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夢柝 第17回 貼試錄驚駭岳母 送燈籠急壞丈人
    詞曰:

    燈離離,燭離離。女婿乘龍訂吉期,催妝已賦詩,九其儀,十其儀。臨上香東步又退,堂前泣別時。

    右調《長相思》

    喜新裝醉臥塌上,聽得采綠私語道:「怎麼處?與他和衣宿了罷!」若素道:「豈有此理!喚店主另撿一個房,我去罷。」喜新聽得不妥,假醒翻身道:「好醉,大舅睡了罷。」若素道:「我身子不快,要自在些,故不敢同榻。」喜新道:「既如此,我把鋪蓋來睡在這側邊床上何如?」若素沉吟一會道:「如此甚好!」喜新得意,遂起身跨出客房,連喚清書不應,走去喚他,送鋪蓋來時,廂門緊閉,敲喚不應,原來若素哄他出去。喜新氣不過,累清書打了一頓。看官,此處仍改喜新為楚卿了。

    明日晨後,廂門尚自閉著,楚卿知事難諧,恐-壞了若素,叩門道:「宋媽媽與采綠聽著,多拜上你家相公,他昨日不肯通融,後來少不得與他算帳。聞胡相公也來替你料理,恐他下了先手,我如今只得進京去了。你若有情於我,那藍魚之約,切不可負心。若一周全,三個人面上都好,又免許多口舌,我去矣。」遂一路來到京城內,尋著程朝奉安歇了。

    明日差蔡德到朱祭酒家,探問消息,街上遇著一個鬍子,各有些面善,拱一拱手,問起來,恰好是當日大冀州報信的鄭忠,同到寓所,見過楚卿,把前後事述一遍,又說老爺看鄉試錄,知相公中了甚喜。前月尤舅谷來,又完過一百兩,如今只少三千三百兩。夫人因小姐不到,心上焦悶,同舅爺回鄉,不意咋日李茂同小姐到了,帶銀二千兩,方才正要去對老爺說,遇見蔡哥,說相公在此,特來叩見。」楚卿道:「我特因老爺來,早至京師,要料理他出獄,待將小姐銀子先完,其餘所欠數目,並應用使費你明後日,竟到這裡來領,我預備在此。致意你家老爺!我本欲走來拜見,但思獄中相見不便,出來踵賀罷。」鄭忠感謝。楚卿喚蔡德同至刑部牢,問候一番。

    至十二月初二日,鄭忠同李茂帶著兩個人,見楚卿道:「老爺拜上相公,本不應來領銀子,因承願意,夫人又未能即到,欲乘歲底浚局,因此從權領去,事妥之後,即來補還。」楚卿道:「既屬至親之情,理宜效力,何必說還!如今尚缺多少銀兩?」鄭忠道:「前日小姐所到之銀,有兩千兩,止完過一千九百二十兩,今尚欠一千三百八十兩。」楚卿聽了,便兌一千三百八十兩,外又另贈銀三百兩,恐有戥頭銀色使費之處。四人領銀而去完納不題。

    卻說夫人回到家中,見門封鎖,竟打開進去:「我是朝廷命婦,誰敢與我作對!勒指我未完銀糧麼?」這些官府,曉得赦了一半,又完得差不多,都來省事。及至夫人取得書房銀子到京,時若素已先到朱祭酒家裡,錢糧俱完足了。母子相見大喜。

    十二月初二日,刑部題疏等朝廷旨下,卻不比府縣做事易,直至二十二日,長卿方得出獄。

    次日楚卿到朱祭酒家拜賀,兩下致謝畢,老夫人在屏風後看見,歡喜無限,遂進去在若素面前,稱讚楚卿風流俊秀。若素心上如小鹿般撞,想喜新因何此時不來開口,甚不可解,又不敢對父母說,轉是夫人問起銀子,若素歎道:「父親雖弄了出獄,只是孩兒身上大費周折。」夫人道:「虧你哪裡借來,還他就是。」若素道:「肯要銀子,有什難處?只今一家女兒,吃了兩家茶,竟無主意在此。」夫人驚問道:「你向有見識,為何做出沒頭腦事來?」若索將喜新當初到家緣故說一番:原來是吳子剛,前日又遇著衾兒,今中了舉人,特送銀入京,孩兒只為假裝了遇著,若卻不得,被他逼受了一千五百兩銀子,這是一種費力處,只瞞起家中換魚之事。又將秦小姐贈銀求婚述了一遍,道:「也有些難擺脫。」夫人急與長卿商議。長卿道:「雖承吳子〔剛〕美情,但未曾會見我一面,又未曾當面考詩,這婚姻爭不出口的,既有秦小姐機會,到可兩全。」若素又將楚卿娶過沈廉使之女、更以衾兒為妾並厙公子之事,亦陳述一番。長卿道:「哪有什麼沈廉使之女?這是謗辭;衾兒作妾,或者有之。若厙家之事,得了他銀子,到要堤防,分咐家人,並朱家人,只說我有兩個女兒,你是第二個便了,那吳子剛少不得來會試,挨到其時,俟貢榜後定奪就是。」夫人道:「這策甚長。」

    至正月初六日,長卿住在朱家不便,另賃一寓,楚卿來賀節。初八日楚卿央程朝奉來說親,沈家回說:「妝玄未備,恐做起親來,有妨書業,俟科場後罷。」楚卿無奈,只得丟下不題。

    且說子剛,自楚卿別後,到莊上,先起了幾間從屋,前邊又造門面數間。到正月初,因是遂來籍,趕至本縣起文書,急急回家,往返已經半月。你想那衾兒是待雨嬌花,子剛是青干久曠,半月在家,是夜夜成雙的,忽離了多時,片刻難過,今才到家,又要遠別,怎麼捨得?因對子剛道:「夫人、小姐,待我不薄,臨行猶贈銀三十兩,今我在此,胡叔叔自然對他講的,意欲同你上京,代他料理嫁妝,完我心念,不知你肯否?」子剛道:「要去不難,但試期已迫,若水路同行,便誤我大事。也罷,二月初間,歸德府有程朝奉親眷家小上去,我著個老管家,帶兩個使女,約會程家,合雇一隻大船,同來罷。」衾兒大喜,收拾行李。子剛趁路先行,二月初一日到京。

    楚卿接著,兩人各敘別後事情。及三場考畢,大家得意。明日兩人到東宣門遊玩,遇見一個官長,仔細一看,卻是俞彥伯,楚卿大喜,喚了一聲,下馬相見,原來是解花銀來京,敘述一番,各說了下處。

    明日楚卿去拜彥伯,煩他催畢姻日子。彥伯道:「自當動力。」兩日後,彥伯來說,撿定三月初十。楚卿大喜。

    至二月初,楚卿會試中第十一名,子剛中第八名,兩人得意。子剛欲去拜見長卿,楚卿道:「再遲幾日不妨。」

    那沈長卿正在家料理若素嫁資,忽報錄的打進來,急問時,門上貼著捷報:「貴府賢坦吳爺諱無慾會試高中第八名,京報舍人王昌。」夫人聞得女婿中了,歡喜無限。出來看時,長卿說其緣故,夫人驚道:「此事怎處?」夫婦二人同到若素房中道:「楚卿中了,尚可分說;今子剛中了第八名,穩穩一個翰林,要弄到上本了。」若素道:「只憑爹爹做主。」忽見李茂人來進稟道:「外邊報錄的,沒人睬他,亂嚷起來,不知老爺如何打發?」長卿與夫人商議道:「此事怎處?若認了,就要做親了,胡家已與俞彥伯定過日子,名媒正娶,怎好退婚?若不認他,為今正在興頭,三百六十個同年,就要費口了。」夫人無策可處,轉是若素道:「說不得了,且去招認地,吳子剛處尚未訂吉期,他若爭論,待孩兒再扮做公子,娶秦小姐來,與他說明,憑父親嫁與哪一個罷了。」長卿道:「我倒忘懷了,還好,還好。」遂分咐李茂打發賞使酒飯停妥出門。即喚鄭忠等三四個家人,分頭去置裝奩物件。長卿入內,宋媽媽走來道:「報錄又到了。」長卿沒好氣:「不去理他!」無奈無家人在外,只得踱出去。剛跨出屏門,眾人一齊拜賀,長卿道:「什麼要緊?第二報了。」眾人道:「我們是頭報,怎說第二報?」長卿道:「你不見屏門上的?」眾人也道:「你不看屏門上的?這是胡爺!」長卿急走去看,卻是胡璋中了第十一名,喜出望外,請眾人坐,進去說與夫人、女兒知道,舉家慶幸。一面打發報錄不題。

    初一日,子剛來拜,長卿不在家,傳進一個門婿帖子,若素見了,又添一番愁緒。第二日,長卿去回拜,卻不在寓所。初三殿試過,楚卿中二甲第二名,子剛中二甲第五名,又報到沈家來。子剛赴瓊林宴、謝座師,連忙幾日,總不曾遇見長卿。長卿分咐家人去買序齒錄,取來一看,又沒主意起來,子剛下邊也公然注著沈氏,想道:「此事必至大費唇舌了,不如趁他未開口,先將秦小姐事說明,應免吳、胡兩下爭著。」長卿遂往子剛寓處,他又出門拜客,不遇,急得眼睛火爆。

    至初十日清早,子剛才接著,要拜見起來,長卿斷然不肯,子剛移椅子下邊坐了。長卿道:「老夫有一言,雖承原意,但小女之事,並無與新元公訂盟,昨投帖並報錄俱以婿稱,甚為駭然,不知何據?」子剛道:「敝房沈氏,去秋因厙公子之難,蒙楚卿兄見贈,知是岳父遠族,自幼撫養如子,不勝感德!因後父母俱亡,是小婿欲扳仰泰山之意。」長卿丟下一半鬼胎道:「原來如此!此女自幼聰明,老夫視如己子,今得配足下,終身有托,老夫又得此佳婿,萬幸也!」心中想道:「原來若素聽錯了,認楚卿娶了衾兒。」又一巡茶罷,長卿見子剛並不說起若素,心內想到:「他不提起,我要與說什麼?」遂作別起身。

    長卿到家,與夫人述其始末,夫人道:「如此就不費氣力了。」但未曾與若素說得,若素害羞,又不好去問。

    當日楚卿奠雁已畢,到晚上花轎到門,只聽得花炮振天,鼓樂刮耳,一派燈光塞滿街道。夫人見此熱鬧,十分歡喜,走到樓上一望,吃了一驚:只見燈上大字,都是「內翰吳」,急急下樓,到時邊喚李茂去問,一邊對長卿說知。李茂去問掮燈的:「你們是哪一個吳家?」眾人道:「遂平吳子剛老爺家。」又急問轎上時,眾人道:「好笑,女婿家也不曉得!我們是前門外程朝奉家,系新科進士吳子剛老爺下處來的。」看官你道為何?原來程朝奉是個大商,在京城開三五處緞館、典鋪,專與豪宦往來,今子剛新中入翰林,又是房主,伏此扮頭,連這三五處鋪子,新置起「內翰吳」燈來。子剛又是好名的,因楚卿做親,自己又買幾十對燈,這些名典鋪奉承他,都送燈來,所以二三百盞,都是「吳」字。楚卿自己竟不曾備得。那些掂燈、抬轎,也有典鋪裡的,也有雇來的,只說他的興頭話,誰曉得內中原故?李茂忙進來回復。長卿跳起來道:「有這等事?」急喚鄭忠,請媒人俞老爺來。原來俞彥伯與吳子剛俱在前邊,看親人起身,見鄭忠來請,彥伯遂進廳揖畢,長卿道:「當初蒙尊駕作伐,原說是鹿邑胡楚卿,為何燈轎俱是遂平吳子剛的?事關風化!」彥伯笑道:「台-原來不知,楚卿與子剛結為兄弟,如今子剛移居楚卿宅上,所以楚卿出來就寓在子剛典鋪,楚卿隻身,燈轎俱是子剛替他備的,方才奠雁的,難道不是楚卿麼?」長卿聽了釋然,遂作別了,打發女兒上轎起身。未知若素心上如何發付喜新,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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