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未正在辦公室裡翻閱院長親自交代下來的新病歷,這是個已退休的高官,原本一直在國外接受心臟治療,但隨著年紀漸大,長途旅程成為他身體的一大負擔,因此決定留在國內,選任一名心臟專家,由其主診。
在院長的強力推薦下,許未有幸名列候選醫生名單中。
院長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爭取到這位病人,如果能夠讓他到友愛醫院就診,並且由許未親自操刀進行心導管手術,將來成功了,對許未的前程必是一大助力。
當然,醫院可以得到的利益更龐大。
許未倒不覺得醫好一名退休高官跟治癒一個平民百姓有何差別,病人在他眼裡都是一樣的。
而他身為一名醫生,唯一、也是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讓病人遠離病痛,重新邁向新生。
至於是否能從醫療行為中得到利益,那並不在他的考量範圍內,他始終抱著平常心研究病歷。
「許未!」突然,江少則門都不敲一下,慌張地闖了進來。「不好了。」
「發生什麼事了?你不舒服嗎?要不要我給你安排做個詳細檢查?」
「什麼時候了你還有興致開玩笑?」
他沒開玩笑啊!許未見江少則一臉鐵青,確實擔心他的健康出問題。
「就在兩個小時前,林小薔向醫院投訴你性騷擾。」江少則說。
「啊?!」他幾時幹過那等事了?林小薔為何要誣告他?「公關部那邊怎麼說?如果他們接受了林小薔的投訴,應該會找我去瞭解事情大概,可我一直沒接到公關部的消息。」
「公關部現在哪裡有時間找你問話,林小薔不曉得發什麼瘋,向醫院投訴完後,又對八卦媒體爆料,現在那些狗仔隊都快把醫院圍起來了,警衛都擋不住他們,那些傢伙……簡直像群瘋子。」
「這樣豈不是會騷擾到很多病人?」許未推開椅子站起來。
「可不是,吵鬧得連救護車都快開不進來了。」
「不能讓他們繼續妨礙救護行動。」許未邁步往前走。
「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來通知你盡快……喂,你去哪裡?」江少則追著他胞。
「去見那些記者。」
「有沒有搞錯?我辛苦過來跟你報訊,就是要你先從後門離開,那些記者找不到你,之後自然就散了,結果現在你竟然要去自投羅網!」江少則懷疑許未是不是受刺激過大,腦子秀逗了!
「等他們自然散要等多久?反正我下午沒門診,不如由我將他們引到會議室,然後將大門一關,隨便他們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只要能保障病人的權利,許未什麼都願意做。
「萬一他們要對你進行採訪呢?」
「那就讓他們問啊!」
「性騷擾這種問題,一個搞不好會很難堪的。而且醫院明文規定,沒經院方許可,醫生不能隨便接受媒體採訪。」江少則更擔心,許未大好前程就斷送在這一役上了。
「我有分寸的,況且,我行得正、坐得直,不怕別人誣陷我。」
「你……」前幾天許未拿手術刀威脅他做特製擂茶,他問許未要那玩意兒幹什麼?許未說要用來求婚。當時江少則覺得很好笑,這麼別出心裁的求婚方式,虧許未想得出來。他還以為許未開竅了,懂得迂迴、不再老是硬碰硬。
結果想不到……唉,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許未就是這麼耿直,認定了就去做,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江少則攔不住許未,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走出醫院,面對那群被警衛擋在大門口,鬧哄哄的記者們。
「我是許未。」這是許未出場的第一句話。
差點暴動的記者們,不約而同停下了正在進行中的粗暴動作。
俊美的男子在如今偶像輩出的演藝圈中見得多了,但如許未這樣氣質清冷、神態無畏的倒還少見,一瞬間就捉住了所有記者的心。
「我知道你們想問我有關病人投訴我性騷擾的事情,但你們圍在這裡會影響其他病人休息,站在醫生的立場,我不能眼睜睜看著病人的權利受到侵害。所以請各位隨我來,我們找個僻靜的地方,你們想問什麼就問,不要在這裡妨礙醫生工作。」說完,許未領頭繞開醫院大門,從後門轉進醫院的會議室。
而那群原本如狼似虎的記者們紛紛安靜下來,魚貫地隨著許未走。
魅力!一旁的江少則只能歎息,這就是許未的個人魅力。難怪這麼多人喜歡他、暗戀他、羨慕他、又嫉妒他。
連他都忍不住有一點點要為其傾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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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全醫院都因為林小薔的投訴事件搞得雞飛狗跳時,有一個人並沒有跟著慌張。
秦晴直接找上了問題的重點──林小薔。
林小薔看見她,只是冷冷哼了一聲。「你也是來求我放過許未的?」
秦晴搖搖頭,笑了出來。「我為什麼要為了一件莫須有的事來求你?」
「你……」林小薔蒼白的俏臉更抹上一層鐵灰。「你有什麼證據說我撒謊?」
「你認識許醫生五年,我認識他三年半,我們都很清楚他的為人。他是不是那種會對病患性騷擾的人,你我心知肚明。」
「是嗎?」林小薔惡意地撇了下唇。「可惜現在大家似乎比較相信我。」
「我卻更相信真金不怕火煉。」
「既然如此,你還來找我做什麼?」林小薔惡狠狠地瞪著秦晴,她沒忘記,這個女人也是給她希望,又狠狠將其砸碎的罪魁禍首之一。
「我找你只是有點好奇,你明知道這種控訴根本不會成功,為何還要這麼做?」
「你怎能肯定不會成功?就算失敗,只要能夠看到他難受,我就夠高興了,我只要他跟我一樣痛苦。」林小薔扭曲著面孔嘶吼。
秦晴背脊升起一股涼意,不是因為她的恨,而是那化不開的絕望已經纏捲成繭,徹底地包裹住林小薔。這繭一日不破,林小薔一日無法解脫。
友愛醫院也算是一間名醫齊聚的醫院了,在這裡,很多曾被宣判沒救的病人獲得了重生;可是再高明的醫術也只能救一個人的生命,救不了被絕望侵蝕得千瘡百孔的人生。
秦晴再一次想起那一天,林小薔懷孕十周昏倒,送醫急救的情景……
如果早知道莊文生會意外去世,許未還會做出同樣的判斷,強行終止林小薔的孕程嗎?
所有的事件在秦晴腦海裡流過,許未的果斷治療、事後對林小薔的關懷、得知她堅持懷孕的原因,為了尋找既能保住林小薔的命,又能讓她成功懷孕生子的方法,他查遍中外醫學論文,又多次與歐美各心臟權威交流。
最後,他確實找到了讓林小薔得以懷孕生子的辦法,但是莊文生的意外身亡讓一切成空。
細細思量後,秦晴諷刺地發現,真要說在這一連串的事件中,誰是造就這起悲劇的罪魁禍首。
那答案很諷刺的是──上帝。
「我知道你恨許醫生,因為他不顧你的苦苦哀求,讓你現在不止失去了丈夫,連唯一可能成為你和莊先生愛情證明的孩子都沒……」
「夠了,不要再說了!」不要啊,她不要再想起夫死子喪的過去,她不要……
「我必須說。」就算不為許未,單看林小薔現在淒苦的模樣,秦晴就有義務開解她。「不論是現在的你,或是兩個半月前的健康情況,都承受不住孩子帶給你的身體負擔,若不強制你中止懷孕,兩個半月前你已經死了。」
「我寧可死!」林小薔滿面淚痕。「我寧願自己死也不要文生他……他還這麼年輕,為什麼……為什麼他要被一個喝醉酒的人撞死,為什麼?」
為何命運如此弄人,秦晴也不知道,在醫院裡,死死生生就是如此無奈;這裡畢竟還是人間,不是天堂,做不到完美。
「你寧可兩個半月前就死,你真的捨得嗎?縮短兩個半月與你先生相處的時間,整整七十五天,這期間,你們的愛又濃了多少?這一切你確定拋得下?」
「嗚……」林小薔掩著面,痛哭起來。
秦晴抹著紅腫的淚眼,在林小薔悲傷的哭聲中默默走出病房。
不知道林小薔能不能理解她的用心?
她已經盡力了,結果只能由林小薔自己決定。
「希望和絕望……」秦晴歎息地在走廊上走著。
「大肚花瓶。」一個焦急的聲音喊住她,卻是江少則。「你說服林小薔取消對許未的投訴了嗎?」
「誰告訴你我是在說服她取消投訴?」
「那你進去跟她談這麼久,都談些什麼?你知不知道,院長剛把許未叫去談話了,可能許未就要被炒魷魚了。」雖然一開始是院長的請托,他才接近許未,暗地幫忙許未,讓他不至於在人際關係上再吃苦頭。
但隨著交往日深,江少則深覺許未真是個好醫生,就為了一樁莫須有的罪名斷送大好前程,太不值了。
「我是去開導林小姐的,至於許醫生被投訴的問題,我認為任何認識許醫生的人都不會相信他會對病人性騷擾。院長找許醫生談話可能是請他休息幾天,等媒體對這件新聞的熱度淡了,再來上班。」秦晴猜測。「畢竟,讓一大堆記者成天在醫院附近晃,對病人的安靜休養是一大妨礙。」
江少則搖搖頭。「你還是沒明白許未現在最大的難關。被投訴不是什麼大事,就像你說的,任何認識許未的人都不會相信他對病人性騷擾,問題是,他現在正名列那位退休高官的主診醫生名單中,他如果能得到為那位高官動手術的機會,將來一定就能飛黃騰達,但如今……只怕是寡婦死兒子,沒指望了。」
「許醫生才不會在乎能不能得到那位高官的青睞,他只要能繼續行醫救人就滿足了。」
「還是小晴瞭解我。」許未的聲音橫插進來。
「許未(許醫生)。」江少則和秦晴同時驚道。
「院長怎麼說,有沒有怪你私底下接受那些記者的訪問?」江少則搶先問道。
「院長只求那些記者快快走人,並不在乎我用什麼方法打發他們。」況且他並沒有接受任何採訪啊!他們只是一起進了會議室,記者們問他姓名、年紀……舉凡是他的個人資料,他一律回答;但只要牽扯到醫院或病人的問題,他全都以「無可奉告」四個字送回去。
那些記者在他身上挖不出什麼八卦來,不到半小時就摸著鼻子走人了。
「這也就是說沒事啦?」江少則笑道:「恭喜你了。」
「謝了。不過接下來我要休半個月的假,那就……兩星期後再見。」許未微笑對他擺擺手。
「慢著,不是沒事了,為何還要休假?」江少則大驚。
「當然是躲記者啦!你也不想看一堆記者成天為了挖新聞而在醫院裡東晃西蕩吧?」許未聳著肩說。
江少則詫異地望著秦晴,怎麼所有的事都被這隻大肚花瓶料中了?在那副憨憨的外表下到底藏了一顆怎樣的玲瓏心?他突然發現,他似乎太小看這位醫生助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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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未和秦晴回到心臟科辦公室後,正如她所言,他最關心的永遠是病人,所以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是:「林小薔怎麼樣了?她的病最忌諱情緒波動過大。」
「我盡量開導她了,但不確定她聽不聽得進去。」秦晴幫他倒了杯水,看著他把水喝完,立刻又去倒一杯來。從他雙唇乾澀的程度,她知道,他這下午肯定是忙得連水都沒時間喝。
果然,許未直喝了三杯水才放下杯子,整個人往辦公椅上一癱,兩手-著眼,良久良久,他輕喟一聲。「小晴,你覺得當初我堅持讓林小薔中止懷孕的決定,是否做錯了?」
他叫她小晴,現在他們就不是上司跟下屬,而是情侶了。
她起步來到他身後,溫柔地揉按著他僵硬的脖子。「未,如果那一天讓林小薔繼續懷孕,依你做那麼久心臟科醫生的經驗,你判斷她能撐多久時間?」
他頭往後靠,倚著她柔軟的胸,傾聽她有力的心跳,這是她仍健康活著的證明,他依舊可以擁抱她的憑證。
醫生做這麼久,看多了生死,曾以為自己看得開;到真正面對心愛的人才知道,要看開,好難。
如果有一天秦晴也突然因為意外而離開他,他撐得住嗎?他沒有答案,所以他完全不怨誣蔑他的林小薔。
「不超過一星期。」想了很久,他說。
「這樣算來,你起碼多送了林小薔和莊文生兩個月又八天的相處時間。」她低下頭,輕吻著他俊逸的眉眼。「未,如果是我,無論要我犧牲什麼,只要能多跟你在一起片刻,我都願意。」
「啊!」他心情一蕩。是這樣嗎?原來答案是如此地簡單──如果命運注定兩人無法天長地久,那麼就盡量去珍惜能夠相愛的每一分、每一秒。「小晴,今晚有沒有空?我做白酒蛤蜊義大利面給你吃。」
「你會做菜?」她以為他只會拿手術刀的。
「從高中開始我就一個人住,不想被外頭重鹽重油的食物膩死,自然就學會做菜了。」他拉過她,雙手環著她的腰,綿柔的觸感讓他忍不住有些納悶,為何所有人都要瘋狂追求瘦身?自從諾美婷開放後,醫院的減肥門診天天爆滿,無數的男男女女爭相要求開立那種藥物,以讓身材更加完美。
許未見識過那等瘋狂勁兒,實在不懂,很多人身材明明很標準,為何還拚了命要減肥?把瘦身當成一種時尚在追求嗎?或者一定要很瘦很瘦,像竹竿一樣才算是美?
但他卻覺得如秦晴這樣最美,氣色紅潤健康、抱起來的觸感又好,簡直就是完美無瑕。
「我還真想嘗嘗你的手藝。」秦晴愛吃,可惜廚藝不佳。「但昨天我就跟小兒科那邊的人約好今晚一起聚會了。」
「沒關係,下次吧!」他知道她人緣好,院裡各科的聚會都會邀請她,因為有她在的地方就有笑聲。
「接下來你有半個月的假期,不如我也請幾天年假,我們找個地方一起去玩玩?」
「好啊!嗯……就香港怎麼樣?」
「怎麼會選香港?」她以為以他的個性,要去旅行應該會選比較悠閒、清靜的地方,比如日本北海道。
「那裡有很多你會喜歡的海鮮、甜品、小炒什麼的,你應該可以玩得很高興。」
原來她在想著他,他同樣時時刻刻以她為第一考量。
「我是開心了,你怎麼辦?你並不愛熱鬧。」兩個人要長久交往,一味地讓其中一方配合另一方,並不是好的相處模式。
他清楚她的心意;她的體貼他一直在領受著,從兩人相識至今,沒一刻缺席;就是這份柔情緊緊圈住他的心,讓他時刻都忘不了她。
「先去香港玩兩天,然後上大嶼山吃兩天齋。」
這的確是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秦晴點頭。「好,就這麼說定了,我待會兒就寫假條,不過可能要等兩、三天才會批下來,然後我們就出發。」
「OK,那這幾天我就先在家裡待著了。」
「也別一直悶在家裡,多無聊……不如晚上一起去聚餐吧!你還沒參加過小兒科的聚會呢,挺有趣的。」
「院長讓我休假就是要我消失一段時間,等媒體冷靜下來再回醫院上班。我現在就像稀有動物,走到哪兒都有一堆人盯著,我去聚會,說不定還會給你們帶來麻煩,掃了大家的興,還是不去了。」
他真的是個很體貼的人,可惜不懂得在人前表達,否則人際關係怎麼可能一團糟呢?但也是這份笨拙體貼,讓她無比地窩心。
「聚會完我可以去找你嗎?」她不想放他一個人坐在房間裡,身旁沒有人陪,只有孤獨,一想到,她的心就泛疼。
「當然,你要來我還求之不得呢!不過你知道我家嗎?」
「你可以告訴我地址啊!」
許未立刻將地址寫給她,但便條紙交出去後,隨即又有些後悔。
「聚會完可能都十一、二點了,讓你一個女孩子搭車到我家我不放心,不如聚會結束,你打電話給我,我去接你。你們的聚會地點還是少則開的那家PUB嗎?」
「你不是要在家裡躲記者,還敢跑出來?」剛剛是誰說要在家閉關的?這麼快就改變主意,也太沒定性了吧!
「那麼晚了,又只是開車出去繞一圈,應該沒事的。」重點是,他真的不放心她。「況且……那些記者也不會這麼無聊,每天有這麼多新聞發生,他們就追我一個吧?」
「你也太小看自己的魅力了。」她敢打包票,今天被他「押」進會議室的那些記者,十有八九都被他迷得暈陶陶,搞不清楚東南西北了,才會只問了他一些基本資料就乖乖離開醫院,再讓他們捉到機會逮住他,他就沒那麼輕易脫身了。
「這張臉嗎?」不好意思噢,他一直覺得容貌不過只是皮包骨,看一個人最重要的是看心,不是臉。
「魅力不單是指美貌,還包含氣質、個性。」她捧起他的臉,在他唇上輕吻一口。「未,你是個非常有魅力,集外在、內在美於一身的超級好男人喔!」開玩笑,進得廚房、出得廳堂、入得臥房,這種三好男人,打著燈籠都找不到了。
「聽起來不像讚美。」他傾過身去,與她交換著細碎的、芳甜如蜜的親吻。「你把我形容得像個妖精。」
她點頭,承認他確實美得像妖精。「而且是絕世無雙的那種。」
「幸好不是傾國傾城。」否則他罪孽就大了。
「呵呵呵……」抱著他,無限的滿足與幸福漾滿胸懷,愛情的滋味啊……是她今生嘗過最美妙的一道佳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