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眾弟兄今日大眾結義大會,只少一枝梅一人。各各跪將下去,禱告通誠:有難同當,有福共享;一人有難,眾人救之;眾人俱有難,雖獨力亦須設法相救。拜畢論定年齒,乃羅季芳、一枝梅、徐慶、徐鳴皋、楊小舫、狄洪道、包行恭、周湘帆、王能、李武、徐壽,共十一位英雄。各人寫了一張三代履歷、籍貫,並眾弟兄年月日時。徐慶道:「我家伍天熊兄弟雖不在此間,與我情同骨肉。況他英雄了得,現與弟婦鮑三娘鎮守九龍山,也把他寫在上面。」眾人都道甚好。論他年紀,與李武同庚,只小一個月,卻比徐壽大三載,將他排在李武之下、徐壽之上,共成十二位豪傑。後來寧王造反,王守仁拜帥,奉旨征討叛逆,眾弟兄在山東大敗下來,被鄴天慶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幸虧值天熊夫婦相救,此是後話。
且說眾弟兄快樂異常,吃得大醉方休。從此同住湘帆家內。過了半月,不見一枝梅回來。鳴皋暗想:「他為我而去,不要也遇了此妖,傷了性命。」心上過意不去。那一日眾弟兄都在家內,只見周蓮卿同了一個家人奔到裡邊,卻被人打得不成樣子,身上衣衫扯得粉碎,遍體打得寸骨寸傷,只叫:「小弟今日被黃三保打死了,兄長要替我報仇!」湘帆細問那跟去的家人,家人道:「今日五爺在韋雲娘家玩耍,不料黃三保這廝,也到雲娘家來尋歡。韋媽媽回他有客在此,叫他明日請來。那賤廝暴跳如雷,就把韋媽一記巴掌,罵道:『甚麼大客人,那裡來的野賊,黃老爺到來都不讓!快叫這烏龜滾蛋,若是遲了,叫他認得黃三保的利害!』韋媽再三賠禮,說道。『這位是周公子,乃周大爺的兄弟,非比他人,望黃大爺看顧婆子的,請明日來罷。』豈知那廝十分無禮,丁到大怒起來,罵道:『周湘帆一個窯戶罷了,你就把他來壓倒我!我本要尋他的事。他若到來,我就打得他來得去不得!』還有嚕嚕囌囌,許多不好聽的話,一准要把五爺立時趕出門去。五爺聽得實在過不去,回了他幾句。那知這廝便趕到裡邊,將五爺難為,打得遍體鱗傷。幸得韋雲娘竭力勸止,方才得脫性命,不然真個要被他們打死。」
眾英雄聽了一齊大怒,道:「這黃三保是何等之人,就如此強梁,這等無禮!」湘帆道:「眾位兄長,說也慚愧。這黃三保原是本地人,向繫在南昌府充當賤役,做一個馬快。他與我貼壁鄰舍,小弟見他貧苦,時常周濟他銀錢,後來寧王見了有些本領,提拔他做了都頭,他就搬進城去。近來寧王立了八虎將名目,內有一個禁軍總教頭,叫做鐵昂,十分寵任。三保就拜他為師,現在保舉他做了副教頭。正是小人得福便輕狂,把本來面目全然忘卻,卻來恩將仇報。今日把五弟打得身受重傷,若不與他報此冤仇,有何面目立於人世!況且先伯父所生五子,單存兄弟一人。今日被他打得如此模樣,我何顏對答他父親於冥冥之中!」鳴皋道:「八弟休得煩惱,愚兄與你報仇!」便叫徐慶與蓮卿醫傷,一面喚家人:「引領我去!」湘帆恐怕鳴皋把他打死了,弄出來事,便道:「四兄,小弟同你前去便了。」季芳等眾人都要去,鳴皋道:「他只一個人,我們去這許多,卻不被他恥笑,只說我們靠著人多?」湘帆道:「四兄言之有理。」眾人只得住了。
湘帆同了鳴皋,竟到韋雲娘家來。原來韋媽的勾欄卻是私窩子,並無多少粉頭,只有個親女雲娘,今年一十九歲,生得風流俊俏,書畫琴棋,件件都能。住在興隆館間壁,門前揚州式矮闥門,並沒堂名,卻像住家一般。湘帆便去敲門。裡邊黃三保正在大碗飲酒,吃得七八分酒意。韋媽聽得叩門,連忙親自出來開,看見了湘帆,輕輕說道:「周大爺,這廝還沒去哩。大爺莫非要向他說話?還望等他出來罷。」湘帆道:「媽媽放心,我只問他一聲。倘然損壞傢伙,照數賠償。天大事情,我周某決不累你。」韋媽笑道;「我怕不曉得,大爺是個江西豪傑。只是且等一等,待我送個信與這廝,免得他怪怨我。」鳴皋道:「也說得在理。你且先去,我們隨後就來。」韋媽慌慌張張回到房中,喊道:「黃大爺,快些避開了罷,周大爺親自來問罪了。」黃三保聽了大怒,道:「我怕他不成!」韋媽假意扯住,道:「周大爺不是好惹的,你須仔細著。」三保越發大怒,把韋媽推開,一腳踢開椅子,跳出房來,恰好鳴皋已到。
三保見不是湘帆,到呆了一呆。被鳴皋一掌打來,正著在肩上,身子倒退了三四步,幾乎跌了。暗想:「這廝好氣力!倒要當心。」與他便旋轉身來,起兩個拳頭,使個蜜蜂進洞之勢,向鳴皋兩太陽穴打來。鳴皋使個童子拜觀音,兩條手向上分去,變成個脫袍讓位之勢。三保收回拳頭,向中三路直插進來,名為御帶圍腰之勢。鳴皋將兩手落下來,向左右格開,喚做黃鶯圈掌。二人一來一往,打上十來條手臂,那黃三保怎故得徐鳴皋的神勇。三保使個浪子踢球,一腳飛來,卻被鳴皋起三個指頭接住,逞勢一扯。那黃三保跌個倒垂蓮,被鳴皋上下身排了一頓,也把他打得遍體鱗傷,衣衫扯得粉碎。周湘帆恐怕打死了,便道:「四兄,看我分上,再打了二下,饒了他罷。」鳴皋道:「他會出口傷人,我叫你罵不出來!」便向三保嘴上一拳,打得黃三保滿口鮮血,落下了四個門牙。鳴皋把手一鬆,便一骨碌扒將起來,向外便走,指著湘帆道:「周大,你好,我只叫你不要忙!」湘帆道:「我偏怕你!明日在此等你,看你使出甚麼手段來!」三保道:「不來不算好漢!」說著一溜煙走了。
時候已晚,湘帆安慰了韋媽,便同鳴皋回轉家中。眾人忙問:「今日會見三保怎樣?」鳴皋把才纔的事說了。徐慶道:「既然八弟應許明日等他,若不去時,卻不輸了銳氣。只不知這黃三保有甚能為?」湘帆道:「他不過靠一個鐵昂罷了,別的有甚能為?」鳴皋道:「這鐵昂本領如何?」湘帆道;「鐵昂的師父就是王府裡第一個勇士,叫鄴天慶。不過這廝蠻力甚大,寧王府前的大石獅,他雙手擎來擎去,如搬台椅一般。目今寧王寵愛他,提拔他做了禁軍都教頭之職,列他在八虎將之內,故此那廝驕橫非凡。這黃三保拜他為師,靠他威勢,膽大妄為。」楊小航道:「我們要去,也須定個計較。眾兄弟陸續而上,方有呼應。宛比用兵一般,有了伏兵救應,雖少可以勝多。」鳴皋道:「五弟之言有理。那韋媽的勾欄院,正在興隆樓酒館間隔。我們到了明日,眾弟兄在樓上飲酒,分開兩處坐開。命家人探聽得那廝到來,有多少人,見機行事。先去幾位交起手來。若勝不得他,再添幾個接應。晉王能、李武,在興隆樓打聽消息。」眾人都道:「如此甚好。」
不說這裡準備來朝廝打,再說黃三保回進城中,一直趕到鐵昂公館中來。鐵昂看見大驚,忙問:「徒弟,為何弄得如此狼狽?同誰廝打?」黃三保把周湘帆打他的事,一五一十哭訴了一遍,把自己不是處隱過了,只說他們許多不是。鐵昂問道:「那個動手之人,卻是何等之人,你吃他打得如此?」三保道:「他們都是窯上做工的鄉下人罷了,有些蠻力而已。今日徒弟酒也醉了,雙拳難敵他四手。我臨走說出師父的大名來,豈知那些人全然不怕,丁到把師父大罵一場。並且說明日在那裡等候師父,到要把來抽筋剝皮。故此徒弟特來告稟師父得知。師父若是怕他們時,還是不去的好,省得為我徒弟面上,被他們當真剝了皮去。」那鐵昂原是個莽夫,聽了三保之言,頓時大怒起來,大罵周湘帆:「我與你風馬無關,你卻這般欺我徒弟!我有傷藥在此,快些吃了,明日同你報仇。若不打死湘帆,非為人也!」不知明日勝敗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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