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翠容小姐在成都府觀音堂內,逐日向佛前焚香拜禮,已經三年。就感動了一位羅漢,托夢給他說道:「石家娘子,你的厄期已滿,石生的魔障將消。須得我去點化一番,好叫你閤家完聚。」翠容醒來卻是一夢。這位羅漢就變做一個行腳僧的模樣,往襄陽府來了。
袈裟披身市上行,木魚手敲遠聞聲。
磕頭連把彌陀念,惟化善緣早結成。
這個和尚,日逐在襄陽四關廂裡,化那些往來的行客,坐家的鋪戶。一日石生偶到城外,見這個和尚化緣。他也上了百文錢的佈施。那和尚把石生上下一看。問道:「相公貴姓?」石生答道:「賤姓石。」和尚又問道:「尊府住在何處?」石生答道:「住在城裡。」和尚道:「我看你滿臉的陰氣,定有陰鬼纏身。」石生答道:「沒有。」和尚道:「現有兩個女鬼,已與你同居三年。如何瞞得過我?」石生道:「雖然相伴,卻無害於我。」和尚道:「害是無害,終非人身,難成夫婦。待老僧替你度脫一番,試看如何?」就當下畫了一道符。上寫兩句咒語:
聞得哭聲到,便是還陽時。
和尚遂把這符遞與石生,說道:「你回去,把這符收好。不可叫人看見。到得這月十五日一早。把這道符貼在你外門上。有哭妹子的過你門前,則此符大有效矣。」石生接過符來,謝了和尚,回到家中。並不對秋英、春芳說知。這且按下不提。卻說蔡監生的妹子,年已十九。他母親給他擇配,大門小戶,總說不妥。忽得了一個暴病而亡。出殯的日期,正趕到這月十五。一定該石生的書房門口經過。到了那一天,這石生黎明起來,把靈符就貼在外門以上。這正是:
妙有點鐵成金手,能使死屍為活人。
卻說蔡家,這一日出殯。正抬著棺材,到了石生書房門首。蔡敬符哭了一聲妹子,那棺材忽然落在平地。這石生書房裡的秋英,急忙跑出門來,一頭鑽入棺材裡去了。人人驚訝。來看的,立時就有二三百人。只聽得棺材裡面喊叫道:「這是個什麼去處?悶殺個人。作速放我出去罷!」眾人說:「□□活了,打開看看,也是無妨的。」蔡監生攔阻不住,抬去了棺罩。打開材蓋,只見蔡監生的妹子突然起來坐著。蔡監生向前問道:「妹子你好了?」他妹子說道:「我不是你妹子,我並沒有個哥哥,你是何人?冒來認我。」說完就跳出棺來,直向石生書房裡邊去了。蔡監生正要拉住,倒被他罵了幾句。說道:「我只認得石生,你與我何親何故?竟敢大膽,強來相拉。」蔡監生見不認他,也無奈何。只得叫人把空棺抬到別處,自往家中告訴他母親去了。
石生知道是蔡監生的妹子,不好出來直看。偷眼一覷,真是一位絕色的佳人。眉眼身材,無一處不與秋英一般。這個女子,連聲叫道:「石先生那裡去了?」石生卻再不好出來。說話中間,蔡監生的母親,走來相認。女子道:「我母親去世早了,只有一個表妹子,在此與我作伴。同跟著石先生唸書。你是誰家的老媽?強來給我做娘。東院裡胡太太,才是我的娘哩。」蔡監生母親知是借屍還魂,難以強認了。大哭一場,轉身回去。胡員外聽說,叫他夫人過來。把這女子,接到家中,認為義女。與蔡監生商議,各備妝奩一付,送過來與石茂蘭擇吉拜堂成親。那洞房中夫妻恩愛,也不必細說。卻說石生與秋英成親以後,每日晚間再也不見春芳的形跡了。忽一夜間石生夫婦二人,忽聽得窗外有人說道:
本是同林鳥,遷喬獨早鳴。
羨爾長比翼,何靳呼群聲。
說罷,繼之以哭。秋英道:「這是春芳妹子,瞞怨我哩。」相公何不再求那位老僧也度脫他一番。」石生道:「我明日就去,但不知這個和尚走了沒走?」到了次日,石生出城一看,那個和尚還在那裡化緣哩。石生向前致謝道:「多蒙禪師的法力,秋英已借屍還魂,轉成人身了。」和尚問道:「你今又來做什麼?」石生答道:「還有春芳未轉人身,再求老禪師度脫則個。」和尚道:「度脫靈魂,自是好事。但湊合難以盡巧,這只要看他的造化何如?你回去打整一座靜屋,裡外俱要糊的嚴密。明日晚上,在家中候我罷。」石生回家與秋英說了,遂打掃一座淨屋,糊得嚴絲合縫。
到了次日,掌燈以後。那個化緣的和尚,果然到了。向石生道:「我進屋裡去,外邊把門給我鎖了。住七日七夜,我裡邊叫開門時,方准你來開。我若不叫,斷不可私自開門。」石生悉依其言,等的到了第七日,天將黑時,並無半點動靜。秋英道:「這個和尚,未必不是遁了。你何不偷去看看。」石生走到窗前,用舌尖舐破了一個小孔。向裡一張,只見那和尚兩眼緊閉,盤膝打坐。就像個死人一般。石生恐怕驚醒了他,當時把小孔糊煞。回來向秋英道:「走是沒走,還無音信哩。」知
又住了半頓飯時,忽見從外走來一個女子。身材細長,頭腳嚴緊。容色與春芳相似,止好有十七八歲。慌忙跑到屋裡,一頭倒在床上,似死非死,似睡非睡。唬的秋英躲在一旁站著。外邊那和尚連聲叫道:「快來開門,快來開門。」石生出去把門開開,和尚下的床來,說道:「跑煞我,跑煞我。我為你這一位室人,經過了千山萬水。方才做的這般妥當。我還得同你到屋裡看看去。」石生就領著這個和尚走到屋裡。只見春芳從那屋角里鑽出,這和尚過去,一把揪到床前,往那女子身上一推,就不見春芳的蹤影了。那女子口中叫道:「姐姐我好腳疼。」睜開眼看著秋英道:「我沒上那裡去?我身上乏困,就像走了幾千里路的一般。」秋英道:「妹妹你歇息兩天便精神了。」這外邊的和尚遂立時執意要走。石生極力相留,再留不住。說道:「異日登高眺遠,你我定有相逢之期。實不能在此久留。」送出門來,並不知向那裡去了。石生進得房中一看,這個女子畢真就是春芳分毫不差。胡員外遂又叫他夫人過來,把這女子領去,收為義女。治辦妝奩,擇了吉期,以便過門。卻說到了過門之時,蔡監生的母親合對門朱夫人,俱來送飯。朱夫人一見新人便異樣道:「這分明是王小姐,如何來到這裡?」心下游疑,也不敢認真。是夕客散之後,春芳與石生成為夫婦。三人共作詩一首云:
淑女歷來稱好逑(蘭),懷春何必分明幽(英)。
絲羅共結由天定(芳),琴瑟永偕豈人謀(蘭)。
荒草塚前骨已掩(蘭),芸經堂內魂猶留(英)。
赤繩系足割難斷(芳),聊借別軀樂同酰-跡。
卻說石生既有了室家,又得胡員外的幫助,心中甚是寬舒。留心討朱裴文的指教,到了八月秋闈就與朱良玉、蔡敬符三個合伴赴省應試。及至揭曉石茂蘭中瞭解元,朱■中了第十一名舉人,蔡寅中了副榜。到得來春會試,朱■不第先回。石茂蘭中了第八名進士,在京中多住了月餘。有廣東一位新進士,姓王名灼字其華。聞石生將回襄陽,找來與石生搭伴,說道:「襄陽府有弟的一位年伯,欲去探望探望。要與年兄同船,不知肯相容否?」石生答道:「如此正妙,但不知貴年誼是那一家?」王其華答道:「是太平巷內胡涵齋。」石生道:「那是家岳。」王進士道:「這樣說來,更加親熱了。」兩個同船,來到襄陽。石生回家,王進士直往胡宅去了。
一日,石生請王進士赴席。約胡員外、蔡敬符、朱良玉奉陪。蔡寅先到胡宅與王進士說話,好以便同來。說起秋英還魂一事,王進士道:「世間竟有這樣奇事?」剛才說完,石生那邊就著人來請。胡員外道:「老夫有事,不能奉陪。敬符兄陪了王世兄過去罷。」蔡寅陪著王進士,到得石生家。朱良玉早已過來相候。王進士原與朱良玉系結拜的兄弟,相見已畢,彼此敘了些家常。坐著正說話時,適石生廚下缺少傢伙,春芳向鄰家去借。王進士看見春芳,隨後跟出門來,□地一眼。春芳紅了紅臉,急三步走到鄰家去了。借了幾件傢伙走出門時,王進士還在街上站著看哩。一眼覷定春芳,直看的他走入院裡去,方才回頭。
春芳到了家裡,放下傢伙,向石生道:「你請的這個同年,卻不是個好人,方纔我去借傢伙,他不住的左一眼,右一眼看了我個勾數。他是胡娘家的年誼,究非親姊熱妹,如何這般不分男女?」石生道:「既是年誼,就不相拘,你莫要怪他。」石生出來,正要讓坐。王進士道:「年兄不必過急,弟還有一句要緊話相懇。」石生道:「年兄有何見教?」王進士道:「年兄你既系胡年伯家的嬌客,你我就不啻郎舅。方才出來的這位年嫂,是胡年伯從小養成的?還是外邊走來的?」石生答道:「卻是從外邊走來的。」王進士道:「既是這樣,一定要請出來作揖。仔細看看,以釋弟惑。」石生道:「就是兩個俱看看何妨?」石生與蔡寅陪著王進士走到院中。石生叫道:「你兩個俱出來,王年兄請作揖哩。」秋英整身而出與王進士見禮讓坐。蔡寅指著秋英向王進士道:「這就是舍妹,借屍還魂在此。」左右叫春芳,再不肯出來。秋英進入裡間,勉強推出。方才與王進士見禮。見過禮仍轉入裡間去了。
王進士仔細看了一番,不覺泣下。石生道:「這是為何?」王進士道:「年兄有所不知,前歲三四月間,舍妹促亡,屍首被風撮去,並沒處找尋。方才門口看見這位年嫂,還不敢認得十分真切。今對面一看,的是舍妹無疑了。但不知是何時來到這裡?」石生答道:「就是年前四月間走來的。」王進士哭道:「這分明也是借屍還魂了。如何還肯認我?」秋英道:「王家哥哥,不必悲痛。你看我待蔡家哥哥如何?就叫他也跟我一樣罷了。」秋英叫春芳出來,仍拜王進士為兄。方才大家到了前廳,坐席。席終而散。朱夫人見是王小姐借屍還魂,仍舊認為義女。不時的來接去。這王進士在胡員外家住了月餘,臨起身回家時,又到石生家裡來看春芳。說道:「妹子路途遙遠,委實不便接你。但願妹丈選到廣州左近,姊妹見面,庶可不難了。」春芳道:「這是哥哥屬望的好意,只恐妹子未必有這樣造化。」王進士又與石生、朱良玉、蔡敬符盤桓了一天。次日就起身往廣東走了。從此石茂蘭、胡員外、朱良玉、蔡敬符四姓人家,俱成親戚你往我來,逐日不斷。
但不知房翠容小姐與石生後來如何見面?再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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