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拙癡不解虛圈套,誤認冰人可代皰。
筆底生花花解語,笑他往事亦徒勞。
宣公子因訪不出寶珠的消息,正在書房心中納悶,忽接到裴公子一封字兒。只見信皮上寫著呈上「宣仁兄喜書」五個字,不免疑心道:「裴仁兄這封書子怎加一『喜』字?且拆開一看,便見分曉。」想畢,把書子拆開,抽出信來,見是一幅松江箋,寫詩四句在上面。細細定睛一看,只見上寫道:
詩曰:
癡生何必過躊躕,裴寶珠原柯寶珠。
珠拾江心留好合,難求月老釋前辜。
宣公子看了書子,大吃一驚,只問:「不好了!哪知寶珠竟認真是裴年伯救回。他好意與我為媒,我大不該回的那等決絕,又寫了憑據與他,再不懊悔。今日叫我怎好意思去求他?若不去求他,寶珠又在他家,這便怎處?」想了一會,道:「也罷!不如帶了這幅詩箋,前去稟知爹爹,商議如何辦法,或有挽回,亦未可知。」
想定主意,拿了詩箋,站起身來,出了書房,來到後堂。見父母俱坐在那裡閒話,向前打了一躬,請過父母的安,一旁坐定,便尊聲:「爹娘呀!寶珠姨妹竟不曾死呢!」宣爺夫婦同吃一驚道:「有這等事!今在哪裡?」公子道:「現是裴年伯救了回去。」便將他詭說寶珠是女兒,即托柯姨丈為媒,我們如何不允;孩兒又因裴年伯面許為婚,我又寫了絕據,只為孩兒要苦守寶珠,一時莽撞;今當真寶珠在裴年伯家,此事怎處的話,說了一遍。宣爺道:「你怎知寶珠在裴年伯家?」公子又將聽月樓下看見寶珠在雪洞口,還疑是鬼;後到聽月樓上親見寶珠的詩句、並遇見他的丫環如媚,方有些疑心寶珠不曾死的話,說了一遍。」今又接得裴仁兄送來的詩一看,寶珠不在裴府往哪裡去?請爹爹一看便知。」說著,將詩呈上。宣爺接過一看,哈哈大笑道:「果然寶珠不死,現在裴府。」夫人聽說,也歡喜起來,甚是感激裴爺,便叫聲:「老爺!既是寶珠尚在裴府,裴爺不比柯老為人。老爺,何不代癡兒成就這段婚姻,也不枉癡兒一番思慕寶珠之意。」宣爺搖頭道:「這事很大費周折呢。」
夫人道:「婚姻美意,有何周折?」宣爺道:「夫人有所不知,只因癡兒堅守寶珠,誓不再娶,他不知裴年兄央了柯老說媒,詭說是他女兒,豈料即是寶珠,遂不允這頭親事。裴爺又當面許癡兒的婚姻,癡兒不知就裡,又寫下絕據與他,再不懊悔、前去求他。裴年兄本是一團美意,我父子反拒絕於他,豈不惱我父子麼!今日水落石出,就是寶珠在他家裡,有何意思再去求他?」公子聽了乃尊一番言語,好似一瓢冷水澆在頭頂上,心中一若,珠淚雙垂。夫人見兒子這般光景,又是疼兒心重,怕他再想出病來,叫聲:「老爺!你雖這麼說,到底還代癡兒想個法,成全他一段癡想。」宣爺也見公子一旁墮淚,心中有些不忍,便道:「夫人放心。苦我老臉不著,待我親去向裴年兄求親,且看癡兒緣法如何。」夫人點頭道:「老爺親自出馬,事再無不成的。」宣爺笑道:「且莫要拿穩了。」夫人道:「事不宜遲,且屈老爺今日就去走一遭。」宣爺道:「這個自然。但寶珠不死,夫人可暗差一個的當人送信與柯姨,使他放心,切不可走漏風聲與癡老同秀林賤婢知道。」夫人道:「這個在我。」宣爺說罷,起身即去更衣,命家人打轎伺候。公子此刻方才改憂為喜,送了乃尊上轎,回他書房靜候好音不表。
且言宣爺轎到裴府,下轎,早有門公通報進去。少頃,裴爺出迎。迎到內廳,兩下見禮,分賓坐定,家丁送茶。茶畢,裴爺道:「宣年兄在府納福,今日甚風吹到寒舍?有何見諭?」宣爺道:「小弟有一件不得已之事,特來負荊的。」裴爺道:「年兄未曾得罪小弟,何出此言?」宣爺道:「前因年兄托柯捨親代小兒為媒,小兒堅守寶珠,是以得罪年兄。今日聞得寶珠是年兄救回,癡兒欲仗年兄成全此事,愚父子感恩非淺。今日小弟一來代小兒請罪,二來面求年兄倚允。」裴爺笑道:「年兄今日來遲了,小弟已將寶珠許與蔣相之子了。年兄莫怪。」宣爺大吃一驚道:「怎麼年兄與奸相聯起姻來了?」裴爺道:「年兄嫌小弟家道寒儉,不肯俯允這頭親事,小弟只好仰扳相府,將來做個靠山罷。」宣爺被裴爺說得滿面通紅,無言可答。裴爺又道:「年兄莫怪我說。非是小弟不欲成就令郎的姻緣,我之設法救了寶珠,為的何來?所以詭說我女,怕的柯老知道,又起風波。就是托他為媒,亦為後日地步。年兄不允親倒也罷了,只可恨你家令郎過於無知,竟當面敢寫下絕據,與我為憑,再不懊悔、向我求親。這是與寶珠恩斷義絕。小弟怕誤了寶珠的好逑,所以另許蔣門。年兄今日到此,挽回無及了。」宣爺被裴爺說得渾身冰冷,忽想起裴公子的詩句上之意,寶珠並未另許他人,分明叫我兒子服罪,求他乃尊。裴公之言,不可盡信。想了一會,叫聲:「裴年兄!你這些話還有些欺我。」裴爺道:「小弟生平不曾欺過朋友,句句皆是實言,有何欺年兄之處?」宣爺將裴公子的詩句取出,遞與裴爺,道:「這是令郎的詩句,分明寫的寶珠仍待癡兒,不過要他服罪求親之意。今日年兄又說寶珠另許蔣門,豈不是欺小弟麼!」裴爺接過他兒子的詩句一看,又轉口道:「就是寶珠不曾另許蔣門,無奈你的令郎寫的絕據太狠些。」宣爺道:「可借絕據一觀?」裴爺取來與宣爺,看了一會道:「好大膽畜生!這等無知狂言,怪不得年兄動氣。總是小弟陪罪。」說著,離坐連連作揖。裴爺一把拉住道:「年兄不要如此,快請坐了好說話的。」宣爺依言坐定,裴爺便把不允親之後,為你令郎用一番委曲成全之計,才能引人入勝〔的話說了〕。「年兄既說開了,小弟自當從命。只是令郎要喚他到來,代小弟責備一番,方成全他這段美事。」宣爺笑道:「這是理當如此。」說著,把那紙絕據遞與裴爺收了,一而又叫家人飛星回府,速請公子到此議話。家人答應領命去了。
裴爺又向宣爺道:「寶珠雖是我做主許婚與你家令郎,到底柯年兄是他親父,怎肯使他父女不認?但柯老直拙,若明向他說,又費一番唇舌,我自有道理,不怕不入我彀中。」宣爺聽說,十分感激裴爺。正要回答,早見他兒子登鰲從外面進來,見了裴爺,很不好意思。沒奈何,向前尊聲:「年伯在上,小侄宣登鰲外日狂妄無知,誤犯虎威,小侄該死。今日知罪不容逭,特來請罪,望年伯看家父分上,高抬貴手,恕了小侄罷。」說著,跪將下去。裴爺一把拉住道:「賢侄,你是不懊悔再來求人的,何必行此大禮?」宣公子道:「小侄的罪,擢發難數,不過信口亂言,望年伯海涵。大人不記小人之過罷。」裴爺也不叫他坐,只叫聲:「住口!當著你令尊在此,你說信口亂言,如何又寫下絕據與我麼?」宣公子也狡賴道:「小侄何曾寫什麼絕據與年伯的?」裴爺道:「你親筆寫的絕據,你家尊方才看過,難道冤賴你不成?你拿去看來!」說著,把絕據摜與宣公子。宣公子拾起絕據,也不去看,一陣亂撕,撕得粉碎,捺於嘴內,只叫:「年伯呀,小侄何嘗寫什麼絕據,不要冤賴小侄呀!」引得裴爺哈哈大笑道:「好個狡猾兒郎!親事便許了,你聽你尊翁擇日下聘過來。你須依我兩件吩咐:你若要是洞房花燭夜,須等你金榜掛名時。」宣爺道:「這也是自然之理。」又叫兒子過來拜謝裴爺成全之恩。宣公子依言要大拜八拜,裴爺只受了四禮,道:「賢侄從此可以無所憂慮了,去發奮讀書要緊。」宣公子連聲答應。宣爺道:「裴年兄還請何人為媒?」裴爺道:「仍用柯老。」宣爺笑道:「年兄用的好機關。」說罷,父子告別裴爺,上轎而去。
裴爺回後,說與寶珠知道,寶珠也暗自歡喜,深眼裴爺神機妙算。次日,裴爺果然請了柯老到來,托他為媒。柯爺心中很不舒服,暗想:「有個女兒還怕沒人家!他既不允親就罷了,一定愛煞這小畜生!」心中雖是這等想,外面又不好推卻,只得代他到宣府去說媒。這一回,一說便成。回覆裴公一邊擇日下聘,無非從豐禮物下到裴府。柯爺是大媒,先領盒過來,與裴爺道喜見禮,坐下吃過茶,有家人來請裴爺寫小姐的庚帖,裴爺就在廳正中桌上,舉筆就寫。方寫一字,忽然兩手亂-起來,道:「這又是舊病發了。柯年兄,煩你代我一書。」柯爺笑道:「這件事如何代得?」裴爺道:「不妨事的。我女即如年兄女兒一樣,可以寫得的。」柯爺不知是計,便信筆一書。寫畢遞與裴爺一看,連稱很好。忙用喜套封好,裝於盒內,打發行人到那邊去。聘禮一概取入後邊,只留下一對金釵,送柯老為寫年庚潤筆之資。柯爺道:「聘禮如何轉送與人?」裴爺又說不妨事,務必要柯老收了。柯爺方告別。到宣府吃了一日喜酒而回。
宣公子自定下寶珠,心滿意足,發憤讀書。怎麼前去赴選登科,生出別的甚事,且看下文——
全本書庫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