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靜空僧聽了花省三之言,便道:「大丈夫豈做暗事,到是明做的好。」文忠道。「使不得。那徐八何等利害,豈能當面傷他!即使僥倖成功,他家人門客,呵氣成雲,內中不少有本領的,你想走得脫麼?這個一定使不得。」靜空道:「如此說來,還是暗做罷。」文忠道:「師父替弟子報此仇了,定然重謝。就留師父在家,常年供給,亦好教習拳棒工夫。只是今夜就可去麼?」靜空道:「有何不可?只是出家人,沒有寶刀在此。」文忠道:「這個不必費心。」隨命家人取出一把刀來,真個削鐵如泥,價值千金之寶。那靜空僧把衲裰卸去,裡邊無色布密門鈕扣的緊身,把頭上金箍捺一捺緊,將刀倒插在背後腰內。文忠吩咐一個家了引領師父到太平村去,這篩了一大杯酒,雙手奉與靜空。靜空道:「二位少爺請少待,俺去取了他首級就來。」一面說,一面把酒接來,一飲而盡。
正要動身,花省三道:「且慢。師父,你可認得徐鳴皋麼?」靜空道:「從未會過。」省三道:「這卻豈不要殺錯了?須要明日先去會過他面,然後夜間可去。」文忠笑道:「畢竟老三細心。只是一件:若然明日先去會他,這徐八的賊眼何等利害,他看師父形容古怪,恐他夜間防備,那難下手了。」文孝道:「何必嚕嚕囌囌。你只到他家房屋上面,尋得他的臥房,他定與老婆同睡,把來一起殺了,豈有錯誤。」文忠道。「呆子,他不像你,夜夜同妻妾睡著。他卻不喜女色。我聞得他每日同二個結義兄弟,在書房裡安睡。」省三道:「有在這裡了。師父,你只去到他家第四進房子,居中有一隻大廳,在西首的一併排三間,就是他的書房。只要從那書房天井裡下去,在窗眼裡一張就見的。況且天井又大,又有樹木假山,可以藏身。若說這徐八的面貌,有一個比眾不同的見證:他生就一個白裡帶些紫棠的『同』字臉,二道劍眉比眼睛還長,鼻正口方,生得不長不短、不瘦不肥的身子。隨他這一雙眼睛。如閃電一般,已與別人二樣。只是睡熟了,卻分不出來。獨有這二隻耳朵。比別人要長出一半,真個二耳垂肩的異相,所以比眾不同。師父只要依了我言,萬無一失。」靜空僧道:「貧僧曉得,俺便去也。」遂同著家丁出門而去。
這裡李文忠弟兄同著省三與四位教師,重整杯盤,開懷暢飲,只等這頭陀把徐鶴的首級提來。那徐定標十分得意,暗想:「若得成就,我的功勞也不少。」歇了一回,只見送去的家丁回來,眾人急問道:「怎樣了?」家丁道:「這個師父真好本領。看他身體雖是壯大,卻比飛鳥還輕。我送他直到護莊河邊上,指與他看了,他只一縱,那三丈闊的河面便過去了。再是一縱,已到屋上,猶如燕子一般,只二三跳,就望不見了。我恐怕他們巡更的看見了不便,故此先自跑回。諒來一定成功的。」眾人聽了大喜,都讚那頭陀的本領。
我且說那靜空僧上了瓦房,連竄帶縱,來向裡邊。到了第四進大廳,果然西首有三間向南的書房。就跳在天井裡面,輕輕走至窗邊,向裡張看。只見裡邊燈火明亮,二人正在那裡弈棋。定睛細看,都是白面書生,相貌標緻,生得斯文風雅,不像武夫;況且眼睛並不閃電,耳朵又不垂肩,與方纔所說的不同。室中更無別人,心中疑惑。
列位,你道這二個卻是何人?原來徐鳴皋與徐慶、羅季芳三人,昨日動身到蘇州去了。因為聽得姑蘇玄都觀內,設立百日擂台,選拔天下英雄。只要勝得台主,官居極品;打得台主一拳,黃金一錠;踢得一腳,綵緞一端。現下遍貼傳單,即日便要開台,把家事托了江夢筆代管。那一枝梅不欲去,就托他在家照應。只因天氣炎熱,睡不著去,故此二人下一局棋消遣,正在相爭一角。那一枝梅道:「江賢弟,屋上有人下落天井來也。」夢筆道:「並不聽得聲響。」一枝梅道:「我去看來。」
那靜空聽得此言,知道這人是個利害的,心中早已懼怯。只見那穿青紗衫的立起身來,知道不好,便把身子向假山背後一躲。誰知一枝梅的眼黑夜能辨錙銖,何況月明如晝?早被他看得分明,一個騰步,已到庭心。靜空要想走了,被一枝梅起三個指頭,夾背心一把擒拿,正拿在天頸骨上。那靜空頓時遍體酥麻,雙手舉不起來,任你全身本領,只好束手待斃。夢筆聽得,走出來道:「果然有人麼?」一枝梅道:「賢弟,卻是個賊禿。身帶利刀,非是偷盜,便是行刺。」靜空道:「徐大爺饒命!下次再不敢來!」一枝梅道:「你只實說,那裡人,叫什麼,來此則甚,我便放你;若有半句虛言,叫你一刀二段!」說罷,把他腰內插的寶刀,拔在手中。那靜空僧嚇得慌了,他便怎麼長,那麼短,一本實說,「現在他們等我回報。都是他們指使,不干我事。」一枝梅道:「當真實情?」靜空道:「半句沒虛,都是實說。」一枝梅道:「既然實情,卻是饒你不得!」手起一刀,頭已落地,鮮血直噴,那屍骸倒在一邊。把個江花唬得心裡跳個不住,便道:「這卻怎處?你殺他則甚?何不把他送到當官,也好問他李家指使刺客、夤夜行刺的罪名。」一枝梅道:「這些贓官同他一黨,送去總然不濟,還是一刀的乾淨。」夢筆道:「如今屍骸怎樣安排?李家不見這禿驢回去,定知是我們殺了。明日被他告發,倒卻利害。」一枝梅道:「賢弟但請放心,凡事有愚兄在此。」便向身邊取出一個小小瓶兒,將指甲挑出些藥末來,彈在那屍骸頸上。說也希奇,片刻之間,把個長大漢子消化得影跡無蹤,只存一灘黃水。夢筆見了,唬得舌頭伸了出來,縮不進去。便道;「大哥,你把這腦袋索性一起化掉了,還要放在此則甚?」一枝梅道:「我自有用處。」說罷,把衫衣裹得緊緊的,束了一條帶子,足上脫去靴子,裡面自有軟鞋,就把這口刀插在腰間,一手提了頭陀的首級,對夢筆道:「賢弟少待,愚兄去把這東西拋掉了就來。」夢筆欲待回言,只見他向屋上只一竄,快如電光一般的去了,暗想:「怪不得他名揚四海,果然劍客之流。他的飛行之術,勝我二兄多矣!」
我且按下他在書房等候。再說一枝梅出了太平村,竟到李家莊來。不多半刻,已到門首。他便跳上瓦房,尋到裡邊。只見花廳上燈燭輝煌,知道他們都在那裡飲酒等候。那花廳對面上首,卻有一隻六角亭子,便將身躍到亭子上。上面把左足鉤住亭頂上的葫蘆,那身子料掛下來,做個張飛買肉之勢。抬頭觀看,恰好正對花廳。見廳上邊擺開二席,下首一席坐著四個教師模樣。那朝外的一個,認得是同鄉徐定標。上首的一席,中間正位空著,朝西二人,都是公子模樣,諒必李氏兄弟。朝東坐著,是秀才打扮,知道就是花省三這篾片。只見朝西坐那面黑的說道:「去了這好半歇,為何還不見來,敢是被他捉住了不成?」那個面白的道:「總是不能下手,故此在彼守候。」只見那堂下二旁站著七八個家人,內中有一個說道:「我方才見他上了瓦房,躍至裡面,好似往下跳的光景。」那秀才打扮的接口道:「據門下看來,只怕有些不妙。」徐定標道:「花先生何以見得?」那人道:「凡做這件事,第一要精細靈巧,智勇二全,方為妥當。若靠了本領高強力大,卻粗莽大意,便不相干了。你看這靜空僧粗心浮躁,是個莽和尚,去了這許久不回,慮他凶多吉少。」一枝梅聽得清清楚楚,想道:「都是你這賊挑撥弄火,助桀為虐,今日請你吃個小苦頭。」便把那頭陀的首級提將起來,大喝道:「徐鶴的腦袋來也!」照著花省三劈面打來。不知可曾打中否,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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