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伍定謀退出大營,當下潛渡南康。原來南康離南昌只三百里,兼程趲趕,不過一日一夜即到。伍定謀到了南康,當下即將預雇的大小船隻一齊招集,挑選了四十艘,內裝乾柴、枯草,上加桐油、松香、硫磺、焰硝之類;每船撥兵二十,各帶火種;令王能統帶,將這四十艘實蒿灌油,暗藏於南康一帶深港之內。其餘即派令卜大武押著各船,陸續波往北岸,限五日後全行渡過,仍散佈於各港內埋伏,聽候調遣。分撥已定,只等縱火殺賊。暫且不表。
且說錢龍、趙虎二人各帶了盤程,離了樵合,直望荊襄一帶而去,上追御駕。一路探聽,這日到荊紫關,聽說御駕已將次行到,他二人即在荊紫住下等候。不過二日,只見荊紫關一帶的往來行人,皆說武宗聖駕明日即到,於是六街三市,文武大小官員,皆紛紛預備接駕。沿途各家皆張燈結綵,擺設香案,以便聖駕經過,好去跪接。
又隔了一日,果見頭站牌已到。約至午牌時分,只見擁護的人走來說道:「聖駕已離此不遠了。」接著,又有一騎探馬如風馳電掣而來,一路喊道:「爾等各居民聽著:聖駕頃刻就經過此地,均須兩旁跪接,毋得喧嘩,致驚聖駕。若有犯者,即交地方官照例懲辦。」一面說,一面跑了過去。不一會,只見許多羽林軍排道前引。兩旁鋪戶居民知道聖駕已到,當即跪列兩旁,以便接駕。但見羽林軍走了好一會,才見一對對龍旗鳳幟、月斧金爪、紫袖昭容、錦衣太監,又見一班細樂,八對提燈,五百御林軍護駕。王侯世爵,一個個玉帶金冠。御前侍衛,兩旁分走,皆是花衣錦帽。末後有一柄曲柄黃羅傘,下遮著一輛朱輪。朱輪裡面坐著的一位,龍姿鳳目,頭帶九龍盤頂的金冠,身穿五爪盤金黃龍袍,腰圍玉帶,腳踏粉底烏靴,真是鳳目龍顏,不愧帝王之相。朱輪過去,後面又有許多隨駕護衛,簇擁而行,皆是身騎駿馬,隨護朱輪。末後,便是太監張忠、左都督劉暉所帶的雄兵。一路行來,雖則有數萬人馬,卻是肅靜無嘩,只聞馬蹄聲響,不聞人語之聲。錢龍、趙虎此時也躲在人叢中瞻仰聖顏。不一刻,武宗進了行宮,所有御林各軍皆紮在行宮四面。又過了一刻,只見有兩個小太監捧著聖旨出了宮門,向各官宣旨道:「聖上旨意,著令地方各官一律退去,所有隨扈各官將著即暫歇一宵,明日天明拔隊趲趕前去。」各官遵旨退下不表。
再說錢龍、趙虎兩人在人叢中聽見這個消息,聖駕明日就要起鑾,當下兩人即走到一個僻靜處所,彼此議道:「今昏王已到,明日就要前去行刺。恐有誤大事,反為不美,不若今夜便去行事。只要將這昏君刺死,你我這場功勞,可真不小。將來寧王身登寶位,你我還怕沒有高官厚祿麼?」錢龍道:「今夜何時前去呢?」趙虎道:「著早去,恐行宮裡未曾睡靜,給他們看出來,反為不美,所謂畫虎不成,反被犬害。莫若今夜三更以後,你我各帶兵器,縱身直入。只要尋到昏君,一刀刺死,那就大功告成了。」錢龍道:「此言甚善。我等當先回客店住下,等到那時再去便了。」於是二人便走出僻靜地方,逕往客店而去。到了客店,便叫店小二打了兩壺酒,拿了兩碟菜,彼此對飲起來。一會兒,飲酒已畢,便去房內歇息,專等三更以後前去行刺。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兩人睡了一覺,便驚醒過來,聽了聽,才交二鼓,時候尚早,復又去睡。又睡了一會,卻已三更將近,他二人即便起身,將外面衣服脫去,內穿密扣元色緊身短襖,下穿元色紮腳馬褲,腳踏薄底快靴,頭上紮了一塊元色包腦,背插利刃,走到房門口,輕輕的將房門撥開。二人走出房門,復又例關起來。走到院落,一聳身飛過牆垣,就如兩條烏龍一般騰空而去,出了客店,直望行宮而來。
不一刻,已到行宮。二人先跳上院牆,四面一看,見行宮裡面雖有些燈光,卻是半明不滅;又聽得裡面更鑼之聲不絕於耳。錢龍即與趙虎悄悄說道;「老兄弟,你聽宮裡這一片更鑼之聲,往來不絕,照此如何下去麼?」趙虎道:「這到不妨。這些交更的,那裡有什麼本領,不過借此在這裡混一碗飯吃吃而已。我們下去,只要避著他們,不與他們望見,即不妨事了。即使遇著那些更夫,不待聲張,一刀將他殺了,也就可以無事的。」錢龍道:「話雖如此,卻要格外小心才好。」二人說著話,再聽一聽,已轉三更,錢龍又道:「老兄弟,我們下去罷,時候可也不早了。」趙虎道:「我們走一條路不行。你在東,我在西,你我分頭而進。」錢龍道:「不是如此辦法,還是一起下去,彼此才有個照應。一被裡面的人看出來,上來動手也得有個幫助。你若在東,我若在西,那時有了事,怎麼呼應得靈的?」趙虎道:「也好,我便與你同下去罷。」說著,二人將身軀一晃,只見一道黑光飛上正殿。
二人便伏在瓦櫳內望下面一看,見有兩個更夫,一人提著手燈,一人敲著更鑼,由後面繞轉過來,卻好走到正殿下面。錢龍、趙虎怕被更夫看見不妙,因將身伏定在瓦櫳上面,等更夫過去走得遠了,才將身子立起。向後面一看,只見後面還有三進,皆是瓦縫參差,非常堅固。於是二人一縮身,便由正殿屋上竄到後殿屋上,不意將後殿屋上瓦踏翻了一塊,落下來,只聽「拍」的一聲響,那塊瓦跌落下面,打得粉碎。二人嚇了一跳,又伏定身不敢稍動。幸而下面並無人問,也無人出來看視,他二人才算放心。停了一會,又一齊竄到第二進屋上,正要往第三進去,卻又從第三進左側夾巷內來了兩個更夫,敲著鑼經此而過。他二人又不敢動彈,還是等兩個更夫走了過去,他二人這才竄身向第三進而去。
到了第三進屋上,先將身軀伏定,一個在東,一個在西,一齊用了個猿猴墜枝的架落,將兩隻腳踏在屋簷口,身子倒垂下來向裡面觀看,只見正中一間中間豎了一塊匾,是「寢宮」二字。錢龍、趙虎知道武宗一定住在此處了,但又不知住在那裡房內。當下趙虎說道:「據我看來,一定住在上首這房間內無疑。我們何不先去將那窗格上的紅紗戳破了,先看一看,便知分曉。」錢龍道:「是。」因此二人又將身子由屋簷下蜿蜒而下,靠近紗窗,便用刀在那紅紗上輕輕戳了一個小孔,錢龍即便單覷眼向裡面看去,只見裡間燒著一對雙龍的紅燭,已燒殘了半截。緊靠紗窗,擺著一張海梅嵌大理石的御案,中間設了一把盤龍寶座,兩旁皆用紅綾糊在板壁上面,一色簇簇生新。左右有八把交椅,四張茶几,椅、幾之上皆用著紅緞子盤金龍的椅披、幾袱。上首有一張衣架子,上面掛著一件簇簇新黃緞盤金龍袍,就是日間武宗在龍輿內所穿的那一件。衣架旁側掛著一條盤龍嵌寶的玉帶。上首有一架盔盒,盒蓋上架著一頂盤龍金冠。當中有一張海梅朱漆、上下兩旁盤龍的御榻,掛著一頂黃綾描龍寶帳。近在御榻下面,有八個小太監,分在兩旁,和衣而睡。寢宮門首又有四個護衛,帶刀而立,卻皆靠著寢宮門,立在那裡打吨。
二人看畢,料定武宗睡在那龍榻上面了。因此二人打了個暗號,錢龍即將手中刀輕輕在那紗窗上撥了兩撥,裡間格於一轉,已離了窩槽。於是又伸進一隻手,輕輕的將裡面格閂抽出來,放在一旁。又去將窗格撥下,做了好半會的手腳,並無一毫聲息,也沒有一人知覺。錢龍、趙虎當下好不歡喜,以為武宗必定為其所刺。於是,趙虎在先,錢龍在後,兩人手執鋼刀,一竄身飛身入內,手起刀落,直望御榻上砍下。不知武宗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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