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氏自雪香去後,滿擬九、十月可以返掉,不意遲至冬月尚未見歸,放心不下,因請卜人起課,以占休咎。卜人曰:「卦是六合,變作六沖,此人被人羈留,甚有遇合。然此時已動了身,遇中又仍有不遇。且父爻正旺,此番省親亦必相遇,但父爻變作退身,雖然相遇,卻不能同歸。大約月底可到屋哩。」冷氏聞卜者言,稍稍放心,然終屢決不下,遂命鶴奴請松、竹到家做個商議。
松、竹聞命俱來。冷氏曰:「今日請二君來非為別事,小兒在家從未遠出,二君所知,八月到西泠去,於今未歸,也不知他尋著父親否,也不知他路上無恙否。意欲求二君去尋蹤跡,未知意下如何?」松、竹齊應曰:「願往。」冷氏曰:「不必二君皆往,看那個可無內顧者,煩走一遭。」松曰:「-谷是去不得的,我可以脫然無累。」竹曰:「同是朋友,何獨勞兄?」松曰:「可以止則止,可以去則去,-谷又何必拘?」冷氏曰:「松賢-幾時可去?」松曰:「明日便行。」冷氏曰:「明日備餐早膳,為賢-祖餞。」松曰:「伯母不必如此,-明晨即呼舟去。」冷氏曰:「既如此,今日午餐亦可。」松起辭去,冷氏固留,乃坐。竹曰:「俱是友誼,翠濤獨任其勞,我獨享其逸,終是不安,還是同去為是。」松曰:「我既去,你又何必多此一番奔走?況伯母家中無人照應,你在家可以看顧些,豈不是好?居者、行者而不相礙,可也。」冷氏曰:「二位賢-真是費心,俟小兒回,自當面謝。」松、竹齊聲曰:「皆是為朋友的分內事,伯母何出此言。」飯畢,二人辭去。
竹歸自思曰:「翠濤一人獨去,我甚歉然。今日即為他雇下船隻,明早送行,贈以費金,庶乎於在友誼上好看些。」至次早,竹到松家明,天將明。松初起,見竹至,迎曰:「-谷何其來這樣早?」竹曰:「特來送行,遲則恐不及送也。」松曰:「何必如此。」竹曰:「你僱船否?」松曰:「岸邊船隻甚多,何必如雇。」竹曰:「我已為兄雇了船。」松曰:「-谷何必如此周旋?」竹復出金相贈,松不受。竹固強之,乃納。少時,早餐畢,竹送松至河邊,松曰:「別無多囑,梅老伯家-谷宜盡心照應。」竹應諾,松乃解纜而去。
走了兩日,石尤風起,舟中寒甚。舟子曰:「船不能走,且泊岸頭,待我上岸,買些炭來御寒。」松曰:「甚妙。」舟子乃將船泊住,上岸買些柴炭,至舟中撥動爐灰,用扇扇火,松見是柄白紙扇,問曰:「這樣一柄好扇子,拿來扇火,可惜。」舟子曰:「於今又用不著,閒頓也是無益。到明年用它時節,再買一柄新的。」松見扇上字甚佳,乃曰:「將扇拿來看看。」舟子遂遞與松,松見詩、字俱妙,問曰:「這是何人寫的?」舟子曰:「前八月間有個姓梅的客人,因在船中阻雨數日,題詩一首,我因請他寫在扇上的。」松曰:「這梅客人是何處人?」舟子曰:「也是羅浮人。」松暗恩必是雪香,因問曰:「他到哪裡去的?」舟子曰:「也是到西泠的。」松曰:「他到西泠何事?」舟子曰:「我倒忘記了,不知為何事,好像是尋個什麼人的。」松曰:「是也,我正是去尋他的。你的舡送他到哪裡打轉?」舟子曰:「將進西泠界口。」松曰:「你知他寓在哪裡?」舟子曰:「我替他送行李,到個西子廟裡。相公,到了的時節,我指引你去。」松曰:「已得路徑,省我多少氣力。」
次日風定,水波不興。舟行竟日,至暮抵岸。少時一巨艋至,亦泊岸邊,與松舟為鄰。至夜三更後,人盡睡熟,有巨盜十餘人,俱上巨艋,索取財物。松睡夢中聞得喧嚷,急出艙一看,則見十餘人貌甚猙獰,明火持刀,立巨艋上。聞得裡面有呼救聲,有哭泣聲,有祈命聲。松曰:「清平世界,豈容賊盜猖狂!」手執短兵,奮背一呼,直登巨艋。盜見松至,與之鬥。松短兵相接,勇不可當,群盜奔竄而去。巨艋中客見松逐盜去,乃出艙拜松。松答禮。客迎松進艙。松問姓名、裡居。客猶戰慄,不能言。良久,乃曰:「姓林,家離羅浮百餘里。因在西泠作賈,欲移家去,不意中途遇賊,幸蒙相救,真是再造之恩!」松略坐片時,即歸己船。舟子躲在艙中,見松至,乃曰:「幾乎嚇煞了人!」
次早,林某復接松到己船上。敘禮坐畢,林某呼茶。一婢捧茶出。松定睛視之,乃銷魂院之菊婢也。菊婢見松,亦若有含淚狀。松暗思桂蕊必在此處,留心思得一見,終不可得;欲向林某問及,又難啟齒。自忖曰:「若菊婢再出來,問個明白也好。」少時,僕人擺列盛饌。林某請松上座,松再三辭始就坐。林某曰:「不是松君相救,焉有今日。請滿飲幾杯,聊作獻芹之敬。」松素嗜酒,林飲數觥。林某曰:「松君真是豪爽。」林某復敬數杯,始飯。飯畢撤筵,林出百金相謝。松曰:「君以我為好利者耶?何必如此。」林某曰:「君雖不好利,聊表寸心。」松固不受,林某固強之。松曰:「無已,則願以捧茶之婢見贈。」林某遂出婢與松。松稱謝,引菊婢過船,遂各開船而去。
松謂菊婢曰:「自桂姑娘去後,我與竹相公俱不自安,一則負梅相公,一則負桂姑娘,但不知怎肯隨這人去的?」菊婢曰:「姑娘是誤於不知,為鴇兒所賺耳。」松曰:「怎麼為鴇兒所賺?」菊婢曰:「自那日松相公與竹相公到院,說是五日後即來接姑娘。過了兩日,鴇兒忽對姑娘說,竹相公命人來接。姑娘出院心切,信以為真,連我一路帶出院來,乘轎而去。行了數里即上船。姑娘心疑,始問而知為林某所買。那日開船得晚,一日不能抵家,船泊岸邊宿了一宵。我與桂姑娘同宿。次早起來,卻不見了姑娘。林某四下尋覓,並無影響,想是投水死了哩。」言訖,嗚咽不已。松曰:「我先見你在林某船上,以為桂姑娘亦在彼處,誰知他竟投水死了,殊為可惜。這件事我與竹相公也算為謀不忠,俱不能辭其咎。」菊婢曰:「這也不關相公們事,總是我姑娘薄命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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