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鳳 第五章
    李隨心坐在餐桌前,看著平常將早餐端到她面前,早晨的陽光從窗外照進屋內,正好灑在他的背上,仿佛替他鑲著金光,使他顯得更加耀眼。

    性格剛毅的臉孔,寬厚的肩線,修長的手臂和雙腿,腰背直挺扎實,動作不疾不徐,流暢有力……

    不知從何時起,她的視線就再也無法從他身上移開。

    「來,吃吧!」平常遞上刀叉。

    「你喂我。」她揚起臉,撒嬌地要求。

    「什麼?」他一怔,暗忖,又來了。

    「我的手還在痛啊!上次被抓得差點扭斷,到現在都沒好……」她伸出右手,手腕處被孫南榮掐出來的紅印果然還在。

    「怎麼會這麼嚴重?都已經三天了……」他皺著眉。

    「就是啊——痛死我了,到現在都還不能拿刀叉……」她戳揉著手腕,一雙大眼直盯著他。

    「那用湯匙好了。」他遞上湯匙。

    「我也拿不動湯匙。」她還是看著他。

    平常皺著眉,知道她的意思,她就是非要他喂她不可。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那個酒會被嚇壞了腦袋,她對他的態度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從原本的女王姿態,變成了一個小女人,而且還動不動就愛撒嬌,簡直把他搞得一頭霧水。

    喂飯還是其次,更恐怖的是,她的衣服還愈穿愈單薄,在他這個大男人面前,有時竟只罩件紗質晨褸,而晨褸下卻似乎什麼都沒穿……

    不再惡百惡語,沒有冷嘲熱諷,之前老對他板著臉孔,這兩天來卻笑臉盈盈,親切得過分。

    坦白說,他真的懷疑她是不是病了,要不,怎麼會變得如此奇怪詭異?

    「你到底要不要喂我?我餓了啦!」她嗔道。

    他歎了一口氣,只好在她身旁坐下,無奈地幫她切著火腿和水煮蛋,喂進她口中。

    「好好吃!」她雙手撐著下巴,眨著濃密的睫毛,沖著他直放電。

    平常的臉色更難看了。

    看來問題比他想的還嚴重,因為,嘴特別刁的李隨心對他的三流廚藝向來批評得毫不留情,現在居然贊美起他來了。

    「小姐……」他定定地望著她,欲言又止。

    「嗯?」李隨心期待地看著他,猜想著他要說什麼。

    也該有反應了吧?她思忖著。

    也許是平常在酒會中保護她的情景觸動了她的某種情緒,回來之後,她更加堅定要擄獲他的念頭,於是這三天來,使出渾身解數展露她的女性魅力,她自認,若是個正常的男人,早就淪陷了。

    「你……」

    「怎樣?」她嫣然含笑。

    「你要不要去檢查一下……」他認真地道。

    「不用了,我的手還好……」她很快地道,心裡對他的體貼還挺感動的。

    「我指的是你的頭,小姐。」他把話說完。

    「什麼?」這下子換她呆住了。

    「你的頭會不會是受傷了?」他一臉擔憂。

    「我的頭?」

    「是啊!你這三天來變得很不尋常,一點都不像原來的你,我想,你也許去讓醫生檢查一下會比較好。」他正色道。

    她的臉整個刷下來,搞半天,她對他的種種誘惑都被當成了「失常」?

    這根欠扁的木頭!

    「我的頭好得很!」她生氣地道。

    「可是我總覺得你不對勁,那天,會不會也傷到了頭部……」他憂心道。

    「你才不對勁呢!一般人遇到這種情況,根本不會像你這種反應,你卻像個死人一樣,你到底有沒有神經啊?……」她氣呼呼地瞪著他,再也憋不住氣,朗聲大罵。

    雖說早就有心理准備,要誘惑平常是件高難度的工作,可是,她怎麼也沒想到他會強硬得像顆千年頑石,踹不動,踢不裂,到後來還傷到自己……

    可惡!

    虧她還替他擺平孫南榮受傷的事,孫家原本想告人,事情鬧得滿城風雨,但她認識不少達官貴人,出面替她主持正義,才將整個事件壓下,否則,他還以為他動手打人能沒事嗎?

    「嗯,現在看你生氣我就比較放心了。」他挨罵卻還笑了。

    「什麼?」她一怔,怒火即將破表。

    「動不動就生氣,對我大呼小叫,這才像你。」他安心多了。

    「你……」她差點就把盤子丟到他臉上,但在爆發的前一秒,一股不服輸的倔傲猛地阻止了她。

    不,不能發脾氣,發了脾氣等於前功盡棄,她很清楚他不是笨蛋,也許,他不是不懂,而是在和她暗中較勁,她如果這麼快就洩底,那不等於敗給了他?

    她可不能這麼輕易就認輸,等著瞧,平常,好戲還在後頭呢!

    「原來,在你眼中,我是個喜歡生氣的人……」她嘲弄地哼道。

    「是啊,尤其是對我生氣。」他笑一笑,起身走到她身邊,幫她倒了一杯剛煮好的熱咖啡。

    她看著咖啡,陡地心生一計,伸手去端,卻故意手一滑,整個熱咖啡翻倒,灑上她的手,以及胸口。

    「啊!好燙!」她驚叫一聲。

    「哎呀!有沒有燙到?」他急道,很快地將咖啡杯扶正移開。

    「好痛哦……痛死了……」她又是甩手,又是撥弄著晨褸,裝腔作勢地哀號。

    「我看看,燙到哪裡?」他抓起她的手,仔細檢查。

    「燙到這裡……」她指著手背上的紅腫,接著,又指指自己的胸口,嬌嗔道:「還有這裡。」

    他看看她的手和胸口,也沒多想,直接就拉著她沖向浴室。「不行,得先沖冷水。」

    一進浴室,他拿起蓮蓬頭,直接就往她的手掌急沖,她微微一笑,軟聲軟氣地提醒,「平常,我的胸口也燙到了耶!」

    「嗯,快把衣服脫掉。」他二話不說,將水往她的胸口噴灑,腦中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電視上宣導的燙傷五步驟:沖、脫、泡、蓋、送。

    看他這麼上道,她倒有些驚喜,暗笑著,當著他面前將晨褸褪下,晨褸下,她只著一件蕾絲底褲,連胸罩也沒穿,姣美的身材頓時一覽無遺。

    平常一怔,有些傻眼。

    燙傷的部位就在兩只豐滿尖挺的乳房之間,一片紅印與白皙如瓷的肌膚對映,更顯出乳房的飽滿與圓碩,上頭粉紅的乳尖微翹,仿佛可口水嫩的仙桃,引入垂涎遐想。

    「這裡……也好痛……」她走向他,拉起他的手,貼住自己乳溝處。

    他心頭一凜,縮回手,將蓮蓬頭交給她,轉身走開,「你自己先處理,我去拿藥箱。」

    「我自己不會處理。」她拉住他的手低喊。

    「只要一直沖水就行了,直到紅印消褪再出來。」他臉朝著門,背對著她叮囑。

    「不要,我要你幫我。」她索性從後方摟住他的腰,執拗地道。

    「小姐,你這是干什麼?」他皺起眉,沒有忽略她貼在他背後的玲瓏曲線。

    「我才想問你是怎麼了?干嘛像見鬼似的急著逃走?」她怨怒道。

    「小姐,非禮勿視啊!」他說著微微掙扎,只想快點走出浴室。

    「都什麼年代了,你的腦袋怎麼還這麼八股?」她拖住他低嚷,不讓他走。

    「你說我八股?小姐,你是我的主人,而我是你的僕人,本來就該謹守分際……」他用力將她如八爪章魚的手扳開,大步跨出浴室。

    「什麼分際不分際的?我雖是你的主人,可是我總是個女人,你難道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她追了出來,赤裸著上身,手叉著腰,大聲質問。

    他慢慢轉過頭,目光只定在她的臉,正色道:「我當然有感覺……」

    「是嗎?」她一喜。

    「我有感覺,你最好去穿件衣服,不然一定會著涼。」他一本正經地道,然後,掉頭就走回他的房間。

    她足足呆了好幾秒,失望和憤怒的火苗才上傳到大腦。

    「你這只笨豬——」她抓起地上的拖鞋,丟向他的房門。

    還有什麼比這種魅力的徹底挫敗更令人沮喪?

    簡直是對牛彈琴!

    李隨心因此一整天都情緒低落,悶在房間內看著平常被她役使的影片發洩怒氣,那是她用手機偷偷錄下的,為的是當成日後自己征服平常的憑證。

    可是,因為她對「征服」的定義有了修正,看見他像個僕人唯命是從的樣子,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她要的不是他的服從,而是他的心。

    只不過,現在她開始懷疑他有沒有心了。

    會不會……鳳凰之血不只洗去了他的靈魂記憶,連他的七情六欲也一並清除了?

    還是,他天生就不懂得愛情為何物?

    抑或是……他只對男人有興趣?可能嗎?之前在雲仙洞天,她倒是經常見他去找從容……

    她瞪著眼,一個人在房裡胡思亂想,就這麼耗去了一個上午,直到平常來敲門,她還氣得不想回應。

    「小姐,吃午餐了。」平常在門外喊著。

    還吃?都氣飽了。她在心裡嘀咕,關上手機,懶得回應。

    「小姐?」平常又敲了一次門。

    她賭氣到底,坐在床邊的地毯上不說話。

    「小姐?」他推開門,卻沒走進來,立在門邊看著她。「你還好吧?燙傷的地方上藥了嗎?」

    她仰頭看著天花板,不理他。

    「小姐……」

    「吵死了,走開。」她轉頭瞪他。

    「你的傷口……」

    「讓它爛掉算了。」她耍性子。

    「你還在生氣嗎?」他歎了一口氣。李隨心作風雖大膽難測,但有時還是很孩子氣。

    哼,看得出她在生氣,還算有救。她在心裡冷哼。

    「我真的不懂你在氣什麼……」這個大小姐的脾氣還真難捉摸。

    一聽到他這麼說,才稍降的火氣又竄了上來。

    「你這個渾蛋,別來惹我了,出去!」她氣得跳了起來,像潑婦似的手叉在腰間大罵。

    他一陣愕然,不明白自己又說了什麼惹得她更加生氣,摸著鼻子正想退開,猛發現她細肩帶休閒上衣領口處的燙傷紅印依舊明顯,心一軟,又留在原地,看著她的臭臉。

    「雖然我搞不清楚自己哪裡惹你生氣,不過這樣吧,你要我怎麼做才會消氣?」他雙手插進牛仔褲口袋,誠意十足地問。

    「我說的你都會做?」她冷冷瞥他一眼。

    「當然,你是我的主人。」

    「好,那你現在過來吻我。」她挑釁地抬高下巴。

    「什麼?」他呆住了。

    「我要你吻我,現在,馬上。」她又說了一次。

    「這……」

    「怎麼?你不敢,對不對?」她譏笑地盯著他。

    「這太不成體統了……」他皺眉道,對她奇特的要求既不解又惶恐。

    他和她的關系明明是主僕,怎麼可以有非禮的動作!

    「我就知道你的死腦筋怎麼也轉不過來,你難道就沒想過以前我們可能是一對戀人嗎?我說我們是主僕,你就信了?那如果我說我們是兄妹你也不會懷疑嗎?笨蛋!」她氣得破口大罵。

    他被她罵得一陣胡塗,同時也有些心驚。

    她這是什麼意思?他們之間的關系難道不是主僕?

    「你這家伙和其他人一樣,孬種,叫你吻我一下你也沒膽子,你還算是個男人嗎?」她怒火狂燒,邊罵邊抓起床上的所有抱枕,一個個丟向他。

    「這……小坦……」他接住一個抱枕,又擋掉另一個,腦子裡還沒厘清她話裡的重點,一個失神,臉部被打個正著。

    痛……

    他捂著鼻尖,瞪著瘋了似的她,四平八穩的性子突然被惹毛了。

    這個不可理喻的女人!

    「滾出去!你這只呆頭鵝!滾……」她丟完抱枕,余氣未消,伸手又去拿起梳妝台上的梳子。

    但她還沒來得及丟出去,他已經一個箭步沖到她面前,扣住她的手,低喝:「夠了,你別鬧了!」

    「你敢管我?放手,你這個渾蛋!」她用力掙扭,舉起另一只手,擁向他的下巴。

    他微微一閃,將她的手緊緊攫住,再也忍無可忍,咬牙道:「你安靜點行不行?」

    她兩手受制,火氣更大,張口尖聲大喝;「無禮的臭家伙,還不放開我?快放手——」

    他皺起雙眉,幾乎沒有多想,低下頭,直接堵住她的嘴。

    整個世界……在-那間安靜下來……

    她因為太過驚訝,瞪大雙眼,整個人呆若木雞。

    平常……真的吻了她……

    這個笨木頭人……主動吻了她……

    怒火在瞬間被熄滅,她心跳加速,「卜通!卜通!」地響徹整個胸腔。

    但她猶在震驚悸動之中,還來不及反應,簡短的吻就已結束。

    快得讓人以為這一吻只是個錯覺。

    平常抬起頭,看著她傻愣愣的神情,有點尷尬,又有點疑惑擔心,「我沒做錯吧?你就是要我這麼做吧?」

    「我……」她腦仍然一片空蕩,擠下出半句話。

    「我是為了讓你安靜一點,因為你剛才太歇斯底裡了。」他怕她又發怒,很快地解釋。

    只是……為了讓她安靜?原來這只是個安撫歇斯底裡女人的吻?

    她的神智在瞬間歸位,幾秒前的怦然全數化為烏有。

    氣死人了,這家伙,還得再教育才行……

    「要安撫一個歇斯底裡的女人,這種程度的吻根本不夠……」她壓下怒氣,瞇起眼,決定給他一個小小懲罰。

    「什麼?」他一愣,還搞不清楚她的意思,她的手就已勾纏上他的後頸。

    「當一個女人生氣發瘋時,你得這樣吻她才行……」她說著踮起腳尖,貼向他,直接送上一個火辣辣的熱吻。

    他駭然地想抽身,但為時已晚,她柔軟甜美的舌尖已迅速地攻進他的嘴裡,狂野地吮吻著他的唇,在他口中卷弄、挑逗,像個入侵的女妖,不但要吸盡他的每一寸氣息,更要將他的所有靈魂據為已有……

    她身上傳來的甜香令他有些迷亂,唇與唇互相摩擦纏卷的灼熱燒融了他向來穩固的定力,他覺得全身發燙,覺得呼吸困難,覺得體內有著什麼可怕的猛獸正在覺醒……

    李隨心原本帶著懲罰的心態吻他,可是在這樣唇舌交纏之後,她竟然迷上了他那兩片厚實而樸拙的唇瓣,不同於過去相識過的任何男人,平常的唇既不華麗,吻技也毫無經驗技巧,可是,就像他的為人,他的唇給人一種篤定的安全感,寬厚而溫暖,嘗起來不但不-心,反而有著不屬於人間的清新。

    她閉上眼,忘情地吸吮舔弄,不想放開,也不願停止。

    平常被她吻得心神俱亂,幾乎無法招架,在他有限的記憶中,他似乎不曾如此和女人狂吻過,也不曾被人這樣動搖過。

    這個吻……太危險……

    突然間,似乎意識到再繼續吻下去,他周遭的一切即將失序,他那僅存的理智將他從迷失的邊緣拉了回來,於是,他猛力推開她,將自己從她的魔吻之中解救出來。

    她怔怔地望著他,嬌喘不休。

    他同樣氣息紊亂,胸口起伏。

    兩人,一時都開不了口,彼此陷入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氛圍。

    片刻之後,李隨心才打破沉默,故意調侃地道:「如何?經過我的調教,以後你知道怎麼吻女人了吧?」

    「知道是知道了,可是……我不喜歡這樣。」他攬起眉,對心底那份無法掌控的騷動感到不安。

    「什麼?」她的心口像是被揍了一拳。

    「男人與女人尚未結婚就這樣互吻,有違禮數,尤其是女人,最好懂得自愛自重,所以,以後別再叫我做這種事……」他忍不住勸說。

    她臉色一變,簡直無法理解他的腦子是用什麼做的,她都表達到這種地步了,他還不懂嗎?

    「不過,不管如何,只要你能消氣就好……」他說得好像他有多麼無奈才接受她的吻,好像……他有多麼犧牲。

    「出去!出去!」她勃然大怒,用力將他推出房間。

    「小姐,你干什麼……」他立在門外,呆愕地望著她。

    她不等他說完,直接重重地將門摔上。

    我要是再理你,我就是豬!

    她火冒三丈地對著自己低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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