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忠奸賢佞,歷朝混沌難分;明哲庸愚,舉世——靡辨。是謂人有忠奸愚哲,難在洞分其邪正也。然在士庶,不分其邪正,其害尚屬淺鮮,倘被其惑者,不過災及其身,為一家之害耳。至為君上被其所惑,於大害匪輕矣。邪正不分,則君子日退,小人日增矣。其禍患豈非遍及於天下。是以分辨忠奸邪正,是為君之首務而大有關乎政紀也。是古今大略之所同鑒。盍不觀乎宋之神宗天子,溯其在位一十八載。其初專任王安石改革太祖開國法度,行免役、馬市、青苗新法,擾害遍及於天下,民不聊生,逃亡者幾於過半。以安石之奸邪,所以知諫院呂誨直指之曰「大奸似忠,大詐似信。」亦疾惡奸佞之臣為難分辨別之論者也。此略敘神宗初即位時,為大奸臣所誤,改革先聖賢制度,不依先王宗祖之法而禍及天下眾蒼生。今且撇開,再敘內宮一事,回龍一說:乃慈雲殿下逃難走國,後得眾藩王起發義師,歸國誅滅奸黨一書。
先敘浙江省寧波府一人,姓陸名雲忠,官居上柱國左班丞相之職,年登七十,猶在朝秉政。妻趙氏誥命一品太夫人,生下一男二女。子居第三,女居長。只長女適金斗潼關東平王高勇。此人開國功勳高懷德之後,世襲封王。次女進選王宮,為正位昭陽。一門顯耀,貴壓朝臣。惟公子陸鳳陽年方十六,尚未定結絲羅,只由他門顯貴,難以有匹之故耳。然陸公子年少英雄,不喜習文,專於武勇,是至遍請名師教習,故小小年紀習得拳藝精通。是一天,趙大夫人身坐堂前,呼喚:「孩兒,汝父回朝十餘載,未知汝思念嚴親年紀高邁否?且汝終日在家庭惹禍招災,專挫強橫,雖乃扶危抑惡,少不免小人歸怨,非所為宜也。不若回還朝省親,晨昏得以侍奉老年,待父親教導汝輔國臨民,光接先人顯烈,方不失為大孝之兒。況汝父一生憂國愛民,已有古稀之年。倘有幸汝得龔蔭身榮,上可報主洪恩,二可榮宗盡孝,三可免娘憂懼汝好勇招災。且順道經由潼關,問候姊丈、姊姊之安,以盡姊弟之情。一回朝見候過父親,即可進宮朝見姊姊國母,以盡君臣姊弟之義。趁此今天黃道上古之日,天氣晴明,即當登程,汝意下如何?」
陸公子聞母分付一夕之言,喜色欣曰:「不肖久有此心,惟慮母親無人侍奉高年故也。既今母親有此訓諭,孩兒自當遵命。」即日分付家丁勤謹管理府務事情,眾侍人、使女小心服侍太老夫人。當下即帶了家丁二十名,拜別母親,上馬登程。太夫人囑咐兒子:「道路中不可闖事生端。萬里程途風霜,須要慎重身體。一到衙代為娘請候父親之安;到衙後須要常常有家書回歸,不可有誤,免娘掛念不安。」公子曰:「不肖謹遵母命,敬請娘親心安。」當日公子拜別,登程而去。
非止一天,一路歷盡風霜,一連三十多天,到了潼關,即於轅門住馬,命軍人通知報進王府。有高王爺聞報大喜,開中門迎接,進至後堂。有陸家丁在外堂歸於寓所。當時有陸氏夫人一聞弟到府中,即出堂,姊弟相逢,欣欣然喜色。高王爺開言呼:「賢弟,近日令堂岳母夫人定然納福請安?」陸公子答言:「藉賴母親近日頗安。」陸夫人曰:「賢弟,汝今特此到來,抑或何往,定然回朝問候父親。」
陸公子曰:「姊姊,弟今奉母親之命,訓通之言,一者回朝請候父親,侍奉老年;二者別卻姐丈、姐姐多年,是以順道請安。況母親不許吾在家制押奸惡強徒,恐防招災闖禍,是以特命弟回朝。」當時敘話畢,有侍役人排開筵宴。此王府設宴,山珍海味之豐不能細述。當時又有侍婢帶進三歲甥兒高標拜見甥舅之情。
是日,王爺夫婦陪宴。酒至半酣之際,高王爺細將公於一看,即呼:「賢弟,今屬一家親誼,有說定必直言:汝今須則回朝省親,但不可速往,須過百日之期,再觀氣色可往。愚兄一會汝時,見汝烏雲蓋額,氣色朦朦,將來不利於遠出,如外出只憂災凶不免。吾勸汝靜坐吾府中至百日之期,然後回朝未為晚也。此乃趨吉避凶行為,未知意下何如?」公子聽罷,含笑呼:「姐丈有此小心,足見愛弟之至。惟大丈夫磊磊行為,豈將氣色為慮?盤桓數天敘首,定必拜辭矣。」王爺還是多言勸勉,公子只是不依。是日酒敘至紅日歸西,方才散去余饌。
陸公子一連安頓數天,一日拜別。有陸氏夫人曰:「賢弟,汝為人性烈心粗,且慢回朝。汝姐丈雖然身為武職,也得名人秘訣,精於風鑒,屢屢頗有應驗。且住至百日後登程如何?」公子回言:「弟思親日久,恨思早日還朝見父,豈得以吉凶禍福為慮?姐姐且放心,弟自必遵從姐丈之言,斷不惹事生端也。」高王爺曰:「賢弟,汝執意要回朝為思親大節,是盡孝道之當然,愚兄也不敢強留。一回汴京,到街代吾夫妻拜候請安,吾有書在此,賢弟帶往與令尊岳丈大人,足有勞賢弟也。」公子諾諾連聲,上馬相辭拜別。眾將軍出關相送,一一告辭。姊弟灑淚而別也且不表。
非止一日到得汴京城,一程饑餐渴飲,夜宿曉行,數十天方到汴京。進得城內,只見一隊隊的百姓交頭接耳,紛紛言論「目無王法」。陸公子聞此言即住足詢問一老人言:「此皇城之下,因何眾說『目無王法』等語?晚生輩甚是欠解。」有一老文曰:「客官,汝非本京人,到此求名抑或經商求利?」公子曰:「非也。到此拜訪一親人耳。」老人聞言曰:「如此且略說知也不妨了,即言客官。此近城內,有一右班丞相,名龐思忠。一公子名龐雲彪,彼乃西宮國舅,勢大驚人,時常不論店戶居民,被害不少。只此本處一貧秀才,名王昭。妻已早故,單生一女,名喚玉蘭,一貌如花。一天,於門前買針指之物,卻被龐公子一見,頓起淫心,強逼做他十六房少妾。王秀才不允,即今帶同十餘家奴,將此女搶去,將秀才打壞。如此想來,皇城雖近,但王法何在?」
陸公子聽了大怒,即日問明去路,上馬加鞭,如飛趕上。一路思量:「可惡龐雲彪,倚著國舅之勢、裙帶之親,有壞宰相家規矣。」怒氣沖沖趕上,大呼:「龐國舅,請住步。」說畢,陸公子早已下馬。龐雲彪回頭一看,已被馬失前蹄,早撞下地,心頭大怒,「汝是何等人,敢膽大呼小叫,好生可惡!」
陸公子一拱手,呼:「龐雲彪,汝身為國戚、公侯之子,有此名望正該遵守國法,緣何倚勢欺壓平民,強搶子女?王昭須為貧弱之輩,乃系身為簧門秀士,汝不法攘搶他之女,彼獨不能上呈王狀不成?那時朝廷責在令尊大人有治家不嚴之罪,豈非汝之過也。」龐雲彪大怒,喝曰:「王昭是汝什麼親人,敢來衝撞?汝休得在大蟲頭上捏汗。」陸公子曰:「吾與王昭本非親故,只要是非曲直上要分明耳。汝若知時務者,以苦諫是良言;愚蠢者將勸諫作仇冤,一由汝尊意。」雲彪厲聲曰:「王昭欠吾金帛三百兩,今願將女兒送吾作妾。汝這狗子還不知死活,敢來抗拒!休走,且擒汝回相府,了決狗命,方知吾國舅爺爺手段。」催步上前,雙手來拿,卻被陸公子將身一低,左掌一托,好不厲害,將龐雲彪跌卻去丈餘遠,撞在大石上,腦漿迸出而死。
龐府一眾家丁大驚,大呼:「不好了!將國舅爺打死,這還了得?擒此賊回府,待相爺千刀萬段,與公子報仇。」一眾喧嘩,動手要擒拿,卻被陸公子拳腳飛動,眾家丁紛紛跌仆,早有數人跌得頭崩額破。陸府家人見公子動手,也來幫助。龐府家人見如此光景,自知難以對敵,只得大喝:「汝是何等人,將我家三國舅打死?汝休得自恃凶狠,可將狗名姓報上來,待稟知丞相爺詳文府縣擒拿定罪。」
陸公子想來:「此事若不說明,定然禍及居民鋪戶了。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當,豈可累及無罪多人?」即大言呼:「汝眾奴才且靜恭聽:吾非別人,乃當朝首相陸大人公子陸鳳陽,正宮娘娘國舅爺也。」語畢即催馬如飛,一眾家丁擁後而去。龐府家人不敢追趕,一半守著國舅屍骸,一半回府報凶。只有王秀才帶回女兒歸家,再打聽陸公子吉凶事情。
再言龐府家丁奔歸相府內,稟知:「老太師,三國舅爺被陸丞相之子陸鳳陽,於當衢經拳撞石打死。特回稟知,請令定奪。」龐恩忠一聞愛子被打死,大氣一聲,絕倒於塵埃下。
這奸相所生三子。長子雲雄、次子雲勇,弟兄一文一武。雲雄身居翰苑,頗稱明哲。雲勇中式武探花,官拜殿前指揮,只是裙帶之親,是以年少弟兄皆有職函。當時聞知此事,雙雙奔出搶救父親。不一刻,龐相復醒,心頭大怒曰:「陸雲忠,汝縱子行兇,打死我兒,誓不干休!」即傳家丁擺道。雲雄弟兄二人上前曰:「父親且慢,意欲何往?」龐相曰:「為父往陸府衙中與他理論!」又命家丁,「往前街扛回三公子屍首歸府中,與三媳婦聞報舉哀。吾往陸衙,定捉拿陸鳳陽斬首報仇。」
雲雄弟兄齊呼:「爹爹,此事不可過於粗莽。況三弟為人不良,屢聞時常倚勢欺人,只今此事,未必他是善事被打死的。吾不肖二人前者在父台尊前面稟數次,只望家責嚴訓於他。不想我父溺愛不明,並不荊責教訓,故三弟恃愛時常行兇,實該有罪。今被別人打死,論理父要報子仇,吾為兄要報弟仇,但念打死之人乃系首相之子,如爭論起來,定必究明他平日作惡事跡,聖上追究起來,我父親先犯了治家不嚴之罪。豈非反為不美?請我父事當三思。」
龐相聞二子之言,更覺火上添油,怒曰:「汝弟兄枉為朝廷文武,一語不通!今胞弟被別人無辜打死,還說此閒言閒語阻擋,毫釐不念骨肉之親,真不成材也。」即命家丁起轎,不許多言。雲雄弟兄心中驚懼,又不敢再行諫阻,恐憂禍有不測不表。
先說陸鳳陽回歸相府,拜見父親。陸丞相一見孩兒到此,心頭大悅,問及起家庭事,又提及「汝母親安康否?」公子聞言曰:「憑天庇佑,母親近日安康,今特著不肖回朝晨昏侍奉父親。又憑教諭順程道經過金斗潼關,問候姐丈、姐姐之安,並有姐支書一封,呈上父親觀看。」陸丞相接轉拆開觀看,不過候請金安之語,不用煩提。當日陸丞相看畢,喜色揚揚,又細觀兒子面貌,似有怒色、心中委決不下,即呼:「我兒因何怒容滿面?一路程途有何生事否?如有事可即稟知。」公子見父親動問,料知不好,只得瞞著,「並無闖事生端。」丞相點頭,分付退出書房。又有二十名家丁叩見太師爺,陸丞相分付起來,又盤詰公子一路闖出何事。眾家丁又不敢明說,只言並無一事。眾家丁退出,陸丞相心頭疑惑不定,「也罷,且今夜將此小畜細細盤問,便知明白了。」
正思想間,有候堂官到來,稟上太師爺,說龐太師到拜。陸丞相聞言嚇了一驚,曰:「吾與龐思忠這老奸臣雖同一殿之臣,並無瓜葛相得,今忽到拜探,定然有不妙之事矣。」當時少不鳴動音樂,分付大開中門迎接。不知二相同會怎生定奪公子之案,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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