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嘉興縣吳老爺,正分付人抬夾棍夾駱宏勳,余謙跑上堂來,把用刑之人三拳兩腳打得東倒西歪;又將夾棍劈開,手持一棍,在堂上亂打。濮天鵬大喝一聲:「爾等還不動手,等待何時!」任正千、駱宏勳,並帶來的十幾個英雄,各持棍棒亂打一番。濮鵬兄弟只奔暖門閣來追;吳老爺見事不好,抽身跑進宅門。將宅門關閉。眾書辦、衙役人等,乖滑的見勢兇惡,預先跑脫;恃強者還在堂上吆喝禁止,餘者盡被余謙等五位英雄打得臥地而哼。濮天鵬恐再遲延,城門一閉,守城兵了來捉,則不能安然回去,到家必受老岳的悶氣。說道:「還不出城,等待何時!」大家聽得,各持棍棒打出頭門,照北門大道而行。行至普濟庵將行李取出,棍棒拋棄,各持著自用的器械,奔北門行走。這些英雄皆怒氣衝天,似天神模樣,那個還敢上前攔阻!一直出了北門,來到自己船上,合水手拔錨開船,上龍潭去了。
且說嘉興縣衙門中,眾人去了半日,有躲在班房中之人,聽得堂上清靜,只有一片哼聲,方一一大膽走出房來。看見眾人已去,走至後堂,開了暖閣門,票知:「凶人已去,請老爺出堂。」吳老爺重整衣冠,復坐大堂,道:「這些強徒往那裡去了?」有人稟道:「方纔出北門上船去了。」吳老爺道:「駱宏勳是揚州人,自然是仍回揚州,本縣隨後差人行文,赴揚州捉他未遲。其餘人犯,現住何處?速速齊來問供。」眾衙役領命,往行外齊人。堂上受傷之人過來稟道:「小的頭已打破。」那個說:「小的肋骨踢折了。」吳老爺道:「每人賞銀二兩,回去調理。」發放受傷人畢,姦情人犯拘齊。吳老爺喚上修氏,問道:「你若實說與駱宏勳幾時通姦,本縣自然開脫與你;你若隱而不言,這番比不得先前了!你可速速招認,本縣把罪歸與駱宏勳一人,好行文書去拿他,毫不難為你。」修氏道:「實與駱宏勳無私,叫小婦人怎肯相害!」吳老爺分付:「著實拶這奴才!」又是一拶三收,修氏昏而復醒,到底無有口供。吳老爺自道:「若不審出口供,怎樣行文拿人?修氏連拶九次,毫無招供,這便怎了?」又想道:「總在和尚身上追個口供罷了!」遂喚和尚問道:「你廟中所寓一班惡人,其情事不小。據本縣看來,真是一夥大盜。既在廟中歇息,你必知情,或姦情或強盜,你說出一件,本縣即開脫與你;若不實說,仔細你兩隻狗腿。」和尚道:「實系昨日來廟,別事僧人不知。」吳老爺大怒:「若不夾你這只禿囚,諒你不肯招出。」正是:可憐佛家子,無故受非刑。一收一問,和尚不改前供。吳老爺也無可奈何,只得寫了監帖,將和尚下監,修氏交官媒人管押;老梅令梅滔領去;私娃子用竹桶盛住寄了庫,待行文捉拿駱宏勳再審。發放已畢。
既今日哄堂之事難瞞府台太爺,命外班伺候,親自上府面稟。來至府前頭門之外,下轎步行,宅內家丁投遞手本,裡邊傳出「面見」。吳老爺來至二堂,王倫問道:「何縣稟見?」家丁回道:「嘉興縣在外伺候。」「傳他進來。」吳老爺參見已畢,王倫命坐。問道:「貴縣今來有何事講?」吳老爺道:「卑職今日審一件姦情。姦夫駱宏勳,他一黨有十數餘人大鬧卑職法堂,將書役人等打得頭青眼腫,卑職若不速避,亦被打壞。特稟公祖大人知道。」王倫一聽得「駱宏勳」三字,即打了一個寒噤,假作不知,問道:「駱宏勳那裡人氏?」吳老爺道:「他是揚州人氏。」王倫道:「揚州離此不遠,速行文書捉拿要緊。有了駱宏勳,餘眾則不難了。」吳老爺領命一躬,回衙連忙差人赴揚。這且不提。
卻說鮑自安在家同女兒閒談,道:「嘉興去的人今晚明早也該回來了。」金花道:「等賀氏來時,女兒也看看他是何等人品,王倫因他就費了若干精神。」鮑自安道:「臨行,我叫他們活捉回來,我還要審問審問,叫他二人零零受些罪兒,肯一刀誅之,便宜這姦夫淫婦麼?」正談之間,家人稟道:「濮姑爺一眾回來了。」鮑自安道:「我想他們也該回來了。」鮑金花興致勃勃隨父前來觀看賀氏,閃在屏門以後站立。鮑自安走出廳,向任、駱二位道:「辛苦!辛苦!」又問濮天鵬,濮天鵬遂將嘉興北門灣船,借寓普濟庵,原意三更時分動手,不料左邊人家姓梅嫡侄強姦嬸娘,駱大爺下去搭救,次日拘訊,硬證駱大爺為姦夫,欲加重刑,我等哄堂回來,未及捉姦夫淫婦等,說了一遍。鮑自安道:「這才算做好漢!若叫駱大爺受他一下刑法,令山東花老他日知之笑殺!似此等事,你多做幾件,老夫總不貶你。只是有此『哄堂』一案,嘉興諸事防護嚴了,一時難以再去。待寧靜寧靜,你再多帶幾個人同去走走罷了!」鮑金花在屏門後「喇」的一笑,說道:「自家怕事,倒會說旁人。」鮑自安道:「我怎麼怕事?」金花道:「山東花叔叔不能二下定興,捉殺姦淫,你笑他膽小;今日你因何不敢復下嘉興?又說什麼稍遲叫旁人再去。只你值錢,別人都是該死的!」鮑自安道:「這是連日勞碌了姑老爺的大駕了,姑奶奶心中就不喜歡,連你都笑起來了!明日花振芳又要笑話。拚著這老性命,明日就下嘉興走走何妨!」
任、駱二位見他父女二人上氣,忙解勸道:「日月甚長,何在一時?俟寧靜幾日再去,方保萬全。」鮑自安道:「二位大爺不知,我這姑奶奶自幼慣成的。今日這就算得罪他了,有十日半月的咒罵,還不肯饒我哩!我在家中也難過,趁此下嘉興走走:一則代任大爺報仇,二則躲躲姑奶奶!還少不得請二位大駕,並余大叔同去玩玩。今番多帶十來個聽差的,連『私娃子』一案人都帶他來。我要審他的真情,那修氏到底有個姦夫?」任、駱二人並濮天鵬兄弟齊說道:「修氏連受三拶,總無口供,看這光景真無姦夫。」鮑自安笑道。「駱大爺同濮天雕尚未完婚,小婿雖然成親而未久,任大爺亦未經生育,故不深明此中之理。老夫一生生了十數余胎,只存小女一人,那有不夫可成孕者?我說眾位不信,待把一眾盜來,當面審與諸位看看!」對濮天鵬道:「煩姑爺到後邊,多多拜上姑奶奶:將我出門應用之物,與我打起一個包裹,我明日就辭他去了。家內之事,拜託賢昆仲二位料理。我想嘉興縣既知駱大爺是揚州人,『哄堂』之後必定是到揚州捕捉,你到江邊囑咐擺江船上:凡遇嘉興下文書者,一個莫要放過才好;倘若過去,揚州江都縣必差人趕至駱大爺家,將人驚嚇了。驚嚇了老太太則我之過!」濮天鵬兄弟一一領命。鮑自安就叫兩隻大船裝載米面,柴薪帶足。聽差百十人中揀選了二十人前往,各打包裹。今日之事提過。
第二日清晨,大家上船又往嘉興。下文書之人,真個一個不能過去。凡衙門之人出門,就帶二分勢利氣象,船家不問他,他自家就添在臉上,自稱道:「下文書的!」使船家不敢問他討船錢。那些船家聽濮天鵬分付後,逢有下書之人,連忙單擺他,過江心,船漏一抽,翻入江心。嘉興縣見去人久不回來,又差人接催,及到江邊仍然照前一樣。嘉興高揚州雖無多遠,其信不能過江。也不必多言。
再說鮑自安兩隻大船又到嘉興,前日灣船北門,今日在西門灣下。臨晚,鮑自安將夜行衣服換上,應用之物俱揣入懷中,亦不過火悶子並雞鳴奪魂香、解藥等類,兩口順刀插入腿中,那二十位英雄亦各自裝扮停當。起更之後,鮑自安告辭任、駱兩人,帶領眾人趁此城門未閉,欲進府前來捉王倫、賀氏。不知好歹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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