抹去,讓他痛苦不堪。
凌晨一點,那淒厲可怕的小提琴聲依舊在他耳邊徘徊,這種音樂不輸給傳言會令人想自殺的「黑色的星期天」,看來,他要是再不去制止,他會先自殺。
「媽的!」他從床上躍起,把衣服褲子先套上,然後,打開鐵門走到對面B座按電鈴。
叮咚——
正在練習小提琴,打算在雷御風面前展露一手,讓他知道把案子交給像她這樣有氣質,又會拉小提琴的專業能手,絕對是可以信賴的,而且她也打算用這樣的音樂來感動他,好爭取重新提案的機會。
誰曉得練得正起勁時,外頭就有人在按鈴。
鈴聲刺耳得要命,她看了一眼被她放在陽台上的小奇奇,思考著要不要去開門。
在這樣深的夜裡,前來按鈴的人絕對沒好事,她動作緩慢地拖著腳步,來到門上的小孔處往外看。
沒見過,是誰啊,該不會是新搬來的吧?
趙家才剛搬走沒多久就搬來新住戶,只是這男的臉也太臭了吧,難不成是被人倒會嗎?
「有事嗎?」
好極了,總算有人響應。
「小姐,夜深了,請做個敦親睦鄰的好鄰居,別再拉小提琴了,可以嗎?」連續三天睡不好,他的雙眼浮上黑輪,再這樣下去,他會得到精神官能症,發瘋開瓦斯跟她同歸於盡。
「先生……」她朝門縫往外說:「我們這棟大樓總共有十二層二十四戶人家,沒有半戶人家嫌我吵,就只有你在吱吱叫,你存心找麻煩嗎?」
她失戀已經很不爽,連練個琴也要被人嫌,真是夠了。
雷御風在心裡不停地咒罵,搬來這三天了,他還無緣目睹這B座小姐一面,可聽到她陰沉如鬼的聲音,斷定不是母夜叉,就是個沒人要的老處女。
「我說這位小姐……你不要忘了,同一層樓只有我們兩個住戶,受害最深的就是我,我當然會來抗議啊!」
門裡靜默了十秒。
「家裡有耳塞吧,如果沒有我送你。」
原本期待能有個善意響應,沒想到。回他的是句讓他想放火燒她家的話。
他很想找鎖匠來撬開她家的門,然後二話不說先摔爛小提琴,接著再把這老處女綁在椅子上用膠帶把嘴封死,免得再聽到她說令人超不爽的話。
「謝了,耳塞我還買得起。」對這樣一位在深夜拉小提琴的女人,他除了感到憎恨外,好奇也隨之增加。「小姐,難道你在白天不能拉嗎?」
「白天我要上班。」
「你是要比賽,還是要上電視表演?」
「都不是。」
「那你是為了什麼,才要這樣天天拉小提琴?」
「不需要跟你說。」
「那我能不能拜託你,我給你錢,你到外頭找個賓館還是飯店,自己關在房間,愛怎麼拉就怎麼拉。」厚,他不敢相信自己竟會對著一扇門發飆快十分鐘,這女人簡直是可惡透頂!他作夢也沒想到,從國外回來住的第一個地方,居然會有惡鄰居。
「不需要用錢來糟蹋人,要不我給你錢,你到外頭去睡。」
哇哩勒,他對著門上小孔比了個掐人的動作,即使恨得牙癢癢,無奈對方死不開門溝通,他就算站到天亮,對方也不會鳥他一下。
雷御風氣得全身發抖,卻也只能掉頭離去。
聽見「砰」的一聲,對面的鐵門被狠狠甩上,毛時珍一點罪惡感也沒有,她雖然拉得沒有職業水平,但也沒難聽到讓人聽不下去啊……
她一手抱起小奇奇,梳理著它身上的柔軟細毛。哼,只有小奇奇不會嫌她,養寵物比養男人好多了。
而一整個晚上,雷御風繼續受那五音不全的小提琴荼毒,在床上輾轉難眠,而毛時珍則陶醉在自認為拉得還不錯的琴音裡,想著在雷御風面前一表演完,他就會覺得她專業素養夠,然後迫不及待跟她簽約,到時候就能把案子從「聖波美」手中搶來,那才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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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緹,我不反對你為了找那把小提琴而親自跑台灣一趟,但你不能說我沒有盡力在幫你找,當初你父親需要錢,所以把小提琴拿去跟朋友典押,但你連你父親那個朋友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他住台灣,這叫我從何找起?」
雷御風在辦公室來回踱步,一邊看著紀香緹從羅馬寄給他的小提琴照片,一邊對著話筒努力解釋。
「御風,你是藝界經紀人,國內外大大小小的音樂盛事,都在你的專業領域範圍內,再說你最近不是要安排韓國那位天王小提琴家鄭九京到台北演出,你只要問一下,應該很容易就會有線索的。」紀香緹嗲功一流,撒嬌的能耐讓沒有定性的男人招架不住。
「問題是……我連要替鄭九京安排做宣傳及一些相關活動的公關公司都還沒敲定。」他快被煩死了。
「敲定要用哪一家公關公司的案子,那……會很困難嗎?」
「我們有很多細節都要逐一溝通,由於預算有限,每一條項目都要去比價,尤其是一些周邊商品要怎麼包裝、營銷,全要列入考慮範圍。」
「看來……你真的很忙……」電話那頭,紀香緹難掩落寞的口吻。
「不過我……呵……」話說到一半,他居然忍不住打起呵欠。
這對於生活規律,從不過夜生活的雷御風而言,可是件令人難以置信的事。
「御風,你怎麼了,沒睡好?」
一想到這幾天沒睡好,他一把火就燒了上來。
「公司給我安排的房子有問題。」
她愣了一下。「房子……不乾淨?」
「房子倒沒問題,而是隔壁住了個女鬼。」
「女鬼?」真的還假的?
他趕緊解釋,「不是真的女鬼,而是一個半夜都不睡覺,還在一直拉小提琴的鄰居。」
「拉小提琴?」她越聽越覺得奇怪。
「是啊,加上昨天已經三天了,今晚我要是再不睡覺,我真的會瘋掉。」說得真是無奈啊!
「你沒去跟她說?」
「當然有,可是那個老處……不,那個女人講也講不聽,我快要……」這時,電話有另一線紅燈在亮。「香緹,我不跟你多說了,如果你決定要到台灣,到時再跟我說一聲。」
掛掉後,他接起另一線。
「Lisa,有什麼事?」
「雷先生,『她』又打來了,要不要接?」
「她?」連續三天,光聽到是她又打電話來,他就頭疼。
他們「集思」所報的價和安排的活動,還有商品的營銷策略等等,都不是那麼令他滿意,而明天下午,他就要與「聖波美」簽約了,他不懂對方明明知道自己已經沒了勝算,為何還要苦苦糾纏要求見面呢?難道她不知道這樣是在做白工?
要是他一直不理她,她恐怕不會死心,看來,不當面跟她說清楚,她是不會明白,機會是不會給人第二次的。
「好吧,把電話接進來。」
他靜靜等著,而後話筒傳來清亮的嗓音。
毛時珍覺得自己的誠意終於感動天了,果然是皇天不負苦心人,戲棚子下站久了就是自己的。
「雷先生嗎?您好,我是『集思』的總監,我姓毛。」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悅耳。
「你好,有什麼事嗎?」他心想,看你究竟要魯到什麼時候。
「是這樣的,我們『集思』非常有誠意為鄭九京先生這一次的來台演出,做最精緻的行程規劃與商品營銷,我曉得雷先生對我們的提案一直都不滿意,那是因為……」她突然哽咽,話說不下去了。
「毛小姐,你沒事吧?」
她假裝啜泣,力持鎮定地說:「沒……沒事,我是說,那是因為我們企劃專員她……她失戀了,所以較無心思在工作上……」話說到一半,對方出聲了。
「等等,毛小姐,公歸公,私規私,無論你們企劃專員是不是失戀,都不該扯到公事上,這樣太不敬業了。你們企劃案寫得亂七八糟,不行就是不行,不要東拉西扯地找一堆理由……」雷御風卯起來罵,罵得天昏地暗,山搖地動。
毛時珍靜靜地聽著對方批評,她原本以為動之以情,對方的態度就會軟化,誰知道這個冷酷無情的傢伙完全不買她的帳。
「是,是,您說得都對,但我希望您再給我們『集思』一個機會,這回由我親自坐鎮,為了鄭九京來台,我還特地去鑽研有關小提琴的各種資料,不瞞您說,我小時候還曾經參加過小小莫扎特神童比賽,得過冠軍的殊榮。」商場即戰場,不奸不詐,何來的生意可言。
反正吹牛又不犯法,只要能把生意拿到手,耍點小詐又何妨。
在對方還陷入沉思時,她趕緊全力衝刺。
「雷先生,我甚至想過,在鄭九京先生剛下飛機時,由我親自上陣,在入境大廳為他演奏一曲他的成名作歡迎他,這構想不錯吧,而且肯定會引起騷動,這樣在宣傳上,也會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她心裡想著終點線就快到了,加油,毛時珍,你一定可以說服得了他。
在入境大廳演奏小提琴?
這個構想聽來還不錯,加上她剛剛不是說,她曾經得過小小莫扎特神童比賽,還拿過冠軍,那應該有起碼的水平,如果真的是這樣,還滿有創意的。
「在其它宣傳方面,古典音樂客群大都集中在女性及中高年齡層的白領階級,我可以爭取到在天母高島屋百貨每個鐘點時播一次鄭九京的成名作……」
「你不覺得現在說這些都已經太晚了嗎?明天下午我就要跟『聖波美』簽約,縱使你有再好的Idea,那又有什麼用呢?」
「在商言商,我相信您也會想要讓整個行程及活動安排得盡善盡美,我只希望你再給我一點點時間,我一定會讓你回心轉意的。」上帝啊,讓他說YES吧!
「可是我待會要到高雄開會,回來的時候恐怕很晚了,再加上最近晚上我都睡不好,再晚我怕也抽不出空來……」
「不會不會,那麼……就在飛機上好了,讓我在飛機上為你做個簡報,你聽完後再說好嗎?」
「什麼?在飛機上?」
「沒關係,只要短短一個小時就夠了,那麼……我現在就去載你到機場,你等我,別走喔……」嘟的一聲,手機訊號應聲而斷。
「喂、喂,毛小姐、毛……」
哇靠,這招不是霸王硬上弓嗎?
不過,她剛剛說的那個創新點子聽起來還算不錯,如果她能提出更好的構想,搞不好活動會更有看頭也說不定。
她的積極與誠意有些打動他,好吧,再給她一次機會,不過,僅此一次,下不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