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嘉陵江畔的特園,是一片青磚紅瓦,草木蔥龍的大莊園,這裡雖然沒有李家的禮園精緻豪華,卻勝在實用。自從戰爭開始,國民黨遷都以來,特園的主人鮮老爺子便舉家紆難,慷慨為國,開放特園為眾多愛國人士的暫居場所。最難得的是,特園裡常年開著流水席,讓所有的客人來了隨時都會有飯吃。
文灝來到這裡工作以後,每天的日子都過得緊張而充實,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偶爾會遇到因為另一種「戰爭」而引起的颱風,把週遭毫無關係的人也捲入其中。
今天也是,幾個文灝叫不出名字,但一看就覺得臉熟的男子陸續來到特園,聚在園內一幢叫「平廬」的樓房裡密談,文灝來上班時,他們剛進去不久,很快,就有一些形跡可疑的人在園外轉悠起來。
在來特園之前,文灝也聽雲彤隱約透露過,鮮家是親共的。所以有時共黨的成員借地聚會,他們都會採取不聞不問,心照不宣的態度,可是並非所有人都和他們的態度一致,所以才會出現門外那些鬼鬼祟祟的嘍囉。
每當這種時候,文灝在啼笑皆非之餘,又感到無比的痛心。他不懂政治,但凡是他知道在國仇家恨面前,一切信仰,主義之類的問題,都應該暫時拋到一邊。
這時,鮮太太走過來,「陸秘書,你對江北熟不熟?」
文灝點點頭,「年輕的時候也是經常去的。」
鮮夫人掩嘴笑起來,「怎麼說得好像你現在多老了似的。」
文灝笑一笑,「夫人有什麼事要吩咐嗎?」戰火摧人老。如果說戰爭是毀滅生命的烈火,那麼戰場就是炙烤生命的煉獄。從戰場上回回來的他,的確有一顆比實際年齡蒼老的心吧。
「你找不找得到任家花園?就是二十多年前做過我們重慶同盟會秘書長的那個任鴻年他們家。唉,好人啦,又有學問……怎麼年紀輕輕就跳西湖自殺了呢?袁世凱後來很快就被趕下台了嘛,他幹嘛就想不開呢,還好任家香火旺……」
文灝不得不打斷她無休止的哀悼,問道:「是不是就在香國寺那一帶?」這些已經成為事實的過往,他一向是不回想的,感慨一通又有何用?前面的路還那麼長。
「對對對,請你開吉普車給他們送幾擔谷子和幾提菜油去好不好?」
文灝一聽愣住了,「任家出什麼事了嗎?」
「不是。」鮮夫人搖搖頭,「馮夫人和幾個演員編劇在那裡搞了一個叫七七夜花園的沙龍,聽說要排一些紀念七七事變的劇目,明天第一天開張,你也曉得現在物資缺乏,我給他們送一點東西,就當是賀禮。」
聽她這麼一說,文灝立即答應下來。
鮮夫人最後還叮囑他:「記得給車子加滿油,他們可能要用。」
去停車房取車要經過後花園。特園的花園很有特色,其中並沒有種植什麼佳木名花,到是栽了許多桃李桔柿之類的果樹,與其稱之為花園,還不如說是果園更恰當些。
他穿過後花園時,突然看見一個嬌小的身影正站在葡萄架下,用一根竹竿打著什麼,再定睛細看,原來那嬌小的女孩竟是鮮家的九小姐鮮繼康。
文灝好奇地走過去,「九姑娘,你在於什麼?」
繼康嚇得趕緊扔掉竹竿轉過身,結結巴巴地說:「沒……沒幹什麼。」
文灝抬頭看去,只見那翠葉深稠,青籐垂蔓之間,有一串串青澀的葡萄時隱時現,一粒粒還只得人的小指肚大小。
「九姑娘,葡萄還沒熟呢。等大暑前後再摘下來吧。」
繼康扁扁嘴,「可是到了那時候,就沒得我的份了。每次……爸爸都把好的水果分給外人,我們吃洗乾淨的水果皮!」
文灝聽她這麼說,著實吃了一驚。
鮮老爺的身家很大是出了名了,城裡的合成、富華等錢莊都在他的名下,而且成都、南京、昆明等地也有生意和房產,就連家裡的傭人吃穿用度都不差,怎麼對自己的子女竟如此苛刻?
他記得幾天前老爺僱人來修復被日本飛機炸毀的一幢三層樓房時,還對他提起,這一排四幢小樓名為「康莊」,就是以自己心愛的小女兒的名字命名……
再回想起剛才鮮夫人那句記得加滿油的囑咐,文灝的心裡升起一種超乎心痛卻又無能為力的況味。
鮮繼康扯一扯他的衣角,「陸秘書,你幫我打葡萄好不好?」
文灝彎下腰,抱住她的肩膀,「九姑娘,沒成熟的葡萄又酸又澀,一點也不好吃。等它成熟了,我們再悄悄來打好不好?」
「你到時候要記得喔,可不能耍賴!」
文灝笑笑,伸出自己的尾指勾住繼康的小指頭,「我們來打勾?」
繼康高興地點點頭,和文灝一起搖晃著手指念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變……」
就在兩人締結盟約的時候,花園旁平廬的大門突然打開,幾個男子魚貫而出。
文灝掃了他們一眼,向他們略略點頭致意,並不說話。
領頭的那個男人也向他回禮,文灝記不起他的姓名,但有印象曾在《新華日報》上看到過他的照片。
男人們很快就各自散去,文灝轉身走向停車房。
「陸文灝,等一等。」可才走兩步,便聽見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回頭一看,竟是宋劭延施施然從平廬裡走出來。
他今天穿著白襯衣與灰色褲子,長身玉立,一表人材,還是那副玩世不恭,倜儻不羈的樣子,不知情的女子看到這樣的男子,一定會被迷住。
文灝著實吃了一驚,「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現在的宋劭延是《姑妄言》的代名詞,害他又不得不再次想起上次書房中的不堪記憶。
宋劭延朝他身後呶呶嘴,「你看到他們離開的,還會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文灝不由四下望望,下意識地放低聲音:「你是共黨?」
宋劭延冷冷一笑,「我像那麼無聊的人嗎?」
「那你是哪個黨派的?」
「這句話真好笑。所謂的政黨,不是忙著敘財,就是忙著整風,剩下的全是只會死讀書的呆子,通通不是好東西,我為什麼還要加入他們?」他趁機又發了一通牢騷。
「可是你和他們在一起。」
「都是出來做事的人,相互幫忙照應,也是應該的。」
文灝聽得一片混亂,這話的意思,竟像是說別人還有求於他?
「他們是來找你幫忙的?」
宋劭延歎口氣,「說來話長,不提也罷。」
「你答應了?」
「不答應也不成。我堂弟前年頭腦發熱,大學也不念了,跑去參加八路軍。現在倒好,他們只需來一招敲山震虎,我就投鼠忌器,不得不點頭。」
文灝不由在心裡大搖其頭,參加八路居然被他說成頭腦發熱,真是……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人左右逢源,在國共兩邊都那麼吃得開,倒也讓人拍案驚奇。
「到底是什麼事?非得你幫忙?」宋劭延卻岔開話題:「你剛才是要去取車吧?不怕耽誤正事兒?」
「糟了……」經他這一提醒,文灝才想起自己要去任家花園的事。
「我和你一起去怎麼樣?」宋劭延如是說。
文灝不明所以地看著他,搞不懂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我還沒去過江北,正好可以過去參觀一下。」宋劭延解釋道。
文灝皺起眉頭,「宋先生,我並不是去玩的。」
「我知道。我又不會妨礙你。何況,我倆也算相識一場。你就當作朋友搭順風車如何?」
文灝低頭不語,心想你什麼時候居然成朋友了,還真會自來熟。
然而對於宋劭延的好奇心仍然濃厚,所以他沉吟片刻,還是點點頭說道:「好吧。」
他們兩人一起驅車來到嘉陵江北岸的江北縣。
文灝把米油交給馮夫人李德全後,沒有多作停留,便有禮地告辭離去。
走到任家花園大門時,宋劭延看了看周圍的環境,突然說道:「我剛才看到曹禺先生居然用稿紙的背面寫文章,他們是不是過得挺清苦的?」
文灝歎口氣,「不然鮮夫人怎麼會叫我送大米來?可是鮮家自己都不見得多寬裕……」
「任家的茶花真是挺漂亮,我看那紫袍玉帶,粉面芙蓉,還有幸天高,就是北平和上海也難得一見。」
文灝聞言呆呆地看著宋劭延,完全不明白他怎麼可以從曹先生的清苦扯到名貴茶花這樣的風馬牛。
宋劭延伸手一指,讓他看向大門前的一大片空地,「要想宣傳抗日,搞什麼曲高和寡的沙龍是不行的。他們這裡有的是演戲唱歌的人才,缺的是柴米油鹽,不妨以物易物,在這裡搭上檯子,唱歌跳舞,招徠觀眾。」
「可是……民眾大都生活困苦,有誰願意付錢來看啊?剛開始時可能還有,可不是長久之計啊。」
「誰讓你收錢來著?免費表演,搭建一些雨棚,招集一些逃難來的小生意人在舞台四周擺攤叫賣,再收取少量的租金。」
文灝恍然大悟,思量一番,只覺這計劃可行性甚高,且一舉數得,不禁欣喜若狂,「我這就去向馮夫人建議!」
宋劭延拉往就要轉身回去的他,「建議什麼?搭舞台,做生意,都是需要本錢的。」
文灝何曾想到這些細節,經他一提醒,不由再次呆住,頓時像洩氣皮球一般蔫了下去。
宋劭延這才笑笑,「本錢由我來出就是了。」
「你?」文灝不置信地張大了嘴,既而心裡生起警惕,這人做事一貫的前後矛盾,要是今次他又出爾反爾怎麼辦?
正所謂疑心生暗鬼,看著宋劭延落拓不羈的笑容,他也突然覺得這笑容別有深意,值得玩味。
大約是因為他的疑竇不經意間全都寫在了臉上,宋劭廷挑眉間道:「你不相信我?」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你有前科。」
「前科?」「就像南山那一次,你一開始還挺熱心的,後來不曉得哪根神經搭錯線,又變得冷若冰霜,我怎麼信得你?」
宋劭延啼笑皆非,「放心,此事是我提出的,我當然就會負責到底。」
「口說無憑。」文灝撇撇嘴。
「原來我在你心目中的印象如此糟糕。」宋劭延露出無奈惆悵的表情來。
「不好意思。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所以不得不慎重。」
「那你要怎樣才肯信我?現在就簽支票給你?」
文灝笑道:「宋先生肯這樣爽快,當然最好。」
宋劭延想不到他竟真的厚著臉皮接收下來,一時間哭笑不得。他明明是一片好意,怎麼好像還得再三央求別人才會接受似的,這樣的事說出去誰會信?
不過,看著文灝因此而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他又感到一陣欣慰。能讓這個男子笑,花光心機也值了吧。
◇ ◇
晚上下班回到禮園,文灝找到雲彤,「你真的能肯定宋劭延是維吉尼亞軍校畢業的?」
李雲彤正在看帳簿,一聽文灝這麼問,臉上立即露出了你終於忍不住了啦的奸滑微笑。
文灝假裝沒看見。他想過了,與其左顧右盼,不如開門見山。
「何止是畢業。他是一九三五年的空軍科第一名,亦是畢業士官生冠軍,由美國的羅斯福總統親授勳章以示獎勵:而且回國前,校方還苦苦哀求他留校任教。」
文灝安靜地聽著,只覺得這樣的答案似在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
那個說話刻薄,態度輕浮的男子……真是很難想像他身穿軍服,駕馭飛機是何等模樣。
文灝出神地想著,跟前竟勾勒出宋劭延一身戎裝的形象來。想像中的他不再是慣有的玩世不恭的神情,而是威武莊嚴地凝視遠方,彷彿隨時準備駕駛著銀鷹,翱翔在藍天之上,與日本鬼子激戰……
見他發呆,雲彤推一推他,「你今天是不是又見到他了?又吵架了嗎?」
文灝搖搖頭,「又不是三歲小孩子,誰有事無事就吵架。我只是覺得……宋劭延這人居然還很有生意頭腦,甚麼看也不像是當兵的。」
他回想起下午定下演出的計劃以後,宋劭延還提了幾點建議,一是沙龍的成員既然有中央美術學院的教師,不妨畫些宣傳畫到處派送,二是讓好舞文弄墨者根據演出情況寫些文章供人傳抄,總之是取諸宮中,物盡其用,力求將七七夜花園辦成一個頗具規模的夜市。
雲彤聽完他的敘述,也忍不住連連叫好:「這樣一來,進段時間就是沒有了歌舞表演,夜市也能繼續存在,既推動了經濟繁榮,又解決了一部分難民找不到工作的問題,真是因地制宜,面面俱到。」
「所以我才不敢相信他是學軍事的。」
「孫子兵法,三十六計,有時候做生意也是要用到的。」
文灝不禁苦笑,「雲彤,你說的那都是紙上談兵,行軍打仗總會沾上些草莽氣息,沒有幾個軍官是懂做生意的,就像我。說話又衝,性子又急,看到帳本上的數目字就頭疼,要不是舅舅照管著藥鋪,家產大概早就被我敗光了。」
雲彤安慰他道:「術業有專攻嘛,我就不曉得機關鎗該怎麼用。文灝,你可是短短三年就當上營長的人才,怎麼還這樣妄自菲薄。」
「可是你看人家宋劭延……」
雲彤趕緊說:「文武雙全又有什麼用?他還不是成天醉生夢死,無可事事,於國家於民族沒得一點貢獻。」
文灝想了想,說道:「也不是啊,他還捐過十萬元,還有這次,也全是仰仗了他的鈔票。」
「咦,說法怎麼變了,以前某人還說錢是最好的除臭劑。」雲彤故作吃驚地說。
「我……」文灝頓時語塞,既而惱羞成怒,「看吧看吧,這就是誤交損友的下場,一點面子也沒有,老是被挑語病。」
眼見文灝都被自己說得有些尷尬了,雲彤才適可而止地下了矮樁,把談話內容帶到另一個題目上,「七七夜花園什麼時候開演?我也去捧場。」
「籌備大約需要兩個星期,我也會去幫忙。對了,麻煩你告訴你們家廚子,晚上給我留點飯菜。」
「宋劭延呢,是不是也要去。」
文灝點點頭。那人是金主,不去怎麼行。
雲彤突然皺起了眉毛,盯著他看了半晌,「文灝,防人之心不可無,你跟他見面的次數多了,可不要放鬆警惕。你也知道他是……」
聽明白了雲彤的話,文灝不知為何竟感到有些排斥:他下意識地哈哈大笑起來,「怎麼可能,我五大三粗的,長得又不像女人。」
看著不以為然的友人,雲彤暗暗苦笑,心裡百味雜陳。看來文灝這個呆瓜,還根本不瞭解自己的魅力……不過,這樣也好。
◇ ◇
第二天是禮拜天,文灝抽空回到半月未歸的老家。
誰知一進大門,便聽見舅舅勃然大怒的喝呼聲。
文灝大驚失色,舅父的脾氣一向很好,到底是什麼事讓他生這麼大的氣?
走進客室才發現,舅舅和袁妹呂崇正站在屋中央,兩相對峙,都是一副橫眉冷眼,各不相讓的樣子。
兩個傭人站在一旁,想上去勸架又不敢,只得乾著急:看到文灝進來,高興得像看到救星一樣。
文灝連忙上前打破僵局,「舅舅,有什麼事坐下來談,要是氣壞身子多划不來。」他拉著舅舅坐上面南的首座,又拚命給表妹使眼色,叫她也坐下。
呂崇雖然不情願,但還是乖乖地坐了。
「崇兒,你們放暑假了吧?」文灝也坐到表妹旁邊。「難得回來一趟,怎麼還要和親人鬥氣?」
呂崇看一看自己的父親,低聲咕嚕說:「一個巴掌拍不響。」這一句話不啻是火上澆油。
「死丫頭,你安心要氣死我是不是?」舅父拍著桌子大罵。「你今年才幾歲?就想跟那些大人學救國,只怕到時候日本飛機來了,你人沒救到,自己的命丟了都還不曉得是怎麼一回事。」
「我不小了!」呂崇反駁道,「連汪醫生都說我工作熟練,像個老手。爸爸,現在全市的醫院都很缺醫生和護士,我的好多同學都己經去上班了,不管你說什麼,我無論如何也要和她們一樣辦休學。」
「修完了學業以後再上班,還不是一樣治病救人,只怕作用比現在還大些!我就怕你手長衣袖短,想得到做不到。」
「但是爸爸,戰爭不會等人。」
「我不管,反正你不許休學。」
「爸爸,你蠻不講理!枉你以前還加入過同盟會。」
「等你以後有了娃兒,自然就會明白我的心情。」
呂崇見父親獨行其是,毫不動搖,恨恨地一跺腳,轉身跑開了。
「文灝,你看看……」舅舅長歎一口氣,「現在的孩子真是……不曉得天高地厚。」
文灝只得陪笑,「舅舅您的想法當然沒錯,不過可以好聲好氣地和她說啊,搞得這麼臉紅脖子粗的,終歸不是太好。表妹她畢竟是女孩子嘛。」
「一開始的時候哪裡是這樣,只是說到後來,誰也說服不了誰,才會……」舅舅又歎一口氣,「我也年輕過,怎麼會不懂她的心思,可是單憑一時的衝動,就把自己想像成救死扶傷的英雄,又有什麼用?就像我當年,也曾經做過許多夢,也為自己的夢想努力過,結果呢?你也看到了,袁世凱,張勳,段棋瑞……城頭變幻大王旗,我是不想她將來後悔傷心呵。」
文灝輕輕勸道:「乾脆由著她去吧,年輕人嘛,都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何況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崇兒的想法,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在他的心裡,其實是偏向表妹一邊的。
舅舅冷笑一聲,「文灝,你伯伯和你兩個哥哥都已經死在戰場上,我們中國有四萬萬人,卻被小日本打得節節敗退,你說這是為什麼?」
「我們的準備沒有他們充分,武器沒有他們精良……」
「那我們為什麼不準備?為什麼無法購買更好的武器?九一八過去多少年了?日本的狼子野心,難道我們還沒看出來嗎?」
「這個……」
「其實你心裡也明白,那是因為我們國家先有列強瓜分,後有軍閥混戰,早己民不聊生,百業俱廢。你以為你可以改變這樣的現狀嗎?呵,不要告訴我你天真得相信國共真能和平共處吧?連昔日的戰友也在反目成仇,竟相拆台,這片土地早已是病入膏肓,無可救藥。唯一不讓自己悲傷絕望的方法,就是淡然地看待這一切,努力做個局外人。有時候,努力比不努力更痛苦。」
舅舅的話讓文灝有了短暫的迷茫,這套論調,他好像有點熟悉。
誠如舅舅所言,浴血苦戰的他們,在遭遇失敗的時候,心裡那種苦澀的感覺,是常人無法體會萬一的,尤其是那些由於人為因素導致的失敗。
在社會動盪不安的時候,想做先驅的確是很痛苦的。如同獨自行進於一望無垠的沙漠,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得不到思想落後的民眾的贊同,甚至也得不到反對,他們只是麻木。最後,不得不悲哀寂寞地沉默下去。
但是,即使脫下軍裝,他也一直以一個軍人自居。他從未懷疑過自己從軍的選擇,精忠報國的信念也從來不曾動搖,這一方面是因為他不是多愁敏感的理論家,更重要的則是因為他在回到重慶的短短不到一年時間裡,就已經親眼目睹了無數次的參軍熱潮,無數次的籌款活動,無數次的物資搶運……正是那些冒著敵機的狂轟濫炸也堅持生產軍用物資的民工;那些忍饑挨餓也堅持讓青壯年開赴前線,而在家中承擔起農業生產,保證軍糧供應的婦女和老人,讓文灝對於中華之必勝,充滿了信心。而舅舅麼……所謂的努力做個局外人,不過是一時情急的感歎吧?
帶著一腔難以言喻的感受,文灝回到了自己的臥房。
這時有人敲門。
他打開門一看,外面站著的正是方才負氣跑開的呂崇。
「三哥,你現在有沒有空?」
「你有什麼事要跟我說嗎?」他讓呂祟進屋坐下,「如果是要我幫你勸下舅舅,我可能力有不逮。」
「不是!」呂崇擺擺手說道,「我是想問你,那天幫我們把病人送到汪醫生那裡的宋先生,他……結婚沒有?」
文灝正在給她倒茶,一聽這句話,茶杯險些掉下地,他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心裡升起不好的預感。「你……你問這個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